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01(1 / 1)

从早饭后就一直呆在书房里的新任汪记司法行政部政务次长汪曼云,用胖手“啪”地合上了摆在那张硕大锃亮办公桌上厚厚的卷宗,他的脚跷在办公桌上,身子往高靠背转椅上一靠,眼睛一闭,他有些疲倦了。

但他很快又睁开了眼睛,眼光漫延开去,最后落在办公桌左角上那副台历上就不动了。台历翻到了1942年3月19日。台历的页面比较大,印刷得也很精美,可作单独的艺术品欣赏,这是日本人送的。页面上是个刚从海水中出浴的东瀛美女,她侧着身子,这便把她的美妙动人处暴露得淋漓尽致――显然是一个精于此道的技术相当不错的摄影师偷拍的。台历上的她显然是个混血儿,身材高大丰满,穿一身雪白的三点式泳装,整个看去,就像没有穿衣服似的,身上的线条丰满美妙得令人暇想。她那起伏有致的线条连带体温、温润可爱的青春容貌真是可触可感,纤豪毕现。她的脸是橄榄形的,棱棱的鼻子有点小鹰钩,细细的黑眉似起伏的远山,皮肤白皙,线条柔和,绒绒睫毛包裹中的一双眼睛很大很黑很深很多情,满含露水,如梦似烟――这是东方式的。然而,她的身材却是西洋女人才有的。一双丰腴修长的腿,淹没在碧波**漾的海水中,就像是迈着灵巧双腿的小鹿。露在水面上的雪白丰臀的边缘,有个朱砂印。她用手拢着湿漉漉的,被海风吹得飘了起来的丰茂黑发,显得很是飘逸、潇洒。她五官俊秀,面庞清瘦,再细看,汪胖子的心不由猛跳起来。她的身体是侧着的,这就显露出掩隐在薄如蝉翼的雪白泳装中一道深深的乳沟,**大得惊人……

人虽然长得矮胖、丑,但对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感兴趣、有研究,手中经过了不少女人的他――汪曼云不禁心猿意马起来。他想,东方女性的美是典雅、娟秀、含蓄,如新月如春笋;而西方女性的特点是奔放、热情,火山熔浆似。在身材上,西方女性的特点是脸庞清瘦而身躯特别丰满,特别是西方女性有硕大的**和深深的乳沟,这可是东方女性没有的,也无法比拟的。台历上这个出水东瀛美女,东西方女人的美在她身上都兼而有之,可说是美到了极致。这是日本自明治维新后,各方面飞速进步在人种上的一个反映。如果这样的美女他能经一次手,就是死也值得了,不说是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从气质上看,这个出浴东瀛美女,不像个普通平民人家的人儿,不是出生于皇族就是贵人。不,他又想,决不会出生皇族,因为日本皇族讲究血统纯正,近亲通婚,皇族的女性哪能长得如此刚健清新,大洋马似的……就在汪胖子想入非非,魂不守舍时,门帘一掀,丫寰枝儿给他送咖啡点心进来了。汪胖子的眼光落在又瘦又小,长得像根黄豆芽似的枝儿身上,立时有种失落感,不禁皱了皱眉。枝儿低着头,将盛着咖啡点心的髹漆托盘轻轻顺在他面前,这就无声地出去了。

这是吃午饭前的“打兼”,也是他当了司法行政部政务次长后,在生活上的升格。

他用左手端起德国造咖啡色大耳杯,放了两块方糖进去,右手执小银勺在喷香的真资格的浓黑巴西咖啡中搅搅,喝了一口,闭上眼睛,品了品味。当他去拿沙利文蛋糕时,这才发现托盘上还躺着一封淡绿色的电报。

上海来的?会是谁的电报呢?他赶紧放下手中的杯子,坐直身子,抖开电报。

“外子业已被捕,请即速设法营救,夏潄芳。”他不禁久久地看着电报,一颗圆圆的脑袋瓜里急速地打开了算盘。在以李士群为首的“76”号特工同重庆方面的较量中,月来重庆明显败北。尤其是陈恭澍叛变后,重庆方面在上海的特工力量简直被一锅端了。然而,大上海是各派政治力量必争之地,重庆方面必然卷土再来。最近,蒋介石派出以中央组织部副长吴开先为首的一批国民党高级干部,秘密潜回了上海。吴开先以上海统一工作委员会常委委员兼书记长的身份,迅速恢复了地下斗争网络,开始了同汪记政权的斗争。但是,蒋记、汪记中央政权的大员们现在虽然政见不同,但都是老熟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渗透。像他汪曼云这样的投机分子,现在采取的是狡兔三窟策略,当着汪精卫的大官,同时又向重庆方面暗通款曲。年来,以日德意为轴心的轴心国在对以美英苏为首的同盟国的斗争中处于下风后,他汪曼云更是通过吴开先的老婆夏潄芳同吴开先拉上了关系,并出卖了不少汪记政权的机密。为以后汪精卫政权倒台后,给自己留条后路。然而,现在吴开先又栽了,这不,夏潄芳向他求救来了!该怎么办呢?甩手不管,这不行,这如同做生意,自己已经投了资,据说,连蒋委员长都发了话,说他汪曼云是“心在曹营心在汉”,是“党国埋伏在汪伪政权中的有功之臣”……这有多么不容易!不能退,必须要救吴开先。不然,自己就是见死不救,不仅前功尽弃,而且还会被重庆方面恨之入骨,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了!

那么,该怎么营救吴开先呢?从上午接到夏潄芳的电报起,他就在思想上转开了磨,而且夜来第一次失眠了。汪胖子向来达观,在朋友间有“智多星”之称,任何事都能沉着沉着应对,拿得起,放得下。夜晚,头一挨枕头呼噜便打得天响。而今夜,却辗转反侧。睡在他身边的太太章柳要小他十多岁,长得**丰满,团脸、浓眉、肤白,今年正好三十岁。是汪胖子与原配离婚后娶的,被朋友们称为“少夫人”。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到了“如狼”年龄阶段的少夫人,在夫妻生活上从来就没有个够。她睡觉有个特点,身边丈夫如雷的呼噜如像她的催眠曲,在丈夫呼噜声的轰炸下,她能安睡。

“侬咋的哪,咋不打呼噜了?”汪胖子突如其来的的失眠,停止了打呼噜,犹如是突然间中止了习惯的催眠曲,她睡不着了,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问。

汪胖子没有理她,只是将一只胖手随便往她细腰上一搭。丈夫的手这一搭,在她,如同传出了一个久违的信号;顿时像有一股电流瞬间走遍了全身,她激动起来,以为这是丈夫在向她示爱,便趁势滚到丈夫的怀中,伸出双手搂着了丈夫厚实浑圆的颈子――如同想要拼命吮吸雨露的春藤;如同攀住了猎物的八脚章鱼,将她丰满高大得喜玛拉雅山似的乳峰和滚热身躯,紧紧地贴在丈夫身上。

读熟了“少夫人”身上每一个部位,而且还不断在外采摘野花的汪胖子,其实并没有“阅读”妻子的兴趣。他之所以来这么一下,一是徒然间上午台历上那位令她垂涎不已的东瀛美女走到了心间,让他来一个假借;二是借此可以松懈一下紧张的神经。他趁势驾轻就熟地一个鹞子翻身压了上去,可是,关键时刻却又闪了火,气得下面的章柳骂了声“银样腊枪头”,翻过身去不再理他。一声“银样腊枪头”让汪胖子很伤自尊心,他这就又伸过手去东摸西摸的,章柳却像躲什么似地用手“啪!”地一声将他的手打开,说是“不要招我!”自顾睡了。

无可奈何,平添了没趣的汪胖子抽上一只烟。很会保养的他,平时很少抽烟,晚上从来不抽,今晚算是一个破例。于是,夜幕中,一个红色的亮点一闪一闪的,直到天明。

好像要弥补他昨晚一宿的苦思不眠,又像是应了吉人自有天相,当汪曼云起了床开始懒洋洋吃早点时,枝儿送进来一份电报让他喜出望外。电报是他的老朋友、关键人物李士群从苏州拍来的,端刀直入地一句:“吴开先已被我逮捕,老兄有何高见?”他拿着这封电报,喜滋滋地反复琢磨。他想,看来与重庆暗通款曲的人不止我一个,连李士群也是如此。李士群向我问计,这其中板眼很深,也是他对我汪曼云的信任。

“好了,好了,这下好了!”喜不自禁的汪胖子在玻璃茶几上猛拍一掌,将也是刚才起床,穿着一身银白色束腰宽松绸缎睡衣,坐在一边梳妆台前对镜往脸上打着粉饼的章柳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瞪大一双猫似的大眼睛看着他。

汪曼云高兴得弹簧似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走到太太身前,扬起手中的电报,以一种奇货可居的神情,将重庆派往上海的大将吴开先如何被捕,他为什么要想法营救这个人,以及营救这人对他自己,对这个家庭将起到的重要性都大体讲了一遍。可惜,“少夫人”对这些政治既不懂也不感兴趣,说了半天等于是对牛弹琴。扫兴得很,他只好趿着拖鞋出了卧室,来在书房,给秘书打了一个电话,要秘书即刻去给他买张十点钟去苏州的火车票,然后给李(士群)省长拍个加急电报。电报上这样措词:“……弟接兄电,即日来苏,拟与兄一见详谈,为兄所用。”

秘书一一记下了,在电话中问,我陪不陪部长你去苏州?

“不用了,就我一人去,注意保密。”

“部长放心。”电话中听得出来,秘书因为不跟他去苏州,喜不自禁。

汪曼云临行前给“少夫人”交待了些事情,当章柳唯唯连声,帮他穿好西装,打好领带,再替他整理好皮包时,楼下响起了“嘀、嘀!”两声汽车喇叭声,秘书接他来了。

汪曼云下午到了苏州。下车后,戴副墨镜的他,在车站上雇了辆黄包车去祥导巷。这是一条很幽静的小巷。一进入小巷就闻到了江南水乡的气息感受到时了岁月的沧桑。幽靜小巷两边的房舍大都具明清建筑特色,一幢幢小院精精巧巧的,白壁粉墙既毗连又相对独立,虬枝盘杂的百年古树或是几丛秀竹探出墙来,一扇扇黑漆大门紧闭,门前一律有树。小巷人家一边枕着苏州河。透过临河人家间的间隙,可见苏州河中舟橹咿呀,岸边阡柳成行。

黄包车在详导巷中段一幢很气派的公馆前停下了。付了车钱,汪曼云下了车,只见公馆门口挂了块白底黑字长木牌,牌上有“特工总部苏州站”七个隶书大字。

汪曼云整了整头上的博士帽,很气派地抬脚上了台阶,来在门前。大门没有开,一扇小门敞着,守门的是个便衣特务,也许看汪曼云穿着也还舒气,没有敢吆喝他,只是棱睛暴眼地看着他。汪曼云也不说话,很老练地从身上掏出一张洒金名片递过去。

守门特务看了名片,态度立刻大变。“哎呀,是汪部长嘛!汪部长怎么一个人来了?”守门特务点头哈腰,脸上堆笑,“汪部长,这是――?”

“我找你们李部长!”

“李部长在家,汪部长你请稍等。”守门特务忙不迭跑进传达室,给里面打电话。

很快,特务打完电话颠颠出来说:“李部长派他的秘书出来接汪部长你来了。”说时,一个身材中等,穿中山服,脚上蹬一双黑皮鞋,年约三十的男人从照壁前闪身快步迎了出来,从汪曼云手中接过皮包,笑着说,“汪部长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来,我们好派车去接你?”

汪曼云打着假哈哈,跟着来人沿着花径往里走。庭院三进,花香鸟语,满眼芳菲,移步换景,如果不说这是一个特务机构,会被人认为是一个环境绝佳的疗养院,或是哪一个达官贵人的公馆。一路看去,花径两边有一方方花园花坛,花园花坛中的花开得姹紫嫣红,这里那里,一间间绿窗粉壁青瓦平房掩隐在芭蕉秀竹中。

刚刚跨进第三个院落,李士群迎了上来。

“曼兄,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也不带个人?”李士群亲热地说。

“带人干什么,一个人单脚俐手的,也不怕消息走漏。”汪胖子说时一笑,李士群熟悉这笑,这笑诡诡的,也是颇有含意的。

李士群让秘书去了,两个人这就边说边笑往后院走去。李士群今天一改以往总是穿西装打领带的装束,不高不矮的身上着一件灰哔叽长袍,似乎想显出一些飘逸,增添一些书卷气。然而就像在戏台上总是演反派人物的人,尽管穿着变了,但举手投脚间总露出坏相。李士群那张青水脸虽然在笑,但笑得有几分狰狞几分诡诈,一双眼睛闪霍而机敏――李士群是个心狠手毒,训练有素的大特务机,万变不离其本。

来在一道月亮门前,李士群逊步,将手一比,“请!”――这是李士群在苏州的家。李士群广有房产,苏州有,南京有,上海也有……汪曼云这是第一次来李士群在苏州的家。他颇有兴致地细细打量李士群的家。小院不大,很安全很幽静,建筑上有江南特色。白壁粉墙,墙上爬满青藤。月亮形门楣下,两扇中间嵌着铜质兽环的黑漆大门虚掩。门楣上“李寓”两字嵌在一副琥珀色的瘦石上,笔法苍古;院中,水一般的浓阴中矗一幢中西合璧的精致小楼,有几杆秀竹探出墙来。

见汪胖子在门前逊步,歪着头很有兴致地打量自己这幢小楼,李士群不禁一笑,逗道,“汪兄,不知贱居能否入你的法眼?”

“太好了,太好了!”汪胖子摇头晃脑,两手击掌拳脚不分。

“李兄住在这里,又安全又幽静,但嫂夫人没有接来,是不是太素了?我知道,李兄向来是不吃素的,你不致于像苏东坡那样‘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吧?”

李士群今天心情很好,他知道汪胖子所说的“不喜欢吃素”指的决不是肉,而是指女人,便哈哈大笑,也不正面回答,用手在胖子肩上一拍,“请进吧,怎么,老兄老牛吃嫩草,还不够么?”进了门,他指着楼上挂在飞檐上的串串铜铃,“到晚上,在清风中铜铃声声才好听呢!”说着故作斯文地嚼了几句文:“不由人想起涨继‘夜半钟声到客船’的的名诗呢!”

主客相跟进了门,上了楼坐了。李士群的客厅是西式的,很阔气,落地大玻窗,真皮意大利玻晶茶几。刚坐下,珠帘一掀,汪曼云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位长相很甜,身材高挑丰满,身穿开叉很高大红旗袍的姑娘跟着轻步而来。她手中托着一个髹漆托盘,风姿袅娜地来在他们面前,微微笑着,弯下腰去,从中一一捡出茶点放在茶几上,笑笑去了。汪曼云一直魂不守舍地看着红旗袍姑娘离去,这才用他一双鼓鼓的眼睛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李士群,哈地一笑:“李兄,你也不介绍介绍,你这金屋藏娇的是啥人?”

李士群却不理他这个茬,只是哼然一笑,从摆在茶几上的一听美国三五牌香烟中抽出一支来,说:“抽烟!”汪曼云平时不抽烟,听说是美国三五牌香烟,就伸手接了,用打火机打燃,吸了一口,端起茶杯,揭开茶盖,茶是他爱喝的西湖龙井,点心是刚出炉的沙利文点心喷香。

他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又抽了烟,透过缕缕烟圈,他注意打量了一下隔几而坐地的李士群,李士群在低头吃点心。他便注意打量这间客厅。透过落地大玻窗往外看去,视野开阔,疏枝橫斜。室内一色的樱桃红打蜡地板光可鉴人。整间屋子布置得既华贵舒适又严谨有序。两面墙壁,一边排列着书柜,一边是一排博古架。书柜是中式的,漆黑锃亮,雕龙刻凤,用料名贵。书柜中的书中西杂陈,很符合主人的身分,既有曾国藩的‘麻衣相法’类书,也有西特勒的《我的奋斗》,还有一些从西方、从苏联翻译过来的特工类专业书,而这些书大多精装,厚得砖头似的。博古架上,大都摆的是明清两朝的细颈鼓肚花瓶和唐三彩类,不乏珍品。

记得第一次同李士群见面时,在上海,那时还刚开张的李士群的客厅不大,但客厅正壁上却不知为什么,挂了一张蒋介石戎装像。现在改换了门庭,条件又这样好,他该在客厅里挂上一张汪精卫“主席”时的标准相才对,然而没有挂。他注意到,李士群有一架四四方方的、长短波俱备的美国交流式收音机,放在办公桌上。可见,李士群是随时注意收听国际国内广播,关注形势发展的。一架红色载波电话也放在办公桌上。客厅里的摆设显示出主人的个性――在附庸风雅的外表下,显示出来的是职业特务本性。

接着,李士群向他请来的曼兄――汪曼云通报了逮捕吴开先的经过。

汪曼云是上海通。听着李士群的叙述,他完全想象得出那一幕。

午夜时分。整个大上海已经睡熟了,爱棠路更是清风雅静,只有巷口高杆上挑起的一盏路灯还亮着,但因为电压不足,红恹恹的,像是一个因为睡眠不足,营养不良卖苦力的人的眼睛,疲惫哀苦;它孤独地怯怯地站在巷道口,从漆黑的夜幕中拨出一方小小晕黄的天地,无声地胆战心惊地目视着已然在四周游动的鬼魅。

担任这晚指挥的是“76”号行动处处长万里浪。他是个职业特务,四川省合江县人氏,三十多岁,长得身材瘦小,相貌丑陋,向以行动敏捷、精力充沛、手段狠毒著称。这会儿,他像只山猫,齜牙咧嘴,窜上跳下,指挥特务、宪兵将吴宅悄悄围定――这是幢位于弄堂中段的独门独户、带有一些西洋味的宅弟。进门有个小小小的天井,天井中栽有一些红红绿绿的花草,天井不大,却显出一些幽深。之后便是一幢中西合璧的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