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号外!看何应钦向日本政府提出抗议,日本答应近期遣返大汉奸陈公博回国!”
“看《中央日报》最新消息,因民怨沸腾,蒋委员长不得不命令戴笠将‘变色龙’周佛海押回重庆审讯!”……
一大早,在国民政府即将还都的南京鼓楼大街、中华门外……卖报的小贩们背着刚刚出版的厚厚的一叠一叠的报纸,跑得习飞快,手中扬着报,边跑边吆喝。人们纷纷驻脚,争相购买。
与此同时,一辆辆美式十轮大卡车上满载着头戴钢盔,手持美式卡宾枪,全副美式装备的中央军,在南京的大街上辗过,刮起一阵风。而南京的机场、码头更为繁忙。随着一架架大肚子美军运输机和一艘艘大轮船在南京机场、码头降落靠岸,吐出的是蝗虫般的蒋介石的中央军精锐部队,是衣冠楚楚的接收大员们和跟在他们身后的衣着时髦、手中抱着哈巴狗的太太、小姐。
南京鼓椄前偌大的广场上人山人海,万人空巷。人们正里三层外三层地观看日军投降。广场中央,日军已经交出的枪械、弹药堆积如山。在国民党军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戒备森严中,足有一营日军列队缓缓而来,依次走到广场中央放下武器,听说听教,乖得龟孙子似的,往日的不可一世**然无存。
看着这些鼓舞人心的热闹场面,好些市民却又交头接耳纷纷相互问询,你们知道陈公博呢、周佛海们吗?国民政府对这些大汉奸是怎样处置的……
民怨沸腾中,重庆方面起先并不知陈公博已经逃亡到日本。进入南京的先遣军奉命在城里过筛子似地搜捕陈公博。先前一直担任国民党军政部长兼全军参谋长总长要职的何应钦,因为在历史上和蒋委员长以及后来同委员长的学生、爱将陈诚一直明里暗里较着劲,抗战结束后,蒋介石将陈诚和何应钦的职务来了个颠倒。表面上两人的军职还是一样大小,其实,权力的天平已大大向陈诚倾斜,身为国民党陆军总司令的何应钦,负责到南京接受日军投降,并为国民政府还都打前站的他,得知陈公博逃亡日本,义愤填膺,请准国民政府,立即向日本方面提出最强烈抗议。
身在日本的陈公博闻讯后,做出一副正义凛然的君子相,立即给陈应钦发了一篇长长的电文。称他当初之离开南京,是不愿意死在乱军之中,他愿意回国接受国民政府审判。说在他离开南京前夕,曾写过一封长信,交给日军在南京负责同重庆方面接洽的联络官――侵华日军司令部顾问冈田,要他务必将信转重庆方面……在这封电文中,他陈公博特别表明,“去日本是迫不得已,一俟中央有令,立即回国接受审讯”云云。
何应钦接到陈公博这封长长的电文,立刻责问冈村宁次,要他查明此事。事情很快就查明了,陈公博所说确有其事――负责转信的冈田参谋,一时疏忽,将陈公博的信搁置在了一个普通档案内,种种嘱托忘在脑后。弄清缘由后,1945年9月19,原日本侵华军总令冈村宁次大将亲自将这一份遣忘转交的信件送到何应钦手上,再三谢罪;并正式告诉何应钦,日本政府答应尽快引渡陈公博一行。何应钦这才鼻子里哼了一声,答应放冈次宁次一马,不再往他头上罪上加罪。
而与陈公博相比,这时,善于钻营的周佛海命运截然不同。一夜之间,他似乎不仅百罪倶无,而且又成了重庆方面的新贵,红人。8月19日,周佛海竟在报上发表公开声明,就此与汪伪断绝一切头系,宣布就任国民党上海市行动总队总司令,以戴笠派来的程克祥为行动总队秘书长兼宣传处长,以劣迹斑斑、汉奸臭名远扬的罗君强、熊剑东为副总司令,负责责维持非常时期的宁、沪等地安全秩序。他宣布在上海、南京、杭州分设三个指挥部,利用他们手中掌握的武装力量控制京沪线,严禁宁、沪、杭等地人民群众集会游行……不用说,这是蒋介石为了防止沿海一线及宁、沪、杭等重要城市不致落入共产党手,竟不顾民愤,重用周佛海这些大汉奸。在全民抗议声中,蒋介石竟我行我素,让周佛海类招摇过世,发号施令,耀武扬威,摇身一变,从民族罪人变成了民族英雄。
10月2日。日本京都郊外那座具有唐代风韵、浓阴匝地、花木扶苏,高墙中雕梁画栋,阵阵清风将飞檐上挂起的风铃撞响的金阁寺,一早就被宪兵团团包围了。
寺内,一间窗明几静的静室里,身着一袭青布长衫,面容消瘦,在榻榻米上正襟危坐的陈公博,正在与近卫晤谈。就是这个早已下野,曾经两次身任日本首相,决定了他和汪精卫等人命运的近卫,体态已然发福,满头银发,脸上满是忧戚,也是正襟危坐。被美军监视的近卫,是借口到金阁寺为母亲做佛事来为老朋友陈公博送行的。
一时相对无言。明亮的阳光透过一扇玻窗照进屋来,在他们身上闪烁游移。窗纸上疏枝横斜,四周沉入了海一般的空寂。
“陈君,我对不起你和汪先生!”突然,近卫向他伏地谢罪,哽咽着说:“当初,汪先生冒险离开重庆,致力于和平运动,是对我提出的日中提携和平三原则的赞成。然而,我虽两次身任首相,却未能左右日本政局,竟致让政治上近视短见好战的鹰派人物东条英机最终左右了大和民族的命运,竟致不可收拾,给我们民族也给你们带来了灭顶之灾……日本战败了,和平运动失败了。我对不起天皇,对不起你们!”说着伏地不起,唏嘘不已。
“近卫君请起!”陈公博用两手将近卫扶起,他的声音很平靜,态度也很温和:“近卫君请不要自责。公博深信,中日两国一衣带水,源远流长。一场浩劫之后,中日两个伟大的民族最终会携起手来,和睦相处,共襄胜举――这是孙中山先生毕生所期望,也是必然会实现的,不过要期以时日而已!”他安慰了近卫,又以怅惆的心情谈起,汪精卫确实是对近卫寄于了很大希望,而他又是如何违背理性思索,屈从感情,跟着汪先生从事和平运动的……
耳中隐隐传来了寺中和尚们做法事的抑扬有致的诵经声。窗外远处,寺中后园如墨的树冠中,一只只向着朝阳翩跹飞去的白鹤,姿态飘逸,辗转啁啾,长鸣不已,越发增添了屋内一种哀痛气氛。近卫站了起来,向陈公博告辞。陈公博将他送到门边,端起手来一揖到底。
近卫不忍,转过身来,只问:“君何时能再到日本?”
陈公博惨然一笑:“一切皆出于缘!”
对于他们这次晤谈,事后终于得到解脱,而这天陪着近卫去了金阁寺的今井武夫在他的《回忆录》中这样记述:“战败的日华两国领导人,丢弃了生死之念。他们谈了些什么,约定了些什么,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对于我们,是永远无法详细知道的了。但无疑的是,他们一定在心底里有彼此相通之处……”
迫于压力,陈公博一行被日本宪兵押解到京都机场回国。当陈公博在京都机场下车,即将由日本宪本押着登上那架停在停机坪上的涂有中国青天白日旗徽的美制E14飞机时,陈公博转过身来。只见机场上宪兵林立,气氛肃穆,如临大敌。前来为他送行的小川、近卫等人已等候多时。近卫向陈公博走来,他步履有些踉跄。来在陈公博面前,他弯下腰去,三行鞠躬后,伏跪在地,再三表示歉意,泪如泉涌。
就在陈公博将近卫扶起时,一辆敞蓬美式中吉普风驰电掣开到飞机前戛地一声停下。从车上下来了几位身材高大,动作灵敏,身穿藏青色西服的中年男子――他们是戴笠专门派来押解陈公博一行回国的军统高级特务。他们同日本方面办理了手续。
陈公博自知最后的时刻到了。他对前来送别的近卫等人惨然一笑,说:“在我惜别你们之际,心情难以表达。让我送你们一首诗,留作纪念吧!”说着,口中吟诵开来。向来艳羡中国文化的近卫、小川等人深知陈公博功底雄厚,诗文以沉雄有力著称,赶紧作了记录。只听陈公博一字一顿,朗朗有声:
烽火纵横遍隐忧, 抽江空欲断江流。
东南天幸山河在, 一笑飞回作楚囚。
念完转过身去,大步走上舷梯。周隆庠、林柏生、陈君慧、莫国康等在他之后,如一根线穿上的蚂蚱,鱼贯而上。只有陈公博的夫人李丽庄要求滞留日本竟得到批准,没有同机押回。
舱门轰然一声关上了。美制E14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加速、起飞。
三个多小时后,飞机飞抵南京上空。端坐在舷窗前的陈公博往下望去,在最初的一线暮蔼中,六朝故都南京的山山水水,名胜古迹已然历历在目。一条茫茫大江如同一条白练,由西而来,向东而去。陈公博一时百感交集,在飞机上写下了他生命中的最后的一首诗:
猎猎西风冷北门,钟山东望又黄昏。
只期国土酬知己,万劫归来不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