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梁启超、严复同时代的历史学家夏曾佑,依照其“文化史观”,倒是在一定程度上看到了明、清之际的历史演变——倒退与前进。
他在《中国古代史》中曾把宋元明称为“退化之期”,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可谓封建末世了,其间,“教殖荒芜、风俗陵替,兵力财务均逐渐摧颓,渐有不能独立之象,此由附会第二期(指先秦)人之理想,而得其恶果者故谓之退化期”。
这一退化,本应更新的,却来了个清朝,“此期前半,学问政治集秦以来之大成”——这正如我们前所述的,一种回光返照,而终“成局之已穷,而将转人他局者,故谓之更化期”。
这与我们前面的论述已有所接近了,假如把“更化”说成是回光返照、苟延残喘,就会更接近一些。自然,他说的科学依据是不足的,没能揭示出历史发展的规律及较为科学的阶段。
这里,我们不妨把他的关于中国历史的“三大期”和“七时期”的划分简述一下。他说:
中国之史,可分为三大期,自草昧以至周末,为上古之世。自秦至唐为中古之世。自宋至今为近古之世。
上古之世,可分为二期:由开辞至周初,为传疑之期, 因此期之事,并无信史,均从群经与诸子见之,往往寓言实事,两不可分,读者各信其习惯而已,故谓之传疑期;由周中叶至战国为化成之期,因中国之文化,在此期造成,此期之学问,达中国之极端,后人不过实现其诸派中之一分,以各蒙其利害,故谓之化成期。中古之世,可分为三期:自秦至三国,为极盛之期。此时中国人才极盛,国势极强,凡其兵事皆同种相战,而别种人则稽于阔廷,此由实行第二期之理想而得良果者,故谓之极盛期;由晋至隋为中衰期,此时外族侵入,握其政权。,后宗教亦大受外之变化,故谓之中衰期;唐室一代,为复盛期,此期国力之强,略与汉等,而风欲不逮,然已胜于其后矣,故谓之复盛期……
近古之世,他分作“退化”与“更化”二期,前面已说过了。
纵观整个分期脉络,他是以文化的角度切人的,把整个历史放在连续性发展的过程来考察,以先秦文化为各期的参照系统来揭示其间历史事变的因果关系,看到了历史在曲折中前进的进化规律。这较之过去的历史研究,无疑是一个进步,一个新的贡献。
在整部《中国古代史》,他着眼于文化思想之上,认为是文化起到了推动历史前进的作用,所以被视作“文化史观”。
他把孔子的儒家文化说成是中国社会的根本,他认为“孔子之道”是“君子之道”,“留术数而去鬼神”,所以才成为了“国教”。儒教是关于“富贵贫贱与智愚贤不肖”的,是一种“近人”的学说——这已推向了启蒙时期人文主义的高度了,能应政治斗争的需要而变化。由此,他竟把“中国之历史”,说成“即孔子一人之历史而已”:
春秋战国时代,至要之事,乃孔子先于此时代也。
若对孔子教育之指要,既有所窥,则自秦以来,直至目前,此二千余年之政治盛衰,人才升降,文章学问,千枝万条,皆可烛照而数计矣。
中国之教,得孔子而后立;中国之政,得秦皇而后行;中国之境,得汉武而后定,三者,皆中国之所以为中国也。
孔教摆在了立政、开边之前!把文化的作用强调到了最高的位置上。文化,便决定了一切,由此,民智开发、教育等等,均是最重要的推动历史前进的手段。难怪谓之“近人”说。因此,他认为:
孔教之原理,虽因缘繁复,然至大之因,总不外吾民之与孺家相宜耳。
所以,他认为中国历史“综古今士类言之,亦可分为三期”,“由三代至三国之初,经师时代也”;“由三国至唐,名士时代世’;“由唐至今,举子时代也”。不过,他对经师、名士、举子一一加以了鞭挞,借此否定古文经学及科举制度,好为维新变法提供历史根据。
他倡导民智决定论、教育救国论,正是与他的文化史观分不开的,他说:
古今人群进化之大例,必学说先开,而政治乃从其后。
学说——文化决定了政治,决定了历史的发展。从文化上去寻找历史发展的原因——虽失偏颇,可比封建史学“考其得失,以为龟鉴”的“资治”,并借其“惩恶劝善”作“垂训”,还是要高明得多。
所以,梁启超在(亡友夏穗卿先生)一文中夸他为“晚清思想革命的先驱者”,说他“对于中国历史有崭新的见解,尤其是古代史”。而严复则称他的(中国古代史》为“旷世之作”((严复致夏曾佑))。这些,都是恰如其分的。
当然,同时代的章太炎亦指出,该书发明“只有宗教最多,其余略讲一点学术,至于典章制度,全然不说,地理也不分明,是他的大缺陷”(《社说·述常识与教育》)。
不管怎样,他这部“以供社会之需”冀国家免“蹈埃及、印度之覆辙”的史著,在近代史观史上,是留有不可磨灭的光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