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佛海书房那张宽大锃亮的办公桌上,一盏自由女神台灯亮着。一束柔和的乳白色灯光中,汪伪政权实权人物,时年46岁的周佛海正在夤夜伏案披阅公文。过度的忧虑劳累,使他过早地显得衰老了。宽大灰白的脸上凭添了一丝病容,头发染霜,镜片后往昔很有光彩的眼睛有些浮肿……
恍然一看,坐在一堆高高文件中的他,就像是把自己困在了墓穴里。其实,许多工作他是可以交给下属办的,可是,他不放心,而是事必躬亲,他是一个权力欲很重的人。
这会儿,他正在审看一份由最高法院送呈的检控公文。公文以无可辩驳的事实检控了粮食部长顾宝衡、次长周乃群勾结中央调查统计部部长李士群将政府严格控制的军需物资,如:大米、棉花等囤积居奇;甚至或用来与重庆方面做生意,更严重的是就近同苏北的新四军交易以谋取暴利。在这份检控文件中的最后部分,有这样一段文字,让周佛海感到相当震惊:“日本大本营都已经知道了这些事实,甚为重视、震怒,日前已派出特使迁政信前来督促、处理。日本特使到了苏州后,命日本宪兵队将顾、周二人秘密逮捕。经审问,他二人对所犯事实供认不讳。根据刑法有关条文,最高法院判处顾宝衡、周乃群死刑,请予核准!”
周佛海放下了手中公文,将身子仰靠在高靠背椅上,目然地凝视着台灯光。粮食部长顾宝衡和次长周乃群都是他的亲信,虽然这件事同他周佛海扯不到一起,但他心中却不是个滋味。人头不是韮菜,割了又会长起来!还有,这件事情的处理本身,日本人越俎代疱不把他放在眼里倒还在其次,让他担心、愤怒的是,他的政敌必然借此对他进行攻击!说他利用手中职权结党营私,贪污……其实,如此等等,在汪精卫集团中比比皆是,问题是,顾宝衡和周乃群太被人牢牢地抓住了把柄,而且一下捅到了日本人那里去,惹恼了日本人!事情到这步就麻烦了,纵然他周佛海有救他们的心,也没有了这个力。他知道,这事的背后,操刀者必然是李士群,而李士群的真正目的是要打倒他周佛海。想到李士群,他恨得牙痒痒的。年来之间的过节,走马灯似地在脑海中一一闪现出来。李士群牢牢巴结上了日本人,根本就不把他周佛海放在心里,私下胡作非为,贪婪无比,坑、蒙、拐、骗、哄、吓、榨,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简直是要飞起来吃人。不说别的,年来,李士群从他周佛海手上就挖去了二千万元巨款。最高法院为什么就不敢追查李士群?最高法院是“半夜吃桃子,按粑的捏?”他觉得,手中这份判决书,简直就是一份对他的挑战书,他觉得李士群就躲在黑暗处阴笑。想到这些,他怒火中烧,拍案而起,他要刀下留人。你日本人又能把老子怎么的?你们既然让老子坐上了这个位置,手中有权,就要用!权权权,命相连,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老子又不是傻子,老子就不信你们这个邪。想到这里,他抓起一枝粗大的红铅笔,在最高法院送呈的公文上笔走沙沙,勇敢地作了一段冠冕堂皇的批示:“……国民政府念顾宝衡、周乃群参加和平运动有功,且是初犯,予以特赥,改判为无期徒刑!”
批完,他掷笔,复身靠椅背上出了一口长气。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起,他拿起电话。“周先生!”话筒中传来女秘书甜兮兮的声音:“日本特使求见。”周佛海故作谦虚,他在什么地方都要求下属称呼他为先生。
“谁――?”周佛海一惊。
“日本特使迁政信。”
“好。”周佛海很快镇定下来,看了看腕上金表,夜光表指着晚上十时。他对女秘书说,“我马上下来。”他早就听说过迁政信这个人。作为日本大本营派来的迁政信还很年轻,是个天才,很受日本首相东条英机赏识、信任。无事不登三宝殿!日本特使这个时候登门,不用说,有重大的事情,是什么事呢?周佛海就这样一路猜想着,来到楼下客厅。
客厅的门敞开着,周佛海没有忙着进去,而是在门外稍微伫立一会,看清了先声夺人的日本特使。特使佩少将军衔,中等身材,人很精干,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显出日本军人固有的武士道精神。迁政信不象一般常见的日本军人――印象中的日本军人大都又黑又胖又矮,木桩似的。迁政信显得有些斯文,五官端正,肤色似乎有些病态地苍白,面容显出一种一丝愁蹙。然而在那一副黑黑的,向上微微挑起的剑眉下,一双眼睛很是犀利,这就暴露了其人性格的阴深、冷静。略显清瘦的身上着黄呢军服,然而没有束武装带,更没有佩剑挎枪什么的;脚上也不是蹬黑皮靴,头上戴顶软呢军帽。这身穿着显得不够正规,唯其如此,显示出了他地位的优越和特殊性。这会儿,迁政信独自身肢笔挺地坐在那儿,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是个军人,但更像个穿着军装的哲人。
周佛海走进了客厅。他们互致敬意、交换名片。握手时,周佛海感到他的手握得很轻点了一下,手就缩了回去,似乎握手只是出于礼貌不得已而为之。这一点,让周佛海想起了汪精卫,汪精卫同人握手常常就是这样的。
双方落坐,几句寒暄。周佛海这是第一次同迁政信打交道,发现这位还不到四十岁的特使罕言寡语,遗词用句简洁得像拍电报似的,一双眼睛很诡,同他说话时,眼睛迅速地将他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就象X光,要将他彻里彻外彻头彻尾作一番透视似的。
“不知迁特使夤夜来访,有何见教?”几句寒暄之后,隔几而坐的周佛海说话也不绕弯,这样问。
“大本营专门派来我为你们割除毒瘤。”
“毒瘤?”周佛海一惊。他虽然不明白迁政信话中具体所指,但清楚迁政信所说的“毒瘤”不过是一个比喻,日本人向来做事总是鬼头鬼脑的!
“这个毒瘤就是李士群!”
“啊!?”迁政信的回答大大出乎周佛海的意外,一双眼睛在眼镜后瞪得大大的。他心跳如鼓,定定地看着日本特使,似乎想弄清迁政信话中真正的含义。在汪精卫政权中,最受日本人青睐的是李士群。如果不是这样,李士群也不会这样无法无天,桀骜不驯。然而,怎么忽然间,日本方面派出特使来专门来清除李士群?尽管他周佛海是情报总管,但迄今为止也还没有听到李士群犯下了何种让日本人非杀不可的事情?刚才他看了最高法院送呈的检控后,还在为顾宝衡、周乃群鸣不平,认为最高法院包庇李士群!现在乍听到日本人要杀李士群,吓了一大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请问特使,李士群犯有何罪?这些年,我明说是李士群的上司,他却根本没有把我周佛海放在眼里,我行我素,胡作非为。背着我做的一些事,我毫不知情。”周佛海这一番话,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说的也是实情。而内中蕴含的怨由是明显的,却又让人抓不着“辮子”。
“李士群胆大包天,罪该万死!”迁政信也是一个中国通,说一口漂亮的北平官话,他将李士群的罪状一一抖落出来:“为了谋取暴利,他竟敢在私下将我军需物资倒卖给敌对方重庆、甚至苏北共军!”日本特使说得越发咬牙切齿:“不仅如此,还有更危险的,李士群竟与重庆方面的军统头目戴笠暗中勾结,私设电台。日前,就在我上海日本宪兵追捕重庆军统人员余祥琴时,他竟敢动用他手中的特工力量同我作对,掩护余祥琴,让他安然逃脱了我的追捕,回到重庆……”
“啊!?”周佛海又是訝然一声,不过这次没有作戏的成份,他是真吃惊了。这样的事,他真是不知道,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李士群这个毒瘤已到了非铲除不可的时候了,现在我们就来商量细节!”迁政信说时,将手从上往下一劈,那是一个砍头的姿势。看得周佛海有些发楞。从内心讲,他对年来尾大不调的李士群恨之入骨,然而,当日本特使衔命而来,要杀李士群时,他心中却又有些不是滋味,有种唇亡齿寒,兔死狐悲感。他明白,李士群、还有他周佛海,甚至汪精卫都是日本人手中的牵线木偶,呼之者来,挥之者去。说不定我周佛海哪天惹恼了日本人,也是这样的下场呢!他有些不寒而栗。
日本特使的话说完了,该他表态了,可周佛海还在一门想他的心思,不过,他很快就醒悟过来,在日本特使面前表现得义愤填膺,义正辞严地说:“李士群虽说归我管,我却管不住,过去一直是贵方‘梅’机关在管他,我不好过多地揷手。这些事,我是一直蒙在鼓里。现在既然事情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就决不能再拖下去了!特使的指示,我坚决照办。不过,我不知特使要我从何着手,是先将他停职反省?”
“不用!”迁政信将手一挥:“李士群你们拿他是没有办法,他手中有枪,势力也是盘根错节,弄不好,会出事。我只不过是向你们通报情况。清除李士群这颗毒瘤,全部由我们来处理。”说完,就站了起来。周佛海也随即起身,礼数周到地将日本特使送出门,一直送上车。
日本特使去后,幽静的胡同又恢复了深沉的寂静。周佛海折过身回家去。大门口站岗的两个卫兵,将胸脯一挺,向他行了一个持枪礼。夜幕沉沉,通往庭院纵深的花木扶疏的碎石小道两边,飘来花的香味和泥土的潮湿气息。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迁政信这个人,将印象中的迁政信和所见到的这个迁政信进行比较。他想,迁政信这个人确实是些传奇性的,这人长相斯文,做事却刀截斧砍,工于心计。当然,这会儿他不会想到,就是这个迁政信在以后爆发的太平洋战争后期还有一段传奇故事:当日本政府在1945年8月8日宣布向盟军无条件投降时,迁政信正在缅甸从事特务活动。见大局已去,迁政信竟化装成和尚潜逃,重新返回中国内地。他长途跋涉三千多里,经千难万险到了南京,给刚刚搬师回朝的蒋介石贡献反共方略。然而,蒋介石根本不领他的情,看不起他。这样,迁政信不仅连蒋介石的面都没有见到,反而被抓了起来,遗返日本。回到国内的迁政信写了一本书叫《潜行三千里》,说的就是这段事情。书中,他怪蒋介石不见他的面不听他的妙计,如果当初蒋介石礼贤下士,见了他的面,采纳了他对付共产党的锦囊妙计,中国何致于“变色”,远东何致于“赤祸漫延”云云。这本书竟然轰动一时,在西方非常畅销。据说,1950年,美军在朝鲜仁川登陆,就是麦克阿瑟将军采纳了迁政信献的计。迁政信后来成为战后日本第一个军人当选议员……
日本特使迁政信的到来,以及在下面紧锣密鼓的种种准备,即将对李坏士群不利的消息为汪曼云获得。他不敢怠慢,立刻赶去苏州向李士群报信,这一天是1943年9月6日。合该李士群该死!在这样的紧急关头,向来将苏州视为自己老巢的李士群却到上海极司斐尔路“76号”的特工总部检查工作去了。急得汪胖子又脚跟脚上了火车,午后赶到上海极司斐尔路“76号”。李士群却又不在,回到他位于上海愚园路1136弄3号他那幢花园洋房的家去了。汪胖子立马追风地赶到李士群的家里。
来在李士群家门前,两扇像花蝴蝶翅膀般的铁栅栏大门紧闭,连看门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金粉粉阳光下,庭院深处,鲜花绿树中露出法式主楼建筑的一角,尖顶阔窗,微风中隐隐传来琴声,汪胖子急得用拳头在铁门上捶得山响,在心中用丑话骂着李士群:“你当的什么鸡巴特务头子,日本人把刀都举到你头上了,你却浑然不知,弄得老子从南京跑到苏州,又跑到上海来为你报信!”
“刀杀起来了吗?”猛然,铁门里传出一声恼怒的爆喝。随即,铁门上的窥视孔“叭嗒”一声开了,露出一双鼓鼓的眼睛向外窥视。
“啊,是汪先生!”里面的声音变得温柔了,汪曼云是李士群的把兄弟,双方常来常往,李家的人对他都是认得的。说着,开了门,“请进!”站在面前的是老郎,对汪曼云将手一比,恭谨得就象上海大饭店中那些训练有素的仆人。老郎长得真象一只森林中的老狼,个子矮笃笃的,满脸横肉,身穿黑色纺云衫。见到汪曼云,老郎弯腰的姿势,特别是说话的声音都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仿佛由一只人见人怕的恶狗变成了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汪曼云问明李士群在家,赶快赶去。走到楼十,正遇上李家丫寰小芬,得知李士群又不在。“遇到鬼了吗?又不在?”汪曼云发作了:“这么热的天,我这一天从南京赶到苏州,听说士群回了上海,又一路赶到上海,还是不见人?他到哪里去了?”
看一向脾气很好的汪胖子大发脾气,很着急,小芬赶紧说:“李部长刚才都还在,午饭后说出去一会,就回来的,不知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回来,估计走不远,也走不久的。我家太太在!”
“那快带我上楼去见你家太太!”汪曼云急得一个劲地跺脚、催。
小芬带着心急火燎的汪曼云上了楼,进了客厅坐下,给他送上了茶点,递上一条湿毛巾,让他擦脸揩汗。然后下楼去请李士群的夫人叶吉卿。
“啊,是曼云,是什么仙风把你吹来了?”很瘦的叶吉卿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坐在他对面,打量着汪曼云的神情,显得有点吃惊。叶吉卿时年42岁,长李士群四岁,她穿一件淡黄色的丝质旗袍。女人穿旗袍好看,但得有身材。而上了些岁数的叶吉卿本来人就干瘦,身材搓衣板似的,穿上旗袍,不仅不好看,反而将缺点暴露得更充分了。但叶吉卿厉害,有心计,连李士群都不得不让她三分,怕她三分。
叶吉卿问汪曼云这要急匆匆赶来找士群是不是有急事?汪曼云说:“我今天一早,从南京赶到苏州,又从苏州赶到上海,赶到你们家找士群。而士群就象在同我捉迷藏似的,越急越是总是找不到人。士群到哪里去了?”
“在你来之前士群刚刚才走,夏仲明陪他到上海日本宪兵队去了,说是找他去商量什么要事。”
“糟了!”汪曼云哭丧着脸,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怎么啦?”叶吉卿问,她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说了句趣话。“人说胖子做事慢,不谙曼云你做事却是这么急。什么事,天垮了吗?天垮了有长杆子顶着。”叶吉卿说时,伸出指甲涂了红寇丹的尖尖瘦手,从果盘里拈起一只又红又大的山东烟台苹果。左手执果,右手执水果刀,飞快地削起果皮。苹果在她手上飞转,象变魔术似地,果皮不断地打着旋转到她手下的一个空盘里。倾刻,她隔着茶几将削好的苹果递到汪曼云手里。
汪曼云接过苹果,吭地一声咬了一大口。边吃边说小声问叶吉卿,样子显得很诡祟:“你知不知道日本宪兵队找士群干什么去了?能不能想办法让士群赶快回来?”
叶吉卿开始注意了,她说:“听说日本宪兵队找他去调和与熊剑东的关系。士群这个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熊剑东最近在日本人面前走红,不听士群的,他很生气,两个人的关系闹得很僵。日本宪兵队长岗村今天特意找他们去调解。”
熊剑东,汪曼云太了解这个人了。熊剑东面孔黑红,是个大块头,40来岁,性格执拗,有野心,爱记死仇。战前,这个人是湖北夏超部11师的一名随从副官。抗战前夕,开了小差,窜到上海,靠上了青帮头子张锦树,搞了些绑架、抢劫勾当。抗战起始,这个人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上海淞沪区特遗支队司令,受戴笠指挥。1938年他被日军捕获,随即投敌供日本人驱使,做了不少坏事。1940年,熊剑东为日本大特务土肥原看中,送日本受训。回国后在武汉组织起一支规模不大的为日本人服务的黄卫军。汪精卫政权成立后,黄卫军应归汪精卫政权管辖,但熊剑东不从。为此,汪精卫不惜屈尊就驾,亲自在南京找熊剑东谈话。答应以后给这支黄卫军待遇从优,仍是由他熊剑东熊剑东指挥,只不过在名义上隶属“中央”而已。自恃有日本人背后撑腰的熊剑东根本没有把汪精卫这个狗屁主席放在眼里,他桀骜不驯地说:“我们这支黄卫军是经过天皇亲自批准建立的,怎么能说撤就撤呢?”最后干脆耍横:“关于我们这支黄卫军的事,要谈是谈不好的。请你直接找日本人谈,日本人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决没有二话。”熊剑东成了二季豆――油盐不进。汪精卫没有办法,最后费了好大的劲,还是通过日本驻华军总司令出面,谕请日本军部,才将一支小小的黄卫军改编成隶属汪精卫政权的“中央陆军第29师”。汪精卫给了熊剑东一个肥缺,让他当中央税警团第二总团团长。税警部队的待遇高,装备好,实际上是首都南京的禁卫军。直接管理这支部队的周佛海知道熊剑东的厉害、手段和有日本人这个背景,想方设法将熊剑东紧紧抓在了手里。因为利害关系也因为性格使然,熊剑东很快就成了周佛海的“铁拳头”,成了李士群的死对头。
李士群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曾几次暗杀熊剑东,本来计划得天衣无缝,可却都没有成功。一次,熊剑东在上海赶火车时,职业的敏感让他注意到了异常。人群中有个杀手悄悄向他走来,这个职业杀手穿身风衣,戴在头上的一顶礼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半边脸。而就杀手从风衣下掏枪时,熊剑东将头一低,从人群中一下蹿上了火车。“砰!地一声,杀手开枪了,枪子从杀熊剑东头上掠过,打穿了他头上的巴拿马草帽。杀手当即被执勤的日本宪兵和军警拿获,经审讯,杀手供称他是受杨杰指使。杨杰也是李士群的亲信,刚刚担任了中央统计部次长。日本人对此事不想深究,推说杀手口说无凭,最后息事宁人,将杀手枪毙,不了了之。事情的由来,熊剑东当然是心知肚明,这样,两人的冤仇越结越深……
叶吉卿警觉起来了,她看了看汪曼云的样子说:“曼云你急急赶来找士群,又这样急,紧张,是不是有什么对士群不利的坏消息?”汪曼云正要说什么,只听门外李士群一声:“曼云,我回来了,让你好等!”
汪曼云不禁站起身来,看着进门来的李士群,没事人一般,一时有些发愣。
“士群,你怎么才回来?”叶吉卿带着责备的语气:“人家曼云为了你,从南京赶到苏方,又到苏州赶到上海!”
“啊,曼兄,有什么事吗,这么急?”李士群,坐在了汪曼云对面。
“你先说,日本宪兵队找你干什么去了?”汪曼云问。
“日本宾兵队队长岗村找我去,还不是为了与熊剑东的过节。这个家伙今天被我俘虏了!”李士群说时,一副喜不自禁的神情。
见汪曼云、叶吉卿不胜惊愕,凝神静听,李士群越发象个得胜回朝的将军。他压抑不住满腔兴奋,直往下说:“我与熊剑东以往的过节,今天经岗村队长拉拢说合,不仅误会完全冰释,而且成了朋友。”李士群又比又划:“在岗村队长家里我见到熊剑东时,我首先承认,过去有些事我做得是过火了些,有些纯系误会,责任由我负。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调解的深仇大恨。若是今天我们化干戈为玉帛,从此携手合作,一定大有可为。若是对峙下去,则是两败俱伤。熊剑东为人也爽直,他当即表态说,凭岗村队长的面子,你老兄又一番解释,一再道歉,还有什么说的?我感到很不好意思。从今天起,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也就是从今天起,我们是朋友了……”
“士群!”叶吉卿皱了一下柳叶眉,打断了丈夫的话,“曼兄有事找你。这一天,他特意从南京赶到苏州,又从苏州赶到上海,马不停蹄,你先听完曼兄的话再说其他的。”
“好,曼兄请讲。”李士群冷静了些,他注意打量了一下汪曼云的神情,发现有些不对,这就对妻子说,“吉卿!你是不是去厨下吩咐大师傅给曼兄做几个他爱吃的菜,然后叫小芬送上来,我陪曼兄边吃边谈!”他想把妻子支开。“也好。”叶吉卿去了。
汪曼云这就将他探听到的不利于李士群的消息,尽可能详尽地说了。却不以李干群不以为然地说:“如果日本人真要对我下手,我今天还回得来吗?”汪曼云想想也是,不过他提醒李士群小心些,因为小心无大错。可是,李士群仍然不信,他认为这个消息,肯定是周佛海散布出来吓唬他的,周佛海已是黔驴计穷!
说时,李士群夫人叶吉卿打发利芬过来请他们下楼吃饭。饭间,汪曼云看李士群有说有笑的样子,信心百倍,也觉得自己是多虑了。
饭后,汪曼云要赶回南京去,李士群不要他走,说是,今天就不要走了,我知道你爱看京剧,而且最喜欢看《罗成叫关》这一出,今天上海大戏剧有这一出,上戏的又都是些名角,晚上我陪你去看。
汪曼云这就在上海李士群家留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李士群刚把汪曼云送走,从火车站回来,接到日本宪兵队队长岗村来的电话,请他去百老汇赴一个约……日本宪兵队队长的邀请,他纵然不想去也不能不去。但李士群毕竟是个训练有素的职业特务,加上昨天汪曼云一番提醒,让他提高了警惕。
李士群去百老汇前作了这样的准备:悄悄在腰带上别了一把上了膛的左轮手枪和一把锋利无比的瑞士匕首。为了预防万一,他将电话打进“76”号,让他的心腹夏仲明立刻带上几个能干的弟兄驱车来他家汇齐。
早晨的太阳刚刚从苏州河上抖动着金波跳起在天空。蜘网般纵橫穿梭的大街上还氤氲着最后一丝夜幕。鳞次栉比的高楼华厦上闪灼了一夜的红红绿绿的霓虹灯正逐次熄灭。“叮叮当当!”一列电车沿着长长的铁轨而来,转弯时,车顶上耸立的两根毛根似的电杆与电线摩擦发出天蓝色的火花,在空中劈劈啪啪地飞溅而下。一下子,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那么人,车,填满了大街小巷;人来车往,熙熙嚷嚷――远东最大的城市,号称“冒险家乐园”的上海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一辆有“76”号标记的、漆黑锃亮的、“克拉克”防弹轿车,轻快地驶过了苏州河,往百老汇方向而去。坐在驾驶员身旁的李士群从反光镜中往后看去,夏仲明他们那辆车紧贴在后面,他放心了。
“你们记好了。”跟在李士群后面那辆宽车体加长的“福特”牌轿车上,夏仲明正在对手下几个兄弟布置任务。他有30来岁,穿一套西服,戴一顶鸭舌帽,寡骨脸上有一双又阴又灵动的小眼睛。
“大刘、小李,一会到百老汇后,‘老板’上了楼,你们不要跟上去,就在楼下游动……老马、大朱跟我上去,如果‘老板’进去多久都没有出来,你们就跟我冲进去,到时看我的脸色行事,嗯?”几个特务都会意地点了点头。夏仲明带去的几个特务可都是擒拿格斗、短兵相接的高手。
李士群的轿车来在耸入碧霄的百老汇门前停下时,夏仲明他们的车也到了。李士群下了车,注意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时间还早,进出的客人寥寥,周围也没有什么异样。李士群带着夏仲明首先走了进去。他们乘电梯到了22层,下了电梯,自有身穿红制服的仆欧迎上前去,问他们找什么人什么房间。他们报了房间名后,径直沿着铺有红地毯的走廊,来在第12号房间。在房门前站定,李士群示意夏仲明按响电铃。门开了,迎出来的是竟一位身着华丽和服的日本中年妇女,待他们说明来是找什么人时,她向他们深鞠一躬,手一比,说:“请进。”
他们进去了,屋子完全日式布置,推位门,榻榻米,窗明几静,很是简洁。那身着和服的日本中年妇女,足踏木屐迈着碎步上前,替他们拉开了通往里面一间屋子的门。李士群一眼就看见了,岗村已经盘腿在榻榻米上坐等了。素常总是着一身黄呢军服,又黑又瘦,唇上护绺仁丹胡,阴着脸不苟言笑,象是一个狰狞恶鬼的日本宪兵队长岗村,这会儿身着和服在榻榻米上盘腿正襟危坐。
岗村向他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请座。他们在岗村面前盘腿坐了下来。咦,这是唱的哪一出,怎么回事?刚坐下,熊剑东也进来了,向他们笑笑,点了点头,也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一副谈判的架势又摆起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已经和解了吗?怎么又弄来坐在这里?李士群看了看岗村,意思是全有了,只不过没有把话说出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