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九年(1920)夏天。
一艘民生轮船公司的“川江”号客轮顶着逆流驶入了三峡。
“我终于回来了,久违了,故乡!”尹昌衡怀着欣喜的心情,站在一等舱的甲板上放眼望去,心潮澎湃。故乡,你的儿子今天终于冲破重重阻拦回来了。他指了指前面的风景,对站在身边的副官马忠,还有川局派来接他的代表曾述孔、廖纯仁和孙中山派给他的联络员冯均逸说:“你们看!”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峰回路转,轮船已经进入南津关。那“杨柳岸,晓风晨月”的江汉平原已经甩在身后,在两岸耸入云天的高山夹峙下,川江,像一匹受惊的野马,扬鬃奋蹄而下,在透进峡谷的金阳照射下,波涛汹涌的大江像是千万只火把在燃烧、跳跃。江水沸腾、呐喊、好像是伸出了千万只狂野的手,要把这只大马力而小个头的“川江”号客轮拽进它的怀抱。走川江过三峡很难,逆流而上更难。
一只张着大篷的大船被狂野的江水掀到了江边,岸边高高的巉崖危乎一线处,一串纤夫顶着骄阳,祼露着古铜色的身子,捞脚挽裤,脚上穿着草鞋或干脆打着赤脚,弯着腰,纤绳几乎“吃”进了他们的肩上,他们的腰弯得几乎贴在了地上,他们整齐地喊着川江号子,手脚并用,步伐一致,汗珠掉下摔八瓣地拉着逆水而上的大船,一步步很慢,很艰难地前进。
江中险滩密布。打着一个个漩而下的江心水中,不时可以看到被打翻了的船沉浮的木板,这样的场景,尹昌衡感到熟悉,可亲而又可怕。
“我知道,你们几位以前出川进川都是走的陆路,过的秦岭。”尹昌衡指点着远山近水说:“这长江三峡绵延200多里,这才是刚开头。三峡不仅以雄、奇、险、幽、秀著名,而且峡内有许多历史文物。比如僰人悬棺、殷商旧城、巴国遣物、秦时栈道……都举世闻名,你们可以好好看看。”看大家观山望景的兴致很浓,尹昌衡独自进舱休息去了。
他住的是单间,船上的房间都不大。除一张固定的床,旁边还有一把固定的沙发、一椅、一凳,地上铺的是波斯地毯,铺着雪白桌布的小园桌上摆有茶水、糕点。挂在壁上镜框里的是三峡水墨画和杜甫诗意画。他刚坐下,副官马忠进来了,给他剥了个梁平柚子,这是尹昌衡最爱吃的一种水果,又产自家乡,自有不同的感觉。
马忠一边给他剥,他一边吃。柚子很甜,水分也多,但他心里很苦。他边吃边想这段时间的经过,担心着家人。此行,他到了上海后,见了孙中山。谢持安排得很周到,不仅派人到北京,给他的家人报了平安,而且将他的家人也接回了四川,北京方面也还没有留难他的家人。
按说,他该定下心来了,可是他想到川中局势,心下很有些不安。孙中山要他回到四川后,利用他在川中的崇高威信和刘湘等学生、故旧,掌握川中局势,组织力量,相机在川发动第二次“护法战争”。孙中山推心置腹对他说:“我目前掌握的武装力量虽有两支,一是广州的陈烔明,二是云南的唐继尧,但看来都不可靠。这二人都有野心。现在,我特别将你留日时的同学好友,大元帅府参谋长李烈钧派去了广州,设法驾驭陈烔明,而西南方面则寄希望于你……”接着,他们研究了些四川及整个西南的一些具体问题。孙中山同时很有些忧虑地指出,唐继尧当年借起兵反袁(世凯)率滇军进入四川以后,盘踞重庆一带,至今不肯撤军,自称川滇黔军总司令,妄图称霸西南,而四川督军刘存厚和重庆镇守使熊克武这时分别率军驻在汉中和川中一带,与唐形成对峙之势,战火随时可能一触即发。另外如川中其他实力派人物诸如刘湘、刘禹九、陈国栋等人也各有打算,四川弄得不好,可能要打得一塌糊涂,这些麻烦的事情,都希望你回川后妥善解决。“先将乱得一团乱麻的川局理顺,然后团拢!”孙中山说这话时,捏了捏拳头。尹昌衡当即对孙中山表示,竭尽努力,为国势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同时表达了对孙中山的仰慕。在他的心中,孙中山先生是中国政治上一盏明灯,也是中国唯一的完人。
孙中山准备委任尹昌衡为四川新任督军,但怕惹起麻烦,说是等他回川后,看情况相机宣布。可是,就在他回川途中,他过去留日时的同班同学,好友唐继尧给他来了个当头棒喝,在报端发表了一篇《废督军电》署名文章,不用说,目的是针对他尹昌衡的。
《废督军电》中称:“督军制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今后如有何人谋求做督军者,继尧誓与不共戴天!”而就在船过宜昌时,川中的熊克武已经同唐继尧展开了大战……
尹昌衡感到了疲倦,躺到了**,可是川中事在脑海中走马灯似地旋转,他哪里能睡得着。一会,曾述孔、廖纯仁和冯均逸说是要来看他,他让马忠请他们进来。谈了些事,中午,尹昌衡请客。船上仆役送进一桌订好的川菜,还有尹昌衡最爱的绵州大曲酒,吃得很尽兴。饭后照例大家都要回房间去休息一会,而这天尹昌衡精神很好,他笑道:“我舍不得你们走,你们一走,我找不到人摆龙门阵。而我这会儿的瞌睡来了,你们稍等我一下,让我在**打了盹,大家接着摆龙门阵。”大家见他兴致很高,都说:“要得!”
尹昌衡躺在**,似睡非睡间,见一魁梧军人从屋外飘然而来,穿草黄呢将军服,佩中将军衔,似乎是熟人,而来者的脸上却蒙着一块白布,白布上有一个大大的黑色B字。尹昌衡感到奇怪,说:“你堂堂一个中将军人,咋进来像猫一样不声不响的?”那军人仍然不开腔,走到他的身前突然下跪。
尹昌衡大惊,赶紧去扶,却一下摔到床下,梦醒了。大家上前扶起他,问是咋回事?尹昌衡坐了起来,大声问:“人呢?”一边四顾频频。
“屋里就我们几个人,哪里还有人?”大家都不明白他在问谁。他这才带着相当惊疑的表情,将刚才做的噩梦给大家讲了。
大家议论纷纷,说这是一场噩梦。尹昌衡不信,让马忠唤进茶房问这船上有没有军人?茶房肯定地说没有。茶房走后,尹昌衡很肯定地说:“凭我的直感,肯定川中有我们相当熟识的将军遇害了。”他让心很细的冯钧逸将这事记了下来。
第二天下午,“川江”号客轮停泊、夜宿丰都,这里离重庆已经不远了。
一轮夕阳正在西沉。尹昌衡一行五人站在甲板上,眺望江边闻名中外的“鬼城”丰都。只见一座清翠秀丽的山脉傍长江北岸,离县城约半里地,整体看,状如香梨。其中有座孤峰突出,尹昌衡那说:“看,那就是丰都鬼城。”夕阳在落山之前给丰都镀上了一层金辉。它的东面有青牛山,西面是双桂山,北接五鱼山峰群。遥遥可见山上的幢幢庙宇,钟鼔铙钹之声隐约可闻。
曾述孔指着丰都说:“我们中,廖(纯仁)兄是贵州人,对丰都肯定不知其详,而我们几位虽都是川人,但对鬼城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如请尹督军给我们细细讲讲这鬼城的由来,如何?”
大家都说好。
尹昌衡说:“讲讲当然可以,不过以后在孙(中山)大元帅为表我为四川督军之前,你们千万不可称我为督军,免得横生枝节。”看大家会意,尹昌衡这就指着江边那绵延起伏的鬼城讲起来:“其实,这山名叫名山,又叫平都山。为什么前人在这里建起鬼城呢,说起来,话就长了。”看大家听得兴致勃勃,他继续讲下去:“传说是,此山因傍长江,交通便利而又风景秀丽,最初为方士炼丹、修道、成仙升天之地。东汉人著《列仙传》中载:西汉时,有东海人王远(字方平)弃官隐居于此,结果修道成仙,驾五色祥云而去。又有晋代葛洪著《神仙传》载,东汉时有新野人阴长生,也在此学道而成,白日飞升。因此,到了随末唐初,便有人在此建仙都观。文人墨客也大都慕名而来,吟诗作赋。苏东坡有诗咏‘足蹑平都古洞天,此身不觉到人间……空人楼观何峥嵘,真人王远阴长生’。到南宋以后,由于佛教盛行,又由于王(远)阴(长生)被后人误颠为阴王二仙,而‘阴王’即是佛教中管地狱的阎罗王,因此,到了南北朝时,文人陶弘景在他所著的《真诰》一书中,虚构了鬼王判决阴间罪人时在丰都山(即平都山)的故事情节,于是,不胫而走,以后,平都山便成了阴王的冥府所在地。再后来,经影响更大的《西游记》《说岳全传》《聊斋志异》等文学名著的大肆渲染,这里便成了天下闻名的阴曹地府。你们看――”
尹昌衡指着对岸山脊由下至上的树木和隐藏在森森树木中的那些建筑物说:“鬼城中,修建了阴森恐怖的天子殿,还有鬼门关、阴阳关、奈何桥、地狱……而所有这些,都是模仿人间而又加以想像、扩大、渲染,因而显得格外的阴森,格外的惊心动魄。”正说到这里,只听一阵皮靴响,茶房引上来一位青年军官,众人调过身来,那军官上前,给尹昌衡敬了一个军礼,胸一挺,说声:“报告尹将军,滇军驻地旅长戴鸣奉军长命令前来迎接!”
“好灵通的消息!”尹昌衡暗暗心惊,心想:“看来,这唐继尧有耳报神,派人严密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对我的行程真是了如指掌呢。”他当然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滇军的势力范围。尹昌衡审视着来人问:“你是滇军旅长戴鸣?”
“是。”
“此地驻的是第几军?”
“滇军第七军。”
“军长――?”
“叶荃!”
“啊!你是叶军长派来接我们的?”
“是。”
尹昌衡听这话,心中陡地一惊,真是冤家路窄!当年,他作四川省军政府军政部长时,就是派黄泽溥率人去嘉定府(乐山),将驻军司令,赵尔丰的余孽,淮备攻打成都的叶荃收拾,赶跑了的,现在犯在他手上了。
“好!”尹昌衡显得很镇定,顺水推舟地对来人说:“我正想顺道去拜望叶军长。”
“尹将军,今天将你们好好在船上休息。”来人又是将胸一挺:“军长让我明天一早接你们去他的驻地涪陵。”说完,敬个军礼,走了。
滇军军官戴鸣走后,尹昌衡将他与叶荃的过节告诉了下属们,他们一听都紧张起来,认为明天去涪陵,决没有好果子吃。尹昌衡分析说,叶荃这个人虽然气量狭小,但有个特点,也是优点,这就是恩怨分明。
“这样吧!”他对大家说:“叶荃如果说是对着他的仇人来的,那么,他的仇人只有一个,就是我尹昌衡。你们与他素无怨仇。明天天不亮,我,还有我的副官马忠,曾(述孔)代表上岸,从陆路去重庆。你们二位!”他指了指廖纯仁和冯均逸廖,“你们还是留在船上,直接去重庆,不会有事的!”大家表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都不愿甩开尹昌衡。经尹昌衡分析劝阻,大家答应按他的吩咐行事。当即,尹昌衡规定了两拨人在重庆会面的时间和地点,这就散去,各自回屋睡了。
第二天晨曦初露。岸上远远的村庄传来了第一声鸡鸣,尹昌衡一行三人已经离船上岸,走在了去重庆的山路上。尹昌衡身着一袭素洁的灰白长袍,头上戴顶博士帽,打扮成一个商人,而马忠和曾述孔都着短褂,像是他的随从,一前一后的走。他们各揣100大洋,未带任何行李。不一会,他们走在了乡间小道上,这时,天地间弥漫着的夜色,像是在一盘漆黑的墨汁中加进了些许清水,正在渐渐泅开去。
三人晓行夜宿,一路谨慎,也还顺利。第三天上午,进了江北县境,忽听前方“轰、轰!”大炮声响,再看重庆方向,半个天空都是火烧火燎的,可以想见重庆方面,川滇两军打得何等激烈,找了当地老乡打问,证实了他们的判断。
这一带是丘陵地带遍披青翠,离重庆已经很近了,人烟也稠密起来。中午时分,他们找了个幺店子(小饭馆)歇足吃饭。这种幺店子在四川农村随处可见的,靠着公路或乡间小道,两间泥壁瓦房一字排开,让他们感到亲切。这间幺店子生意很秋(淡),幺师见三位客官走来,颠颠上前,很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腰一弯,随手将搭在肩上的帕子拿在手上,在略显粗糙的四方桌上一抹,乡音浓郁地叫小二给三位客官泡茶,同时问客官是先喝点酒,还是就喊菜吃饭?
三人打横坐下,尹昌衡说:“先喝点酒。”又问幺师有些啥子下酒菜,幺师炒豆般一一报来,凉菜有花生米、豆腐干、卤猪头……;一会儿吃饭,饭是冒儿头(雪白的饭在碗中堆得高高)新米饭,素菜有家常豆花、虎皮前青椒……;荤菜有炒猪肝、回锅肉,宫保鸡丁……不要说吃,刚刚辗转回到四川的尹昌衡和他的副官马忠,一听这些菜名都觉得香,觉得亲切。
尹昌衡要了一斤酒,说是下酒菜有啥子就随便先来点,小二一盘子一碗给他们上菜时,尹昌衡做出很随意的样子问幺师:“这仗火打好久了?我们要过重庆,过不过得去?”
“这仗火是今天早晨才凶起来的。”幺师将小二已经摆上桌的下酒凉菜:猪脑壳、花生米等顺顺,说:“三位客官先慢慢用,隔一会儿看,恐怕过得去。”然后进去炒菜去了。
尹昌衡是海量,廖,马二位也能喝。一斤酒,三下五除二地就没有了。尹昌衡又要酒,小二说没有了,幺师听说,又是颠颠从屋里跑来,陪着笑脸解释:“本来是有酒的,今早晨,这里过了一拨滇军,他们估吃霸赊,一坛子烧酒拿给他们整干净了。”
尹昌衡叹口气:“硬是运气不好喃,酒都没得,还吃啥子!”
竹林边有个放牛的10来的娃娃听说后,接嘴:“前边有个幺店子有酒卖。”
尹昌衡问:“在哪,有好远?”
放牛娃手指对面一个林盘:“怕有半里路。”
“这样子。”尹昌衡招手要放牛娃过来:“你去帮我打两斤酒。”
“我要放牛。”小娃放的是一条水牯牛,水牛在竹林边,嚓嚓地吃着带露青草。
“牛嘛,我们帮你看倒。”尹昌衡说时,从长袍里摸出一块大洋,给小娃交待:“你去帮我打两斤酒,最多只要两角钱,剩下的八角钱都归你,好不好?”
“好嘛!”小娃高高兴兴接过钱,从店小二手中接过一个酒罐后,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地去了。奇怪得很,当这小娃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泥巴小路去打酒,经过一户农家小院的泥砖墙时,那泥砖墙迟不倒,早不倒,小娃刚到,那堵壁头轰地一声垮塌了,正好掩埋了经过的小娃。
旁边田里做活路的人大声喊:“墙倒了,埋着人了!”大家赶紧放下锄头去救人,尹昌衡和曾述孔、马忠也赶了上去。
当大家七手八脚地将小娃抢救出来时,可是,小娃已经气绝身亡。死去的小娃一只手里紧紧捏着一块银光灿烂的大洋,另一只手里提的酒罐已被砸烂。这时,小娃的父亲,一个正在田间做活路的中年农民闻讯赶来了,他头上戴顶草帽,捞脚挽裤。
“黑娃,黑娃!”汉子抱起儿子大哭,看儿子已死,他愤怒地调过头来看着尹昌衡等:“是你们哪个喊他去打酒的?”站在人群中的幺师直往后缩,尹昌衡承认是他,并向汉子说清了全过程。
那汉子含悲忍痛听完,嘴里吐出三个字:“赔命钱!”
尹昌衡当着大家说:“按道理,我出钱请这小娃帮我打点酒,也没有什么不对,却不想,像是遇到鬼!遇到这样的事情,我其实没有什么责任,因为事出偶然。但这娃娃死得可怜,我承认出烧埋钱。”他问那汉子:“你要多少钱?”
汉子来个狮子大口开,他举起一只手,缓缓张开四根指拇:“400块大洋!”这就有些敲诈的意味了,人群中好些本乡本地的人都发出了不以为然的嘘声。
尹昌衡并不反驳,也不讨价还价,他说:“我认,只是我没有带这么多钱。”他问曾、马二人身上有多少钱,都拿出来。结果三人逗起,也就300元,尹昌衡把这钱交给汉子说:“你要400元,我认,你看到的,我们身上没有带这么多钱,现在我们三人加起来也就是300元,这里,我先给你250元,除余的,我们路上要用。剩下的150元,我到重庆后,我给你寄来,或是找人带给你,你看如何?”
汉子不以为然地说:“你们重庆人狡猾,你们人一走,我到哪里去找你们。”旁边也有人帮腔,说,“这样恐怕不行!”
尹昌衡莫奈何了,说:“这咋个办呢?总不能逼着牯牛(公牛)下儿吧!”
旁边有人威胁:“那就拉他们去见官。”曾述孔问:“见哪边的官?”意思是这一带是川滇军队共管区,去见川军还是滇军。那些农民不知他们的身份,更不知他们这会儿怕见滇军,想见川军,就随口答:“两边都可以。”
尹昌衡不愿平生枝节,态度很好地解释:“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人,这400块大洋已经不少了,我们这趟生意做下来,你们看到的,加起来也就只有300元。我们已经答应了,到了重庆立即把欠的150元还起,多的都拿了,未必还把这150元打来吃起不成。实话告诉你们,本来不应该赔这么多钱,而且我们两边军队的官都认得到,如果去见官,恐怕吃亏的不是我们啊!”
听尹昌衡这一说,那小孩的父亲和帮汉子说话的农民们被唬到了,却又不知该咋办,只是一味鼔噪:
“他们不给够钱,就不放他们走!”
“说得好走得脱,说得不好,走不脱!”闹哄哄间,有人说:“看,乡约(乡长)来了!”说时,人们闪出一条缝,乡约进来了,这是一个年约60的乡下老者,身材矮小,穿着舒气,嘴上衔根叶子烟杆,穿一件老式蓝绸长袍,脚蹬一双黑直贡呢朝圆布鞋,一副标准的乡村绅士派头。看来乡约是读过书的,很讲道理,当他听了事情的来由后,对死者的父亲说:“张老大,事情的来龙去脉是清楚的,看来黑娃的死是他命中注定,怪不得人家!”
张老大看着乡约,蹑蹑嚅嚅地说:“那你老人家看咋个整?”
“人家答应赔你400元,这就对得很嘛,人家手上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说到了重庆就给你寄来,或是找人给你送来,你又不放心。那不如你亲自跟他们去重庆拿钱!”
汉子又说了些重庆人狡猾得很的话。
“张老大,你放心跟他们去。”乡约叭了口烟:“我眼睛有毒,我负责他们是说话算话的人,你尽管放心跟他们去,如果拿不到钱,找我,该对了嘛!”
张老大这才答应了。
乡约请尹昌衡三人去他家吃了顿豆花便饭,然后让尹昌衡等三人带着张老大,在不时响轰、轰起来的大炮声中去了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