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室内自鸣钟“当,当!”地敲响九下,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段祺瑞从枕头下掏出鼻烟,嗅嗅。这是他该喝牛奶的时间了。身着金黄色绸缎睡袍的小妾玉娇娇已经起床,正坐在一面宽大莹洁的意大利穿衣镜前化妆,她往嘴唇上抹了抹口红,又往脸上打粉饼。这时,丫环将牛奶送到了外屋桌上,轻步退出。
玉娇娇化好了妆,挑起珠帘来在外屋,将刚熬好的那杯鲜牛奶中加上一块方糖,用银勺搅搅,端起髹漆托盘,盘中还有一碟沙利文点心。她顺手将一份刚到的,还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捏在手上,袅袅婷婷走了进来,放在丈夫身边。这是一张西式铜床,两端的床档头都镶嵌有一面蛋形的明镜,这样,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映在两端的明镜上。不过,恍然一看,稍有点变形。本来,送牛奶这事粗事,是该丫头做的,但玉娇娇却是事必躬亲。在她看来,这样可以增加丈夫对自己的宠爱,也是一种预防。预防不经意间丈夫的“顺手牵羊”,俗话一句说得好,家花哪有野花香。男人,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喜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总是没有够的时候。
她依着在**,看着抽了鼻烟后,又闭上眼睛假寐,习惯于晚睡晚起的夫君――时值盛年的段祺瑞,脸瘦头发浓黑,眉重眼深,一副鹰勾鼻。
“醒了吧?”玉娇娇的声音很甜。
段祺瑞睁开了眼睛。
“喝牛奶了,快起来喝吧,不然就凉了。看人家都给你端来了!”玉娇娇的声音和形体都很娇。
“你不要我先去洗漱吗?”段祺瑞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他的皮肤黑,这样的黑白对比,很像街上卖的“黑白牙膏”上的人。
“只要你喜欢,随便咋个都好,我才不像人家那么多过场呢!”玉娇娇说时,小嘴一翘,细腰一扭。她这话是针对着大夫人。这样,从侧面看,她那两个丰满的**就像喜玛拉雅山似的鼔突起来。
对于玉娇娇的过场,“气话”,段祺瑞不仅不恼,反而乐得哈哈地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她这是在吃醋,她口里所说的“人家”指的是他的正房夫人、大太太。正房夫人、大太太地位不同,她们是知书识礼的大户人家出身,又与他同过患难。因此,她们同他在一起时,就不会这样惯着他。规矩很多,什么饭前要洗手,晚上也要他洗了,才能上床,然而当兵出身的人粗惯了,总觉得是种束缚。然而,在玉娇娇这里,什么事她就由着他,将就他,并且千方百计讨好他。这也是他为何只要可能,总是喜欢宿在玉娇娇这里的原因。
穿着睡衣的段祺瑞这就坐起来,一手拿起一块新鲜的沙利文蛋糕吃,一手端起牛奶喝,而且将那张新到的《京报》放在鸭绒被上看起来。玉娇娇照样坐在床边,姿态娇嗔地看着足可以作自己父亲的他的一举一动。
这是他在小妾玉娇娇这里时,每天早上必然上演的一幕,充满了温馨。然而,这样美好的气氛,因殷汉光亲自来报告尹昌衡逃跑而被破坏了。殷汉光向他报告,尹昌衡昨夜不辞而别,只是在桌上给大总统黎元洪留下了一封信!
“嗯?走了,他的两个小夫人呢?”段祺瑞鹰眼一闪一愣。
“是,都走了!”殷汉光吓稀稀地说。
“混帐东西,我是怎么给你交待的,你们是怎样看的人?简直是饭筒!”段祺瑞大发雷霆,骂时,将尹昌衡留给大总统黎元洪的信拿中手中,看下去。
信中,尹昌衡首先回顾了当初他,蔡锷还有黎元洪被袁世凯诓至京师软禁起来的经过,试图唤起黎元洪对他一种特殊的感情,然后直抒胸臆,谈到了他出走的原因:“袁贼崩,民国得以恢复,国之幸甚。昌衡也得以出狱,本以为就此可以好好服务国家,服务社会。尹昌多次要求回川服务乡梓,却不意为段总长坚决留下,名曰留在京师重用,实则无所事事。”尹昌衡善于笔谈,明明不满,却写得很委婉,段祺瑞接着看下去:“昌衡滞留京师久矣,而川中父老急望昌衡归去做些事,昌衡本人对家乡云树之思也与日俱增,特将上将军――盛威将军职奉还,挂印而去。从此后个人功名利禄无所萦怀,唯愿叶落归根!”
段祺瑞看完信,气得双手直抖,大为恼火地训斥站在面前的宪兵司令:“尹昌衡是何许人也,嗯?他是只关进笼子的老虎,这下好,让他跑了,了得!”说时,用手指着站在面前这个大块头殷汉光的鼻子,喝道:“你还像根木桩似地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给武昌督军王占元发电报,要他务必在湖北截住尹昌衡!另外,你立即给沿途下命令,从陆路水路严密搜捕尹昌衡,嗯!”
“是!”大块头宪兵司令殷汉光将肥厚的胸一挺,给段总长敬了个礼,赶紧执行任务去了。
两天后,一列由北京至汉口的火车缓缓驶进汉口火车站时,简单地化了装,身着一袭灰色长袍,头戴博士帽,眼睛上罩着一副墨镜的尹昌衡带着原莺,提着简单的行李,随着熙熙嚷嚷的人群下了车,朝车站外走去。
刚站到月台上,尹昌衡不由一怔,怎么站台上军警密,而且有军警便衣手拿照片,严密对照、监视每一个出去的人。糟了,莫不是北京方面又发作了,又在拿我?这时,只听耳边一阵皮靴急响,调头看去,一位佩少校军衔,长得很精干的青年军官,对直向他走来。他正想回避,那青年军官已走到他面前“啪”地碰响穿在脚上的皮鞋,给他行了个军礼,郎声报告:“少校副官张明受湖北督军王占元将军派遣,前来迎接尹将军!”
就在尹昌衡正不知如何应对时,月台上的军乐队奏走了迎宾曲。
“我不认识你。”身着便服的尹昌衡不好意识说他不是尹昌衡,只是这样说。
王占元的副官颇有深意地回了一句:“尹将军不认识我没有关系,只要我认识将军就行了!”说时手一比:“请吧,将军,请上车,我们督军在东湖宾馆专门恭候。”
没有办法,又走不脱了!尹昌衡只好带着原莺上了副官指定的中间那辆黑色轿车。很快,车站上的警戒撤去,三辆轿车首尾相跟,出了车站,上了湖滨大道,向东湖宾馆风驰电掣而去。
武汉号称九省通衢,这是二十世纪初叶,中国内地的一座最先具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雏形,地处长江中游的沿江城市。从车窗内望出去,武汉热闹非凡,沿街店铺鳞次栉比。大街两边低矮的房舍中不时有鹤立鸡群般矗立的一幢幢直耸碧宵的洋楼。特别是海关大厦,黑色大理石一砌到顶,显得威严而霸道。很快,市区被丢在了身后,眼前出现了风景优美的东湖,这是武汉的首善之区。东湖很大,这里处处浓荫匝地,花香鸟语,水波浩渺。沿湖而去,眼前不时闪现出幢幢造型别致的别墅,轿车拐了一个弯,中西合璧的东湖大饭店出现在眼前。
轿车嘎地一声停在大饭店门前。
车门轻轻拉开,张副官彬彬有礼地站在门前,手一比:“尹将军,请!”
尹昌衡夫妇下了车,注意看去,东湖大饭店确实不凡,红柱根根,檐角飞翘,大红地毯水波纹似地从地上一直沿着九级台阶铺上去,一直铺进门。在两人合抱的金龙盘柱后,雕龙刻凤的门上垂有大红宫灯,门前站两个身材相貌姣好,身着大红旗袍的迎宾小姐,她们笑靥如花。然而不协调的是,阶下两边站着两排持枪肃立的宪兵。
“哈哈,尹将军久违了!”这时主角出场了,湖北督军王占元缓行鸭步,从饭店里走了出来,降阶相迎。时年54岁的王占元是山东人,也是一个老资格的军人,他曾经是清朝的将领,参加过中日甲午战争。也镇压过武昌起义,属于袁世凯、段祺瑞他们一拨的北洋系,是一员北洋的得力干将。随着形势的变化,他最终倒向了段祺瑞。王占元是个典型的山东人,方面大耳,阔嘴鼔睛,不过身材并不那样高大,只是长得笃实。一身黄呢将军服穿在他的身上,绷得很紧,两道浓眉大刀似地扬起,标准的“武装同志”,然而他却没有戴大盖帽,一头马鬃似的黑发往后梳,看样子是上了帕来品,油黑油黑的。
尹昌衡曾经同他见过面,不过不熟,既然被他拦截下来,也不得不强打精神,同他敷衍。
主客二人进了大饭店的一间雅室,同以往遇到这种情况,主人必然会请许多武装同志,地方雅士作陪不同,这天王占元一人作陪。这就有一种直奔主题的意味。果然菜上来后,寒微寒暄,两杯酒后,王督军对尹昌衡说:“我王占元是个粗人,就直来直去了?”
“这样最好。”尹昌衡说。
“请问尹将军,你这是要去哪里?”
“经宝地回四川。”
“是否得到段执政的批准?”
“我回四川不需要得到段执政的批准,我是陆军上将,盛威将军,只要给大总统说说就行了。”
“不需要得到段执政的批准?”王占元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这话是谁说的?”
“我说的。”
“不行!”王点元断然说:“你要回川,务必得到段执政批准才行。我接到段执政命令,要我阻止你回川。”
“段执政无法,他没有这个权力!”
“那好,本人是奉命行事,究竟段执政是不是违法,有没有这个权力?请先生回京去同段执政讲理!”
话已经说来僵起了。稍顷,王督军横肉饱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些笑,对尹昌衡这样说:“对尹将军的回川之情,我是理解的,不过段执政的命令,我也不能不执行。这样吧,将军好不容易来一趟武汉,请宽心住上几日,容我将将军的意思转段执政,再请将军给段执政写封信,等北京方面最后来信,那时何去何从,再走也不迟。武汉风景名胜甚多,我会尽地主之谊,派人陪你们夫妇登黄鹤楼,游龟、蛇二山……听说将军在写《止园诗集》,这样定可以给将军增添许多写作内容。”
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尹昌衡说声请便,率先站起,他要罢宴了。
“张副官!”王占元大声吩咐他的副官张明送尹将军夫妇回府,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就在尹昌衡在武汉被王占元扣押之时,北京怀仁堂里,大总统黎元洪和段祺瑞的“府院之争”又趋激烈。
段祺瑞直入总统府,见到黎元洪就问:“尹昌衡潜离北京时留给你的信和他在武汉写给你的信,都看了?”
“都看了。”
“听说你的意思是?”
“尹昌衡留在北京也无益,让他回川算了。”
“不行!”
“怎么不行?”
面对大权在握,态度蛮横的段祺瑞,脾气本来好的黎元洪也忍不住心头火起,他耐住性子解释:“你让他回来干啥?让他回来,他又天天缠住我,说要回去。尹昌衡声音又大,钢声钢气的,把我的耳朵都吵聋了。”
看黎元洪不从,段祺瑞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地说:“尹昌衡是何其人也,你不是不清楚!哲言一句:‘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四川已经够乱的了,放尹昌衡回去不是添乱吗?”
黎元洪不理段祺瑞了,调过头去,抓耳搔首的。
“好嘛!”气哼哼的段祺瑞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一句后,离开总统府,自去布置。
东湖督署贵宾招待所,其实是一幢花园洋房,围墙外站有卫兵。尹昌衡站在窗前望出去,花园里姹紫嫣红,目光越过围墙,不远处就是长江。宽阔的江面上来往的船帆,点点白帆,像蓝天上不慎跌落的云,却又缓缓而去。不时有外国军舰在江中横冲直闯,还不时示威似地拉响汽笛,高高的烟囱上吐出团团滚滚黑烟,污染了丽日蓝天,也破坏了尹昌衡的兴致。
原莺从屋里拿出一件大衣,给他披上,依偎在他身上。尹昌衡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关切地说,“你可不要冻住了。”
“不会?”原莺北音婉转地说:“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暖和了。”
尹昌衡的心情好了些,指着窗外的风景对她深情地说:“这里的山川风物,人情都与我的家乡四川很相似。你看这东去的大江,碧绿的远山和田野,还有在田槛上游牛的牧童,美不美?”
“美。”原莺带着神往的感情:“真美,好像一幅山水画。”
“说得好。”尹昌衡高兴地拍了拍她软绵绵的小手说:“我的家乡天府之国四川,比这还美。”
看着高墙外远方的美景,再看丈夫对家乡神往的表情,原莺忽然转忧为喜,带着凝问的神情说:“昌衡,你说,王占元真的会让我们走吗?”
“会!张副官今天早晨不是把北京段祺瑞发给王占元的电报给我们看了?我执意要回四川,大总统批准,段祺瑞也没有说不同意。张副官不是说,船票都给我们买好了,是今天下午三点的船,届时他会带车来送我们去码头?你不是不放心,又打电话去海关查询有没有这班船,已经得到确信。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呢?张副官刚才在电话中说,届时王占元也会到时去码头为我们送行!”
“如果这样,那当然好!”原莺说:“我只是有种预感……”正说着,门房前来隔帘报告:“尹将军,宜昌孙旅长前来求见。”说时递上名片。原来是孙传芳,他与尹昌衡是留学日本东京士官学校的同学。这时,孙传芳是王占元的下属,是个旅长,军驻宜昌。
听说孙传芳是专门从宜昌赶来看他的,尹昌衡心下高兴,他要门房请孙旅长在楼下坐,泡上茶,他立刻换件衣服就去。
当尹昌衡下楼步入客厅时,因为官职悬殊,孙传芳站起来,给尹昌衡敬了个军礼。
“馨远(孙传芳字馨远)兄,不必如此客气。坐!”他伸出手去,同多年不见的孙传芳握了握手,让了坐,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尹将军是当今名人。”孙传芳说一口山东家乡话:“你是我们那一批中的佼佼者,回国不久,你在川督赵尔巽那里就当了编绎科长,军职是少将,是我们那批中军职最大的。”
尹昌衡往事不堪回首地摇了摇头:“那不过是浪得虚名……”说着,双方谈起了过去的那批同学,谁谁谁又是如何,其中,混得最好的大概要数阎锡山了,他是山西说一不二的土皇帝,说到这些,孙传芳连连摇头说唯有他混得孬。又说尹昌衡这一回川,就如鲲鹏展翅,前途不可限量……孙传芳比尹昌衡小一岁,是山东历城人,长得体格魁梧,五官也还端正,因为刚刮了胡子,脸腮发青,一双眼睛看人看得很专心、很狞厉;眼神中有种游移不定,透露出一丝狡黠。
这会儿,谁都没有想到,就是这位概叹自己军职小的孙传芳,以后会成为一个盘踞六省,自称联军司令的大军阀。特别是,因为他抄了慈禧太后的坟,获得许多价值连城的珠宝而臭名远扬。在反复的时代巨轮冲击、打击下,最后这家伙万念俱灰,皈依佛门,却因为作恶太多,在19年后的1935年11月13日在天津居士林被一个仇人的女儿刺死。
孙传芳说,他知道尹昌衡是下午三点的船。得知尹兄在武汉的消息迟了,这不,紧赶慢赶赶来尽地主之谊。他谦虚地说:“王督军宴请你们夫妇,我官职不够,没有资格作陪,现在请尹兄看在我们同窗六载的份上,让我以个人名义请你们夫妇出去玩玩,请尹兄务必给我这个面子。”
尹昌衡看孙传芳说得恳切,不好拒绝,只是说:“馨远兄你的心意我领了。”说着掏出金壳怀表看看,说:“时间不待,要不,我们就再谈谈,中午,就在我这里随便吃顿便饭行了。”
孙传芳坚决不肯,说时间他掐得很准,就陪他们夫妇就近到黄鹤楼上看看风景,吃顿饭就行了,黄鹤楼饭店的菜做得相当不错,尤其是武昌鱼,时间也是足够的。
尹昌衡不好拒绝,就到隔壁给王占元的副官张明打了个电话,张副官一口答应,说是孙旅长事前给他们说了的,王督军也知道。要他们夫妇放心去玩,到时他会带车来黄鹤楼接他们去码头上船。
登上闻名天下的黄鹤楼,先喝茶,孙传芳要了一间雅室。登高望远,武汉三镇历历在目。孙传芳笑道恭维尹昌衡:“硕权,你文武双全。如此美景肯定又会激发你的文思,肯定又会给你的《止园文集》增添一些华章!”
“不然!”尹昌衡说:“我想,这会儿最能表达我的心情的是范仲淹那篇《岳阳楼记》。”说着背诵了其中一段:“登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也?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好!”孙传芳轻轻鼔掌:“硕权志存高远,了不起,了不起!”
尹昌衡摇了摇头:“我未必是这样的志存高远,不过是有感而发之。”话未说完,一个小厮进来,对孙传芳说:“孙旅长,你们的酒席摆好了,请移尊隔壁吧?”
孙传芳看了看手表,哦地一声:“愉快的谈话不知时间流逝,硕权,已经中午了,我们请吧!”
这是一间很精致的雅室,看来,孙传芳是这里的常客,酒菜已经上齐了,尹昌衡夫妇和他各踞一方,四面雕龙刻凤的窗户都打开,江风徐来,天气又好,阳光朗照,真真个良辰美景。
孙传芳举起杯来,对尹昌衡敬酒说:“硕权,你是贵客,又是海量,来,我先敬你一杯!”
尹昌衡很警惕,他说:“感谢馨远兄深情厚谊,不过,尹衡因在狱中坏了身体,已经戒酒了。”
孙传芳也不勉强,笑笑,仰脖饮了满怀,看了看尹昌衡夫妇说:“那就请你们夫妇随意。”说时给尹昌衡盘里挟了块中华鲟鱼,又挟了块放在原莺盘里,说:“这中华鲟是难得的美味,纵然是我们住在此地,也难吃到这种鱼。而有的菜馆往往以假充真,这家黄鹤楼却是绝对正宗。”
尹昌衡尝了尝,确实肉极细嫩,味极美。问原莺如何,原莺笑笑,说好。尹昌衡说离成都不过二百来里的雅安,因为终年四季每天都要下点雨,叫雨城。雨城有三绝,这就是雅雨、雅女、雅鱼。我觉得这中华鲟与雅鱼没有大的差别。
孙传芳听得眼都大了,笑道:“你们四川天府之国是我久已向往之地,等兄台回川坐正之后,若有机会,我也去你们四川看看,不知届时兄台欢不欢迎?”
“欢迎,欢迎,肯定欢迎!”他们就这样边吃边谈,话题天南地北,谈得最多的是眼下的武汉三镇。从窗内望出去,金阳下,龟、蛇二山隔江对望相映成趣。楚天辽阔,大江如带,如银河之长流。尹昌衡知识渊博,谈到了这里是清末重臣,著名的洋务派首领张之洞长期经营之地。他在这里开办了汉阳钢铁厂和汉阳兵工厂等大量的现代新兴工业,聚集了大量人才;同时,在早之前,他又在成都开办了尊经书院,为蜀中培养了大量人才,贡献殊多……当尹昌衡他出去小解时,忽听有人招呼他的名字,调头看去,真是巧了,竟又遇到两名当年同时留日时在轮船上认识,过后在东京又多有交往的人,一个叫江乘风,现在湖北枪炮厂作工程师,另一个叫李百根,在海关作高级职员。孙传芳闻讯赶了出来,邀江、李二位入室,命酒家撤去残席,重摆一桌。
江、李二位对尹昌衡也是百般恭维,无论如何要同尹昌衡饮个满怀。
“硕权兄,不,尹上将军,你如今是名满天下的人。”西装革履的海关高级职员李百根很善言词,他举起斟满了酒的酒杯说:“我们都知道,你是海量,没有一个人是你的对手。今天,我们好不容易碰在一起,你无论如何得把这怀酒干了!”
盛情难却,尹昌衡暗想,区区一杯酒饮了又如何,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看尹昌衡饮了,江乘风又劝酒,说是:“你当初被袁世凯囚禁在陆军监狱时,怄气绝食,段祺瑞派他的儿子段君良带了饮食来看你,劝你进食,饿了几天的你被段君良劝醒了,也不吃东西,端起酒来就畅饮,那可真叫英雄。当时这些,报上都登了。今天这两杯酒岂在你的话下?”尹昌衡不好拒绝,又饮了一怀。当孙传芳给他敬酒时,尹昌衡笑笑说:“实在不能饮了,今非昔比,如江兄所言,我的身体就在那次被整坏了。”
“咦!”孙传芳端起斟满了酒的酒杯就是不放下,很是不满地说:“未必他们二位敬的酒,硕权就喝得,我们在东京士官学校同窗六载,反而我这杯酒就不能喝了?”
看原莺一个劲给他眨眼睛,尹昌衡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这就接过杯来说:“那我们就说定,我饮了这一杯,饮完就完!”
“好!”孙、江、李三人都表示赞同。不意他饮了这一杯,忽然感到眼发黑,腿发软,自知中计,指着同桌的孙、江、李三人,睁大眼睛:“你们,你们,不够朋友!”说完,头发晕不能自持,倒在了桌上。
“昌衡,昌衡,你怎么啦?”原莺哭了起来,上前去扶夫君。这时,江、李二人赶快溜了,孙传芳的副官带着两个兵走了进来。
“赶快,把尹将军送到医院去。”孙传芳吩咐副官。
尹昌衡轻信同学之谊,在黄鹤楼上中了孙传芳等人设下的连环套,功亏一篑。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在他的酒中放了什么药,做了什么手脚。当天晚上,王占元奉段祺瑞之命,挂了一个专列,派兵将尹昌衡、原莺夫妇押回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