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积雪像变魔法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透过楼上的玻璃，劳拉看到了光秃秃的地面。被风刮起的雪花像低低的云团掠过地面，街上露出了硬硬的黄土。

“妈妈！妈妈！”她大声喊道，“我能看见地面了！”

“我知道，”妈妈回答，“昨晚大风把雪统统刮走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几月份？”劳拉愣愣地问道。

“是二月中旬。”

春天的脚步比劳拉想象中迈得更快。二月很短暂，三月就是春天了。到那时火车会恢复通行，他们就有白面包和肉吃了。

“光乎乎的黑面包，我可是吃腻了。”劳拉说道。

“别发牢骚，劳拉！”妈妈立刻出声制止，“绝对不能抱怨你拥有的东西。要记住，能拥有这一切是你的幸运。”

事实上，劳拉的本意并非发牢骚，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明心中的想法，只好温顺地回答：“是的，妈妈。”当她的眼光落在墙角的小麦袋子时，一下子呆住了。天呀，袋子里只剩下一丁点儿小麦，瘪瘪的袋子看起来全空了。

“妈妈！”她惊呼道，“你是说……”爸爸总是教导她，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千万不能慌张，不能害怕。于是她定了定心神，说道：“还剩下多少小麦？”

“我估计够今天的用量。”妈妈回答。

“爸爸买不到了吗？”劳拉颤颤巍巍地问道。

“买不到了，劳拉，全城都没有小麦了。”妈妈把一片片黑面包小心翼翼地放在烤箱的架子上。

劳拉勉强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这才问道：“妈妈，我们会挨饿吗？”

“不会的，我们不会挨饿，”妈妈回答，“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爸爸会杀了艾伦和小牛。”

“哦，不！不行！”劳拉激动地大叫。

“安静，劳拉。”妈妈说道。这时，卡里和玛丽走下楼，走到炉边穿衣服，妈妈上楼去抱格瑞斯。

整整一天，爸爸都在运干草，好不容易忙完之后，他进屋跟大家打个招呼，说要在晚饭前去一趟富勒的商店。不一会儿，他带着消息回来了。

“城里有个传言，据说在南方或西南方向28.97至32.19公里（18至20英里）的地方，有个拓荒者去年在那里种了小麦。他们还说那人就住在放领地小屋里过冬。”

“是谁说的？”妈妈问道。

“是传言。几乎人人都这么说。据我所知，传言是从福斯特开始的。是一个去年秋天路过这儿的铁路工人告诉他的。据说这个拓荒者在距离这里大约32.19公里（20英里）地方，有4.05公顷（10英亩）的土地，每0.40公顷（1英亩）种了10.58公石（30蒲式耳）或14公石（40蒲式耳）小麦，一共就是105.71公石（300蒲式耳）小麦。”

“你不会把一个莫须有的传言当真了吧？莫非你打算真去找？”妈妈轻轻说道。

“换成谁都想去的，”爸爸回答道，“只要放晴几天，积雪能够承受雪橇的重量，就能够一探真假……”

“不行！”妈妈坚决反对。

爸爸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她。天啊，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这幅模样，虽然一脸安静，却让人感到可怕。

她冷冷地、一字一句地告诉爸爸：“不行。你不能冒这个险。”

“为什么？卡罗琳！”爸爸说道。

“运干草已经够危险的了。你可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找小麦。”

爸爸放柔了声音，说道：“如果你真不放心，那我就不去。可是……”

“我不想听什么‘可是’，”此刻的妈妈依然叫人害怕，“这一次我绝不退让。”

“好吧，那就这样吧。”爸爸只好作罢。

劳拉和卡里对视一眼，仿佛突然之间头顶上晴天霹雳，电闪雷鸣，却又在突然之间消失无踪。妈妈拿起茶壶倒茶，手却止不住地发抖。

“哦，查尔斯，对不起，茶洒出来了。”她说道。

“没关系，”说着，爸爸把洒在茶碟里的茶倒回茶杯，“我好久没有把茶倒在茶碟里冷却了。”

“恐怕火快灭了。”妈妈说道。

“不是火的缘故，是天气更冷了。”爸爸说道。

“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去，”妈妈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要是走了，谁来干杂活儿，谁来运干草？”

“你说得对，卡罗琳，你永远都是对的，”爸爸向她保证道，“我们就靠目前有的东西坚持下去吧。”他扫了一眼放在墙角的小麦袋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干活儿，拧干草，抱着一堆干草棍放在炉边，伸手烤火。

“没有小麦了吗，卡罗琳？”他问道。

“是的，查尔斯，只剩下一点儿面包做早餐了。”

“土豆也吃完了？”

“看来每样东西都快没了，”妈妈点点头，“不过我留了六个土豆明天吃。”

“牛奶桶呢？”

“牛奶桶？”

“我想拎着牛奶桶上街一趟。”爸爸说道。

劳拉把桶递给爸爸，忍不住问道：“城里还有奶牛吗，爸爸？”

“没有，劳拉。”说完，爸爸穿过客厅。啪的一声，大门关上了。

阿曼卓和罗伊正在吃晚饭。阿曼卓做了好多煎饼，再浇上红糖，把煎饼重叠起来。罗伊吃了一半，阿曼卓吃得快见底了。桌上还有一叠高高的煎饼，足足有二十四个，滴着融化的红糖，令人垂涎三尺。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爸爸的敲门声，罗伊起身开门。

“请进，英格尔斯先生！快坐，吃点煎饼吧！”罗伊热情地招呼客人。

“多谢了。你能卖些小麦给我吗？”爸爸走进来，开口说道。

“实在对不起，小麦卖光了。”罗伊说道。

“真的一点儿也不剩了？”爸爸问道。

“真的一点儿也不剩了！”罗伊坚决地回答。

“就算出高价我也愿意。”

“我也巴不得还有一车呢，”罗伊回答，“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曼卓总夸自己做煎饼的手艺一级棒。”

爸爸默默地走到端墙前，从挂钩上取下一副马鞍。阿曼卓不禁惊呼：“嘿，你做什么？”

只见爸爸把牛奶桶紧紧地贴在墙上，拔出塞在节孔里的木塞。霎时间，小麦犹如一股溪流，从孔里源源不断地流进桶里。

“我向你们兄弟俩买些小麦。”爸爸对阿曼卓说道。

“那是我的小麦种子，我不卖！”阿曼卓着急地大喊大叫。

“我家的小麦吃光了，我来买一点儿。”爸爸又说了一遍。小麦哗哗哗地流进桶里，高高的小麦堆渐渐矮了下来，落在锡铁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阿曼卓呆呆地站着，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死死地盯着爸爸。罗伊把椅子拉到靠墙前，坐了下来，双手插在口袋里，冲着阿曼卓咧嘴直笑。

眼看着牛奶桶装满了，爸爸把木塞塞了回去，用拳头重重地捶了几下，又轻轻地敲了敲端墙。

“你的小麦还多着呢，”他说道，“现在我们谈谈价钱吧。你说这一桶要多少钱？”

“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小麦？”阿曼卓答非所问，显然他关心的不是价格。

“屋内的面积和外面的面积不符，”爸爸解释道，“里面短了30.48厘米（1英尺)，再加上里面2乘4的板墙筋，这样一来，你有足足40.64厘米（16英寸）的空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真该死。”阿曼卓说道。

“那天你为了追捕羚羊取下马具时，我就注意到了这个节孔里的木塞，”爸爸继续说道，“我猜你在里面藏了谷物，因为只有谷物才能从节孔里流出来。”

“城里还有别人知道吗？”阿曼卓问道。

“据我所知没有。”爸爸回答。

“是这样的，”这时，罗伊插话了，“我们不知道你们家的小麦吃光了。那些是阿曼卓的小麦，不是我的。不过他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挨饿的。”

“这些是我的小麦种子，”阿曼卓解释道，“都是特别好的种子。春天播种时，种子能不能及时运到，现在还是个未知数。当然了，有人挨饿，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不是有人说南边有小麦吗，可以去那儿看看呀。”

“我也听说了，是在东南边，”爸爸说道，“我是想去，可……”

“你不能去，”罗伊打断了爸爸的话，“万一你被暴风雪困住了，或者被什么事耽误了，谁来照顾你的家人呢？”

“你们还没说定小麦的价钱呢。”爸爸提醒兄弟俩。

阿曼卓挥挥手，满不在乎地说道：“邻里之间，这点儿小麦算什么？你尽管拿去好了，英格尔斯先生。快坐下尝尝煎饼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爸爸坚持要付钱。一番商量之后，阿曼卓要价0.25美元，爸爸付了钱，盛情难却地坐了下来，从没吃过的那叠煎饼上拿起最上面的一个，又拿起一个热乎乎的、蘸着糖浆的煎饼。罗伊从煎锅里叉了一片棕色的火腿，放在爸爸的盘子里，阿曼卓为他倒满咖啡。

“你们俩过得真奢侈呀，”爸爸不禁感叹道。别小瞧了这个煎饼，它可不是普通的煎饼。阿曼卓继承了妈妈做煎饼的秘方，做出来的煎饼轻如泡沫，融化的红糖全都渗透其中。火腿是用糖腌制，再用山核桃熏，肉是来自明尼苏达州怀尔德的农场。“这是我吃过的最可口的一顿饭。”爸爸翘起大拇指，连连赞叹。

吃过晚饭，三人天南海北地谈论起来，从天气到打猎，从政治、铁路，再到农耕。天色不早了，爸爸起身告辞，两兄弟邀请爸爸常来坐坐。因为两人都不会下棋，所以他们很少待在店里，而且家里更暖和。

“英格尔斯先生，欢迎常来！”罗伊热情地说道，“阿曼卓和我两人在家都呆腻了。我们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我很荣幸！”爸爸突然安静下来，专心听着。阿曼卓和他一起走进刺骨的寒风。头顶上星光璀璨，然而在西北方向的天空，乌云正飞快地袭来，像是一块黑色的幕布，盖住了点点繁星。“暴风雪要来了！”爸爸说道，“我猜暂时不会有人出门。如果加快速度，我还能赶在暴风雪来之前回到家。”

爸爸刚走到门口，暴风雪便向房屋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因此谁也没听见他进屋的声音。全家人紧紧地靠在炉灶旁边取暖，劳拉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听着暴风雪的声音，想着在外的爸爸，暗自着急。就在这时，爸爸走进了黑漆漆的厨房，

“这些小麦够撑一段时间了，卡罗琳。”说着，爸爸把桶放在妈妈身旁。妈妈伸手，摸了摸桶里的麦粒。

“哦，查尔斯。哦，查尔斯，”妈妈一边摇着椅子，一边欣慰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为我们弄来粮食的。不过你到底是从哪儿得到的呢？城里不是没有小麦了吗？”

“之前我不敢确定，所以没有告诉你，我不想给你希望，又让你失望。”爸爸解释道，“我答应别人要保密，不过别担心，卡罗琳，小麦还有呢。”

“来吧，卡里，我抱你和格瑞斯去睡觉。”受到好消息鼓舞的妈妈高兴地说道。下楼之后，她点燃纽扣灯，往机器里倒满小麦。研磨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劳拉和玛丽走上冰冷的楼梯，消失在暴风雪的吼叫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