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两天、三天,暴风雪一直咆哮,在天地间肆无忌惮,直到第三天夜里,一片安静惊醒了阿曼卓。原来是暴风雪停了。他在寒冷中伸出手,哆哆嗦嗦地去够挂在椅子上的背心,拿出手表和一盒火柴,划亮火柴一看,快凌晨三点了。
在冬天黑暗而刺骨的凌晨,他想念爸爸赶自己起床的那些日子。如今他只能自己咬紧牙关,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他必须一个人点灯、生火、打碎桶里的冰,要么自己张罗早餐,要么饿着。哎,冬天凌晨三点,是他唯一不喜欢自由独立的时间。
不过一旦强迫自己跳下床,穿上衣服,凌晨就成了他一天当中最喜欢的时候。这时的空气最为清新。东方的天空矮矮地悬挂着点点晨星。温度是零下十度,大风从未停歇,看来今天会是晴朗的一天。
当他驾着装运干草的雪橇穿过大街时,太阳还没探头,晨星已经隐没在微光中。英格尔斯家黑乎乎的房子伫立着,后面是东边银装素裹的大草原。穿过第二大街,远远可见两个堆着干草的马厩,再远处,是嘉兰德的小房子,厨房里透出一丝隐约的光线。凯普·嘉兰德驾着黄灰色的马儿,拖着雪橇出来了。
他朝阿曼卓挥挥手,阿曼卓也朝他招手示意,只是在厚厚的毛衣下,手臂硬邦邦的。两人的脸上裹着围巾,也没必要多说什么。三天前,在上一次暴风雪来袭之前,他们就定好了计划。阿曼卓没有勒马,一路向前,凯普 ·嘉兰德掉转马头,跟在他后面走进大街。
走到短短的街尽头,阿曼卓转向东南方,准备穿越大沼泽最狭窄的地带。太阳升起来了,天空是冰冷的蓝色,广袤的大地披上了厚厚的白衣,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粉红色的光芒,又隐隐地透出蓝色的阴影。马呼出的气体在头顶上形成一团白雾。
天地间万籁俱寂。听,有嘎吱嘎吱的声音,那是王子的马蹄踩在坚硬的积雪上发出的声音;沙沙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那是雪橇滑板前行时的刮擦声。起伏不平的雪地上看不见一个足迹,哪怕兔子的脚印或鸟儿的爪印也没有,道路被积雪深深掩藏,天寒地冻的田地里,哪怕一丝生命的迹象也遍寻不到。白雪仿佛一个法术超群的魔法师,改变了田地高地的曲线,一切变得陌生无比。调皮的风吹动积雪,掀起微微的雪浪,每一道雪浪都染上了一条若隐若现的蓝色阴影线。在每一处光滑而坚硬的雪堆顶上,风更是刮起了层层雪雾。
泛着光芒的雪海彻底吞没了道路,每一处阴影都在微微移动。阿曼卓睁大眼睛,想要寻找消失的路标,却被阵阵雪雾眯了眼。在面目全非,茫然不定的雪地里,他竭尽所能地辨别方向,估算距离,暗自想道:“看来我们只能靠猜测,听天由命了!”
他估计已经走到了被大雪覆盖的大沼泽的狭长地带,离自己平时运干草的地方不远。如果没有猜错,雪橇下面的雪应该被压得相当结实,这样一来,在大约五分钟内登上高地是安全的。他向身后扫了一眼,只见凯普放慢了马儿的脚步,谨慎地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后面。哎呀,突然之间毫无征兆,王子陷下去了。
“吁,稳住!”阿曼卓的喊声透过围巾传了出来,从容镇定,带着安抚的力量。在雪橇前方,积雪下的草丛中只露出了马儿喷着鼻息的脑袋。雪橇还在向前滑动,虽然没有刹车可踩,它还是及时停了下来。
“吁,王子,站稳了,”阿曼卓牢牢地拉紧缰绳,“稳住,稳住。”只见王子被深深地埋在雪里,一动不动地站着。
阿曼卓一下从雪橇上跳下来,解开系在雪橇滑板链子上的横木。凯普·嘉兰德驾着雪橇停在他的旁边。阿曼卓来到露出王子脑袋的地方,笨拙而艰难地跳进枯草纠缠的雪坑里,拉住套在马勒下的缰绳。“稳住,老伙计,稳住,稳住。”他柔声安慰着,生怕自己摇摇晃晃的步伐再次吓到了王子。
阿曼卓使劲把雪踩紧,说服王子站上去,然后拉着马勒,催促王子向前走,最后他猛地用力一跃,跳出了雪坑,又忙不迭地拉着马儿爬上了坚硬的雪地。就这样,问题解决了。阿曼卓牵着马儿走到凯普·嘉兰德的雪橇旁,把缰绳递给凯普。
凯普双眼闪着激动的光芒,被围巾紧紧包裹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声音也透出几分兴奋:“原来你是这么做的呀!”
“这没什么。”阿曼卓回答道。
“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出门。”凯普说道。
“是呀,这个早晨晴朗又美好!”阿曼卓点头同意,接着把空雪橇拉到王子和自己“制造”的大坑后面。他挺喜欢凯普·嘉兰德。这家伙无忧无虑,成天乐呵呵的,打起架来却比老虎还凶。只要一发脾气,他就眯起双眼,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谁也招架不住。阿曼卓曾经亲眼看见他把最凶悍的铁路工人吓得落荒而逃。
阿曼卓从雪橇上取下一卷绳子,一端绑在雪橇链条上,另一端绑在王子身上的横木上,让它拖着雪橇绕过大坑,接着把王子系在雪橇上,卷起绳子,继续驾着雪橇前进。
凯普·嘉兰德又一次跟在阿曼卓的后面。事实上,他只比阿曼卓小一个月,两人都是十九岁。不过因为阿曼卓有一块放领地,凯普猜测他至少二十一岁了,再加上其他原因,凯普对阿曼卓很是尊重。对此,阿曼卓没有反对。
前面的阿曼卓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去,走啊走啊,终于确定已经穿过了大沼泽。接着他掉头向南,朝双子湖——亨利湖(Henry)与汤普森湖(Thompson)前进。
一望无垠的雪地上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蓝天映出的淡影,到处都泛着微小而刺目的光点,阿曼卓在帽子和围巾之间露出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一呼一吸之间,冰冷的羊毛围巾跟着一鼓一缩。
冻得通红的手感觉不到缰绳的存在,他只好双手轮流握缰绳,空出来的一只手不停地拍打胸膛,好让血液流动,保持体温。
脚被冻僵了,他就跳下雪橇,来回跑动。快速跳动的心脏像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把热量传到双脚。双脚开始有了微微的刺痛感,痒痒的,如同火烧一般,他这才跳回雪橇上。
“要说暖和身子,没有什么比得上运动了!”他回头冲凯普大喊道。
“我也来暖和暖和!”凯普一边叫喊,一边兴冲冲地跳下雪橇,跑来跑去。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跑一会儿步,驾一会儿雪橇,重重地拍打胸脯,接着又跑步,马儿似乎受到了感染,也轻快地一路小跑。“嘿,我们要像这样多久?”凯普玩笑般地大声问道。“一直到我们找到小麦,或者地狱结冰!”阿曼卓回答。
“你现在就能在地狱上滑冰!”凯普叫喊道。
两人继续前进。冉冉升起的太阳将光芒遍洒大地,看似灿烂的阳光比刺骨的风更冷。天空万里无云,温度却一降再降。
王子又一次掉进了一片陌生的小沼泽,凯普停下来。阿曼卓解开王子,牵着它走上结实的雪地,拖着雪橇绕过洞,接着又套了上去。
“你瞧,那棵孤零零的棉白杨(Lone Cottonwood)是不是在前面?”阿曼卓向凯普问道。
“没有呀,不过现在这种情况,眼见不足以为凭。”凯普说的没错,在刺眼的阳光下,看什么都是一个个小黑点。
两人重新围上围巾,把被冻伤的脸上的冰渣摘掉。放眼远眺,一直到遥远的地平线,除了闪闪发光的白雪和呼啸的狂风,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目前为止还算幸运,”阿曼卓说道,“只掉下去两次。”
他跳上雪橇,继续赶路,突然听见了凯普的叫声,原来轻快地跟在后面的马儿掉了下去。
凯普连忙把马儿牵出来,拖着雪橇绕过雪坑,又给马儿套上。
“运动最能取暖了!”他提醒阿曼卓。
在下一个低地的顶上,他们看见了那棵光秃秃的、孤零零的棉白杨。白雪覆盖了双子湖,两个湖面之间低矮的灌木丛也披上了厚厚的白色外衣。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中,只露出了棉白杨光秃秃的树冠。
一看见这棵树,阿曼卓连忙掉头向西,以避开双子湖周围的沼泽地。高地草丛上的积雪可结实了。
作为最后的路标,这棵孤零零的树木很快又消失在无迹可寻的雪浪中。抬眼望去,没有道路,没有足迹,没有标记。谁也不知道种植小麦的拓荒者住在哪里,甚至连他是否还在这个地区,都是个未知数。可能他已经去别处过冬了,也可能压根没有这个人。从一开始这就是个传闻,道听途说而已。
在无边无垠的雪海里,每一处雪浪都如出一辙。风刮起的雪雾下,低矮草原上的每一处起伏也一模一样。太阳慢慢地爬上天空,寒意却更胜几分。
听,天寒地冻间,只有马蹄声,雪橇滑板不留痕迹地擦过地面的声音,大风吹过雪橇那轻微的沙沙声,此外听不到任何声音。
阿曼卓不时地回头看看,凯普则对他摇摇头。谁也没在寒冷的天空中发现一缕轻烟。太阳成了一个小圆圈,甚至还透着寒意,看似一动不动地挂在天上,其实在缓慢地攀升。影子渐渐变短了,雪浪与大草原的伏线似乎平直了些。银装素裹的荒野变得平坦,空空****,了无人烟。
“我们还要走多远?”凯普高声问道。
“不找到小麦,绝不回头!”阿曼卓回答。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忐忑不安,一望无际的荒野上究竟有没有麦田?他哪儿敢肯定呀。太阳爬上了最高点,昭示着半天时间过去了。虽然西北方的天空依然不见风雨欲来的迹象,然而两场暴风雨之间极少有一天以上的晴天。
阿曼卓清楚,两人应该返回小镇了。全身冻僵的他跌跌撞撞地跳下雪橇,开始来回跑动。难道就这样两手空空,无功而返?面对饥肠辘辘的大家,摇摇头,摆摆手?不行,绝对不行!
“你说我们走了多远?”凯普问道。
“大约32.19公里(20英里),”阿曼卓猜测道,“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在被打败之前,绝不能轻言放弃!”凯普斩钉截铁地说道。
两人站在一个高地上,环顾四周,都怪大风吹起闪光的飞雪,模糊了视线,根本看不见32.19公里(20英里)以外的地方。在高悬头顶的太阳的照射下,大草原的隆起处看似变得平坦,却挡住了西北方向的小镇。西北方向的天空依旧晴朗。
两人重重地跺跺脚,拍拍胸脯,在白茫茫的大地上从西向东地寻找着,又向南方极目远眺,依然不见一缕轻烟。
“我们该朝哪个方向走?”凯普问道。
“哪个方向都一样。”阿曼卓回答。两人再次围好围巾。呼出来的热气令围巾里结满了冰渣,擦破了皮肤。围巾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能够捂一捂疼痛的皮肤。“你的脚怎么样?”阿曼卓问道。
“没事,”凯普回答,“我猜没关系。我要跑一跑。”
“我也是,”阿曼卓说道,“要是一会儿暖和不了,最好用雪擦擦脚。咱们就沿着这一片向西的高地走。要是没发现,再绕回来去南边。”
“没问题。”凯普同意了。两匹骏马兴奋地一路小跑,两人则跟在雪橇旁跑起来。
高地比预想中的小,雪坡下是一个平坦的洼地,似乎是一个沼泽。阿曼卓拉紧缰绳,让王子放慢脚步,自己站上雪橇,查看情况。只见平坦的洼地向西延伸,他明白只有转头沿着高地走回去,才能绕过这片洼地。就在这时,他有了发现。咦?在被风卷起的飞雪中,沼泽那边有个土黄色的东西。他一把拉住王子,大声喊道:“嗨,凯普!你看前面像不像是一股烟?”
凯普仔细看了看,高声说道:“看起来是从雪堤里冒出来的!”
阿曼卓策马下坡,几分钟后又传来他的声音:“没错,是烟!那儿有房子!”
要想到达那里,必须穿过沼泽。凯普赶紧追上来,和阿曼卓并肩前进。没想到马儿掉下了雪坑。这个雪坑是最深的一个,周围的雪层都松动了,下面好似无底洞。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笨手笨脚地把马儿拉上牢固的地面,继续谨慎地向前走去。此时阴影已经无声无息地爬上了东边的天空。
这股轻烟果然是从一道长长的雪堤里升起来的。雪面上不见一丝痕迹,然而当他们绕了一圈,回到南面时,却发现积雪被铲到了一边,雪堤里露出一扇门。见此情景,两人立刻停下雪橇,高声欢呼。
门开了,一个男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门里,长长的头发,胡子没有修刮,快遮住半张脸了。
“你们好!你们好!”他惊呼道,“快进来!快进来!你们是从哪儿来的?要去什么地方?快进来!你们能待多久?进来吧!”太过兴奋地他连珠炮似地发问,哪里等得及对方回答。
“我们得先把马安顿好。”阿曼卓说道。
男人抓了一件大衣穿上,说道:“跟我来。你们两个小伙子从哪儿来?”
“我们从镇上来。”凯普答道。男人领着他们走进另一个雪堤的一扇门。两人一边解马具,一边做自我介绍。男人说自己叫安德森(Anderson)。
雪堤下草根土搭建的马厩十分温暖。马厩的尽头被木头和一扇粗糙的门隔出了一部分,缝隙里露出了小麦粒。见此情景,阿曼卓和凯普不禁会心地相视一笑。
两人从门口的水井里打水喂马,又喂了一些燕麦,把它们系在安德森两匹黑马旁边的马槽上,接着跟随安德森走进雪堤下的房屋。
房屋的天花板是用木头搭建的,上面铺着干草,在大雪的重压下有些不堪重负,下陷了不少。墙壁是草根土做的。安德森把门虚掩,好透进一丝光亮。
“上一次暴风雪过后,我还没有铲掉窗户外的雪,”他说道,“西北面的雪堆得高高的,挡住了我的房子,所以我这儿可暖和了,用不着太多燃料。再说草根土的房子本身就是最保暖的。”
的确,房间里暖洋洋的,火炉上烧着开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水蒸汽。靠墙一张粗糙的桌上摆好了晚餐。安德森招呼两人共进晚餐。自从去年十月去城里采购过冬的必需品之后,他连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阿曼卓和凯普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吃着煮豆子、发酵饼干和苹果干酱。热乎乎的食物和咖啡好似一股暖流,迅速温暖了五脏六腑,脚也有了温度,一阵阵火辣辣的痛,让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被冻伤。此时,阿曼卓说明了来意,希望能向安德森先生购买一些小麦。
“我可不卖,”安德森先生断然拒绝,“这些小麦全是我一手种的,我要留着做种子呢。都这个时候了,你们买小麦做什么?”他不解地问道。
两人只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由于火车中断,全城人面临断粮的危险。
“从圣诞节起,女人和孩子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阿曼卓说着,脸上一片焦急的神色,“要是没有食物,在开春之前,他们会被活活饿死。”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安德森先生说道,“是他们自己事先没有考虑周全,照顾不好自己,别人可没有责任。”
“没人说你有责任,”阿曼卓反驳道,“也没人让你救济他们。我们付你每桶82美分的高价,省去了你运到城里,讨价还价的麻烦。”
“我没有小麦要卖!”安德森先生斩钉截铁地回答道。阿曼卓见他如此坚决,心中暗暗叫苦,这下事情难办了。
这时凯普插话了,被刺骨寒风吹得皲裂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咱们也不拐弯抹角,就直说了吧,安德森先生。我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城里的人要是没有你的小麦,就会被活活饿死。大家都愿意买你的小麦,你出个价吧。”
“我并不是打算趁机敲竹杠,小伙子,”安德森先生说道,“之所以不卖,是因为那是我的种子,明年的收成全指望这些小麦了。如果真打算卖,去年秋天我就卖了。”
阿曼卓迅速做出决定:“这样吧,每35.24升(1蒲式耳)我们付你1美元,比市场价高了足足18美分。别忘了我们还得自己搬运。”
“说什么我也不卖,”安德森先生固执地说道,“这些小麦关系到我明年夏天的收成。”
阿曼卓沉思半晌,说道:“种子可以再买。外面很多人都要买。比市场价高出18美分的利润,就这样白白放弃,难道你不觉得可惜吗,安德森先生?”
“我怎么知道他们会赶在播种期的时候,及时把种子运来呢?”安德森先生问道。
凯普有条不紊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会大丰收呢?假如你拒绝了这笔生意,按原计划播种小麦,谁能保证没有冰雹破坏,或者发生虫害呢?到那时,你的损失可惨重了呀。”
“这倒是真的。”安德森先生承认道。
“能够实实在在把握住的,只有自己口袋里的钞票。”阿曼卓劝道。
安德森先生慢慢地摇摇头,说道:“不,我还是不卖。去年夏天我拼命地开垦了16.19公顷(40英亩)的土地,我得留着播种。”
阿曼卓和凯普对视了一眼,阿曼卓掏出钱包,开口道:“每35.24升(1蒲式耳)我们给你1.25美元。”说着他把一沓钞票放在桌上。
安德森先生看着钞票,脸上写满了犹豫,好一会儿才从钞票上移开目光。
“俗话说得好,一鸟在手,胜过二鸟在林。”凯普趁热打铁地说道。
安德森先生不由自主地又瞥了瞥钞票,接着靠在椅背上,陷入深思中,片刻之后,挠了挠脑袋,最后说道:“好吧,我或许可以种些燕麦。”
阿曼卓和凯普默不做声,他们清楚此刻安德森先生的内心正在纠结,正在权衡。假如他决定不卖,那就是心意已决,没有回旋的余地。终于他下定了决心,艰难地开了口:“就按你们说的价格,我可以卖大约21.14公石(60蒲式耳)小麦。”
听到这话,阿曼卓和凯普嗖地站起身来,满脸的喜不胜收。
“那我们赶快装运吧!”凯普迫不及待地说道,“还要赶很远的路才能到家呢。”
安德森先生邀请两人留下来过夜,可是阿曼卓和凯普一样归心似箭,急切地说道:“多谢你的好意。最近暴风雨的间歇只有短短一天,现在都过了中午了。即刻动身已经迟了,所以我们更是耽搁不得。”
“小麦没有装袋,”安德森先生说道。阿曼卓忙说:“没关系,我们带了袋子。”
于是三人急匆匆地向马厩走去。安德森先生从粮仓里铲出小麦,装进袋子里,每个袋子装72.74升(2蒲式耳),装满后抬上雪橇。套车时,他们向安德森先生询问穿过沼泽的最佳路线,可是这个冬天他根本没有穿过沼泽,再加上路标全被大雪覆盖,没办法准确告诉两人,自己去年夏天是从哪里驾车经过沼泽的。
“你们最好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走。”他又一次挽留,两个年轻人却依然坚持要走,道别之后,便踏上了归途。
他们驾着雪橇,走出挡风避雨的大雪堤,立刻被刺骨寒风团团围住。还没来得及穿过平坦的山谷,只听扑通一声,王子掉了下去。为了绕开危险,凯普的马儿拐了个弯,怎料想脚下的雪一松,它也尖叫着栽了进去。
马儿的尖叫声听得人心惊胆战。过了一会儿,阿曼卓才拼尽全力让王子安静下来。接着,他看见凯普跳进雪坑,正抓着发狂的马儿的马勒。马儿挣扎着,后腿高高抬起,几乎把凯普的雪橇也拖进坑里。再看看雪橇,已经倾斜在雪坑边上,几个小麦袋子滑落在地。
“你没事吧?”等到马儿平静下来之后,阿曼卓才开口问道。
“没事!”凯普回答。接着两人忙活了好一阵,先是在被踩塌的雪坑和乱麻一般的枯草里手忙脚乱地解下马具,又使劲踩实一块雪地,让马儿站上去。当两人咬紧牙关,从雪坑里爬出来时,活像两个雪人,寒冷更是钻进了骨头。
他们把两匹马都套在阿曼卓的雪橇上,接着把凯普雪橇上的袋子搬下来,将雪橇拖出来,又把一个个重达56.70公斤(125磅),沾满白雪的袋子重新搬上雪橇,套上马儿。用冻得麻木的手指扣上又冷又硬的皮带,谈何容易,两人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搞定。阿曼卓再次万分小心地驾着马儿,穿过危险莫测的沼泽。
哎,没想到的是,王子再次摔进了雪坑,好在黄灰色的马儿没有跟着掉进去。在凯普的帮助下,这一次没有花太久时间就把王子拉了出来。接下来两人一路顺利地来到了高地。
突然,阿曼卓停下,冲凯普喊道:“你说我们应该原路返回吗?”
“不!”凯普回答道,“最好是直接向城里的方向前进。我们没有时间了。”马蹄声响起,雪橇划过坚硬的冰面,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唯一的印记是一个个被搅得乱七八糟的雪坑,静静地躺在他们回家道路的东边。
越过银装素裹的辽阔草原,阿曼卓朝西北方向前进。影子是唯一的向导。一处处草原隆起看起来毫无区别,披着白雪外衣的片片沼泽只有大小的不同。穿越低地意味着要冒掉进雪坑和耽搁时间的风险。走高处呢,又要多走好几公里的路。马儿渐渐体力不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生怕掉进隐藏的雪坑,这让它们更加疲惫。
时不时地,马儿掉进薄薄的冰层之下。凯普和阿曼卓只好反复地卸下马具,拉出马儿,再套上马具。
就这样,盯着如利刃一般的寒风,大家吃力地蹒跚前行。一袋袋沉重的小麦压得本已劳累的马儿慢下脚步,阿曼卓和凯普只好跟着慢悠悠的马儿向前跑去。只有使劲跺脚,拍打胸脯,才能防止被冻伤。
寒冷的攻势越来越强大,两人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此时就算阿曼卓再用力跺脚,双脚也麻木了,抓住缰绳的手僵硬地连伸都伸不开。他只好把缰绳套在脖子上,腾出双手,每跑一步,就用手捶胸,保持血液流动。
“嘿,怀尔德!”凯普喊道,“我们是不是朝北偏移了方向?”
“我怎么知道?”阿曼卓回答道。
两人继续艰难赶路。王子再次掉进雪坑,低垂着脑袋站着。阿曼卓解开马具,踩实积雪,牵它出来,再套上马具。接着他们爬上一处高地,绕过一个沼泽,下坡时绕过另一个沼泽,王子又掉了下去。
“我来带路吧。”看着阿曼卓又一次套马具,凯普自告奋勇地说道,“这样你和王子也少些负担。”
“没关系,”阿曼卓说道,“咱们轮流吧。”
此后,当一匹马掉下去时,另一匹带路;当另一匹掉下去后,又换第一匹带路。太阳斜斜地挂在天上,西北方向的雾气越来越浓了。
“到了前面的高地,应该就能看见孤零零的棉白杨了。”阿曼卓对凯普说道。
片刻之后,凯普回答:“是的,我们会看见的。”
谁知等他们走到高地,举目四望,引入眼帘的只有无边无际、空空****的雪浪和西北方向低低的浓雾。阿曼卓和凯普看了看,又和各自的马儿说了几句话,继续前进。两个雪橇靠得更近了。
当他们远远地看见光秃秃的棉白杨时,太阳已经落山了,余晖染红了寒冷的天空。西北方向的云团清晰可见,低低地环绕着地平线上,正酝酿着又一场暴风雪。
“看来它迟迟不肯发动攻击啊,”阿曼卓说道,“回来的路上我一直观察着它。”
“我也是,”凯普说道,“我们最好先忘了寒冷,驾着雪橇赶会儿路吧。”
“没问题,”阿曼卓同意了,“我正好休息几分钟。”
除了催促疲惫的马儿继续赶路之外,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凯普带头径直穿过高地,跨过洼地。面对狂暴的疾风,两人都低下头,继续前行,直到马儿踩破了一处雪壳。
紧随其后的阿曼卓眼看着也要掉下去,说时迟那时快,他迅速地一侧身,躲过了危险,王子却冷不防地摔了进去。两匹马之间的雪壳全部垮塌,阿曼卓的雪橇侧翻在一旁,一个个袋子掉进了破碎雪壳下面的草丛里。
在凯普的帮助下,阿曼卓吃力地拖出雪橇,又挖开积雪,把沉重的袋子搬上雪橇。此时黑夜悄悄地降临了。雪地微微泛着光亮,风停了,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中,空气似乎凝固了。南方和东方的天空中,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北方和西方却像铺了一块黑色的幕布。幕布越来越大,把星星一颗颗地遮挡起来。
“我们有麻烦了。”凯普说道。
“这儿离镇子肯定不远。”阿曼卓回答道,又对王子说了几句,接着朝前走去。凯普跟在后面,和雪橇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在白茫茫的大地上移动着。
抬头看看前方的天空,璀璨的繁星消失不见,乌黑的云团缓缓升起。
阿曼卓和凯普对体力不支的马儿说着什么,催促它们加快步伐。前方还有大沼泽的狭长地带要穿越。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分不清哪里是凸起,哪里是凹陷了,只能借着白雪的微光和隐约的星光,勉强看清前方不远处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