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唯物史观可以说是中国占统治地位的一种历史观了。然而,它所经历及正面临的命运,是否就那么美妙呢?
它是靠血与火、靠武器的批判在中国开辟其前进的道路的,这点,历史有如铁铸,众目所睹。纵然有郭沫若、范文澜等大师们在理论上作了不竭的努力,扩大其影响,但在思想上的深化,最后还是靠武器的批判。然而,后一种批判往往是匆忙的、粗线条的,带有强制性的,所以,真正让人们完全接受、对其充分明晰、心悦诚服,从而自觉地抵制旧史观的复萌,是有一个过程的。
因此,唯物史观仍面临着更为艰巨的战斗任务,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
有人把“**”单纯解释为政治权力的斗争,把它当做政治或社会过程中的一个“反常”——包括意识形态对经济基础进行了破坏的“反常”,并且已有了把“文革史”编为几个阴谋集团的兴亡史。这,也证明了唯物史观并不是那么自觉地被运用。政治权力的斗争足以促成“文革”的**么?权力斗争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和党派中都迭起不衰,过去有,今后也会有,这只是低层史学研究的任务。但作为这么一场“文革”的兴衰,如果没有从历史上、文化上宏观的把握,作出历史唯物主义的探讨,那么,我们永远也解不开“文革”的历史之谜。因为任何政治上的需要及社会的需要,非导致或依赖这么一场“文革”才能得以实现吗?
这里,远不是我们所能圆满解答的:一场以彻底的反传统的面目出现的“大革命”,为何却以传统的惊人的复活为注脚?对此,我们可以提出数以百计这样的问题。可最后还有一个问题,这就是——这是在唯物史观指导下的一场“大革命”么?
我们该怎么分析这场“大革命”的经济土壤及思想基础,其文化特征和现实基因?以及它所具备的真正的而非虚构的、将长久地表现出来的而非暂时显现的历史意义?
唯物史观在中国并不曾获得彻底的、最后的胜利。
史观,对于历史的发展,正如李大钊所说的,是有其相适应性的,是随历史的发展而发展的。
由于我们在短短的百年间,在思想上力图越过西方儿百年的历史阶段,那么,无论是启蒙主义、实证主义时期的史观,无论是狭义的历史哲学,都不曾完全成熟便成了过眼烟云,那么,怎么能指望在它们的基础上建立的唯物史观,能有完备的、成熟的形态?怎么能相信,旧的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史观就寿终正寝,不会改头换面,来阉割它、取代它,从而从内部颠覆它呢?
我们不也可以从一些现象中看到伦理史观、实用理性史观的亡魂在活动么?
也还是李大钊的(史学要论),早半个多世纪便如此教诲我们:
过去一段的历史,恰如“时”在人生世界上建筑起来的一座高楼,里边一层一层的陈列着我们人类累代相传下来的家珍国宝。这一座高楼,只有生长成熟、踏践实地的健足,才能拾级而升,把凡所经过的层级所列的珍宝,一览无遗;然后上临绝顶,登楼四望,无限的将来的远景,不尽的人生大观,才能比较的眺望清楚。在这种光景中,可以认出来人生前进的大路。
“拾级而升”,借过去的历史经验,去开创未来美好的历史,这才是我们的任务,忘却脚下的土地,一下子想登峰造极——这种超前的历史意识,恐怕只会造成“空中楼阁”,不切实际,所以才导致惨重的结局。
史观史的研究,但愿对此有所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