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 严复:“图腾一宗法一军国”说(1 / 1)

中国文化史观 谭元亨 1092 字 1个月前

戊戌六君子喋血之际,有一首五律为他们大鸣不平,摧肝裂肺:

求治翻为罪,明时误爱才。

伏尸名士贱,称疾诏书哀。

燕市天如晦,室南雨又来。

临河鸣犊叹,莫遗寸心灰。

写这诗的人,是近代著名的启蒙思想家,以其半富的译著,大量介绍西方自然科学、哲学、政治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到中国的一代文豪严复。他24岁时,赴英伦三岛深造,考察了西方政治、法律制度,尤为注意到其社会政治学说,认识到西方的富强之道不决定于船坚炮利,而在于社会制度、思想文化和生产技术,在所译的《法意》案语中写道:“公理日伸,其端在此一事。”他以译赫胃黎的(天演论)而驰名,但他的译介完全是一种再创作,且不说其间不断的按语。他在教育方面也是功绩卓著的,他提倡西学,培养了不少维新人才。他发表了不少文章,主张“尊今叛古”、“尊民叛君”。作为一位博学的学者,他的历史观是绝不可忽视的,虽然近代史学、哲学不少史著都把他摒弃在外,极不公正。

严复同康、梁一样,借“三世说”来宣扬历史的进化论:乱世一小康一大同。同时,又引人西方社会学的观点:

夷考进化之阶级,莫不始于图腾,继以宗法,而成于国家,方其为图腾也,其民渔猎,至于宗法,其民耕稼,而二者之间,其相受蜕化以封建。方其封建,民业大抵扰耕稼也。独至国家,而后兵、农、工、商四者之民具备,而其群相生相养之事乃极盛而大和,强立蕃衍而不可以赳灭。此其为序之信,若天之四时,著人身之童少壮老,期有迟速,而不可或少紊者也。((社会通诊译者自叙》)

这一历史演变的观念,当然是来自于他引进的进化论,物竞天择:

西洋缀闻之士,皆能言之。谈理之家,据为口实。其一篇曰:物竞。又其一曰:天择。物竞者,物争自存也。天择者,存其宜种也。

他由此提出其著名的“争天而胜天”及“恃人力”的唯物主义观点:

中国委天数,而西人恃人力。(《论世变之函》)

不能爱则不能群,不能群则不胜物;不胜物则养不足。((天演论·制私)按语)

人欲图存,必用其才力心思,以与是妨生者为斗。负者日退,而胜者日昌,胜者非他,德、智、力三者皆大是耳。((天演论·最旨)按语)

他清醒地看到中国社会发展“始骤而终迟”,西方却“始迟而终骤”,并从生存竞争角度出发,在《法意十章》按语中说:

向使封建长存,并兼不起,各君其国,各子其民,如欧洲然,则国以小而治易周,民以分而事相胜,而其中公法自立,不必争战无已时也。且就会争战无已,讲兵不成,谛以言之,其得果扰胜于一君之腐败?呜呼!知欧洲分治之所以兴,则知中国一统之所以弱矣!

关于一统天下是否致弱姑且不论,但这里主旨是在反对君权、倡导自由、自立的。所以,他要求人们发愤图强,赞同梁启超的变法观点:

吾友新会梁启超之言曰:“万国蒸蒸,大势相遥,变亦变也,不变亦变也。变而变者,变之权操诸己;不变而变者、变之权让诸人。”(《原强》)

他不无见地地列举了中西社会之不同,愤嫉地指出,西方理论大都可以在中国找到接近点,惟独“自由”,在中国完全没有——这便是中西的根本区别:

中国最重三纲,而西人首明平等; 中国亲亲,而西人尚贤;中国以孝治天下,而西人以公治天下; 中国尊主,而西人隆民, 中国贵一道而同风,而西人喜党居而州处; 中国多忌讳,而西人众讥评,其于财用也, 中国重节流,而西人重开源; 中国追浮朴,而西人求雄虞。其接物也,中国美谦屈,而西人务发舒; 中国尚节文,而西人乐简易。其于为学也, 中国夸多识,而西人尊新知。

尝谓中西事理,其最不同而断乎不可合者,莫大于: 中之人好古而忽今,西之人力令以胜古;中之人以一治一乱、一盛一衰为天行人事之自然,西之人以日进无疆、既盛不可复衰、既治不可复乱为学术政化之极则。(《论世变之巫》)今天听来,不一般发人深省么?

自由一言,真中国历古圣贤所深畏。而从未尝立以为教者。(《论世变之觅》)

他的“自由论”是立足于“尊民叛君”的,并以(辟韩》一文,批判了韩愈的君权神授说——抓住了宋明理学的始作俑者:“是故君也者,与天下之不善而同存,不与天下之善而对待也。”“斯民也,固斯天下之真主也”。并借用卢梭的天赋人权论,说:“民之自由,天之所畏也。”不过,他同梁、谭一样,也认为英雄与文明的发展成反比,首先还得靠圣人去“开民智”:“使今日而中国有圣人兴,彼将日,吾之藐藐之身,托于亿兆人之上者,不得已也,民弗能自治也”。因为“其时未至,其俗未成,其民不足以自治”。

这些话,不能说没一点道理。但分明是封建势力太严重了的缘故,所以,卢梭以天赋人权论为其“主权不可转让”论服务,而严复却加以了改良,变得软弱无力了。

改良是没有出路的,纵然严复优国伤时,译著时常枪然涕下,“掷管太息,绕室疾走”,可却不相信人民会最终觉醒,所以,辛亥革命以后,他也由落伍转向逆潮流而动了,成为臭名昭著的“筹安会”发起人,抬袁世凯当皇帝。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他这位向西方寻找真理的代表人物,便又对“西方文明”感到幻灭,转而歌颂起“东方文明”了,“回观孔孟之道,真量同天地,泽被寰区”((与熊纯如书))。反对“五四”运动,最后,在复古尊孔的迷梦中死去了。

自然,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悲剧,从龚自珍、魏源遁人空门开始,近代启蒙思想家不大都被沉沉的黑暗所吞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