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酒席宴上,被迫归隐(1 / 1)

重庆小洞天是座高档酒楼,座落在四坡公园附近,建筑上颇有特色。它古色古香,红柱绿瓦,飞檐斗拱,依山建楼,楼高三层,内部设置豪华,菜肴精美考究,价格很贵,一般人不敢问津,出入者大都是豪门巨富,达官贵人。

这天,名噪一时的小洞天门外停满了小汽车,从车上下来赴宴的都是军人,他们的级别起码都在旅长以上――这是攻进了重庆的川军一二三军军长但懋辛、刘湘、刘禹九和杨森。他们在此设盛宴,专门宴请回川的尹昌衡。

宽敞华丽的宴会厅里,张灯结彩,多盏水晶灯大放光明。地上铺着波斯地毯,一张张西式圆桌上铺着雪白的挑花桌布,当中有一瓶鲜花,桌上摆着茶水糕点。出席这个宴会的军官们,按级别座次入坐。

刘湘、但懋辛,刘禹九、杨森陪尹昌衡坐在首桌。这天,尹昌衡一袭长袍在身,显得很儒雅。刘湘、但懋辛,刘禹九、杨森则是戎装笔挺。

刘湘首先站起致欢迎词。时年32岁的刘湘,字甫澄,大邑县安仁镇人,是四川军界新近升起的一颗新星。1908年,他在四川陆军速成学堂就学时,尹昌衡虽然不是这个军校的老师,但军校请他不定期来给学生上课,因而,在坐的刘湘、但懋辛,刘禹九、杨森都尊他为老师、前辈。

“诸位!”刘湘用他那双特别有神,显得有些锋利的眼睛,先是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尹昌衡,然后环视了一番座无虚席的高级军官们,很有感情地说:“我们的老师,我们前四川军政府都督尹先生,不仅在我们四川,就是在全国都是大名鼎鼎的。老师先是杀了赵尔丰,安定了四川。以后又不顾个人人安危荣辱进退,主动请缨率军西征,因为触犯了窃国大盗袁世凯的利益,老师与云南的蔡锷、湖北的黎元洪被袁世凯定为三个最可怕的将军,被哄至北京软禁……比较起来,尹老师的在京师的经历最为坎坷,最叫人义愤,这下好了!”说着,满脸的严峻,忧愤转为平静,他笑着看了看尹昌衡:“老长官终于叶落归根,回到了四川,欢迎!”说着带头鼔掌,会场上立即滚过一阵涌浪般的热烈掌声。

在不知不觉将“老师”这个概念转为“老长官”后,刘湘又说到当年老长官教他们如何有方,让甫澄受益匪浅,说他这次担任主攻,指挥部队之所以取得成功,就是对老长官当年教导的具体实行,因而收到了“事半功倍”的功效……显然,刘湘这里明说是在鼔吹老师、老长官,实际是在吹嘘自己,吹嘘他的第二军在这次军事行动中的功绩。

坐在刘湘身旁的一军军长但懋辛不禁皱了皱目,暗想,将他一手提拨起来的熊克武早就说过,这刘甫澄不简单,是个不肯久居人下之人。刘湘在军校时,并不是个引人注目的人物,他不声不响,唯一看出他不凡的是他的同班同学,过后当了刘湘21军机枪司令的刘佛澄,他是个原清朝的八旗子弟,父亲就是个军官。星期天,刘佛澄爱带刘湘去他在成都的家中耍,吃饭。刘佛澄的父亲看出了刘湘不是个凡人,要儿子好好对他。当刘湘以后一步步升上去时,驻成都的许多西方列强的外交官、还有间谍,也并没有看出刘湘的过人之处。他们在给他们的政府的报告中,认为刘湘是个平庸的人,只有英官外交官看出来了,他认为刘湘不简单。“不简单”就在于他不露声色,意志坚定,有种认准目标后咬定青山不松口的韧劲。但懋辛想,可是,我但懋辛也不是好惹的!你刘甫澄当了两天“总司令”,就全不把老子们放在眼里!他在心中默了一下,算起来,他的部队的实力比刘湘的部队还要强一些。但是,他想,不容置疑的是,在今后争夺四川王的斗争中,自己的主要对手非这个刘甫澄莫属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再细细打量了一个新近升起的新星。刘湘长得高高大大的,圆盘脸上,五官也端正,如相书上所说,“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从哪方面看,他的身上都有种大将风度,就是那口南路“苕话”说得实在难听。睡觉他说成“睡瞌睡”等等,发音重浊得很。

刘湘讲完话后,自然该但懋辛讲话了,他站了起来,不屑地看了刘湘一眼,心想:“你我背后是说好的,要借这次酒宴逼尹昌衡归隐,最好发表一通《归隐宣言》,不然,凭他的威望,以后四川就是他姓尹的。你却说了这一大篇好听话,完全是打屁不沾大胯!”

个子瘦高,一张青白脸的但懋辛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在说了几句客气话后,摊出了主题,他说:“老长官回来,我们作为后辈,当然表示热忱欢迎。然而有点情况,我们!”说着将刘湘、刘禹九和杨森挨个指了指,意思是,你们不要光让我一个人来得罪尹昌衡。

他说:“我们有点想法也要给老长官汇报、汇报。”看尹昌衡一副很注意的样子,他接着说下去:“现在,我们川军合力,好不容易拿下了重庆,赖在我们四川的滇黔联军差不多被我们驱逐出去了,虽然还有少量部队。但解决他们只是个早晚的事情。现在严重的问题是,南北两个政府严重对峙,他们谁对谁错?一时皂白难分。这就严重地影响到我们四川的局势也跟着动**不宁。我与甫澄兄、禹九兄、子惠兄商定!我们目前对两边都不偏不依,采取观望的态度,要紧的是稳定川局,服务乡梓!”

说着他笑嘻嘻地看了看尹昌衡:“我们知道,老长官这次回川,是带着孙(中山)大元帅的旨意回川的。但现在看来,老长官要完成孙大元帅交办的任务很难。我们的意思是,为了不让老长官处在中间作难,我们有个建议:如果老长官觉得川局不令人满意,老长官愿意南下,我们立刻送老长官去广州。当然,去别的地方也行。”说完坐下,加了一句:“不知老长官意下如何?”这就带有相当的胁逼意味了。

尹昌衡心中咯噔一声,起眼去看刘湘、刘禹九、杨森,他们都将头耷起,假意喝茶。沉默,沉默实际上就是表示他们同意但懋辛说。他又细细看了看出面威逼他的但懋辛。但懋辛是荣县人,字怒刚,比自己只小一岁,在四川,也算老资格的军人了。但懋辛也曾赴日本留学,并在东京加入了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发誓反清。在轰轰烈烈的四川保路运动中,他也是一个中坚人物,参加过重庆起义。当重庆蜀军军政府成立时,他是蜀军政府参谋长,过后当过泸州川南军总司令。当成渝两个军政府合并为一个四川省军政府后,尹昌衡当都督,原重庆蜀军军政府都督张培爵任副都督时,但懋辛是他属下的成都知府,官不大,也默默无闻。不想现在成了蜀中屈指可数的实力派军人,而且他刚回来,这但懋辛就在这样的时刻逼迫他。显然,这但懋辛,还有但身后的熊克武,刘湘、刘禹九、杨森,总之,所有的川中要人都感受到了他尹昌衡的威胁。这些川中实力派人物不希望他带进一种新的势力,打破他们之间的平衡,他们要联合起来逼走他,如果他不走,则就要宣布退隐,两者之间必须取其一,不然连生命安全都没有保证。情况就是这样明摆着的!这就叫“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刘湘放下手中的茶碗,看着尹昌衡莫名说妙地说了一句:“请老长官讲话!”这就是说,刘湘逼着他表态。说着又带头鼔掌,在所有人的掌声中,尹昌衡发现,杨森的掌声最响。

掌声中,尹昌衡缓缓站了起来,他望了望坐得黑压压的高级军官们,说话了,他轻轻咳了一声:“众所周知,昌衡在京六年,先后被袁世凯,段祺瑞,冯国璋、徐世昌羁押,甚至丢监。他们中,甚至还有同我尹硕权很不错的人,除了袁世凯而外,都是。但他们一上台却无一例外地把我看成一只老虎,不准我离京。

“在这长达六年的时间里,我数次潜离京师,都失败。遥望巴蜀,有家不能归。今天,我好不容易回来了。”说到这里,他喉头有些哽,他感到孤独,感到人心险恶。在坐的高级军官们,大都不是他的学生,就是他的旧部,却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替他说一句话。

“昌衡此次回川,并没有带有任何任务,也没有任何政治主张。昌衡已经厌倦了政治,我无意再介入任何军界政界。我哪里都不去。我这次回来,就是回到成都当一个隐士!”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军官都随刘湘、但懋辛、刘禹九、杨森站起来,对他报以热烈的掌声。尹昌衡对大家拱了拱手,只感到心中在流泪,流血。

刘湘满意地看了看但懋辛,意思是,对尹昌衡的逼迫是不是到此为止?可是,但懋辛并不为此甘休,并不放心。他站起来,挥挥手,让军官们都坐下后,追了一句:“老长官威名很大,老长官回到重庆,经大报小报报道,川人都知道了,而且对老长官的未来也都关切,猜测很多。既然老长官表达了归隐之情,归隐之意,恐怕得请老长官在报端发表一个公开的归隐声明,免得以后有人妄加猜测,横生枝节!”说着,又看了看在坐的刘湘、刘禹九、杨森等人,他们架势点点表示同意。

“你等放心!”尹昌衡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马难追。为让你等放心,下来后我立即在报端发表一个归隐宣言。”

刘湘显得兴高采烈,这才宣布给老长官的正式接风宴开始。

席间,每桌都选出一个代表,按军阶大小,挨次向老长官敬酒。宴席极尽奢华,美食美器,光桌面就换了三次。看来,刘湘,但懋辛、刘禹九、杨森等人似乎要想破费一席酒,化解尹昌衡的心头冤和怨了。

但是,真是如一首诗所言:“借酒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席间,尹昌衡敞开喝酒,想尽量让自己彻底醉了过去。很好女色的杨森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位才艺俱佳的二八佳人上来献地方曲艺。这姑娘,身着藕荷色的衣服裤子,扎两根翘毛根,皮肤雪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她一手捏个圆圆的雪白细瓷盘,另一只手拿根筷子,在雪白的细瓷盘上音韵铿锵地一边敲击,一边喉音清亮地唱起一首四川民歌:

月儿弯弯上楼台,

打个呵嗨(哈欠)瞌睡来。

情哥进屋来,

慢慢来,

我的乖乖……

全场都大笑起来。可是,美妙的乡音,美丽的川女,丰盛的宴席,还有军官们热情的劝酒,这都没有带给尹昌衡丝毫快乐。“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席间,他一个人就喝光了四瓶绵州大曲,直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还是他的副官马忠把他扶回卧室去的。

一个星期后,就在尹昌衡离开重庆,去成都老家途中,重庆各大报刊登了他发表的《归隐宣言》,谓:

“……昌衡从此不党南以谋北,亦不党北以谋南。不厚蜀而挤滇,亦不厚滇而弃蜀,公议私情两不敢背,勋名利禄一意长辞……

“丈夫赤胆,永无阴霾之私,贞妇白头,宁蒙失节之耻……”尹昌衡这篇《归隐宣言》很快被成都及省内多家报纸转载,人们奔走相告,议论纷纷。大家不难从中看出,其字里行间蕴含着好不容易归来的尹昌衡尹都督的无可奈何的失望和失落。

但懋辛派一个连的部队“保护”尹昌衡回成都。这天上午,尹昌衡坐在一乘闪悠悠的滑杆上,行走在壁山县的一条山间小道上。马忠跑前跑后地叮嘱卫兵们注意保护,据当地老乡说,这一段是土匪出没地。

壁山本是个丘陵很多的县。这一段路越走越险峻,山道两边壁立陡峭,阳光照不进,完全就是个“一线天”。走在其中黑黢黢的,紧贴滑杆护卫的连长告诉尹昌衡:“这段路最难走,名叫‘蛇倒退’,是土匪最爱出没地,出了这段路,就是来凤泽,到了那里就没事了。”马忠对连长说:“那你要多注意点!你只要放几个兄弟给我就行了,连长你去负责指挥部队警戒吧。”

连长自去布置去了,还好,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异常事情发生。到中午时分,峡谷地段还没有走完,是夏天。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分,但因峡深林密,睡在闪悠悠滑杆上的尹昌衡,丝毫没有感到一点热。在四川,尤其在山地乘滑杆,最为舒服最为惬意,滑杆本是两根楠竹做的,中间吊着呈弧型的竹篾,人睡在其上,头上枕着枕头,脚下踏着竹踏板,上面顶着一领长长的白布遮阳。这样,小雨打不着,阳光晒不着,加上抬滑杆的一头一尾的汉子报点子声,煞是有趣。因为抬后面的汉子完全看不到路,只能靠抬前面的汉子报点子,比如,前面喊:“走着走着龙抬头。”这就是说,山路升高了,后面汉子立刻应道:“悠悠缓缓慢慢梭”意思说知道了,并要前面走慢点走稳点。又比如前面汉子喊:“地上一朵花”,这就是说路当中有一趴牛屎或石头,后面马上应:“我就绕过它”。

比起先前走过的“蛇倒退”来,这一段山路宽敞多了,两边壁立的峭壁上长满了苦竹、吊脚松……把一块不大的天都染绿了。在滑杆发出的单调的叽嘎叽嘎声中,尹昌衡感到了一些疲倦,感到舒适,也感到放心,他睡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细细韵那前后抬夫的报点子的味。

前面报:“弯弯拐拐龙灯路”,后应:“细摇细摆走几步”;前面又报:“天上乌鸦飞”,后应:“地上一大堆”……两名脚夫就这样靠报点子,既协调了步伐,又押韵风趣,让离家多年的他,感到特别亲切。可是,凭着职业军人的敏感,尹昌衡感到了什么不对,他一下睁开了眼睛,他发现,山势渐缓的路边,有一个衣衫褴褛的打柴汉子正站在路边盯着他看。汉子背上背了个上大下小的尖顶窝背兜,里面装了些他捞的山柴,头上包张山里人必然包的白帕子。汉子虽然衣着褴褛,但一双眼睛尖锐得惊人。

尹昌衡一惊,赶快坐起,让马忠通知连长停下歇脚。连长很快跑了过来,很不解地说:“尹老先生,这一段也是棒老二(土匪)经常出没地,你咋让在这歇脚呢,怕有危险。不如到来凤驿去歇,已经不远了,来凤驿是个大场(镇),安全。”

尹昌衡笑了笑:“怕是走不到那里了。”

说时滑杆已经放下来了,部队也歇下来了,连长和马忠带着部队作好了警戒。

尹昌衡问捞柴的大汉:“老哥,捞柴是女人家的事,你一个大男人咋到这里捞柴来了?”

大汉应道:“屋头没得人手。”

“这遍山都是柴,你不捞,咋跑到这段险路来了?你就不怕在这里遇到棒老二?”大汉似乎被问着了,他将背在背上的背兜取下,放在地上,干脆从戴在头上裹得溜圆,小山一般高的白帕子里取出叶子烟和一杆三寸长的烟杆,将叶子烟栽在烟嘴上,用打火石点燃吸上,借以掩饰困窘,或是在作什么暗示。

尹昌衡确信遇上棒老二了,这打柴的就是棒老二的侦探。在四川“棒老二”往往同袍哥混同在一起,成份很复杂。在辛亥革命期间,袍哥发挥过很大的革命作用,那时,为了利用遍布城乡的袍哥力量,他曾作过四川袍哥的“总舵把子”。他深知从民国初年起,由于社会急剧动**,在明末清初由反清的陈近南等人组织的旨在反清的“袍哥”,在四川规模庞大而良莠不齐。而许多“土匪”却是因为生活无着,或是为了逃避多如牛毛的苛损捐杂税的农民的不得已而为之。真正不劳而获,贪图钱财铤而走险的土匪,是不多的,这些人大都是城镇流氓、或是恶习不改的游兵散勇。

他想,那么,马上就要出现的“棒老二”究竟是些什么人呢?尹昌衡想到这里,给随伺身边的马忠使了个眼色。

“老哥!”尹昌衡说:“把你的叶子烟收起来,尝尝我的洋烟!”尹昌衡虽然平时不抽烟,但烟是和气草,为了办交涉,他总是让马忠身上带了香烟。当时,香烟在四川大都是进口的,因而又叫洋烟。

马忠这就从身上掏出一包“骆驼”牌香烟,撒开一个口子,抖出一只烟递给汉子,再掏出打火机打燃,让他点上香烟。尹昌衡看着饶有兴味边抽烟,边看洋烟的汉子,突然问了一句行话:“这路上想是有敲板子的了?”

“敲板子”是拦路抢劫的意思。汉子一惊,眯缝着眼将尹昌衡左看右看,似乎要看出他的真实身份。看来,这个穿一袭青布长衫,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中年绅士不是个简单人。毫无疑问,这个中年绅士已经看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捞柴的汉子也就不再掩饰,抖开了行话,也是黑话:“哥子是哪路的,莫非哥子是个老摇(舵把子)?”

尹昌衡正要回话,两边山上突然冒出了无数土匪。他们拿枪戮棒,惊呼呐喊,漫山遍野而来。连长慌了,挥动着手枪,跑过来请示尹昌衡:“开枪吧!”尹昌衡立即制止,说:“你不看两边山上那么多人,把他们惹毛了,他们必然开红山,我们能过得去?不准开枪,看我的!”说着,掏出一张名片,对眼前的汉子说:“你开去山上对你们的舵把子说,我是前四川军政府都督,也是你们的总舵把子尹昌衡。不准乱来,有话让他来给我说。”

汉子接过名片,看了看,赶紧去了。

很快,汉子陪着一位用皮带扎着长袍一角,腰上插着一支大张着机头的驳壳枪,头戴博士帽的长脸汉子来了。这是一个中年人,当年他带袍哥上成都,是认识尹昌衡的。见到他们的“总舵把子”尹昌衡,长脸汉子赶紧行礼,抱拳作揖:“嗨,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长脸汉子满口江湖语言:“原来是总舵爷路过此地,得罪得罪。听说总舵爷在北京,不想今日下驾于此!

“在下邱得利,不知总舵爷驾到,实在是失礼得很!”接着指着跟上来的另一位青水脸汉子介绍:“这位是陪堂大爷,坐堂大爷已得知总舵爷驾到,大爷吩咐下来,若是总舵爷不嫌弃,请到山寨喝杯水酒,也好让弟兄们瞻仰瞻爷总舵爷的威仪。”

尹昌衡略为沉吟,暗自思付:四川袍哥势力强大,而且好些地方的袍哥与土匪,甚至地方部队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既然遇上了这帮“棒老二”,同他们的坐堂大爷见见面也无不可,再说,以后也有可能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就答应下来。他怕但懋辛派给他的这支部队一会与这帮“棒老二”发生冲突,就让连长带着他的部队先去来凤驿等候,他则由马忠陪着,在邱得利和陪堂大爷等人的簇拥下,由两个“棒老二”抬着滑杆上了山寨。

坐堂二爷在寨门外迎候,见到尹昌衡,非常恭敬地一躬到底,说是当年在成都是瞻仰过“总舵爷威仪的”,正说着,坐堂大爷迎了出来,顷刻间,大爷二爷等齐齐跪了一地。大爷说:“尹都督,你不认识我,我原来是你的一个兵,我叫王德功。”

尹昌衡上前扶起大爷,忙问是怎么回事。

王德功说:“当年成成都兵变,都督单骑匹马上凤凰山调新兵平乱,只调动了300人,其中就有我一个。后来,都督率军请缨西征平叛,我也是去了的。”

尹昌衡显出惊异,看了看王德功,说:“似曾相识,原来是故人。按理说,你也是有功之人,怎么会到这里落草呢?”

“一言难尽!”王德功站起,手一比:“请都督上大寨,我们到大寨坐下再谈!”说时率众站起,手一比。一行人拥着尹昌衡沿着石板路向上走去。翻过一个陡坡,上了缓坡,只见一片浓荫中掩隐着一幢川东大户人家才有的一排砖墙围绕着的青堂瓦舍。门口高高的石杆上飘着一领杏黄旗,旗中有个大大的王字;而在陡坡和浓荫中都有游哨,让尹昌衡想起《水浒中》中的水泊梁山。

入门,当中一间青堂瓦舍,青堂瓦舍当中摆一张铺着虎皮的有扶手的黑漆太师椅,两边是一溜而下的对列的黑漆太师椅,王德功等人将尹昌衡拥到当中的那把铺有虎皮的黑漆太师椅上坐下,依次行礼后,请尹昌衡并马忠到隔壁花厅入席。

原来酒席已经摆好了,共三桌,王德功推尹昌衡坐了首席首座,他和尹昌衡对坐,邱得利和二堂两边作陪。马忠和其他的舵爷坐在第二席。

席间,王德功、邱得利等舵爷挨次上前敬过尹昌衡的酒后,应尹昌衡的询问,王德功重新拾起刚才的话题。他说:“回都督的话,我落草实在逼不得己,也可以说是官逼民反。自从你被袁世凯诱进京去后,四川顿失重心,川内是军阀割据,今天你打过来,明天我打过去。我们这些人,兵当老了,或是长官看起不顺眼,一句话就开销了。回家种田吧,田也没有种,荷捐杂税多如牛毛,一年勤扒苦做下来,不要说养家,连自家的肚儿都箍不圆,还要受当官的气,被土匪拉猪。我的心一横,便上山落草,我就是本地人。不过,都督放心,我们这帮‘棒客’不欺负穷人,专门打富济贫。

“我们之所以准备拉你的‘肥猪儿’,是把你当成了哪里来的专员类有钱人,实在是冒犯了……”

尹昌衡听了王德功的一番述说,对川中局势越加有了更深的了解,心中沉重。他本想以老长官的身份,给王德功等一些教诲,但时局糟糕如此,他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唉!”尹昌衡重重地叹了口气:“川中的情况我了解一些,却没有想到坏到如此。这年头是好下下台,坏人当道!”

王德功又给尹昌衡斟了个满杯,带着弟兄们站起来,举杯在手,说:“都督,我弟兄在这里再敬你一怀!唯愿你回到成都后抖搂精神,重新掌到印把子,给我们穷人开条生路。到什么时候,都督只要需要我王德功,开声腔带个信,我保险带弟兄们赶来,给都督楂起(撑起)!”

尹昌衡也有满肚子苦经,但他不能说给王德功等人听,在别人面前诉苦,不是他尹昌衡的德性。他站起来,苦笑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仍然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一杯杯地往肚子里灌酒,直灌得酩酊大醉,最后由王德功派人将他和马忠送到了来凤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