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张老大熟悉地形,没有走到滇黔军的地盘里去,带着尹昌衡一行东绕西绕,穿过了两军交战的火线,快饷午时分到了重庆储奇门。在储奇门,尹昌衡先找了家临江而立的二泉茶馆歇脚。
虽然两军在打仗,但战线主要在郊区。山山水水,回旋起伏,吊脚楼层层叠叠的市区仍然有一分崎形的繁荣。条条向江边码头蜿延而下的鸭肠子似的窄巷里,铺着古旧斑驳的青石板的街巷两边,茶馆、饭馆、旅馆等等店铺鳞次栉比。巷子里充斥着打锅魁、甩三大炮的梆梆声,叫卖声;幺师延客入内的吆喝声;空气里弥漫着火锅散发出来的麻辣味。
一进这重庆的茶馆,就让尹昌衡感到亲切,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场面气氛扑面而来。人声鼎沸,杂声盈耳。遍布城乡的四川茶馆永远是这样,一间茶馆就是一个小社会。在这里,会朋友的,做生意的,吃讲茶的(邻里吵嘴角孽,请有地位的人前来给双方评理),林林总总,应有尽有。当然,更多的茶客是纯碎来消遣放松的。其间好些茶馆里还有说评书的,唱清音的,卖各种小吃的,穿插其中。
他们找了一个临江的地方,要了一张茶桌,他们刚刚落坐。这时,也不用喊,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脚麻利的堂倌风一般卷了过来。堂倌是个三十来岁的人,技术相当熟练,他穿件对门襟短褂,瘦瘦的,个子适中,头上包的白帕子旋了几旋,堆得像座小山似的,耳朵上卡只不知是谁送给他的香烟,右手提只壶身烧得漆黑,就像黑鸡婆似的尖嘴大铜壶。左手耍杂技似地将泡茶的三件头:黄澄澄的铜质茶托和青瓷的茶碗茶盖一手托起,层层叠叠,从腰部顶齐下巴。
他人还未到,只听“啪啪啪”声响,四只黄澄澄的铜茶托已经撒到了桌上,滚动间,在四个人面前立定。然后,他将四只茶碗拄到茶托上,身体微微后仰间,运壶至肘。只见一股鲜开水从尖尖的壶嘴喷出,端端注入茶碗。在鲜开水的冲激下,茶碗里的一撮砣茶(重庆人喜欢喝砣茶,成都人喜欢喝茉莉花茶)快乐地打转,发开。就在堂倌将提起来的黑鸡婆缓缓往下运时,右手幺指拇一伸,“啪嗒、啪嗒!”四只茶盖在了茶碗上。顷刻间,四碗真资格的四川盖碗茶就泡好了。“来了!”堂倌收了茶钱,答应着其他茶官的呼唤,又风一般去了。
尹昌衡轻轻端起黄铜茶托,一手揭开茶盖,推推茶汤,抿了一口,说声香。这时,马忠已出去买了几个牛肉夹锅魁回来,大家边喝茶边吃锅魁,垫垫肚子。茶已掺过两巡,看张老大不时拿眼看看自己,尹昌衡知道他的意思,这就对曾述孔说:“曾代表,这里离重庆警备司令部很近,你去找一下卢司令,就说我找他。”
重庆警备司令卢涛,是黔军第二军军长,当年尹昌衡在广西陆军学校当教导主任时,卢涛是他的学生。曾述孔去了。
张老大这就大大吃惊了,眼睛瞪得汤圆大。他原以为这几个人真是做小本生意的,不想面前这个仪表不俗的大汉,竟大大咧咧地叫人去重庆警备司令部叫司令来,好大的面子!他不禁问坐在他对面的尹昌衡:“你是个啥子人,啷个这么凶,连重庆警备司令都喊得动?”
尹昌衡笑笑:“这个,你不用管,只管拿你的钱就是了。”
很快,曾述孔带着几个戎装笔挺的将军来了,在他们的后面跟着一个军乐队。
军乐队在二泉茶馆外面已经排好了队,准备演奏。卢涛则带着他的参谋长朱绍良、下属师长何应钦、谷正伦等鱼贯走进了茶馆,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们快步来到尹昌衡面前,向尹昌衡问好,敬礼!与此同时,门外的军乐队奏起了迎宾曲。一身布衣的尹昌衡站起身来,对卢涛拱手还礼……二泉茶馆里的茶客们何曾见到过这样的场面,茶馆内外站满了兵,戒备森严。茶客们吓住了,一个二个赶紧站起来梭了,本来很热闹的二泉茶馆一下子空了。
卢涛恭请尹老师去他的司令部,尹昌衡这才想起要还张老大的钱,一看,哪里还有张老大?原来张老大早被吓得溜了。尹昌衡将此事对卢涛说了,要卢涛设法找人将150元给张老大,卢涛满口答应。尹昌衡这才带着马忠曾述孔,与卢涛、何应钦等有说有笑地去了重庆警备司令部。
卢涛给老师摆的接风宴很丰盛,朱绍良、何应钦、谷正伦等作陪。气氛很好。大都是熟人,起眼一看,卢涛是尹昌衡的学生,卢涛的下属朱绍良、何应钦是日本士官学校的留学生,只不过时间上比尹昌衡晚些,算是他的校友也是晚辈。气氛很轻松,也很随意。席间,尹昌衡讲起轮船上白天遇“鬼”的事情,卢涛的神情马上俨然起来,他说:“真是神了,老师这梦还不是空穴来风,那‘鬼’就是老师最喜爱的学生廖谦。”接着,卢涛大体讲了廖谦遇害的过程。
当时,偌大的四川,尤其在川东、川南形成了川、滇、黔三军各自踞一方,随时准备大打出手的架势。廖谦是黔军独立师师长,但他比较正直。不赞成黔军一入川就赖在川中不走。他同卢涛一样,也是尹昌衡的学生,对尹很尊敬,算是晚辈,接尹昌衡回川的廖纯仁廖代表,就是他派去的。当尹昌衡从上海动身返川之时,廖谦已将他驻在川中的部队悄悄往重庆方向移动,准备届时听从尹昌衡的指挥。廖谦的所作所为被黔军总司令刘显世获悉,刘显世十分震怒,派刺客去刺杀了廖谦。
“廖师长因为是在行军路上遇刺身亡的,因此现场的处理很简单。”卢涛说:“他的属下只是在他的脸上罩了块白布避邪,按军长排列为A,师长是B的规定,罩在他脸上的白布上写了一个B字。可见,廖师长与老师有种心灵的感应!”
宴会后,警备司令留老师在重庆暂住一段时间,尹昌衡也没有拒绝。就住了下来,他之所以敢接受卢涛的邀请,住下来,是他心中清楚。虽说卢涛是黔军的一个军长兼重庆警备司令,但他同被害的廖谦一样,也是不赞成滇黔军赖在川中不走的,他们是明白人,知道,想赖也是赖不下去的。在四川,战火从民国八年(1919)底起,越打越大,越打越激烈,在两三个月内迅速漫延全川,并很快向周边陕西、湖北等地漫延。战争所及,无数农田、城市、房屋顿成废墟,人民在血泊中呻吟,正如孙中山在一篇文章中所说的那样:“吾国之大患,莫大于个人争雄,南与北如一丘之貉。虽号称护法之省(指唐继尧控制的云南省),亦莫肯俯首于法律民意之下……”
实际上,在滇黔军中,除唐继尧、刘显世等少数人而外,绝大多数将领是不赞成赖在四川的。而且,就在他们住下的当天晚上,卢涛在看望他时,就明确表达了这个看法,并且请老师向孙中山转达他期望条件成熟时投向南方政府的愿望,得到了尹昌衡的首肯、赞扬。
当时,就全国而言,以孙中山为代表的南方政府和以北京段祺瑞、徐世昌为首的北方政府已经公开决裂,都声称代表中华民国。孙中山在广东军阀陈炯明的支持下,在广州成立了“大元帅府”传檄各省实力派向他靠拢并对北京北洋政府及各地的代表发起武装攻击。全国各地军阀正在纷纷表态,表面他们是站在南方或是北方政府一边。
两天后,坐船回到重庆的冯钧逸、廖纯仁到尹昌衡处报了到,并说,尹昌衡他们走后,叶荃果然没有找他们的叉。
尹昌衡是个名人。他回到重庆的消息,很快被重庆的多家报纸获悉并报道,许多将军都找上门来表示愿意听从尹昌衡驱遣,这里面有的是真心,有的是假意,有的是客气。算算,来找他的,在滇军方面,有滇军第二军军长赵又新、参谋长朱德;川军将领更多,他们是刘存厚、石青阳、刘湘、刘成勋等,纷纷派代表前来表达了拥戴的意思。这一点,特别让尹昌衡感到安慰,感到充实,心想,如此一来,孙中山交待给他的任务不难完成。
在重庆,卢涛对尹昌衡相当客气,给了他充分的自由,而且,对他作了暗中保护。这样,尹昌衡就可以充分开展工作,他一天没有闲着,他让冯钧逸、廖纯仁代表他与各方周旋,联系;同时将回川后的情况电告了孙中山,对下一步的工作作了请示。
鉴于刘存厚是他的老部下,他向孙中山建议,在适当时机任命刘存厚任川军总司令,刘湘、但懋辛、吕超为刘统率下的各军军长。而这时,唐继尧公开宣布倒向了北京政府,并被北京政府任命为“联军总司令”。唐继尧旋即在川军中进行分划拉拢,任命吕超为川军总司令。
这时的川局从整体看,是川军团结一心驱逐滇、黔。其实里面又是错综复杂,许多地方地区的军阀是占山为王。比如重庆市区就是卢涛的天下,这就给了尹昌衡许多机会。
人心的向背,决定了唐继尧流处于逆境。月前,川中实力派军人们在阆中召开了联席军事会议,决定兵分两路,由刘存厚率部进攻并占领成都;重庆方面因为“滇黔联军”大部集中于此,实力雄厚,因而决定由川军一、二、三军长但懋辛、刘湘、刘禹九还有杨森的第九师合力攻打,刘湘被任命为这支川军“联军”的总司令。
阆中会议之后,老资格的四川靖国联军总司令熊克武去滇军第一军军长顾品珍处微服私访,晓以大义,他们是老朋友,比较好说话。熊克武动员顾品珍火线倒戈,不行,转而劝说顾品珍趁现时云南空虚,不如趁势班师回朝,占领昆明,取代唐继尧。这话让顾品珍听进去了,这就率军撤回了云南。这一来,唐继尧重点看顾的西南重镇重庆因顾品珍撤军,顿失屏障。
而刘湘指挥的联军这时已经清除了重庆外围的滇黔军,巩固了胜利成果后,从沙坪坝方向滇黔军控制的重庆市区发起了猛攻、总攻。
这个夜晚,炮声隆隆,嘉陵江对面,半个天空映得通红。终究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胆不壮,气也虚,得不到人民支持拥护的滇黔军全线溃退。
午夜之后,在川军的猛烈进攻,打击下,据守山城的滇黔联军已经乱了,失去了建制,纷纷撤出了城,连重庆警备司令卢涛也不知到哪里去了。重庆已经完全成了“无政府”状态。街上,流蹿的乱兵夹杂着土匪、还有趁机出来抢东西的二流子等,就像是一群群不祥的蝙蝠,趁着夜幕狼奔虎突,干着些见不得人的事。
这时,尹昌衡首先想到了那批刚迁到山城“国会山”不久的国会议员们需要保护。于是,惶急之中,夜幕中,他带着马忠急急往议员们住的“国会山”赶去。
国会议员们之所以在重庆,原因是,南北两个中央政府公然对立,分庭抗礼之时,以林森为首的支持拥护孙中山的国会,被被北洋政府驱逐出京。他们先到上海,在法租界住了几日,又被驱逐到先前口头上拥护孙中山的唐继尧控制的云南昆明。接着又被驱逐到了重庆。
当尹昌衡带着马忠赶到国会山时,国会议员们正惶惶然地聚集在议事厅里,惶惶然不可终日。是时,电灯已经完全熄灭,点的几支蜡烛烛光幽微,时年54岁的议长林森用他那口福建味很浓的北京官话竭力安慰着大家。林森个子不高,身着整洁的民国大礼服――蓝袍黑马褂,显得很斯文。
“诸君!”林森用手拈了拈唇上护的一绺八字胡,借着相当幽微的光线,看了看三十多位显得惊慌不安的议员们,他竭力稳定自己的情绪,说:“现在,山城的滇黔军联军分崩瓦解,就连警备司令卢涛也不知踪影。之前,我接到卢涛的电话说是他已经无力保护我们,要我们赶紧撤退。他刚说到这里,一声炮响,电话就断了。
“他究竟要我们撤退到哪里?根本没有说。况且,我们都是文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不会骑马,更不会走山路,我们能撤退到哪里去?现在,征求大家的意见,当前情况下,我们该如何应对?”
议员们立刻议论纷纷。议员们都是满腹经纶的,他们对事情穷根究底惯了,有人在这个时候还不是直奔主题,而是在探究唐继尧之所以让他们到重庆的原因:
“唐继尧之所以接我们到重庆,是做给孙中山看的,讨好孙大元帅。唐继尧是脚踏两只船。”
有人发表不同意见,愤愤地说:“唐继尧之所以让我们来,是根本没有把我们这些书生放在眼里。认为我们来,也把他做不了个啥子,另外,对我们也是不凉不热的。”
马上就有人发生联想:“重庆警备司令卢涛同唐继尧也差不多,他对我们还可以,派兵保护我们,刚才还通知我们撤退,但并不是真心的。他这也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终于有头脑清醒的议员出来制止这些清谈,说这些话留待以后来说,来探讨。他提醒,我们当下连生命都受到了威胁,说不定马上就有乱兵、流氓、土匪闯进来,他们才不管你是啥子国会议员呢!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
当真!这该怎么办呢?!三十多名国会议员这才想到马上就要出现的恐怖场面,这些平时满腹经论,口惹悬河,学富五车的国会议员们,没法了。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以。有胆小的,手脚都在发抖……国会山里空前安靜,这就更衬出越来越近的大炮声的惊天动地。
尹昌衡就是这时出现的。
“林议长,你们不要担心!”尹昌衡声音之大,如铜钟响起!口气又这么自信!来者是谁?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林森和议员们调头遁声望去,只见进来了一位青年将军。尹昌衡有意穿上了将军服。他看上去不到40岁,长身玉立,精神抖擞,威风凛凛。议员们还大都不认识尹昌衡,只是闻其名还未见过人。
“啊,是硕权将军!”林森是认识尹昌衡的,见来者是他,就像见到了救星,喊了一声,喜不自禁。国会议员们也顾不得平时的斯文、矜持,纷纷上前询问尹昌衡:
“我们怎么撤退?”
“有没有足够的滑杆,我们这些人只能坐滑杆”云云,场面一时有些乱轰轰的,就像一群需要保护的小鸡正朝老母鸡羽翼下钻似的。
尹昌衡相当果断地将手一挥,朗声道:“请诸位先生稍安勿躁,我们的川军正在进城。这个时候正是乱的时候,大家不能走,不要走。请随我的副官马忠!”说时指了一下马忠:“跟他到后面安心休息。我自有安排,我负责保护你们的安全,请大家放心!”
尹昌衡这几句话,加上他的镇定,就像来了一阵及时雨,给焦干的禾苗带来了滋润。国会议员们立时有了主心骨,他们欢呼雀跃,跟着马忠到后面安心休息去了。只有议长林森想得多一些,他问清了尹昌衡的计将安出后,不无忧虑地说:“感谢昌衡兄在此危难之时对我等的关照。不过,虽然你在川中名声很大,毕竟离川多年,等一会川军涌进来了,他们未毕认得你?你一个人赤手空拳坐在这里,未必能将冲进来的川军镇住?要知道,等一会冲进来的都是杀红了眼的官兵啊!”
尹昌衡竭力安慰林森,他说:“林议长你就放心,负责指挥部队攻城的川军军长刘湘,所有的川军将领,还有他们下面的好些军官,不是我的学生,就是我旧部,我完全可以招呼得着。我只要在这里一坐,他们就不会不买我尹昌衡的面子!”说时马忠进来了,说是议员们都安排好了,尹昌衡让马忠请林议长也到后面休息去了。
这时,卢涛安排保护国会议员们的一个黔军排长,先前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会儿急急忙忙跑进来,看端坐厅上,身着黄呢将军服,佩上将军衔的尹昌衡端端坐在那里,吓了一跳,说:“咦,简直就是天神下凡,请问将军你?”
尹昌衡说我就是你们警备司令请来的尹昌衡。黔军排长神色慌张地问:“林议长他们呢?”尹昌衡说:“林议长和国会议员们我都安排好了,你走吧。”
黔军排长似乎心有不忍,说:“尹将军,刘湘的先头部队已经打到上清寺了,你们如果再不走,就走不脱了啊!”
“放心,你自去吧!”尹昌衡挥挥手:“你已经很尽职了。林议长和国会议员们,你就放心交给我,以后如果有机会见到你们卢司令,我会给他说的。”那排长如蒙大赦,给尹昌衡敬了个军礼,赶紧逃命去了。
尹昌衡敞开大门,独自坐在客厅里的一把黑漆太师椅上,对着大门,丝纹不动,威风凛凛。倏忽间,远处的大炮声停了,炒豆似的枪声也突然消遁,周围一下变得很静,靜得好像一潭死水。似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
门外花径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响起一阵熟悉的川音:“一排走那边搜索,剩下的弟兄跟我来!”显然是进了国会山的川军军官在发布命令。在杂沓的脚步声中含杂着枪托不经意间撞击了军用水壶的“哐啷”声。从客厅大门看出去,一群荷枪实弹的川军,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一个个猫着腰,手上端着上了雪亮刺刀的步枪搜索过来。似乎发现国会山里已经无人,他们胆大了些,端着枪,直起腰,这时,一队士兵进了客厅。
这时正是晨光曦微时分。最先跨进门来的两个川军,看到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尹昌衡,大吃一惊,疑为天神下凡,吓得后退一步,大喝一声壮胆:“你是什么人?”他们眼中的尹昌衡简直就是一尊雕塑,简直就是天神,他身穿黄呢军装,仪表堂堂,坐姿笔挺。佩在肩上的上将衔金质肩章和佩在胸前的勋标,在晨光的映照中闪闪发光。长条脸上一副剑眉,棱棱的鼻子,眼观鼻,鼻观心,双目炯炯有神,神态严峻。
正襟危坐的天神,突然对距自己只有两三步远的这几个持枪川兵问:“你们可都是川军?”
“是。”一位班长见面前这尊天神是位将军,而且说的是四川话,声音也亲切,镇靜了一些。
“你们听说过尹昌衡尹都督吗?”尹昌衡又问。
尹昌衡在川中是何等如雷贯耳的人物,进来的川军都说:“听说过,但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尹昌衡说:“我就是。”在川军们的惊愕注视中,尹昌衡提高了声音:“你们是哪个军的?”
“二军。”
“你们的军长可是刘湘刘甫澄?”
“是。”
“我是你们军长的老师。”尹昌衡说时让班长叫来他们进国会山的最高指挥官,很快来了个连长。尹昌衡对连长说:“这是国会山,国会议员们都在,我让他们在后面休息。你立即下命令,任何人不能到后面去,另外,作好保护,不准其他人进来。你立刻派一个兄弟去报告你们军长,就说我尹昌衡在这里,请他来一下!”
好大的口气!部队上,官大一级犹如泰山压顶。兵们在老百姓面前如狼似虎,但是,一个兵见到班长都要矮一大截,而今坐在面前发布命令的人是尹昌衡,他叫连长去请堂堂的刘军长来,在这个连长看来,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怎么见得到军长兼这支庞大的川军总指挥刘湘刘甫澄!但眼前这个连长也是见过世面的,他立刻将胸脯一挺,喊操似地说:“是!”
连长去后,很快来了一个高级军官。不过,他不是军长刘湘,这时刘湘还未进城。来者是负责指挥部队攻打这一带的旅长李树勋。
李树勋得到报告后,是骑马从小龙坎赶来的。
见到尹昌衡,李树勋赶紧立正,敬礼,不无惊讶地问:“老师怎么在这里?”
尹昌衡简略地说了事情的由来后,直截了当地问李树勋拥不拥护孙中山先生?
李树勋一怔,说:“拥护,当然拥护,我们川军都拥护。”
“既然拥护,你派兵来国会山的目的是?”
李树勋灵机一动:“我是派兵们来保护国会议员们。”
“好!”尹昌衡说:“那你来就不要走了。国会山林森议长和30多名国会议员都在这里,为以防万一,你就把你的指挥部设在这里!”
“好吧!”李树勋答应下来,并且立刻派人骑马出城,火速将老师尹昌衡在这里的情况报告了军长刘湘。刘湘当晚赶进城来拜望了老师,并应林森的要求,派人将林森为议长的30多名国会议员用船装上顺江而下,送出川,一直送到了孙大元帅所在地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