一整天,劳拉不是在转动咖啡研磨机,就是在拧干草。虽然手头一刻不得闲,她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凯普·嘉兰德和阿曼卓。两人穿越不见一丝痕迹的雪地,为城里人寻找小麦。
当天下午,劳拉和玛丽走到后院,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她胆战心惊地朝西北方向眺望,生怕发现了低低的黑线,要知道,那可是暴风雪的预兆。虽然没有乌云,她还是不敢相信这灿烂的阳光。阳光太过耀眼,银装素裹的大草原泛着光亮,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金光闪闪,背后却暗藏着危险。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们进去吧,劳拉。”玛丽说道,“阳光太冷了。你看见云了吗?”
“天上一点儿云都没有,”劳拉安慰着她,“可是我不喜欢这天气,总觉得空气透着恶狠狠的味道。”
“空气只是空气,”玛丽回答,“你的意思是说很冷吧。”
“不是,我是说空气很无情!”劳拉严肃地说道。
两人穿过披屋,回到厨房。
妈妈正在给爸爸补袜子,抬头看见两个女儿进屋,于是说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们应该赶在下一次暴风雪来临之前,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爸爸也走进屋。妈妈放下针线活儿,从烤箱里拿出一条发酵的黑面包,劳拉倒了一碗稀稀的鳕鱼汤。
“又有鱼汤喝,真是太好了!”爸爸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来狼吞虎咽。寒冷和运干草繁重的活儿让他饥肠辘辘,一看见食物,就双眼放光。他说谁也比不上妈妈做的面包好吃,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莫过于面包加鳕鱼汤。看他津津有味地嚼着面包,喝着稀汤,吃着一小块熏鱼肉,仿佛在品尝一桌美味佳肴。
“两个孩子这一趟出门碰上了好天气呀。”爸爸说道,“我看见一匹马掉进了大沼泽,不过他们毫不费力地就把马拉了出来。”
“你说他们能平安回来吗,爸爸?”卡里胆怯地问道。
“只要不变天,他们当然能安全到家。”爸爸说道。
填饱了肚子,爸爸又出去干活儿了。回来时已是傍晚,天渐渐暗了下来。看见爸爸从客厅走进厨房,就知道他去街对面打听消息了。再瞧瞧他脸上的表情,大家暗暗叫苦,知道事情不妙。
“我们又有麻烦了。”爸爸一边说着,一边把大衣和帽子挂在门后的钉子上,“有一片云朝小镇快速涌来。”
“他们还没回来吗?”妈妈问道。
“没有。”
妈妈坐在摇椅上不做声了,房间陷入安静之中。夜色越来越重。格瑞斯在玛丽的腿上睡着了。其他人把椅子往炉灶旁边挪了挪,依然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等待暴风雪的降临。果然,房屋开始晃动,狂风阵阵,如鬼哭狼嚎。
爸爸站起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又来了。”
突然之间,他朝西北方向挥了挥握紧的拳头。“狂风!任你怒吼!”他大声喊道,“我们都在这里,我们是安全的!你打不倒我们!你咆哮了一整个冬季,但是我们终将战胜你!当春天来临的时候,我们依然好好地生活在这里!”
“查尔斯,查尔斯,”妈妈连声安慰道,“只是一场暴风雪而已。我们都习惯了。”
爸爸重重地坐回在椅子上,片刻之后说道:“我这样做太傻了,卡洛琳。有那么一分钟,狂风似乎有了生命,想把我们统统打倒。”
“有时候确实像你说的那样。”妈妈继续安慰道。
“哪怕能够拉拉小提琴,我也不会这么焦虑。”爸爸咕哝着,借着炉灶里透出的点点火光,低头盯着自己开裂而僵硬的双手。
以前艰难的日子里,爸爸总是为家人拉小提琴,用旋律给大家以勇气,以信心,以抚慰。如今却没有人为他演奏音乐。“我们都在这里,我们都是安全的。”劳拉想着爸爸的话,给自己打气。能为爸爸做点什么呢?突然她想起来了,“我们都在这里”不正是《自由者之歌》(Song of the Freed Men)里的歌词吗?
“我们可以唱歌呀!”她兴奋地喊道,随即哼起了旋律。
听到歌声,爸爸马上抬起头,说道:“你说得对,劳拉,不过你的调子起高了,降B调试试。”
劳拉重新哼唱旋律,先是爸爸加入进来,然后是全家大合唱:
“当保罗(Paul)和西拉斯(Silas)身陷囹圄,
不要伤害自己。
一人歌唱,一个祈祷,
不要伤害自己。
我们都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
不要伤害自己,
我们都在这里,我们都在这哭,
不要伤害自己。
假如金钱能够买来信仰,
不要伤害自己,
富人生存,穷人死亡,
不要伤害自己。”
唱到这里,劳拉和卡里站起身来,被吵醒的格瑞斯也用尽全力唱着:
“我们都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
不要伤害自己。
我们都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
不要伤害自己!”
“太棒了!”说着,爸爸起了一个低音,又唱道:
“老吉姆(Jim)河上,我漂流而下,
小船撞到了礁石,
浮木朝我猛冲过来,
我的小船变了模样。”
“大家一起唱!”于是全家人齐声唱道:
“绝对不能这样放弃,
绝对不能这样放弃,
绝对不能这样放弃,布朗(Brown)先生!
绝对不能这样放弃!”
当歌声停止时,暴风雪似乎比以前嘶吼得更加狂野,仿佛一只凶猛的野兽在撕扯着、摇晃着房屋,时而怒吼咆哮,时而呜咽哀号。在它的猛烈攻击下,挡风遮雨的墙壁吓得瑟瑟发抖。
片刻之后,爸爸又唱了起来,全家人的感激之情融入了庄严的旋律之中。
“主是伟大的,
在上帝之城,
在他神圣的山上,
应该大受赞颂。”
接着妈妈唱道:
“当我向天国
清楚地诵读经文,
我将远离恐惧,
擦去泪水。”
外面的暴风雪发狂地肆虐着,不断地拍打墙壁与窗户,全家人却安然无恙地待在屋内,紧靠在炉灶旁,继续唱歌。
当温暖从炉灶中消失时,已经过了休息时间。因为不能浪费干草,大家只好在冰冷而黑暗的厨房中摸索着,走上更冷的二楼,上床睡觉。
蜷缩在被窝里的劳拉和玛丽默默地祈祷,玛丽轻声说道:“劳拉。”
“怎么了?”劳拉压低声音回答。
“你为他们祈祷了吗?”
“祈祷了,”劳拉回答,“你说我们应该这么做吗?”
“这并非为我们自己祈求什么,”玛丽答道,“我没提到小麦,只说愿上帝保佑他们平安归来。”
“我觉得应该这么做,”劳拉说道,“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的。以前住在普兰姆溪时,爸爸不是也在圣诞节的暴风雪中支撑了三天吗?”
在暴风雪侵袭的几天里,谁也没有再说起凯普·嘉兰德和阿曼卓。如果他们找到了躲避的地方,或许能够挺过这场暴风雪。万一无处可躲,那就无能为力了,谈论他们也无济于事。
狂风不断地拍打着房屋,凄厉的尖叫,低沉的怒吼,让人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呆呆地等着暴风雪结束。大家一直磨小麦,拧干草,往炉灶里添干草棍,紧靠在一起取暖,烤烤冻僵的双手和长冻疮又痛又痒的双脚,一边嚼着粗粗的面包,一边静静地等待暴风雪的离去。
到了第三天晚上,依然不见停止的迹象。第四天早上,风还是猛烈地刮着。
“一点儿停歇的征兆都没有。”爸爸一边说着,一边从马厩走进厨房,“这是最严重的一次暴风雪。”
半晌之后,当大家吃早餐时,妈妈强打精神地说道:“希望城里的每个人都平平安安。”
“连对面房子都看不到,又怎么知道全城的人是否平安呢?”劳拉暗自想道。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波斯特太太。去年夏天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上次波斯特先生进城送黄油,也不见她跟着来。
“说不定我们住在放领地也行。”听见劳拉的话,妈妈看了她一眼,心里好生纳闷,却没有开口询问。全家人只是等待着暴风雪结束的那一刻。
那天上午,妈妈小心翼翼地把最后的小麦倒进机器。
这些小麦够做最后一小条面包。妈妈用勺子刮了刮碗,又用手指把面团一点儿不剩地刮进烤盘。
“这是最后的小麦了,查尔斯。”妈妈说道。
“我可以再去弄一点儿,”爸爸说道,“阿曼卓·怀尔德存了一些小麦种子。如果迫不得已,我可以冒着暴风雪,再去买一点儿。”
傍晚时分,当面包摆上桌时,墙壁停止了晃动,尖锐刺耳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类似口哨声的声音,那是风穿过屋檐发出的声音。爸爸连忙站起来,说道:“看来暴风雪停了!”
他拿起大衣、帽子和围巾,跟妈妈说要去对街富勒的商店。劳拉和卡里擦了擦玻璃上的霜冻,向外看去,只见直直的风吹得白雪旋转起舞。
妈妈坐在椅子上,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多么难得的安静呀。”
大雪渐渐变小,最后停止。不一会儿,天空出现在视线里,卡里连忙叫来劳拉。两人仰起脖子,望着冷冷的淡蓝色天空,余晖染红了被风吹起的白雪。暴风雪真的结束了。西北方向的天空不见一丝云彩。
“希望凯普·嘉兰德和阿曼卓在某个安全的地方。”卡里说道。这也是劳拉的心愿,不过她没有说出口。哎,就算说了,又能改变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