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九月,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天高云淡,几朵薄如蝉翼的白云轻轻吻着庄严雄伟的天安门的飞檐。
紫禁城新华宫内,身着滚金绣边大元帅服的大总统袁世凯正在接见英国公使朱尔典。大总统端坐御殿上,没有戴帽子,一颗硕大的头颅溜圆,灯笼似的眼睛,唇上的两撇牛角板胡两边翘起,这就使他的神态显得有些威严,有些阴蛰。
“大总统!”英国公使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他身材瘦高,身着黑色礼服,将头上戴的博士帽摘下拿在手中,用他双深不可测的蓝眼睛打量着坐在御座上,身量圆滚滚的大总统提出抗议:“……十三世达赖已经遵照你的命令,撤销了‘西藏帝国’,我驻藏英军3000人也悉数撤回了印度,应该说,贵国已经达到了目的。然而,四川都督兼西征军总司令尹昌衡仍然指挥着他的部队,不管不顾地向打去,至今没有停止军事行动的迹象……我受命向贵国提出抗议!并请大总统注意,我大英帝国历来同达赖友好,对达赖负有道义上的责任。若尹昌衡不停止军事行动,我大英帝国必将作出强烈反应,而且也不能支持大总统下一步的高升!”话到此,嘎然而止。
袁世凯当然明白朱尔典话中所指。尹昌衡率军西征,行动迅速,刚到雅安,就审时度势,加派两支奇兵:派部将刘瑞麟率精兵一营,避实就虚,日行百里,绕过藏军的正面防御,以奇袭的方式拿下了军事重镇甘孜;派蒯书礼同样率精兵一营,同样以奇袭的方式,从丹巴斜插过去,进入西藏,一举拿下了藏东重镇昌都……前后不到两个月,尹昌衡将行营扎在了打箭炉,五千里川边甫定,目前大军已经深入西藏,一俟补给到位,西征军拿下并控制拉萨,是早晚的事。如果这样,尹昌衡将英国在西藏的势力铲除得比当年赵尔丰还要彻底,是完全可能,也是办得到的。这一下,英帝国急了,也不能不急!
“啊,有这样的事!”袁世凯佯装不知。说这话时,他的思想上已经有了通盘考虑,他要恢复帝制,皇袍加身,就不能不借助西方列强,比如英帝国的支持,他决心向英国人妥协。
袁世凯说一口河南话,声音浑沉,尾音拖得很长:“请公使转告贵国政府,我立即让人查一查西征军的行动。我这里立即下令,让西征军停止军事行动,请贵国政府放心!”说到这里,为了做给英国人看,他让随伺身边的文官,立即找来负责西南军事的参谋部次长陈宦作了如上吩咐;并要陈宦,将原准备拨发给西征军的所有给养辎重暂缓拨发!
“是!”陈宦胸脯一挺。朱尔典看到这里,完全放了心,瘦削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微笑,马上给袁世凯送上一道最好的礼物:“大总统!”他笑吟吟地说:“我国政府让我转告,如大总统完全履行合约,我国政府支持大总统高升,并提供必要的援助!”说时低下头去,礼帽举在手中,笑微微地告辞了。
朱尔典去后,袁世凯声色俱厉地嘱咐陈宦:“你要严饬尹昌衡,要他立即停止军事行动,我万万不可失欢于英帝国,以致摇动大局,至启外衅!”
“是!”陈宦领命去了。
这是一个早晨。身在打箭炉行营的尹昌衡,一边看着挂在墙上的那张英国人制作的地图,一边问身边的参谋长张煊、高参傅华封:“我西征军一路连连告捷,大功即将告成,可是大总统却接连发出了10道停止进军的电令?在你们看来,这是为何?”
张煊、傅华封岂能有不明白其中缘由的?而且他们相信,尹都督也不会不明白。他们也不多说,点到为止。尹都督性格爽直,若有所思地说:“大总统不仅命令我停止军事进攻,而且又撤销了西征军编制,也不说是否要撤销我四川省都督职,只是又给我安了个川边镇抚使衔,此职务与四川省都督职平行。这样,岂不是让我身兼两职,却又要我驻炉城,川边镇抚使下属民政、财务、教育、实业四司,而这些又都是些空的。让我进退维谷,让你们也跟着我受苦了!而且,这个‘镇抚’中的‘抚’字特别耐人寻味。”
张煊、傅华封感到其中大有蹊跷,他们建议尹都督以不变应万变:在炉城一边整军经武,发展民生,韬光养晦,静观待变,尹昌衡深以为然。一时间,康藏间保持着西征军打出来的固有态势,双方签订了停战协,不进不退,处于僵峙状态。
不知不觉间,1912年的冬天到了。康藏地区山路陡峭,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切生机似乎都处于休眠状态。年底,四川省都督兼川边镇抚使尹昌衡对身处前线要居的巴塘放心不下,不听劝阻,他要去看看。一个大雪天,他率步兵300,骑兵80离开炉城,沿康藏线巡行。刚到干海子,接巴塘驻军将领嵇康、顾占文派出的使者送来的急信,说是十三世达赖破坏停战协定,纠合叛军五万,越过金沙江进入康区,包围了巴塘,情况危急!
情况突变,是返打箭炉,调重兵救援巴塘,但人到中途,来不及了,远水不解近渴。他决定,就带身边这点精锐部队前去救急!身拥重裘的他,催动**那区从口外进口的火红雄骏,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和魄力,率部顶风冒雪向巴塘急行。在他看来,包围巴塘的藏军虽有五万,但大都是临时凑合起来的乌合之众,其中,稍微经过训练的藏军不过四五千人。他在马上疾笔手书了一封锦囊妙计,让送信来的两名使者立刻沿来路返回,务必将此信送到嵇、顾手中。信中,他再三叮嘱二位将领沉着应战,等他亲自率军前去救急!
一行人紧赶慢赶,当这天暮霭笼罩时分,尹都督一行已经紧赶慢赶了二百来里,来到了巴郎山下。这时天快黑了。
伫马山下时,侦察排长钱澄前来报告,说是这里离巴塘足足还有一天的路程,面前这座巴郎山,约有座四千余米,山上白雪皑皑,空气稀薄,幸好半山上有赵尔丰原先留下来的兵站,虽是空空无人,但部队宿在里面,强过雪天野地露营万分。身边卫队长马宝听到这里,请示尹都督,是否让部队在赵尔丰留下的兵站里宿营?
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漫天皆白,天地间空无一物,往日本来就是天苍苍,野茫茫的康地,此时更是呈现出洪荒般的沉寂。面前的巴郎山和排排西去的大山,像是凝固了的涌浪,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在这样冷酷严峻的大自然面前,人,无论多少人,都显得渺小,微不足道。
“不!”尹昌衡用马鞭指了指周围,断然拒绝了卫队长的建议。看簇拥身边的部下们不解,尹昌衡解释:“如果我们去山上赵尔丰留下的兵营夜宿,当然舒服多了,但是,如果我们夜里被藏军包围,无异就成了下锅饺子,那就糟了!这里离巴塘已经不远,不能不防有叛军游骑,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部队。在山下宿营,虽苦一些,但便于机动,以防不测!”部下们心服口服,听令后,各自率军搭好营帐,让部队夜宿的同时,放好警戒,作好了夜战的准备。
这时,果然不出所料,有一个人伏在半山上的雪堆里,用一双阴蛰的眼睛盯视着这支没有上山,在雪原上扎营的汉军部队。而他率领的部队都理伏在四周,这人是叛军前敌总指挥巴桑朗吉。这是尹昌衡万万没有想到的,他没有想到叛军前敌总指挥巴桑朗吉竟然率一支部队绕过了巴塘,到了这里。他下达夜宿出下的命令,不过是出自职业敏感。
伏在雪地上的巴桑朗吉知道,虽然他的人马比这支汉军多得多,但如果冲下去拉开打,只有他吃亏的,汉军训练有素。他命令自己部队在雪山上埋伏起来,留开中间的通道,设下了一个口袋。他这时,尚不知道这支精干的汉军小分队是尹昌衡亲自率领的,他只是认为,这支汉军如果落入了他的口袋,就不要想一人一骑活着出去。可是,奇怪,这支汉军就像长有眼睛似的,看到了他布下的陷阱,在山下的雪原上搭帐篷宿营。
巴桑朗吉命令部队埋伏好,同时作好夜间下山袭击的准备。他让人严密监视着山下的动静。山下,在汉军宿营地,缕缕炊烟在雪原上袅袅升腾,血红的残阳,蓝色的炊烟与漫天皆白的高山大地相映相衬,显得很美。相比起汉军来,埋伏的藏军反而吃够了苦头。汉军可以烤火,吃热腾腾的饭菜,而巴桑朗吉和他的部队只能卧在雪窝子里,就着冰冷的白雪往嘴里塞几口糌粑。藏军虽然经冻,但这样长时间的爬冰卧雪,也受不了,有好些人都冻伤了。眉毛胡子都结了冰的大块头巴桑朗吉,一手接过旁边护兵递给他的一只牛角,里面盛的是烈酒,他拨开塞子,大口大口往嘴里灌酒。他是前敌总指挥,他有烈酒喝,可是,他的部下们不行。巴桑朗一边咕嘟、咕嘟地喝酒驱寒,一边鼓起他那双铜铃眼,看着挂老鹰嘴上的那轮如血的夕阳,心中祈祷,天,快黑下来吧!
终于,那轮如血的残阳,随着漆黑夜幕的来到,迅速从老鹰嘴上滑了下去。当漆黑的夜幕将山上山下裹紧,天和地也快要冻到一起了。感觉到了山上某种危险的尹昌衡,这时已从侦察兵口里听到了确切消息:前面山上有藏军伏击。尹昌衡因势利导,虚虚实实,诱敌深入,作出一副浑然不觉,全军已经安睡的假相,只等藏军上钩了。
巴桑朗吉发现,在山下宿营的汉军几个帐篷,入夜以后寂如坟莹,连哨兵都没有一个。他估计,汉军们很可能昏睡过去了,这里空气稀薄,夜里更甚,就连他这会儿都有些喘气,不要说这些初来乍到的汉人!微茫的雪地中,那几个帐篷像是几个可怜的一捏就碎的小蘑菇,他暗暗握紧拳头。
半夜时分,估计汉军们都睡死了。他“唰!”地一声,抽出长长的藏刀,高高举起,从雪地里跳起来,下达了冲锋的命令。早已不耐的叛军们从雪地上一跃而起,嗷嗷叫着,争先恐后,潮水般冲了上去。可是,先前寂如坟莹的几个营帐倏然间活了过来。枪声骤响,几个帐篷里交叉着发射猛烈火力,金黄的子弹在黑夜与雪地织就的幕布中发出道道好看的闪光,像无数金色的的飞蝗、嗤、嗤地钻进他那些手持英式步枪,身裹厚厚藏袍的叛军身体里;又像是一把金色的锋利无比的镰刀,将一排排的青稞放倒在地……在猛烈的枪声和叛军的声声惨叫中,潮水似从山上涌下来的叛军立即转过身去,没命地朝后跑。混乱中,叛军前敌总指挥巴桑朗吉只觉右腿一麻,哎哟一声,他中了流弹。在卫士的搀扶下,他赶紧率残部逃过山去,好在天黑雪大,尹昌衡没有率兵追击。
天亮了。太阳出来了,在一轮虽然没有热力,却是通红的朝阳映衬下,雪山雪原全都亮堂堂的,红艳艳的,显得很有些壮丽。
“看,这就是叛乱者的下场!”骑在高大的火红雄骏上的尹都督,指着雪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说,他随即率部过了巴郎山,毫无畏惧地向被叛军围困的巴塘前进。午后,当尹都督率领他精干的小分队接近巴塘时,营长顾占文亲自带领一队人马前来迎接。尹昌衡感到惊异,问叛军不是将巴塘围着吗,你怎么来了?顾占文说,叛军昨天在巴郎山吃了都督的大亏,前敌总指挥巴桑朗吉受伤。而且他们知道是都督来了,似乎慑于都督的虎威,故意敞开了一个口子。尹昌衡说,那我们就进去吧,看巴桑朗吉能做得啥子!况且,我们这一吸引,正好让参谋长他们好用兵。
巴塘城里虽然藏人居多,但西藏上层叛乱、分裂不得人心。居民愿意协助守军守城,而镇守巴塘的部队虽然只有两营,但都是精兵,见都督亲来,士气高涨,加上城池本身坚厚,目前看来,防守一段时间不成问题。
不出所料,吃了败仗,受了枪伤的叛军前敌总指挥巴桑朗吉在尹昌衡进城后,领受达赖命令,倾全力,率叛军五万,将巴塘围得铁桶似的,声称务要生擒尹昌衡。
强劲的雪风,将插在城楼上那面有“川边镇抚使尹”字样的大旗吹得啪啪作响,哗啦啦地飘。从城上看去,漫山遍野都是叛军。一时,天低云暗,胡笳声声。
“鸣――鸣!”两天来,叛军屡屡攻城失败,休整了一天,在第三天早晨,叛军表现出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孤注一掷的架势。在死寂洪荒般的雪原上,叛军那用女人胫骨做就的法号又鸣嘶嘶地吹响了起来,怪声怪气。清亮的晨光中,站在城楼上的尹都督,从副官马忠手中接过来一只独筒望远镜望去。一下子,叛军前敌总指挥出现在面前,巴桑朗吉身材高大魁梧,相貌狰狞。他头上狮鬃般的黑发瀑布似地散开来,一直披到背上。额头上束一根宽宽的大红绸带,着一身腥红色大喇嘛服,一边袖子拴在腰带上,一只光臂亮起。在这样寒冷的早晨,巴桑朗吉不仅亮出粗壮的右臂,而且整个亮出了他一扇壮实厚重的门板似的胸脯。腰带上一边挎一支可以连发的德国造手枪,一边别一把镶金嵌银的匕首,他手上握一把雪亮深重的鬼头大刀,正指点着城楼上那面猎猎飞扬的大旗,对簇拥在身边的喽罗们说着些什么。
突然,在一阵铙钹高奏中,离城不远的叛军们,齐声用汉话羞辱尹都督来――
“尹昌衡!”他们一边说时,一边挥着手中女人的衣服:“你是不是婆娘?缩在城里不出来!是好样的,就下来拉开同我们干一场!”他们一边手舞足蹈,嗬嗬大笑,丑态百出,竭力挑逗。
“这些丑类欺人过甚!”站在旁边的管带顾占文怒不可遏,他建议:“我们不如趁机用枪机、山炮给这些龟儿子一阵猛轰,教训教训他们?”
“且慢!”尹昌衡说:“这些叛军是在试探我们城里的虚实,怕就是怕敌人不来攻,要设法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我们城里的粮食、辎重已经不多了……”说时,他让顾占文近前,对他轻声交待如此如此。
面对城下数万叛军的百般挑衅,尹昌衡稳然不动。叛军也不敢贸然发起进攻,往天的进攻,损失太太了。其间,尹昌衡不断得到好消息,因为他的吸引,叛军主力大都调到了巴塘,他的军队在正副参谋长指挥下,乘势拿下了乡城、稻城、白玉……全线告捷,甚至有“天德格地德格”之称的德格也拿下来了。现在,除了巴塘,川康全境的叛乱烽火已经全部被扑熄。而巴塘现在已经成了一座被叛军包围的孤城。一边是喜,一边是忧。这边山高路远,各路大军无法一时前来援助,一切全靠自己了。
城外,枭首巴桑朗吉在作最后的动员、布置。看来,因为形势紧急,枭首是准备今夜对巴塘发起总攻了。
“鸣――!”城下不远处,叛军凄厉的大法号突然响起,吹得天上的云也瑟瑟发起抖来。
“嘟――!”六只长约一丈,不能不将号筒放在前面一个喇嘛肩上的黄澄澄的铜号也吹响了起来。叛兵们簇拥在那里,场面显得有些混乱的地方突然安静了下来――枭首巴桑朗吉在一群亲兵簇拥下出现在叛兵们面前。枭首同时也是大喇嘛。他一出现,叛兵们立刻向他屈腰,吐出舌头,表现得诚惶诚恐,毕恭毕敬,不约而同地看着他,注视着他,满怀期翼。
巴桑朗吉手中庄重地端着一个盛满羊血的大钵,大步往前走着,口中念念有词。他跨上一个平台。只见他将端在他手上的那只苍青色的钵子缓缓往下倾斜间,羊血像是一砣砣沉重的金属,汩汩地洒落在平台上、地上。站在平台上的枭首,第一次没有佩刀别枪。他披着红袈裟,一只手捻着佛珠,身躯黑塔似的他,眼神也没有了素常的凶恶,挨次打量了一下部属。尽管巴桑朗吉希望自己尽量做得仁慈一些,但他那张黝黑狰狞的脸上,流露出来的神情仍是狰狞恐怖的。
“抬起头来,有佛主保佑我们,不要怕!”巴桑朗吉说话了:“今晚是尹昌衡们进地狱之时!”说着,他用双手捻起佛珠,微微曲身:“弟子们,让我们向佛主祈拜吧!”说着,突然跪了下去,手中喃喃有词。
僧侣们也全都跪伏在地,向佛主祈拜。
两个戴着神秘面具的喇嘛闪身而出,跳起了神秘的“环舞”。另有两个喇嘛走出来,不时将手中的经幡打开、卷起;打开、卷起……口中祈祷、诅咒着什么。
在枭首巴桑朗吉精心导演,营造出的神秘氛围中,众多的叛军头脑中出现了幸福美好的幻象。他们心甘情愿地匍伏在首领周围,热泪盈眶,说着表示效忠佛主的话。巴桑朗吉放心了,满意了。他继续做着法事,心中却在暗暗祈祷:“天啊,你快黑了下来吧!”
与此同时,尹昌衡下午召集军官们开了一个会,分别传授了锦囊妙计,吩咐杀三匹无用的战马,犒赏三军,然后他要官兵们睡,养精蓄锐。夜半,各部依计而行。
夜间,白天偃旗息鼓的城墙上突然灯火通明。正骑以马上准备传令攻城的巴桑朗吉大惊,下令各路人马暂时停止进攻,他满怀狐疑地望过去,只见城外后山上,一串串火龙蜿蜒翻飞向城里流去,无穷无尽。
“糟糕!”巴桑朗吉心想,尹昌衡的援军到了,在凛冽的寒风中,巴桑朗吉一直站在高地上望着那条火龙,火龙近天亮时才止息,算算,进入巴塘的汉军足有一两万人。
尹昌衡用兵向来神出鬼没,这一来,西征军的军力超出他的叛军,这仗还怎么打,得赶快撤军,不然,天亮后必然会被尹昌衡包围!枭首巴桑朗吉赶紧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
“鸣――!”那些用牛角做成的过山号吹响了,在**漾起第一线薄薄的乳白色晨曦,寒冷空旷的雪原上,那号声像多头负伤的狼在长嗥,有种说不尽的箫瑟、悲凉意味。
“叛军中计了!”彻夜未眠的尹昌衡下达了全线出击的命令,命令兵分三路,嵇康,顾占文各率一部从两翼出击,自己居中,务要穷追猛打,三路追到40余里外的牛石鼓会师。
“咚咚咚!”三声号炮响起,巴塘四道城门洞开,三千能征善战的西征军下山猛虎般冲出城门,向正在撤退的叛军冲击,这一下,不摸虚实的叛兵败如山倒,五万叛军人虽多,多是乌合之众,突然受到这横扫千军如卷席的冲击,顿时大乱。在西征军的枪打、刀劈中,叛军根本不能形成阻击力量,一个个只恨少生了两条腿,一时间马嘶、人喊,哭爹叫娘,沿途十里,一片狼藉,一败涂地。叛军们争先恐后逃跑,惶惶然,如漏网之鱼……
当尹都督率队纵马赶到牛石鼓时,只见叛军正挤在渡口强过金沙江。高原的晨曦苍白得像是一张贫血的脸,天寒水冻,渡口只有十多只牛皮筏。这几只牛皮筏在急欲过江的数万叛军们面前简直是杯水车薪,叛军们开始争夺,更我的叛军因为被追得太急,像是没头苍蝇,一头扎了江中。金沙江水流湍急非常寒冷冷,这些叛军一扎进水中,就再也没有起来。两只牛皮筏载着叛军前敌总指挥巴桑朗吉等少数头目,在他们的护卫拼死保护下,离开了岸,有些跳进江中的叛军,伸手抓住了牛皮筏,竟被叛军头目的护卫用刀砍去了手……其状惨不忍睹。
“停止追击,让他们过江!”骑在火红雄骏上的尹昌衡起了恻隐之心,下达了这样的命令,让叛军们全部安稳过江。
太阳升起来了。雪域的太阳又大又亮却无热力,在耀眼的皑皑雪原上洒下万道金光。江对岸就是西藏,西藏的景致与康区没有二致,然而,他的西征就只能到此了!尹昌衡看着江那边的景致,英俊的长条脸上现出沉思。嗒嗒嗒!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都督!”他转身调头看去,骑在一匹快马上的传令兵,正向他急驰而来,看得出,传令兵送的是一封十万火急的信函,那马呼呼喷着热气,跑得来像要飞了起来。
传令兵跑到跟前,因为勒马太急,那马嘶鸣一声,立起来成了一个人字,传令兵滚鞍下马,赶紧将那打上了火漆的北京兵部来信递到尹都督手中。尹昌衡接过,撕开来看,是大总统袁世凯亲自下达的命令:“着四川省都督兼川边镇抚使尹昌衡立即停止一切军事行动!”看来最近康区的一切军事行动,袁世凯了如指掌。尹昌衡可以清晰地感触到袁世凯那暴跳如雷的样子。他不禁最后留恋地望了望江那边,率军回了巴塘。当天,他给嵇康、顾占文下达踞守巴塘待命的命令后,率原班人马返回了打箭炉。这是尹昌衡年来打的最后一仗,也是最快意的一仗,险中得胜。叛军主力被驱逐过了金沙江,康区前沿最要紧的要镇巴塘守住了,这非常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