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慧珊,女,45岁,她丈夫,徐隽中,47岁。
(1)
每天下班回家,偌大的家中,只有我一个人的感觉,让我很是不知所措。
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像一个被灌注了正常能量的孩子,我可以安然地做所有的事情,看电视、做蛋糕、绣十字绣、看书,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心里很踏实,就算偶尔出门,知道家里有一个人等着我,心里也是很温馨的。感觉他不喜欢我晚归,和朋友们在一起玩耍的时候,我都不敢拖得太晚回家,但是心里也还是乐意有这么一根线在牵着我。而现在,回家的时候,没有了人在家里等着我,感觉是比较冷清的。
昨天请人来家里安装好了电视,家里终于可以看电视了。我才明白电视对于一个孤独的人的作用,当电视里的声音响起,我心里一下子就踏实许多了,因为我在电视里面听到人的声音,是的,是人的声音就可以了,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陪伴着我,哪怕仅仅是想象中的陪伴,那也比家里寂静的好啊。而且,虽然我在收拾房间,并没有坐在电视机旁,但是,我知道那里面不仅是有音乐,还有人的画面,这就比我只是放手机里的音乐,对我的安慰效果强。
妹妹在黄昏时来我家帮我收拾了一下东西,她走的时候,其实我都希望她可以多待一会儿,这样的孤独恐惧症如何是好。
一旦回到家,到了晚上,我就把客厅那台大尺寸的电脑打开,把里面的电视软件打开,放着最大的声音,才能吃饭或做点别的事情,否则,这个空****的家里,没有一个人陪着我,我会觉得孤独。虽然心中感觉可以做很多事情,在A市有事业,有家人,有朋友,有蓝颜知己,但那些都是想象中的人生陪伴者,并没有一个实际的陪伴者,只有他是,而他在某些时候也不是。所以,人最终还是得面对孤独。
突然想到他一个已经离婚的妹妹说的那句话,家里多一个人,哪怕就是在眼前晃晃,也是好的。那是一个经历了长年孤独的人说的。而对我来说,这样的孤独其实还不是真正的孤独,我在记日记的时候,心里是有对象在倾听我说话的,所以这种孤独的感觉下降了许多……
有时候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这个世界上,是男人更惧怕孤独,还是女人更惧怕孤独?这也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其实,还是看个人的性格吧。他外婆从很年轻的时候就是单身,却很自在地活到了九十多岁;他七十多岁的姑妈,虽然也是很年轻的时候就离婚了,但是一个人也活得很自在。所以,可能孤独对他们那样的家族来说,不会是一个大问题吧?他们调整自己心态的能力远远超过我这样的家族的后人。
其实,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之间的交流也很少,我们都是那种很内向的人,很不喜欢说话。但是,我心里知道,我们在非言语的层面上有许多交流,而我也很享受和他待在一起的每一个片刻。
有时候想想,如果说我是一个思想者,那么,他可以说是一个生活家,生活的艺术家。和他生活在一起,生活上的事情,我是一点也不需要操心的,他会把一切收拾得妥妥帖帖。他知道超市的哪些东西便宜,哪些东西适合购买。在超市的时候,都是他决定购买什么;家里的花,也是他在用心侍弄;厨房就是他展现爱心的天地。这一切的动作里面,都有一颗浓浓的爱心,这些不是通过语言来表达的,但是这些行为的背后有语言,有他对这个家的热爱,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我的关心体贴。
只是,除了这些,我们之间的确很少有语言层面的沟通。
他的很多感受,他都不告诉我,我也许有过忽略他感受的时候。但是我知道,大多数时候我还是会照顾到他的感受的。
很多年前,我们一起开公司的时候,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不和我说话,并且脸色也比较阴沉。一般这种时候,我都能够觉察出,他是对我不满意了,而且如果我去问他,他也不会告诉我。于是我开始了大脑搜索的过程,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这两天有惹到他的地方。突然间我的腿有点软,因为我一下子想到,是不是他把我们今天收的钱弄丢了?每天我们都会收到几千元现金,之前,他把放在身上的一部分现金弄丢过,那一次,他就是这样的表情。
所以我就去问他,他摇头说不是,但是也没有告诉我,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一直到第二天我才知道,他只是感冒了而已。
类似的例子有很多,他不舒服的时候,都不会告诉我,我感到被他排斥在另外一个世界。
每当这种时候,我会很诧异,难道我平时很不关心他吗?我自问我并不是这样的人,虽然有时候我会大大咧咧的,但是我很爱他,这一点,他应该能够感觉得到。
但是,如果一个人自己很不舒服,都不和另一半分享的话,这算是什么夫妻,什么婚姻?我感到无比的惊诧。
我还观察到,他妈妈也是这样的人,有什么不舒服,从来不会和人说,每一次都是通过表情来表达。然后,她的几个孩子就会慌神一样四下里猜测。
在他们家,每个周末一家人都会在一起聚会,但是,那个聚会,我感到无比压抑,除了他爸爸和大姐夫会表达自己的感受,其他人都不会说自己的感受。他们也许会说许多和工作有关,和家庭事务有关的事情,但是,不会有一句涉及他们内心世界的心里话。所以,虽然每次聚会,那个家里不缺乏美食,不缺乏热闹,但是我还是感到无比的孤独。
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了,这种感觉一直让我很压抑。每天我们都会有对话,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和某件具体的事情相关的对话,比如你出去散步吗?你要洗澡了吗?吃饭了,但从不会是,你今天想吃点什么?因为这是一个询问的话语,是一个表达关切的话语,这种情感他是不会表达的。虽然我知道他很关心我,但是表达出来,就会伴随羞怯感。
一个屋檐下的这个人不和你交流,然后我们如同两个生活在一起的陌生人。我们只是寄住在一起,但是不发生任何实质的深度的心理互动。
难道是早年恋爱的时光里,他把该说的那些内心秘密都和我分享完了?还是老夫老妻,没有必要再交心了?
每天我都会安慰自己,他对我够好的了,每天去买我爱吃的菜和水果,然后做饭给我吃,有时候连碗都不让我洗。在这些非言语的部分里,我触及得到他对我的宠爱。
但是朋友说:“我听了你的故事,只是觉得心疼,我的心很痛,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故事会让我有这样的反应。也许是你的孤独吧。至于你描述的他照顾你的生活,我只看到一个小孩物质上被满足的时候的感受。但是,精神世界却是被忽视的。”
这不与我妈妈和我互动的方式一模一样吗?从小,我妈妈把我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但是,对于我的精神世界,却从来不愿意有一丝的关心,甚至还会践踏它。老公比妈妈做得好的是不践踏我的精神世界,但是却让它荒芜着,从来不愿意踏进去看一眼。
我们没有涉及内心世界的交流,或许我们也没有这样的话题来述说,有时候实在找不到话题,我就把我发现的他们家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细节拿出来说,通常他还是沉默,唯恐说多了会犯错一样。
那种时刻,我并不是一定要去说那些劳什子事。我只是觉得,在我们之间,每天都是这样悄无声息的世界,我需要找到一些共同的话题,可以让彼此感觉到有共同语言。
我和他在一起,但是,他和我是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所以,我依然孤独。
因此,我活在一个无比孤独的世界中。我想冲破这一切,但是,我内心没有力量可以这样做。
(2)
回想我们曾经在一起生活的一些细节。
某天下午,我一个人在厨房做蛋糕。其实在这样的时刻,我好想他可以参与进来,但是他历来没有这样的热情,他去玩电脑游戏了。我发现我在那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我知道这种孤独和他无关,也许是心底的旧伤在发挥作用,但是我依然感到很难过。
我的一些女性朋友也有过一个人做事时特别孤独的感觉,这个时候,她们会央求丈夫的陪伴,而丈夫也会停止自己手上正在进行的事情,去陪伴自己的妻子。我曾经对他发出过无数次这样的信号,被拒绝之后,我不再发出信号,但是,每当这样的时刻,我一会儿支使他去帮我拿个插线板,一会儿支使他把烤箱的插头插上,他一定觉得我很烦。但他并不知道,我想要让他参与到我生命的活动中来。
当然,平时我也非常忙碌,没有多少时间陪伴他,所以平时他都是一个人默默地在厨房里做事,我也没有陪伴他,但是他从来不抱怨,也没有希冀我的陪伴。所以我也很习惯他一个人在厨房忙碌,而我在卧室里办公。
好多年了,我们只是一个屋檐下两个孤独的、各做各自事情的人,我们只是共同生活在一起,思想没有交集,灵魂没有碰撞,我很孤独,在他的故乡的时候,尤其如此。所以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们彼此是在维持一种假象的相爱状态一样。
一对夫妻没有交流,没有争吵,但是,我内心又有那么多的话想表达,想让对方进入自己的内心世界。但是对方坚决不愿意进入,只愿意和我维持一个表象的互动,并且也只想停留在这样的状态之中。这样的事实,本身就容易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一个被忽略的状态,所以我在这种平和的关系之中,会时常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但是我一直忍受着这样的不对劲,因为支撑着我维系这段婚姻的,是他对我生活上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在那样的时刻,我觉得我们之间其实是不需要语言的,语言的交流是多余的,那样的时刻很美,美到超越了任何语言。
我在他对我的照顾中感觉得到他对我的需要,我在他生命中是最重要的存在,他愿意为了我去付出,而且是心甘情愿地付出,从来没有想过我对他的回报。如果说有,那就是陪伴在他的身边。我知道,他希望我可以一直陪伴着他。
他依然每天出去买菜,做饭,做家务,我爱吃什么就买什么,有时候我觉得这个过程好像是他在喂养我,哺育我。我突然发现,我们之间那么美的夫妻关系,实际上很像是我和我妈妈的某种关系的重现。
每天,我在繁重的脑力劳动之余,会去亲亲他,抱抱他,他也会时不时地来抱抱我,或者咬我的手臂,我的手臂上,到处都是他的牙齿印,每一次我都很痛,然后使劲地抓他,捏痛他的身体来阻止他的咬。但是通常没有用,因为我的力气很小……
每天都会有这样的时刻,我们如同两个小孩子,在这个房间里发生各种好玩的事情。有时候,我会做出各种“奇葩”的走路姿势来逗他笑,有时候,他做出各种奇特的表情来逗我笑。
这一切过程里都充满了小夫妻的打情骂俏,我知道我们应该是叫老夫妻,但是,对于两个心理年龄都还停留在3岁的成人而言,这样的夫妻情趣,也只有我们才能拥有。所以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心理都有疾病,也是蛮可爱的。
其实我心里也清楚,他很沉默的个性,是我嫁给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了,是根本不可能改变的。然而,在我觉得自己想要交流,而他总是沉默的时候,我也是很绝望的。但是在这些打情骂俏的时刻里,也有无数的超越语言的东西存在着。
所以,他是个哑巴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我心情好的时候我会这么想。
但是,我不可能总是心情好。
(3)
在他不高兴的时候,他可以长达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不和我说话,不和我亲热,而且如果我不主动的话,他是不会主动的。这个过程时常让我抓狂,我曾经反复地主动与他和好,但是这样反复的主动之后,我会发觉自己很厌倦这样的游戏了。
最要命的是,因为我们是异地恋,结婚以后,时常会因为双方父母的要求而回到家乡生活一段时间。我们就会时常有长达半年至一年的分离,有一次分离甚至长达两年。
在分离的时候,他从来不会给我打电话或者发微信、发QQ,我对这一点也是忍无可忍,一再地对他表达,“你每天给我发个表情也可以啊”,但是他就不。因为我的职业有一定的危险,我说,“我一个人死在这个城市里你都不会知道”,但他仍然不会和我联系,不管多长时间。除非是我忍不住了,主动去和他联系。
当然也会有例外,那就是我生日的时候,他会发一个问候过来。除此以外,我们之间没有其他任何的节日祝福。
虽然我可以一直主动和他联系,但是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心里的感觉还是很不舒服。
他不仅这样对我,也这样对待我们的孩子,孩子如果是出去住校、旅游,他也从来不会和孩子联系。
(4)
今天看到微信上的这么一段话:
“如果一起生活的人没法与自己谈天说地,推心置腹,婚姻不过是彼此孤独的见证者。”
在他那里,有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在被抛弃,他用网络游戏,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抛弃。所以,我一直在这里打字,只是希望一个孤独的灵魂,有一天可以被一个人看见,被理解,那么这个孤独的灵魂在这个世上就可以在别人的心灵世界里得到安放。所以,自我始终是具有他性的一种存在,这也是一个铁定的事实,而且,我相信我最终可以被看见和被理解。而在他身上,连这样的幻象和幻想都不可能存在,在他内心世界的建构里,又是何其的荒芜?!所以他到那个虚拟的世界里去寻找他的存在感,而且一走就是这么多年,把我和孩子抛弃在这现实的世界里孤独地游走。有时候我们也会努力地试图把他的视线从那个世界拽出来片刻,让他看看我们是多么需要他的陪伴。
自从他下岗以后,他就没有一个朋友。以前的同事和同学,他都回避和他们交往,有时候人家请他一起吃饭什么的,他都是拒绝。他对我说,现在我们社会地位不一样了,经济基础也不一样了,没有必要再混在一起了。
他的手机上,只有几个电话号码,那是他家里姊妹的电话号码、我和女儿的电话号码,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的电话号码。微信上要好一些,多了几个人而已。他朋友圈相册里只有3条信息。
无论在生活中遇到任何的事情,他都不会去求人的。求人这样的事情,可能意味着自我价值感的低下吧?还可能是因为内心有一个信念,不会有人真心想帮助我的。
有时候迫不得已,他要去问一下路,但是他回家以后总结了自己问路的经验后说,“我发现那些人总是给我乱指路”。我和女儿听了都很奇怪,因为我们也时常要问路,但是我们没有感觉到有人在整我们。
我们夫妻是同时下岗的,下岗以后,我曾经尝试过做许多经营,每一次我去尝试,他都是反对的,他觉得我做不成功。但我不听他的,在我开门市的前期阶段,他根本不会来帮助我,他宁愿在家里玩游戏,让我一个人在门市里忙活着各种烦人的事务。直到门市开起来,经营走上正轨以后,他才会参与进来,做守门市之类的事情。当然他守门市是非常认真的,每天早上9点开门,一定要守到每天晚上9点关门,这一点要表扬他。
我们下岗的时候,孩子还小。但是,我就奇怪为什么每一次我要去做某个经营的时候,他都那么坚决地反对,如果按照他的逻辑去生活,我们一家三口早就饿死了。
他们家姊妹多,但是姊妹之间几乎从来不串门,仿佛认定了自己是不会被欢迎的一样。
在早些年的时候,每次我们一家三口坐几天几夜的长途汽车去他父母家,到达的时间一般是早上的4点多或5点多,他一定要我们三个人在很臭的卧铺车上继续睡觉,等到天亮以后才回家。他说不要那么早回家,影响到父母的休息。
但每次我们一家三口从他的家乡回我父母的家,即便到达时是在半夜,我也会打车回去,因为长达半年或一年的分离,这样的相聚时刻,怎么可能等待几个小时呢?每一次见到我父母,他们都非常高兴,他们会去计较自己在半夜里被我吵醒吗?我相信不会的。但是他心中没有这种信心。其实每次我们一家三口回去,他父母都很高兴,但是,他内在有一个念头在运作,这让他看不到真相。
他和他父母姊妹的关系如同客人,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相敬如宾这个成语,我只在他们家的人际关系上看到了。
在我们家,每个人对对方有什么意见、不满、关爱和温情,我们都会畅快地表达。而在他们家,涉及情感上的表达,都是那么的内隐、含蓄和细微。
我知道我老公的感情世界很丰富、很细腻,照顾人非常体贴入微。其实他们一家人都很相似,他们对待彼此也有着很浓烈的亲情,但是,这些从来不可以在语言上得到呈现。虽然通过行动去表达当然也很感人,可是,我总是觉得缺少了一点什么。
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和女儿的生活的,但是,因为他缺乏和我们的交流沟通,他自己的感受很少对我们提到,所以我们很难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样缺乏互动让我们觉得我们离他很遥远。虽然在一个屋檐下,但是我们感到和他连接很少,甚至有时候没有连接。
所以,我们有时候会调皮地在他正在看的电视屏幕前晃悠,希望可以把他的注意力收回到我们身上一点点,还有时候是去他玩游戏的电脑前问这问那,希望他不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自己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没有什么是他想吃的,想穿的,想玩的,或者想要的。所以,他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我和女儿买给他的,其他方面的需求,也是我们根据情况来照顾他。
对回避型人格障碍的解读与调适
(1)
他兄弟姊妹众多,父母的关系又不太好,时常吵架和打架,他虽然排行老二,是家里的第一个男孩子,但是,他的妈妈却不记得他的生日。
他的爸爸是一个性情暴躁的男人,需要家人对他的服从,一旦他们不能按照他的意志去做的时候,他的拳头就要挥出来,爸爸时常暴打他的妈妈,也时常暴打他们兄弟姊妹。
他爸爸暴打他的时候,妈妈在旁边,一般情况下是无动于衷的,甚至有时候,妈妈会和爸爸一起暴打他。
他的妈妈很少对孩子笑,也很少拥抱孩子,妈妈永远在忙碌,那么多个孩子,那么多头猪需要喂养,还有那么多的手工活需要做,妈妈不可能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幼年的他,在外遭遇挫折的时候,回到家里可以扑到妈妈怀里,去撒一下娇吗?很显然,面对这样一个缺乏温度的妈妈,他只能把自己的情绪全部隐藏起来,甚至在某些时候,他还得去安抚那个始终僵着脸的妈妈。
这样的孩子,已经在内在里形成了“我不重要,我是没有价值的,我不可爱,没有人会真正来关心我的想法和情绪,所以,我无须表露,因为表露了没有人回应更羞耻”等核心信念。
(2)
在李小龙老师的一个讲座中,我记下了这么一段话,他这段话原本是关于自闭症孩子的心理来源。但是,我觉得用来解释回避型人格障碍患者的人格来源也是可以的,他是这么说的:
我们可以参考沙利文的这段话,他曾经说过:我们想象一下一个婴儿,他一开始哭,肚子饿的时候——
最好的方式是,他一开始哭,妈妈就给他喂奶。
第二种情况是,他要哭上一会儿,母亲才给孩子喂奶,这个时候,他需要承受一些挫折和焦虑。但是妈妈喂奶之后,那个挫折和焦虑还是能够被消化掉和整合掉,也不至于伤害到他的人格内核。
第三种情况,孩子一直在哭,妈妈就是不给他喂奶,当然,也不一定就局限在喂奶的事情上,只是在这件事情上,包含着满足和挫折的模型。孩子总是需要,哭,妈妈持续地没有回应,然后孩子哭到一定程度上就不哭了。
沙利文解释说,孩子一开始哭的时候,是希望妈妈能够给予他满足,这个时候他的自我对外界是充满期待的,在前两种情况下,孩子能够得到满足,自我就能够保持一个比较完整的结构;但在第三种情况下,外界对他的要求持续地没有回应,为什么孩子变得不哭了?是因为那个时候,孩子本能地知道,我不能再期望什么,我再期望下去的话,我的自我就会崩解,最终会瓦解。这个崩解就好像是我爱上一个人,这个人突然说不爱我了,我们一下子就觉得这个世界崩溃了,其实不是世界崩溃了,是你内心崩溃了,所以你看到的世界是崩溃的。那个孩子为了避免这种持续的期待、持续的失望、沮丧,为了避免陷入绝望,那个最原始的自我崩溃,他会回撤。回撤就是折断对外部的期望,本能地隔断和外界联系的冲动,他再也不去期待任何东西。
就像一个谈恋爱失败的人,失恋以后再也不想谈恋爱了。如果他持续地隔断和外界的联系的话,他所要做的事情,就是保持自己那个与生俱来的自我最基本的内核,不至于完全崩解。但他也不能完全去扩展,他不能再对外界能够给予自己爱和关注保存着希望。失恋给他的教训是,只要他有希望,他就会受伤。
在弗洛伊德的概念里,有一个名词叫作婴儿神经症或者儿童神经症,这个概念的含义就是,最开始的关系模式里我们受到的挫折,会被无意识的记忆所保存,然后应用到今后的类似情境之中。
回避型人格就是这样的,如果有一个对婴儿没有热情的妈妈,那么婴儿会本能地认为,这个世界将不会有人来无条件地爱自己。
第三种情况中,孩子一直在哭,妈妈就是不给他喂奶,也不一定就局限在喂奶的事情上。因为婴儿的哭声里,包含着无数的需要。比如裤子被屎尿糊着难受了;比如我无聊了,需要妈妈温柔的声音来陪伴着我、逗我玩;比如我遇到惊吓的声音,需要妈妈立刻出现来安慰我,等等。最关键的,其实还不是这些需要本身被满足,而是透过被满足的过程,婴儿知道了,自己是有人关注的,有人给予了情感的付出的。通俗地说,就是有人在爱着我的。这样的感觉,才是一个婴儿的心理能够健康地“存活”下来的前提。
但是,妈妈对于婴儿所发出的这些信号是冷漠的,她对自己的婴儿没有什么兴趣。她当然不至于饿死婴儿,但她总是不能出现在婴儿最需要她的时候。
妈妈为什么不能爱自己的孩子呢?因为婚姻的不幸福,因为得不到丈夫的尊重和理解,又或许是得不到婆家的爱和承认,因为经济太过于困顿,因为孩子本身就是不幸婚姻的产物,是把妈妈困在不幸婚姻里的枷锁。也许在母亲的潜意识里,还埋藏着对孩子的恨和冷漠,那么,忽略孩子的感受,忽略孩子的需要,忽略孩子的情感,就是常见的事情了。
还有,大部分的回避型人格障碍病人的妈妈,其实也是一个回避型人格障碍患者。她们内在感受到的是来自母亲的忽略和忽视的原型,没有装着温柔慈爱的母亲的原型,所以她们在对待孩子的态度上,重现了她们的妈妈对待她们的关系模式。
其实,婴儿的感知是非常丰富的,他只是没有语言可以表达,但幼小的他就已经能够知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爱我,没有人在乎。我不是妈妈的什么,因为在她那里,我就什么都不是,我只是她被迫无奈,因为没有避孕措施而产生出来的一个生命。那么,在未来的世界上,我又能是什么呢?她是我的来源,连我的来源都不认可和接纳、喜欢我这个生命,欣赏我的独特性,我还能在哪里得到认可、喜爱和接纳呢?那我就放弃了吧。
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怎么可能去喜欢别人呢?一个对自己都不感兴趣的人,又怎么能去对别人和这个世界感兴趣呢?这个孩子躲在了这个世界的边缘,看着这个世界里流淌着温暖的情愫,他想要,他其实比任何人都需要,但他把自己包裹起来,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精神分析是没有必要回到过去的,你过去的种种,都在当下活生生地呈现着呢。
回避型人格一般没有朋友,因为他们的内在不相信有人会无条件地接纳自己,喜欢自己,和人打交道会消耗他们过多的防御机制,很累很累。
面对热闹的人群,他们也只是默默地躲避在角落,说话很少,因为他们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会有人听,会有人在乎。他们很少给别人提出建议,哪怕是至亲,因为在早期,他们发出的很多信号都是无用的,这样的经历导致了他们不愿意再发出信号。所以他们放弃了用语言把自己的内心传递出去的欲望。
(3)
很多人都很奇怪,在那么小的婴儿时期发生的互动模式,怎么可能决定得了眼前的这个人成年后的大部分心理呢?
在年龄太过幼小的婴儿那里,大脑皮质的分化能力非常差,带有创伤性质的事件的影响力,都有可能对这个孩子造成很难挽回的影响。
还有,和母亲的互动方式是在我们最开始接触这个世界的时候,在很长的时间之内,反复地和妈妈互动之后产生的一个被模式化了的东西。
因为和母亲的互动,我们形成了对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的假设和预期。因为和母亲的互动时间太久,所以我们潜意识里会认为其他人都会像母亲那样来对待自己。然后形成一种关于人和人相处的固定模式或者叫核心信念,或者叫独特的经验组织原则。
母亲对孩子是嘲讽和讥笑的,孩子就会对别人的嘲讽和讥笑有着难以抵御的敏感和防御;母亲对孩子是没有热情的,孩子对于别人不爱自己的证据,就会特别地敏感;母亲是不在乎孩子的,孩子就觉得,满世界的人都不会爱自己。成年人都是成长起来的孩子,因为他在孩子时期在这个点上受过创伤,他其实是停滞在产生这个创伤点的那个心理年龄了,他是一个巨婴,别看他一把年纪了,但他的心理无法往前发展了。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唯有心还停留在过去。”在这句话里,充满着我们的条件反射的泛化和神经症性的防御。我们总是因为害怕受到同样的创伤,所以在类似的事情上,就总是提前和过度地防御,以避免再次受伤。这样做的目的是保护自己,但在这样的防御之后,我们对这个世界就不会有新的经验,我们戴着一副有色眼镜去看待这个世界,还以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根本创伤,一般发生在出生半年到一年;人格障碍患者的创伤,一般发生在3岁以前;神经症患者的创伤,一般发生在3岁以后。遭遇到来自养育者的创伤的年龄越小,容易罹患的精神疾病越严重,在以后,当遇到社会事件的刺激时,曾经的创伤就会被所遭遇的社会事件激活,产生相应的精神疾病。
面对同样的社会事件,在童年期没有遭遇创伤的孩子,不一定就会罹患那样的精神疾病;而遭遇过来自母亲的创伤的孩子,心理脆弱得多,一旦遇到应激事件,就很容易产生心理疾病。
温尼科特提出,对于一个孩子的人格形成来说,影响力最大的,似乎不是粗暴虐待或严重剥夺,而是母亲对于幼儿需求的应答敏感性。关键的不是喂养本身,而是是否在喂养的过程中时刻传递着爱的情绪;不是单纯地对幼儿需要的满足,而是母亲对于幼儿的独特气质所做的独特反应。
那么,一个对孩子没有多少兴趣的母亲,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呢?她即便是在怀抱着孩子的时候,心思也是在别处,或者是在想还有什么替别人加工的差事没做完,或者是沉浸在因为丈夫对自己的粗暴和不体谅而产生的对丈夫的怨恨情绪里,或者是婆家对自己没有爱,而使她甚至怨恨为婆家所生的这个孩子,她甚至会通过报复和虐待这个孩子,来完成对婆家的报复。她完全“看不到”眼前的孩子,眼前的孩子或许就是她的累赘,或许只是一个无奈的产物,而不是一个可爱的、活生生的生命。
幼小的婴儿,也能够从母亲那里知晓这一切,而且这样的知晓能力,远远比一个成人敏感和正确,因为母亲对婴儿的态度,涉及婴儿的生死存亡问题。在最年幼的婴儿那里,第一个敏感的能力,就是判断母亲对自己的接纳程度。这是克莱因理论中的死亡本能的第一个时期,这个时期,母亲对婴儿的态度至关重要。
那么,觉察到母亲对自己冷漠的婴儿,又会怎么样呢?因为母亲再三地错过婴儿的表情,再三地错过婴儿表达需求的哭声,婴儿于是知道这个世界是冷漠的,没有人会在乎他的需要。以后就成为一个神经质地抑制自己欲望的成人,他无法向对方或者配偶提出自己的需求,他无法向这个世界表达他的需要,因为他有一个假设是这样的:我如果表达了,而不能得到对方的回应,那将是可怕的。他们甚至很少直接叫配偶的名字,更谈不上把自己的需要和配偶分享。
在温尼科特看来,成年人的爱是需要相互利用的,双方能遵从自己欲望的节奏和强度,而无须担心对方能否承受。正是对方承受力的坚固、可靠,使得另一方与自身**建立充分而热情的联系成为可能。
可以简单地表达成:我是可以对你提要求的,因为我相信你是会在乎我的要求,满足我的要求的。
在人际关系中,这样一种简单的互动模式,在回避型人格障碍病人那里却是缺失的,他们失去了对他人提要求的能力,他们抑制自己的需要,仿佛一个非常清高的、无欲的人。他们对于食欲和性欲的需求水平,都比平常人更低。
但是,当亲人忽视他们偶尔说出来的话或表达的意图的时候,他们对那个人的恨和冷漠的处理,却是非常残忍的。他们会很长时间不理睬那个人,以此来表达他们对于被忽视的痛苦和愤怒。
他们时常显得清心寡欲,是因为他们本能地知道,所有的欲望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索要是一种罪,因为得不到的痛苦会掩埋掉自己残存的尊严。所以,他们从很小就学会了抑制自己的欲望。
性欲,更是一种关系的象征,对于回避型人格障碍病人来说,我在关系里感到满足的时候,我是有和你身体连接的欲望的;如果我感觉到我对你来说不重要,或者被你忽视的时候,那么,我是不愿意和你发生性关系的,不管冷战多长时间,我都没有这样的兴致。因为你对我的忽视,唤起了我最原始的创伤,那是一次次和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我宁可离你的身体远一点,我也不愿意再次体验被人忽视的痛苦。
但是,因为他们内在有那么多被忽视的点,所以,他们在亲密关系里很容易看到对方对他的忽视,从而忽略对方很多非常在乎他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