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太阳又探出头来,风也停了。有了明媚的阳光,天气比昨天暖和了不少。
“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呀。”吃早餐时妈妈不禁感叹道,爸爸却摇摇头。
“阳光太灿烂了,趁还来得及,我要去运一车干草。万一又下暴风雪了呢,我们必须储备足够的干草。”说完,爸爸匆匆出了门。
妈妈、劳拉、卡里不时地透过结霜的玻璃,焦急地眺望西北方向的天空。太阳依然毫不吝啬地散发着万丈光芒,爸爸安全回家了。吃完第二顿黑面包加土豆之后,他穿过大街去打听消息。
不一会儿客厅响起了轻快的口哨声,是爸爸回来了,瞧呀,他满脸喜悦,迈着轻松的步子走进厨房,大声喊道:“猜猜我带了什么回来!”
格瑞斯和卡里急匆匆地跑过去,摸了摸爸爸带回的纸包。“好像是……好像是……”卡里喃喃说道,语气带着几分犹豫,不敢说出答案,生怕自己弄错了。
“是牛肉!”爸爸兴奋地说道,“整整1.81公斤(4磅)牛肉!可以搭配面包和土豆。”爸爸把纸包递给妈妈。
“查尔斯!你从哪儿弄来的牛肉?”妈妈难以置信地问道。
“福斯特把他的牛宰了,”爸爸回答,“我去得正好。包括杂碎、骨头、软骨在内,每0.45公斤(1磅)卖25美分。我买了1.81公斤(4磅)!我们终于能改善改善伙食了!”
妈妈连忙撕去包肉的纸,说道:“我去烤烤,再放在锅里炖。”
牛肉看得劳拉垂涎欲滴,她咽了咽口水,向妈妈请求道:“妈妈,你能不能加水和黑面粉,做点肉汤呢?”
“没问题,”妈妈笑了,“这些肉够我们吃一个周,至少可以加点儿肉味。一周之后肯定通车了,是吧?”说到这里,妈妈面带笑容地看了看爸爸,突然笑意消失了,悄声问道:“怎么了,查尔斯?”
“是这样的,”爸爸勉强地答道,“我真不愿告诉你。”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火车不会来了。”
爸爸的话像是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所有人都愣愣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爸爸。爸爸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要到开春,火车才会恢复运行。”
妈妈挥舞双手,整个人一下子瘫在椅子上,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浓浓的失望:“怎么可能,查尔斯?不可能,绝不可能。要到开春?今天才一月一号呀。”
“他们没法让火车通行,”爸爸说道,“刚刚把积雪的沟疏通,暴风雪又来了。从这里到特雷西之间,有两趟火车被埋在雪里。每次疏通时,他们就把雪铲到沟两边,如今所有沟的雪都堆得和雪堤一样高了。特雷西的负责人失去了耐心。”
“耐心?”妈妈愤怒地叫喊道,“耐心!我倒想知道,他的耐心到哪儿去了!他明知道我们物资匮乏,缺吃少穿,他觉得我们要怎么样才能熬到开春?他的职责不是有耐心,而是恢复通车。”
“卡罗琳,”爸爸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搭在妈妈的肩头,气得发抖的妈妈这才安静了下来,双手也不再焦躁地搓着围裙,“火车停了一个多月,我们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是的。”妈妈说道。
“只要挺过这个月,二月很短,三月就是春天了。”爸爸给妈妈打气。
劳拉看了看1.81公斤(4磅)的牛肉,想起了所剩无几的土豆,最后目光落在墙角的半袋小麦上。
“还有小麦吗,爸爸?”她低低地问道。
“我不知道,劳拉,”爸爸奇怪地说道,“不过不用担心,我买了35.24升(1蒲式耳)小麦。”
劳拉又问道:“爸爸,你不能打兔子吗?”
爸爸在火炉前坐下,把格瑞斯抱在膝盖上,说道:“过来,小不点儿;卡里,你也过来。我跟你们讲个故事。”
虽然爸爸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但是劳拉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整个地区一只兔子也没有。它们肯定随着南飞的鸟儿一起去了南方。劳拉注意到爸爸出门运干草时并没有带枪。要知道,哪怕只是发现了兔子的一点儿蛛丝马迹,爸爸也会带枪的。
卡里坐在爸爸的膝盖上,爸爸一手搂着劳拉,格瑞斯则蜷缩在爸爸的另一只手臂里,被爸爸棕色的胡须挠得咯咯直笑,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爸爸总是用胡须逗年幼的劳拉。三个孩子惬意地依偎在爸爸的臂弯里,熊熊的炉火散发着阵阵热气,烤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格瑞斯、卡里、劳拉。”爸爸开口说道,“还有玛丽和妈妈,大家听好了,这个故事可有意思了。”于是爸爸讲起了负责人的故事。
负责人来自东部。在东部时,他坐在办公室里,命令火车调度员们保持火车通行。谁知道有一天火车司机报告,称暴风雪阻断了铁路。
“在东部,火车是风雪无阻的,”负责人说道,“西部的火车也不能停。这是命令。”
然而西部的火车还是不断地停开,他接到报告,说是沟里积满了雪。
“清理铁路,”他下令道,“增派人手,不惜代价,一定要恢复通车!”
于是增派了人手,花费巨大,火车还是无法开通。
接着负责人又说道:“我要亲自去铲雪。得有人给那些工人做个示范。我倒要让他们瞧瞧,在东部我们是怎么做的。”
就这样,他乘坐专列来到特雷西。戴着手套,身穿时髦皮毛大衣的他拍拍胸脯,自信满满说道:“我亲自来这里坐镇指挥,我要让你们看看,如何让火车通行。”
事实上,如果你了解他,就知道他不是个坏人。他坐着工程车来到特雷西以西的大沟,冒雪和工人们一起挤在雪堆里干活儿,像优秀的工头一样发号施令。在他的领导下,铲雪的速度翻了一倍。几天之后,铁轨就被疏通了。
“这下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看着自己辛苦的劳动成果,他洋洋得意地说道,“火车明天就能通行了,一定要保持铁路畅通。”出人意料的是,那天晚上,一场暴风雪袭击了特雷西,他的专列无法在暴风雪中前行。等到暴风雪停止之后,原本被铲到两边的雪又把沟填得满满的,堆成了高高的雪堤。
无奈之下,负责人只好带领工人又一次挖通道路。这次的积雪更多,花费的时间自然更长。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工程车刚刚通行就遭遇了暴风雪,结果火车被埋在了雪下。
你得承认,这位负责人有一种百折不挠的精神。他再一次挖通了沟。然而老天爷像是偏偏要和他作对似的,又一场暴风雪降临特雷西。这一次他下令调来了两个工作组和两个火车头,还带来了一台扫雪机。
他乘坐第一个火车头来到了特雷西沟。沟里的积雪堆得和小山一样高。雪堤之间堆满了暴风雪刮来的泥土和白雪,冻得硬邦邦的,足足有30.48米(100英尺)深,延伸了402.34米(0.25英里)远。
“没关系,伙计们!”他鼓励道,“我们先用镐和铲子挖,然后再把扫雪机开来。”
在他的指挥下,工人们夜以继日地工作,工资加倍,速度也翻倍。两天之后,铁轨上只剩下大约3.66米(12英尺)高的雪堆。不过这一次他吸取了教训,明白在两场暴风雪之间会放晴三天,因此他打算在第三天早上调来扫雪机。
他命令司机把两个火车头连在一起,把扫雪机装在前面,拖着工程车来到了特雷西沟。两个工作组的工人们在雪地里热火朝天地干了两个小时,又清理了0.61米(2英尺)的雪。
就在这时,负责人叫停了铲雪,对两名司机说道:“现在,你们沿着铁轨后退3.22公里(2英里),然后开足马力前进。有了3.22公里(2英里)的加速,你们能以每小时64.38公里(40英里)的速度撞向雪堆,这样一来,除雪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于是两个司机上了车,可是前面一个火车头的司机又跳了下来。工人们站在雪堆旁边,又是跺脚,又是拍手,努力想让身子暖和一些。看见下车的司机,大家惊讶地围拢过去。只见他走到负责人面前,说道:“我不干了。我开火车头已经有十五个年头了,从来没有人敢叫我胆小鬼。不过今天如果我听从了你的命令,那就等于自杀。我是不会白白送死的。负责人先生,如果你想让火车头以每小时64.38公里(40英里)的速度撞击3.05米(10英尺)高的、硬如石头的积雪,那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不干了。”
故事讲到这里,爸爸停了下来。卡里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不怪他,这不是他的错。”
“当然是他的错,”劳拉有着不同的看法,“他怎么能罢工呢?如果他认为这个办法行不通,应该想其他法子。我猜呀,他肯定是害怕了,想打退堂鼓。”
“就算他害怕了,也应该执行命令。负责人肯定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否则他怎么能当负责人呢?”玛丽也加入讨论之中,发表自己的意见。
“他就是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劳拉马上反驳,“否则现在火车已经恢复通行了。”
“爸爸,快继续讲吧!”听得津津有味的格瑞斯恳求道。
“要说‘请’字,格瑞斯”妈妈说道。
“请继续将吧,爸爸!”格瑞斯说道,“后来怎么样了?”
“是呀,爸爸,负责人后来做了什么?”玛丽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把司机解雇了,是吗,爸爸?”劳拉问道。
于是,爸爸继续讲故事。
“负责人打量着眼前的司机,又看了看围观的工人,开口说道:‘我开了一辈子的火车头。自己做不到的事,我绝不会命令别人去做。节流阀就交给我来控制吧。’”
“说完,负责人爬上火车头,挂倒档,两辆火车头沿着铁路后退。”
“就这样,负责人开车倒退了整整3.22公里(2英里),直到火车头看起来比拇指还小。接着他拉响汽笛,向后面的司机发出信号,准备开足马力,向前驶去。”
“两个火车头的节流阀全开,在3.22公里(2英里)笔直的铁路上全速前进,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黑色的煤烟在车后滚滚升起,车前灯比阳光更亮,车轮越转越快,轰隆轰隆,以每小时80.47公里(50英里)的速度,一头撞上了硬邦邦的雪堆。”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爸爸?”卡里听得屏息静气,紧张地结巴起来。
“接着雪像喷泉一样直冲云霄,方圆36.58米(40码)全是雪块。有那么一两分钟,工人们全惊呆了,谁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们回过神来,连忙跑上前查看。只见第二个火车头有一半被埋在雪里,司机从后面吃力地爬了出来,一脸恐惧,惊魂未定,好在没有受重伤。”
“‘负责人呢?他怎么样了?’工人们问道。心有余悸的司机颤颤巍巍地说道:‘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我捡回了一条命。天呀,我再也不这么干了,哪怕给我100万美元的金币,我也不干。’”
“工头大声命令工人们拿起镐和铲子,敲松第二个火车头周围的雪,再把雪铲走。司机驾驶火车头后退,工人们拼命地挖前面的雪,焦急地想挖出第一个火车头和负责人,很快就挖到了硬邦邦的冰块。”
“第一个火车头全速撞上雪堆。速度与蒸汽产生的热量融化了周围的雪,雪水又马上结成硬邦邦的冰,所以火车头被冻在一块冰里,车里坐着负责人,气急败坏,大发雷霆,那模样比大黄蜂还疯狂呢!”
听到这里,格瑞斯、卡里、劳拉再也忍不住了,三人笑得前俯后仰,连妈妈也露出了微笑。
“可怜的家伙,”玛丽说道,“我觉得没什么好笑的。”
“太好笑了,”劳拉说道,“这下他知道自己不是万事通了。”
“骄兵必败。”妈妈说道。
“爸爸,请继续讲!”卡里恳求道,“他们把他挖出来了吗?”
“是的,他们一直向下挖,敲破冰块,挖出了一个通往火车头的洞,把负责人拽了出来。好在扫雪机承受了冲击力,起到了缓冲的作用,人没有受伤,火车头也完好无损。负责人从沟里爬出来,走到第二个司机面前,说道:‘你能把车倒出来吗?’司机说试试看。”
“‘那好吧。’说完,负责人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把火车头倒出来,接着对工人们说道:‘上车,我们返回特雷西。等开春了再开工。’”
“孩子们,你们瞧,”爸爸说道,“问题就在于,他没有足够的耐心。”
“也没有坚定的信念。”妈妈说道。
“是的,”爸爸点头同意,“就因为无法用铲子或扫雪机疏通道路,他便断定所有的办法都行不通,于是放弃了尝试。他是从东部来的,他可不知道,在西部生存,耐心和毅力缺一不可。”
“他是什么时候停工的呢,爸爸?”劳拉问道。
“今天上午,伍德沃兹收到了特雷西的报务员发来的电报,”爸爸回答,“趁天黑之前,我必须赶紧干些杂活儿。”
他给了劳拉一个用力的拥抱,把卡里和格瑞斯从膝盖上抱下来。爸爸为什么拥抱自己,劳拉很清楚。如今她是大姑娘了,能够支持爸爸妈妈度过难关。她不能把担心写在脸上,要振作,要勇敢,要给妹妹们打气。
妈妈一边轻声唱歌,一边给格瑞斯脱衣服,劳拉跟着唱了起来:
“哦,迦南,光明的迦南,
我要去……”
“唱啊,卡里!”在劳拉的催促下,卡里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玛丽甜美的女高音也加入其中。
“哦,我站在汹涌的约旦河岸,
投去希望的眼神,
在迦南光明而灿烂的海滩上,
那里有我的财富。
哦,迦南,光明的迦南,
我要去幸福之地迦南……”
夕阳将结霜的玻璃染成了红色,一抹淡红的余晖洒进厨房。大家坐在温暖的炉火旁,一边唱歌,一边脱衣服准备上床睡觉。听,那是狂野残暴、令人胆战心惊的风声。“咦,这风声似乎有了些许变化。”想到这里,劳拉不禁皱了皱眉头,心里泛起了隐约的担忧。
看着孩子们睡下,给她们盖好被子,妈妈这才放心地下楼。没错,她们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暴风雪无情的咆哮与嘶吼,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房屋的战栗与摇晃。被窝里的她们紧紧地彼此依偎,瑟瑟发抖,是因为内心的恐惧,还是因为周围的寒冷?谁也说不清楚。冰天雪地之中,一栋栋孤零零的房屋默默地承受着暴风雪排山倒海一般的侵袭,是那么的无助而孤单。城里大大小小那么多房屋,却一丝光亮也透不出来。小城就这样独自伫立在寒冷而无垠的大草原上,大雪纷纷,狂风阵阵,飞旋的暴风雪像是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太阳与星辰。
虽然劳拉努力想着明天早饭的牛肉的美味,可是一个事实却始终盘旋在脑海,怎么也挥之不去:在春天来临之前,房屋和小城将孤立无援,与世隔绝。只剩下17.62升(0.5蒲式耳)小麦和为数不多的土豆,这点儿食物如何能够捱到火车通行?劳拉反复问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