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否认,历史的发展是有其遗传密码的,不断的破译,才有从必然到自由的解放。中国历史的发展,也同样有其遗传密码,几千年来,历史学家、思想家们也在不断地试图破译它。由于破译选择的不一样,我们历史发展的道路也就不同于别的地区、民族。
我以为,一个时代对于这种遗传密码的破译,也就是这个时代对于历史发展所了解的显性因子。谁都知道,造成历史事件的因素总是多元的,而其中必有主导的一个方面或两个方面不等。战争,就有自然地理的因素(如我国北方民族的南侵)、宗教因素(如圣巴托罗牟之夜)以及经济的、政治的因素等等。原始蛮荒的远古, 自然没有什么政治社会;经济高度发达之际,宗法关系的束缚也就不存在了。当今世界上,政治大国不一定就是经济大国;有的在经济上是巨人,在政治上却没有多少发言权……一个时代的思想,就是那个时代的统治思想,而这种统治思想所包含的历史观,便在相当程度上制约着那个时代历史的发展,这也是文化与历史观的关系。人们所能“破译”的程度,也就决定了历史所能发展的程度。反过来,历史所能提供的“破译”的可能性,也就是历史本身所可能发展的选择标志。
不断的“破译”,也就有不断的发展,人的悟性也就这样为历史所制约、推动,又反过来赋予历史。
漫长的原始蛮荒岁月,人的发展也就是历史的发展,是与自然同步的。人作为动物,也就是大自然的一个自在部分。因此,当人刚刚成为其人之际,把自己当做自由的主体从自然的必然性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时,对于历史的发展的观点,在相当程度上仍受自然变化的影响,这不仅在中国,在古希腊、古埃及等亦如此。由于生存环境的严酷——往北是沙漠,往东是大海,西边有青藏高原,南面则古称“夷蛮”、“病瘴之地”,自然的暴庚对中华民族史观的影响尤为至深。因此,我们从《老子》、《庄子》等文章中,可以看出这种自然史观的深刻的印记。《易经》上的图式更说明了这一点。
这便是本书要论述的第一点。
由天及人,以天观照人,。但人毕竟已在把天——自然当做自己的对象进行加工改造,并开始形成了经济、政治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孔子也说过, 自然界是自然界,它的运行规律我怎么知道?但是,正是由天及人,人们把自然的秩序也就加在了人的秩序之中,找出了人类这一“第二自然”的序列来,这便是“礼”。人的“自然”就是血缘关系、宗法关系,由此导致了祖先祟拜。伦理观便统摄了历史观,所以,这个时期的史观,也可以归结为伦理史观。平心而论,这毕竞是承认人类的独立存在的开始,是一个进步,虽然它们留有自然史观的遗痕。正是这一伦理史观,才有了中国古代大一统的天下。
而这,都排斥了神的存在。
家天下的伦理社会,有别于奴隶社会亦有别于神权高于皇权的中世纪——西方典型的封建社会。所以,直至唐代,中国始终是走在世界文明的前列的。
在东汉末年,魏晋南北朝,由于佛教的传人,家天下的伦理社会受到了严峻的挑战。一方面,神权对于皇权权威是个挑战,但更重要的是,佛学对于尘世的否定,关于个人修行,本身是对现实、对束缚个性的群体意识的挑战(虽然它最后仍归于对现实的忍受及对群体的统一)。此际,对唐代的政治、经济、文化予以了极大的激活。印度四至七世纪的文明浪潮推动了中国的盛唐文明。但是,由于传统伦理势力的有形无形的反抗,唐代末年,这种文明便走了下坡路。禅宗使中国佛学发展到了顶峰,却也结束了佛学在中国的发展,走向了自我否定。如果说,神学与思辨理性有缘的话,那么,禅宗则最后宣布了理性思辨在古代中国只可能有的命运——被腰斩与颠覆。
于是,中国自宋代便进人了务实的或称之为实用理性的社会。这是一种强化了的但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伦理的社会。伦理社会的“孝”(汉代以“孝”治天下,达到了伦理社会的鼎盛阶段)被改造为适应于皇权统治的“忠”,这是对“第二自然”血缘的序列的又一步延伸,却也使帝制带上更强的“君权神授”色彩,社会等级森严,特务政治猖撅,“存天理,灭人欲”,在整整的一千年内,给中国带来了大灾难,直至近百年,无数先进的思想家,无不愤怒地控诉这种“以理杀人”的滔天罪恶。
以上,我们已提出了:
一、产生自然史观的自然历史阶段;
二、以伦理准则来治理的伦理时代;
三、“神意”激活的本体论——历史哲学时期;
四、实用理性社会。
无可置疑,自然对于人类历史是一个更大的统摄的概念,当“第二自然”逐步开始摆脱它的影响之标,它往往要显示出自己的力量,但人类史毕竟已相对独立了,而伦理准则,实用理性本身所带有的巨大内聚力,则是中国历史不同于西方、印度历史的重要原因,这种内聚力曾推动了历史的发展,却也逐渐走向了反面。在实用理性社会之后,人类的价值观念,由于经济的发达、物质的丰富、科学的繁荣,也逐渐上升到主要的位置,对人,独立的人的认识,人的价值,人的尊严的肯定,也有了大的进步,所以,我们应得出:
五、价值革命的演变。
从物质到知识价值认识的发展,从物到人的价值认识的发展,这正是当今中国社会的现实。人们由近视而变得有远见了,由实用主义转向了辩证唯物主义,开始了对美的追求。
审美价值完全不同于任何价值观念,可以说它是超价值的。当人们按美的构想,而不受历史异化的力量所左右,不按伦理的、实用的、价值的观念去选择自己未来时,那么,人便复归为人了,人就对于自然与历史获得了自由,而束缚历史前进的引力线便会被挣脱,人类便可以从切线上的那一点开始,沿着切线方向迅速地飞出去,摆脱往复循环,而赢得自由。
因此,下面只该是预言:
六、以美为原则的人类自由——真正的人的历史的开始。
这不是什么定义,什么规范与模式,因为任何定义、规范及模式都不应是属于未来的。强行把一种规范加于社会,这便违反了自由即美的最高原则,也许,这时老庄“顺乎自然”才在更高的层次上得以实现。
以上,我只是粗略地作了一次勾勒,要真正“说清楚”,还得花极大的力气。各种社会形态的文化及其历史观,毕竟是纷纭杂沓的,有时,抽出某根缨络,就足以教人眼花缭乱,如人迷官。历史哲学的任务,并不想、也不可能彻底澄清历史发展中弥漫的迷雾,它只是提供一种逼近人类历史真实的一条可能性的途径——自然也免不了会引人歧途,但它的愿望毕竟是良好的——这又用上了道德伦理观了;无论是好是坏,也终究能起作用——这该是实用理性在作怪;人们会对它也历史地去看待的——这应属于价值判断了。作为文化形态上来说,留给后人作艺术鉴赏(罗素说过:历史也是一种艺术),超出一般美与丑的审理,则大幸矣。
下面,我们正式展开论述吧。由于或多或少地摆脱了当今的学术体系,所以,某些定义或概念不一定很严谨,还敬请学者及读者们指正和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