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蒋介石依为手中最后可以使用的有生力量,胡宗南率领的20多万建制基本健全的集团军,在蒋介石拟定的“川西决战”前夕,因川内的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起义,断了蒋介石后路,并与快速跟进的刘(伯承)邓(小平)大军形成前后夹击,关门打狗之势。见大势已去,蒋介石、蒋经国父子不得不于1949年12月10日飞去了台湾,留下胡宗南坚持。而这时,胡宗南的集团军已经分崩离析,三个集团军中,李振、裴昌会两个集团军起义,剩下的一个李文集团军,在新津一线被解放军打得五零四散,胡宗南赶紧率残部逃到凉山。在西昌,他与蒋氏最后一个四川省主席唐式遵纠结的乌合之众结合起来,妄图凭借大小凉山的10万大山和历史上形成的复杂的民族关系与解放军负隅顽抗。
兼任国民党西南军政长官公署副主任的胡宗南消息灵通,他得知了尹昌衡在阿屋山,立刻派秘书赵龙文用汽车去将尹昌衡一家接到了西昌郊外,邛海边上,泸山脚下他住的别墅见面。是羊仁安陪他们去的。
西昌是凉山的一块大坝子,风景很好。出市区恍然一看,简直与成都附近的农村没有什么区别,一片碧绿,良田沃野。所不同的是阳光特别强烈,天空又高又蓝。这里的气候是四季无寒暑,下雨便成冬。西昌市又称建昌,在凉山,是最大的一座城市,扼川滇咽喉,战略地位极为重要。蒋介石一直在西昌设有行营,刚刚离去的行营主任主是尹昌衡曾经救过的张笃伦。
西昌每晚都有月亮,而且因为这里空气质量好,月亮特别圆,特别大,因此,建昌月是出名的。西昌,又叫月城。而城郊的邛海,更像是一颗落在凉山大坝子上的翡翠,浩浩淼淼的湖泊,水质清冽,旁边不远有座郁郁葱葱的卢山,山顶上,在稀薄的白云缭绕与桂冠般戴在头上的松柏簇拥中,有座金碧辉煌,香火很盛的庙宇。
到了晚上,卢山上的幕鼔幽幽传来,湖上倒映着一轮明镜似的圆月,还有打鱼的小船,船上人家的歌声,真有点范仲淹在名篇《岳阳楼记》描写的样子:“渔歌互答”“静影沉璧”“岸苫汀蓝郁郁青青”的诗情画意。
可是,在战火暂时不到的凉山,在风景依然很美的邛海之滨,主人和客人都没有《岳阳楼记》中透露的“登斯楼也,把酒归风,其喜洋洋者也”的兴致。
赵龙文直接把他们送进了胡宗南在邛海边设下的总司令部对面的“勤园”,这是原西昌行营主任张笃伦住的地方,临海,是幢有围墙的法式小楼,院中树木很多,百花芳菲,环境很好。住下后吃了饭,稍事休息,老相识,时任西昌行营主任的贺国光来对尹昌衡作了礼节性的拜访。
然后,贺国光,赵龙文陪着尹昌衡夫子去见了胡宗南。胡宗南住的别墅,原来是为蒋介石准备的,整体格式与张笃伦的宅第相似,相隔不远。门口站岗的卫兵见到他们,赶紧行持枪礼。庭园里,亚热带的花木长得高大茂盛,沿着花径,进了底楼客厅。赵龙文代表主人招待客人,无非是请坐,请茶点等等。客厅很简洁,充满战时气氛,地板上没有铺地毯,正面壁上显然挂着一幅硕大的军用地图,有一幅从上面垂下来的黑色布幔遮挡着。
刚刚坐下,只听一阵皮靴响,从里而外响过来,胡宗南出来了。他是个中年人,身材不高,很健壮,穿一身毛呢黄色军服,佩上将军衔,崭新笔挺,肩垫得过宽。他的眉毛又粗又黑,像川戏舞台上的武生,动作机械,浑身是劲。他手里握枝很粗的红绿铅笔,进来同尹昌衡、贺国光打了声招呼,落坐后说:“你们不要怕,没有值得怕的,这些土匪我见多了,没有什么可怕的!”
见尹昌衡大惑不解,赵龙文解释:“胡长官说的土匪,就是正在跟进的共党共军。”
胡宗南看了看尹昌衡,问:“你今年多大岁数啦?”
这样的问话,这样的姿态,让尹昌衡很反感,他将头一调,装着没有听见,不理。见胡宗南有些尴尬,“贺婆婆”贺国光轻言细语地对坐在父亲身边的尹宣晟说:“胡长官在问你父亲的话,他耳朵有些背,没有听见,你代父亲回答吧!”
尹宣晟说:“66岁。”
“你很年轻。”胡宗南转而问尹宣晟:“你几兄弟?”
“三兄弟。”
“你是老几?”
“老幺。”
“上有几个哥?”
“两个。”
“他们都在做什么?”
“二哥大学毕业,在家待业。大哥就在长官属下。”
“好得很!”胡宗南高兴起来:“你大哥叫什么名字,现是什么职务?”
“尹绍援,是新编第11军副军长。”
“是吗?”胡宗南似乎想不起有这支部队,自己属下有这个副军长,便叫勤务兵去把参谋长罗列叫来。罗列来了,胡宗南向他问起这事,罗列在胡宗南耳边低语两句。胡宗南恍然大悟,翘起大拇指,连说:“好得很,好得很!”这时一个副官模样的给他送来一张纸条,胡宗南看后,高兴地站起来宣布:“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金河口收复了。”怕大家不明白,他上前霍地一下拉开军用地图上的布幔,用手中的那枝红绿铅笔,在地图上指点。
陪坐在旁边的羊仁安问胡宗南:“请问胡长官,这是哪支部队收复的?”
胡宗南回答不出来,罗列说:“是支地方部队。”
胡宗南问指挥官的名字。罗列说是李光玉。羊仁安插话,说是李玉光,罗列赶快更正:“是,是李玉光。”
羊仁安不无得意地说:“李玉光是我的干儿子。”
胡宗南又翘起大拇指,连说:“好得很,好得很。”
第一次的接见就这样结束了。回到住处,羊仁安告诉尹昌衡,刚才胡宗南说的所谓收复,其实是件很小的事情。李玉光是金口河一带的一个土豪,手上有几百条枪,胡宗南到西昌后到处招兵买马,委李玉光作了个师长。解放军并没有派正规部队攻打金河口,只是派了一支很小的侦察部队去侦察,李玉光闻讯带大部队大动干戈地去截击,解放军的侦察部队退了回去,如此而己。
第二天一早,事情来了。赵龙文奉胡宗南的命令来找尹昌衡“商量”一件要事,说是委员长临走时,将军事委任给了胡长官,将川局行政事务交给给了王陵基,然而现在王陵基“失踪”了,看来凶多吉少,四川政务无人主持,胡长官的意思是请尹老先生出来主持!
“我怎么能干这种事?”尹昌衡很生气:“我要做官还等得到这个时候?自孙中山先生去世以后,我就发誓不做官,而且在报上发表了《归隐宣言》,这一点,任人皆知。李德邻(李宗仁的字)是我的学生,阎百川(阎锡山的字)是我40年的至交,他们请我出山,我都没有答应。我就是为躲他们到这大山沟里来的,我怎么会出来主持川政?”
一席话问得赵龙文回不起话,只好怏怏而去。
紧接着,赵龙文通知尹宣晟去司令部谈话,他代表胡宗南对尹宣晟说:“你父亲年老体衰,不愿意出来做事情,情有可原,可世兄正是英年,应该为党国效力。胡长官的意思是请你去西昌干部训练团作教官!”
尹宣晟赶紧推辞,他说:“我连小说文凭都没有一张,咋敢去训练团作教官,使不得!”
“这不要紧嘛!”赵龙文纠着他,不依不绕:“虽然你没有当过教官,上课前我教你,然后你再去叫他们,保证没有问题。”
“我人年轻,脑筋又特别笨,我肯定记不住,教不来。秘书长一定要找教官,据我晓得的就有好些,这里我给你推荐几个!”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赵龙文的脸一下黑起,恨声说:“能当教官的人多得很。我们就是要看你们尹家父子是不是同我们一条心,走一条路,嗯,怎么这样?!”
平时装得很斯文的赵龙文瞪起眼睛,满脸杀气,很吓人。尹宣晟知道,这个赵龙文原是蒋介石的一个亲信,也是个杀手,枪法很准,1936年他在汉口奉命杀过大名鼎鼎的杨永泰。尹宣晟不敢硬顶,他推:“秘书长,你让我考虑考虑吧!”
“那就限你三天答复!”赵龙文的态度相当蛮横。
回到住处,尹宣晟将事情告诉了父亲,尹昌衡想了想说:“现在是这些人横行霸道的时候,我们惹不起躲得起,你快去西昌找贺国光,就说我请他想想办法。”
在西昌,西昌行营主任兼警备总司令贺国光听了尹宣晟对此事述说后,给了尹家父子一个面子,他说:“胡宗南这个人疑心重,他要你父亲出山,老先生不肯,再找你,你又不肯,他很可能会给你栽一顶是共产党的帽子,如果这样,就麻烦了。这样吧,你到我这里来挂个名,我再去对赵龙文说,你这个人我用了,事情就解决了。”
以后,果然赵龙文就不来找尹家父子的麻烦了。
挂“四川省政府主席”虚衔的国民党陆军上将唐式遵,专程到邛海看尹昌衡来了。说起来,唐应该算是尹昌衡的晚辈,虽然他们是一样的年纪。因为唐原是刘湘21军第一师的师长,是刘湘的下属。在历次四川的军阀混战中,他与同为刘湘师长的潘文华都是刘湘的得力干将。抗战军兴,蒋介石将全国划分为10个战区,刘湘被任命为第七战区司令长官兼23集团军总司令率军出川抗日,23集团军的21、23军,其实就是由刘湘原先的21军为基干扩充而成的。唐、潘是这两个军的军长兼集团军副总司令。
同时出川的另一个集团军是22集团军,总司令先是邓锡侯,副司令孙震,以后在刘湘出川后,蒋介石将邓锡侯调回川,任川康绥靖公署主任,总司令由孙震继任。他们所率的两个军也其实就是原先田颂尧和邓锡侯的两个军。
刘湘出川到南京后,被蒋介石一直坐冷板凳,不出几个月,壮志未酬,病死在武汉万国医院,年仅48岁。“四川王”刘湘一死,几十万川军顿失重心,被蒋介石乘机肢解,四分五裂。而在南京外围一线阻击日军的第23集团军,同是仁寿县人,同是刘湘最忠心的干将的唐、潘二人这时分道扬镳。唐式遵坚决投靠了蒋介石,因而节节向上,先是作了第23集团军总令,继后又升职;而潘文华因同老蒋存有二心,被一贬再贬,最后回到成都,手中失去了兵权,仅仅挂了一个西南长官公署副长官的虚衔。
就在刘、邓、潘起前夕,潘文华念其唐式遵是家乡人,又共事多年,娓婉地劝导他倒向人民阵营,不意被他坚决拒绝,他声言他要作“现代的文天祥”拉起一支三千多人的“游陆队”到大凉山来与解放军打游击。
唐式遵与尹昌衡同岁,年过花甲,表面上看来很笨,年轻时就有“唐瘟猪”之称,其实早年与刘湘一起毕业于四川陆军速成学堂他,还是相当会打仗的,尤其是打防守,特别有一套。之所以被称为“唐瘟猪”,大概是指他的外形。也可能是因为他长得比较胖,上身长,下身短,五官不甚清楚,脸色焦黄。
他穿一身皱巴巴的黄呢军服,满头白发,显然是个老人,但是精神很好,能吃能睡能说,从这方面看,又完全不像个老人。
对尹昌衡,唐式遵有种特别的感情。因为当年尹昌衡主动请缨,率军西征平叛之前,在赵尔丰时代,1910年,唐式遵还是一个小军官时,就随赵尔丰进藏平过叛……以后在多年的战争中,他总是能化险为夷,人长得胖,又被称为“福将”。其时挂四川省政府主席衔的唐式遵,又是国民党西南长官公署副长官,西南第二路游击纵队总司令。
几句寒暄,几句问候后,尹昌衡主动提到了全国局势。他认为,仅凭西昌这么点地方,国民党要想反攻图存,要想复辟,根本不可能,是想也不该想的。唐式遵却不以为然,他说:“西康省还在我们手中,从全区来看,除雅安、荥经两地外,所有被共军占了的地方,不又被我们收了回来?”
尹昌衡没有精神对他一一反驳,其实唐式遵自己也应该知道,他这是在自欺欺人,连蒋介石在1950年的元旦文告中也只谈保卫台湾,连海南岛这些地方都没有提,更不要说已经陷入重围的西昌了。他只是对唐这样说:“子晋(唐式遵字子晋)你注意到这个事实没有,以前每天台湾都会派两架飞机来,空投物资枪械,现在已经不来了。西昌机场唯一的两架飞机,被胡宗南派军队严加控制,显然胡宗南也是准备随时飞走的!这样,你还打什么打?”
唐式遵却是吃了秤砣铁了了,对这些熟视无睹,而是再三要尹昌衡放宽心。他话题一转,说是明天西昌的城隍庙会热闹得很,有时间请去耍,他得回西昌他的司令部去了。这就起身告辞了,临了又说,如果尹家父子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找他。
第二天一早,尹宣晟去了西昌,一是想去看看热闹,二是父亲要他去找一个人。可是,哪里有唐式遵说的赶城隍庙会,哪里有热闹?街上到处关门抵户,冷清得很,街上不要说没有见到汉人,就是最常见到的风情:那些爱将披在身上的擦耳瓦一裹,三三两两坐在阶沿上聊天,唱酒的彝人也没有。他感到不对,但还是大起胆子朝西街口走去,他要去找李锡昌。这个人最先作过羊仁安的副官,后来弃武经商,在这里开了一个盐店。他们父子到富林、一直辗转到了邛海边住下,他都没有少来看望他们。
找到了李锡安家,也是关着铺子,敲了敲门,一个小厮警惕地稀开一条门缝,问:“你找哪个?”
“找李锡安。”
“我们老板不在家!”可躲在家中的李锡安听出了是尹宣晟的声音,让小厮放他进去。
一见到他,李锡安一把抓着他说:“三少爷,这么兵慌马乱地,你进城来做啥子?”
尹宣晟说了来找他的原因,又问街上这么冷清,为啥子?李锡安说:“未必你们没有听说吗?解放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尹宣晟听说这话感到很吃惊,急着赶了回去。
回去看到胡宗南派来的长官公署政治部主任李犹龙,正在逼父亲去台湾,他就坐在一边听他们谈话。
李犹龙说:“总统从台湾来电,说尹先生你是对国家有贡献有影响的人物,总统请先生到台湾去。”
“要我什么时候去?”父亲的话很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今天下午。”
“你们准备给我几张机票?”
“机票很紧张,总统请你,还有唐式遵长官,民族委员杨邸中,就你们三个人去。”
“那就是说,我们这家人就我一个老头子去?”
“是。”
“我眼又瞎,耳又聋,又是一身的病。”尹昌衡很起火,将手中的拐棍在地上拄了拄:“我离了我的家人就活不起来,让我到台湾去,还不如让我就死在这里。”
“那我再去向胡长官报告一下,请他再想想办法!”李犹龙讪讪地去了。
李犹龙走后,宣晟正把上午去城里找李锡安的情况,以及听来的事告诉父亲,杨邸中来了。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身着彝族服装,头上打着英雄结,皮肤黝黑,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他是国民党的民族事务委员会委员,地位很高。他见面就问尹昌衡:“伯伯准备好了吗?”
尹昌衡没好气地问:“准备啥子?”
“伯伯不是要去台湾吗?”
“只有我一个人去,我不去。”
“我让出我的位子。”杨邸中说:“让三公子或伯母去吧。”
尹昌衡叹了口气:“感谢你的好意,我哪里都不去。我同共产党无怨无仇,我跑台湾去干什么?”他问杨邸中:“你怎么不去了?”
“胡长官改变了主意!”杨邸中无可奈何地说:“胡长官说我是地方人士,守土有责,应该留下来打游击,没有办法,我只能留下来。”
“那你准备怎样与共产党打游击呢?”尹昌衡感到很好笑地问。
“打啥子游击啊?!”杨邸中将两只蒲扇似的大手一拍:“国民党的几百万军队都打完了,打垮了,我拿啥子去打?我不会打,还不会跑?此刻滇西还没有共军,我准备稍后带着我的学员队伍,从盐边过去。如果滇西也完了,我就走野人山去缅甸,那条路我熟悉。伯伯,你好好保重,我得准备去了。”
杨邸中刚走,唐式遵又来了,又问刚才杨邸中问过的话,表杨邸中刚才表过的态,说是他也可以把飞台湾的一张票让给尹家。
尹昌衡问他为什么不去?他也说是胡宗南不要他去,说是胡宗南说的:“你是游击司令,你不留下来打游击不行!”
“这胡宗南难道说话比蒋介石还管用了吗?”尹昌衡说:“台湾的蒋总统都要你飞过去,他却要把你拦下来,你问问他,他不是口口声声说是老蒋最忠实最听话的学生吗,这会怎么不听话了?”
唐式遵垂头丧气地说:“这就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蒋总统说不定经胡宗南一说,改变了主意也难说。”
“那是,那是。”尹昌衡点点头,他问唐式遵:“你那点兵,怎么个打游击?”其实他心中是想说乌合之众的,唐式遵那帮乌合之从现在已经没有了多少人。
“是呀!”唐式遵深有同感地说:“我也是这样问胡宗南的,他想了想说,我现在也没有多的办法,我这里批给你一万元钱,另外再批点枪械,别的,你自己去想办法。”唐式遵气愤地说:“这不是打发叫化子(乞丐)吗?我当即很硬气地对他说,你那点宝贝,自己留着吧!凭我唐式遵这个名字,在四川,我就不相信招不到几万人!”说着骂了起来:“胡宗南这个家伙混帐,到这时候了,他还仗着他手中有点正规军专横跋扈,仗势欺人!”骂着骂着,竟哭了起来。这时地方“司令”羊仁安进来了,见状赶紧劝唐式遵:“唐长官咧,这都啥时候了!不要去呕了,商量要事要紧!”唐这才收住泪,收着骂,问羊仁安带来了什么消息。
“同你一样,刚才胡长官把我叫去,也要我带部队上山打游击。”
“人呢,枪呢?”唐式遵赶紧问。
“胡长官还好,送了我10枝枪,一万块钱!”
唐式遵抽了一口气,手一挥:“不要他的!又不是打发讨口子。”
“唐长官哟!”羊仁安劝:“有总比没有好,我劝你还是拿到手好些。”
唐式遵听进去了,说:“我现在是光杆司令,一个人都没有,你叫我咋个去拿?”
“这样吧!”羊仁安显得很仁义:“我也就只带了10来个人来,如果再叫他们帮你背枪,那就一人得背两三枝枪,还走得动路吗?我在西昌城里还有些人,我们一起去想办法吧?”
“也好!”于是,唐式遵向尹昌衡告了辞,同羊仁安这个难兄难弟一起去了。
他们前脚一走,贺国光来了,他坐下就问尹昌衡有啥子打算?
尹昌衡还是说,他哪里都不去,就留在这里。“贺婆婆”恐吓尹昌衡说:“你先生从不反共,同共产党素无怨仇,共产党的军队来了,确实不会把你怎样。问题是我得到确切情报,首先打到西昌,打到邛海的不是共产党的正规部队,而是一批土共。你晓得,云南的龙云已经投共。要打来的是他的儿子龙绳率领的土共,这批土共其实就是土匪,纪律极坏,一路打来,难免烧杀**,先生你们一家人如果到了这批土共手里,话就难说了!”
“贺婆婆”这番话把尹昌衡说动了,他问贺国光:“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请你们一家人随我们走,避一避。”
“避到哪里去?”
“我们之间不是一天两天的关系了,我现在手中还有一个邱纯川率领的警备团,我让邱团长派人先将你们一家送到河西,找一家靠得住的上层头人,在这样的人家暂时住一段时间。不然兵荒马乱的,你有又病。”
“难道你不走?”
“我走不成!”贺国光也是无可奈何地将手一拍:“这个胡宗南简直歪腾了,你知道,我现在又挂了个西康省政府主席的牌子。胡宗南说,你这个西康省主席不能走,他要我留下维持地方秩序,然后上山打游击!”
一切都明白了,看来,这贺国光还不是有意要诓他们,尹昌衡就同意了。贺国光临去前对尹宣晟嘱咐道:“你赶紧准备一下,下午三点出发。”
贺国光去后,看还有时间,也没有什么东西要带的,尹宣晟猛然想起应该再去西昌找一个人。这人叫袁品文,原来是父亲的属下,后来跟刘伯承在泸州起义,打散后也流落到了西昌,在小北街做小生意,听说其人一直同共产党有联系,何不去找到其人问问。尹昌衡说对,宣晟就让手下两个仆役收拾行李,他再次去了西昌。
一反上午的清风雅静,满街都是背包伞,扶老携幼,竟相涌向城外逃难的人们。他很顺利在小北街找到了袁品文。初见又惊又喜,听宣晟说了来找他的缘由,正在喝酒的袁品文说:“胡宗南的部队等一会就要进城血洗西昌,你没有看到我的家中就我一个人,其他的人早就走了。”
宣晟一惊,问:“此话当真?解放军还没有打来,咋个胡宗南倒要血洗西昌?”
“说是不给共产党留一针一线。胡宗南军队的大标语贴得满城都是,你没有看到吗,他们要所有的人都撤走,所有的党政人员、参议员、地方绅士通通上山打游击。他们下午六点钟进城,凡是没有走的,一律枪毙!”
“那你怎么不走?”
“我好办,一个人单脚俐手的。”这点,袁品文没有多说。
尹宣晟对袁品文说了他们的行踪,说是下午他们准备随贺国光派的部队走。
“你们不该走!”袁品文说:“你们上了贺国光的当,他哄你们的。即将来到是解放军正规部队,哪是他说的‘土共’,他是要把你们挟起来!”
“这对他有啥子好处?”尹宣晟不解地问:“于今我父亲无职无权,病病哀哀的一个老人,贺国光把我们丢下不就完了,何苦要把我们挟起来?”
“这就是‘贺婆婆’的厉害,他日前派兵攻打过刘文辉在凉山的伍培英部,他怕伍培英报复,现在他的兵不多。而历史上你父亲同刘文辉有交情,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可以把你父亲抬出来当挡箭牌。这样吧,现在时间还得及,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个地方,然后你回邛海去把你父亲母亲他们接来!”
袁品文当下带着尹宣晟出了西门,迎面遇到一个精神健旺的老人,这人叫王树萱,宣晟认识,原来也在父亲手下任过职,当过团长,本地人。
不意王树萱听了袁品文的述说后,说:“巧了,我正在着急,正想来找你商量这事,我那里很安全,当年红军经过这里时,叶剑英就住在我家里。”说时,他和袁品文分了手,由宣晟带着去邛海他家住的勤园见了父亲。
听王树萱说了详情,尹昌衡决定,那就住到树萱家去。因为时间很紧,要做些准备,两下说好后,王树萱先回去了。
就在宣晟陪着父亲说话,一个仆人正在做滑杆时,另一个仆人进来对宣晟说:“三少爷,贺主席请你到他的司令部说事。”尹宣晟出了大门才发现,贺国光已经派兵把他们严密监视了起来,要想走已经走不了了。
来在贺国光的客厅,胡宗南与贺国光正在说事。见他进来,胡宗南问:“你父亲到台湾的决心下没有?”
宣晟顶了一句:“只走我父亲一个人,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去的。”
“放心,放心!”胡宗南大包大揽地说:“我已经打电报给台湾,国府决定明天早晨八点派两架飞机来。这样,你们一家人都可以去了,你们现在就赶紧准备准备吧!”说完,站起身,急急出了门,上了汽车。
“这胡宗南尽说假话!”贺国光看着胡宗南的背影,说:“龟儿子现在就是去上飞机的,哪有两架飞机明天来西昌?不要听他的鬼话。我叫你来,就是告诉你,也跟你们告个别,我也马上要去飞机场去台湾了。”
尹宣晟一惊:“贺主席上午不是说,胡宗南不让你去台湾吗,怎么情况又变了?”
“我把情况报告了蒋总统,是蒋总统亲自下令,要我去台,他胡宗南想拦也拦不住了。我之所以没有过去同你父亲告别,是不忍心。不过,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会负责到底。我走后,我让邱团长负责派人保护你们到安全地带。邱团长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为人忠实可靠!”说着站起身来,主动伸出手同宣晟握了握,又把手一举:“向你父亲问好!”说着走了出去,走了小车,绝尘而去。
是时,邱团长派来的人接尹昌衡一家来了,是三辆大卡车,宣晟将父亲扶上了当中一辆卡车的副驾驶坐坐好,让母亲坐在后一辆车的副驾驶上,自己侧着身子挤坐在父亲旁边,以便随时照顾。他们坐好后,一个姓张的营长将手枪一挥,这大约一个排的头戴钢盔,手持美式卡宾枪,装备得很好的部队纷纷上车坐好,顶着像是在淌血的一轮夕阳,三辆美式军车首尾衔接,沿着逶迤起伏的赤褐色的山路,向着苍茫的远方,向着绵延纵横的大山深处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