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本是冒险家的乐园,极为繁华,然而沦陷后,却是一落千丈,百业萧条,唯有凭临黄埔江的越界路反而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繁荣。这里,楼台林立,从早到晚,长达一两里路的长街两边上的赌场生意格外红火。特别是到了晚上,当霓虹灯闪烁时,长街两边的家家赌场就进入了一天中的**,一阵阵吆五喝六声从中传出;总是输光当尽的赌徒,借着夜幕跳了黄埔江……
夏夜的风,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拂着越界路。晚八时,令人闻之色变的“76”号警卫大队队长吴世宝准进驱车进入越界路。因人头涌动,他的车进了街口后便不得不放慢了车速。
“老祝!”在红红绿绿地霓虹灯光映照下,吴世宝狞着眉头,对坐在身边穿一身黑色拷绸衣裤的黑大汉征询似地问,“我们是先到丽都?”
“是。”被吴世宝叫着“老祝”的,用狗一般的眼光看了看今晚出巡的主子脸色,乘机火上加油:“丽都舞厅老板高鑫宝倚老卖老,连你的放的话都竟敢不听。他每晚银钱进得哗哗响,却不肯向我们交纳保护费,真是肥鸭一只,而身上的毛都不肯让我们拔一根。我们找他理论,他却大模大样地说,‘要钱?让阿宝(吴世宝)亲自来要!’他仗着他曾是你的师傅……
老祝正说着却不说了。吴世宝发现老祝眼光不对,循着他的眼光看去,这才注意到,老祝正绿眉绿眼地在看一个女人――是一个体态丰满、打扮入时的少妇正在过街。闪烁的灯光勾勒下,身上穿件苹果绿旗袍的她,随着脚下高跟鞋一款一款地走动,细腰丰臀的她,很是袅娜,特别是,她那高高的胸部一上一下波浪似地抖动,非常性感。老祝大张着嘴,瞪大眼睛,狼似地钉着过街的少妇,大张着一口连铁钉子都咬得断的大板牙,恨不得将人家少妇一口吞下肚去。
“没有出息的东西,把眼睛都看得出血了!”吴世宝一声吆喝,老祝这才急忙调过头来,见在队长正襟危坐,像尊凶神,他也不敢再东张西望了。窗外掠过的一闪一闪的红绿灯光在大块头吴世宝那张紫酱色的脸上游移。吴世宝那副浓浓的扫帚眉、张飞眼,看上去比平素更为吓人。这时,前边人少了些,汽车的速度也快了些。夜色中鳞次栉比的赌台和由霓虹灯勾勒出的“现钱交易,银牌色宝”……等等职业化的标牌,在眼前一一闪过,挥金洒银。然而,在阴暗偏僻处,好些垃圾堆得小山一般高。每家赌台前,清一色站着身穿黑色纺云衫“抱台脚”的保镖。阶沿下,则是拉胡琴卖唱的瞎子;铜锣敲得当当响的耍猴卖艺人;还有吞刀吐火的、卖儿卖女的……种种光怪陆离,不一而足。越界路,这是一处天堂,也是一座地狱,更是吴世宝和他的主子日本人的一座聚宝盆。
赌台开业,业主必须先花钱到日本宪兵队队长佐佐木那里领取执照。接下来,还须办理“管理”、“治安”诸多手续――这些就是“76”的事了,这笔钱也就该“76”号主子李士群吃了。越界路上若干的赌台也就成了李士群和吴世宝的钱柜。新近“荣任”中央统计部部长的李士群为显示自己的尊贵,不屑再同越界路上的赌台主们打交道,他放权将赌台这些事让心腹大将吴世宝办,这就正中吴世宝下怀。他刮起钱来,比起日本人,李士群有过之而无不及。吴世宝新近规定,凡赌台业主在日本人那里领取执照后,还得去他家“登记”――其实是去交一笔“孝敬钱”。吴世宝每日能收多少“孝敬钱”是个秘密,但只要看看他出手的大方就可估算个大概。
“76”号养有特务三、四百人,经费都是从汪记“国庫”中拨发的。然而,这些人又还可以从他吴世宝手中拿到每月数目不等的奖金――称为“劈霸”。众所周知的是,马啸天之类处长级干部,每月可以拿到五、六百元“劈霸”,其他职务小些的特务则是三、四百元不等,最低的两百元。这样一来,吴世宝手中的这笔钱,又成了他招降纳叛的有力武器。而吴世宝每月究竟孝敬李士群多少钱,孝敬“76”号的太上皇晴气中佐、佐佐木、甚至影佐多少钱,就没有人知道了,当然,也没有人敢问。
吴士宝上任还不到一年,已大发横财。他在达客贵人居住的愚园路高级住宅区新近购置地皮,自己盖了一幢占地广宏、造型考究的花园洋房。在寸土寸金的上海,此举可谓是惊人之举、大手笔。然而,吴世宝还嫌不足,他将附近一家工厂据为己有,改为舞厅。这家舞厅不对外营业,纯粹是用以自娱。他家保镖、仆从如云,名厨中西兼备,日日酒宴欢饮,夜夜笙歌漫舞,花钱如流水,俨然成了上海第一阔佬。他不时摆起排场,出则乘高级防弹轿车,前后都有武装摩托车队开道保护……吴世宝闹得也太过了些,最近连汪记中央政府的太上皇影佐都出来对李士群打招呼了,说“吴世宝的威风阔气,连我们的师团长都莫及!”
时间一长,吴世宝大有尾大不调之势,连李士群的话都爱听不听的了。真是“子系中山狼,得起更猖狂”。渐渐,吴世宝得意忘形,刮钱更恨。李士群开始对吴世宝有了不满,说:“吴大块头人是能干,但这样下去,连我的话都听不进了,怕是要栽筋斗的!”并举例说,“那次我派人造定时炸弹去炸中央银行。周佛海赏了我三万元,算是他最大方的一次。我把这笔钱分别赏给了兄弟们。可是,吴大块头对这笔钱根本不看在眼里。他派人把造炸弹的专家找去。拍了一万块钱在专家手里,说,‘这钱你拿去作零花!’这么大一笔钱,把个专家惊得目瞪口呆。吴大块头却说,‘没啥,你以后多往我家跑跑就行了’,这不是从我手中挖人,显他能吗?
“还不止于此。吴大块头整钱不择手段,有次,他盯上了有钱的‘协祥’大老板。他派人给人家送信去,威胁人家出大洋100万元消灾。人家先是不理他,他就叫手下的一个化学家做出一只香烟罐头大小的定时炸弹送去。将‘协祥’大老板吓破了胆,赶紧把100万元乖乖送了去。钱到手,大块头把化学家叫来,很大气地拍了一万元人家手中,说,‘侬做的东西,邪有噱头,这一万元,侬先拿去用,以后我随要有你随做’……这样下去,非出大乱子不可,我这份家当也非给他折腾光不可!”
然而,李士群这些带有相当警策意味的话,吴世宝现在哪里听得进去?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的是如何收拾昔日师傅高鑫宝。
汽车停在了丽都舞厅门前。
吴世宝带着老祝下了车,气势汹汹上了楼。坐在二楼拐角处收银柜台后的帐房见到二位“阎王”来了,不敢怠慢,赶紧站起身来上前迎接。帐房先生满脸堆笑道,“啊,是吴大爷来了?快请,吴大爷是跳舞,还是――?”
“我找你们高老板!”吴世宝不理不睬,一张脸黑得绞得出水,态度很横。
“请!”帐房赶紧猫腰比手,前头带路。到了二楼客厅前,帐房碎步趋前用手挑起门帘,将两位“阎王”迎了进去,看二人坐在沙发上,吆喝下人给两位大爷上茶水点心瓜子,态度备极殷勤,一面派人去给老板报信。
“世宝,你来了?”门帘一掀,丽都舞厅老板高鑫宝轻步来了。此人干瘦,五十多岁,穿一洒金缎面长袍,尖嘴唇上蓄有几根虾猫胡子。进来后,他将戴在头上的一顶博士帽揭在手上,用一双细长的见微知著的小眼睛斜睨了一下吴世宝――当年哭着闹着要当自己的徒弟、上海滩上的烂滚龙、自己收养在手下的下贱车夫,现今不可一世的“76”号警卫大队长吴世宝。高鑫宝说话的口气很甜,但神态表现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吴世宝没有说话,用凌厉的眼神放肆地上下打量着这个敢于同自己叫板的高鑫宝。
已经有些年没有见到高鑫宝了。岁月沧桑,但似乎并没有在这个干瘦老头身上留下多少烙痕。仔细看,他似乎变老了点,但腰杆始终像上了弹簧似地挺得笔直。瘦骨嶙峋的身肩上散发着一种足以慑服对手的强横。寡骨脸上一副淡淡的眉毛微蹙,往里窝的眼睛,目光闪射――就是这个干瘦小老头高鑫宝,在上海滩上可谓树大根深。他是杜月笙手下小八股党骨干份子,以贩运烟土起家。在高鑫宝看来,他的丽都舞厅在租界里,吴世宝如果要耍橫,不能不有所顾及。再说,凭他在上海滩上盘要根错节的关系,吴世宝也不敢将他怎样的!
“高老板!”吴世宝说话了,“你这个舞厅兼赌厅生意红火。看在过去的面子上,侬即使不交‘娱乐费’、‘孝敬费’倒也罢了。但在弟兄们面前总该意思意思吧,怎么我听老祝说,你根本就不买我们的帐?这样,我这个大队长在弟兄们面前就不好说话了!”
“说到钱就不亲热了!”高鑫宝大大咧咧地坐在吴世宝对面,跷起二郞腿,从茶几上提起一把宜兴紫色小茶壶,仰起头来,吮着弯弯茶嘴往口里灌茶。咕咕几口后,也不看吴世宝,以教训的口吻说:“侬当大队长也该识得几个字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的兄弟怎么啥钱都想吃?”
“你这是什么意思?”吴世宝有些被激怒了,他那张洒满寒霜的紫酱色大脸上颗颗小疱颗颗饱绽,鼓起一双神情凌厉的张飞眼看着因为仗着有杜月笙当后台,根本就不睬他流氓气十足的丽都舞厅老板高鑫宝,毛了,大声喝道:“老东西,给你脸你不要脸!侬识相些!再敢这样满嘴喷屎,我就对你不客气!”
两人这就大声吵嚷起来。好些人围上来看稀奇。高鑫宝看来了这么多听众竟来了劲,他霍地站起来,用手指着吴世宝的鼻子教训揭底:“侬要讲良心!侬当初打滥仗当小瘪三时,我管侬吃管侬喝,连你的又漂亮又丰满的婆娘都是我给你找的。当时侬咋说?‘师傅,我吴世宝以后就是当牛作马都要报答你。’现在,你为了几个钱,一根眉毛就把眼睛挡住了?”周围的人哗地一声大笑起来。
吴世宝恼羞成怒,“唰!”地一下从身上拨出手枪,上前一步,用枪管顶在高鑫宝头上,咬牙切齿地说:“侬等着,看老子咋治你!”说完,带着老祝,在人们的轰笑声中气呼呼地下楼去了。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高鑫宝被吴世宝暗杀在一品香饭店门前……
李士群派人把吴世宝叫了去。他叫吴世宝去,不是为了吴世宝杀高鑫宝的事。在上海滩,堂堂的“76”号警卫大队长杀个高鑫宝类人物,简是是小菜一碟。
“世宝!”李士群见了吴世宝,没有让坐。坐在办公桌后的他,用指头下意识地在锃亮硕大的办公桌上敲着,歪着头,用不满的眼光看着这个长了反骨的警卫大队长,用探究的语气问:“方液仙这个人你是熟悉的吧?”
猛然被叫到这里来,又猛然听到李士群这样问,大块头警卫大队长有些发懵,不过很快就明白了之间的原委。一个身穿米黄色西装、典型中年知识份子的方液仙恍然就站在眼前。方液仙,浙江宁波人,中国著名的化学家,时任中国化学工业社经理,经营三星蚊香和三星牙膏发了大财。
“是。”吴世宝点头如鸡啄米,“方液仙这个人我熟悉。”
“你看,这个人是不是该修理修理了?”这是李士群的一句黑话。修理可以理解为从整个人身上整钱,也可以理解为要命。吴世宝知道,同他一样,贪得无厌的李士群是想从这个人身上榨钱。一丝会意的笑,浮上了他长满了疱丁的宽盘大脸。
“部长说得对。”吴世宝说,“方液仙这个‘铁公鸡’是该修理修理了。”
李士群的青水脸上这才浮上一些暖意。“你准备如何下手?”他一边问,一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吴世宝坐下说。
大块头警卫大队长退后一步坐了下来,却又故意坐着吓稀稀的,一边屁股坐在沙发上,一边屁股悬起。
“报告部长,我想,最好是拉他一个绑票!”吴大块头对李士群一口一个部长,叫得李士群心中甜蜜蜜的。
“不好!”李士群断然摇了摇头,“绑票?这是土匪干的勾当!我们这样干,传出去多不好!”
“那么怎么办呢?”大块头警卫大队长一边用手搔头,一边苦笑着看着部长。这让李士群十分受用。他这就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下属一句点醒:“你先放出空气去――就说姓方的同重庆方面有关系,吓他一吓。他若知趣,那当然好。若是不知趣,我就下逮捕他的条子,嗯,明白了么?”李士群说到这里,将正抽着的一支三五牌香烟在烟缸里捺熄。
“还是部长高明,部下这就去执行!”吴世宝言犹未尽。他对李士群的心理是摸透了的,他当然知道,李士群刚才为什么见到他时气鼓气账的。说时,站起身来,趋前一步,从身上变戏法似地摸出一块沉甸甸的、做工考究、可作单独的艺术品欣赏的金牛很恭敬地放在李士群面前,正好有一股风从窗外吹进来,将桌上的纸吹了起来。吴世宝趁势将金牛压在纸上,不无诌媚地说:“部长每天要处理好多公文,我送这个金牛给部长镇纸。”
李士群的眼睛顿时亮了,高兴地拿起金牛在手上反复摸娑把玩――这金牛足有半斤重,造型生动,鼓起一身犍子肉,奋蹄牴角,正向前冲去。见上司受不释手,吴世宝知趣,轻步而退`。
新加坡路是上海的一片高级住宅区。这里到处花团锦簇,环境清幽,十分宜人。这天上午十时,有中国化学大王之称的方液仙家的两扇铁栅栏大门洞开,方液仙的私家车从中缓缓开出。
他的车子过了一片林荫路,刚要转上大街。
“停车!”忽然,从旁边黑森森的一片树林后闪出一群身穿黑色衣裤的便衣,拦住了他的去路,个个持枪相向。为首的中年汉子又瘦又高,皮肤很黑,带一副凶像――他是吴世宝手下大将顾宝林。
方液仙的汽车不能不停下了。方液仙的保镖从车前探出头来,吆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闪开!这可是方液仙先生的私家车!”
“我们等的就是方液仙!”顾宝林用手中的可尔提手枪顶了顶戴在头上的博士帽,露出半边脑袋上毛楂楂的头发,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熬了夜,一双眼睛红扯扯的,像是神庙里的一尊凶神。与此同时,顾宝林的手下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方液仙见状不好,要司机掉转车头逃跑。
“砰、砰!”两声枪响,顾宝林手中可尔提手枪一甩,不偏不倚,司机和保镖立毙,他们头上流血,瘫倒在车窗上。与此同时,便衣特务们一涌而上,拉开车门,揪出方液仙,低声喝道:“乖乖跟我们上那辆车去!”
“快来人呀!土匪绑票!”方液仙看离家不远,竭力挣扎。
“砰!”地一声闷响,顾宝林有些慌张,手里的枪走了火,一股血从方液仙的肩上汩汨往下流,竭力挣扎的方液仙渐渐没有了力气,被顾宝林指挥着手下特务加了上旁边的车。“76”号的两辆车,像是两匹受惊的兔子,转瞬之间跑得没有了踪影。
受了枪伤的方液仙被绑架到了“76”号。
阴深、恐怖的刑讯室里,40来岁的方液仙软塌塌地坐在一把硬木椅上接受审讯。这会儿,他简直变了一个人,皮肤白白的脸变得腊黄,肩上的枪伤也没有绑扎好,刚换的一件白衬衣上竟又瘆出一大片殷红的血。因为疼痛,一副长而黑的眉蹙紧,唯有那张瘦削蜡黄的脸上一双眼睛,黑亮黑亮,闪动着仇恨的不屈的光芒,像是黑夜中出鞘的利剑,直端端剌向坐在审讯桌后的吴世宝。
“方先生,常言说得好,蚀财免灾。”吴大块头端坐椅上,将一双大脚跷在桌上,劝了方液仙两句将话挑明:“明说了,你叫家里人拿够我们要的钱,我们就放你回家去!”
“休想!”方液仙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劲,怒不可遏地硬撑起身,用手指着吴世宝大骂:“你们是哪家的国民政府?你们是哪家的特工?专门鱼肉人民!你们分明是上海滩上一群厚颜无耻、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渣!”
“呸!你嘴硬!”吴世宝勃然发作,“老子今天就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手硬!”说时一脚踏翻了面前的桌子,捞脚挽手走上前来,气冲冲从旁边一位毛打手手中接过鞭子,高高抡起,向方液仙打去。
“啪啪啪!”吴世宝挥起鞭子朝方液仙一阵猛打,中国化工大王被打得皮开肉绽,昏死了过去;肩上草草绑扎的绷带被打断,一股股鲜血从伤口处往外涌……
“别打了,别打了,这是怎么回事?”一直躲在幕后的李士群这才走了出来,上前看了看昏死过去,周身鲜血直流的方液仙,悄声对吴世宝说,“不想这姓方的如此爱钱不要命?姓方的如果死在‘76‘号,麻烦就大了,传出去也不好听。世宝,你得赶紧将他弄出去,采取些措施!”
吴世宝心领神会,指挥下属将方液仙趁夜弄出“76”号,关在一间暗室,也不及时让医生救治。第三天,中国一代化工大王方液仙便溘然而去。
方液仙的太太在客厅里流泪。她是一个三十来岁模样美丽的少妇。丈夫已经去世,她并不知道,她一边流泪一边想办法救丈夫。就在案发当天,她就向警察局报了案,她以为丈夫出门遇到了绑匪。可是,今天是第四天了,警察局根本不理。她是一看就知道出生大户人家知书识礼的女性,高高的身量,皮肤白白,丰满合度,打扮不俗。此时,身着一件开叉很高的素色丝质旗袍,眉眼俊俏的鹅蛋形脸上泪光莹莹的方太太坐在靠窗的一把软椅上,低着头,手中绞着一条手帕。
她在等一个人。
“太太!”丫环阿莲隔帘报告,“李先生来了。”
“请李先生进来。”方太太说时站起身来,用手绢揩干净脸上的泪。李祖荣进屋来了。他是方液仙的浙江同乡,还沾点亲。虽是一个银行小职员,但人很活络,更因为他与“76”号的魔头吴世宝之妻余爱珍有暧昧关系,万般无奈中,方太太找上了李祖荣。今天,他穿了身高级咖啡色西装,脚上皮鞋擦得锃亮,雪白的衬衣,一根血红色的领带衬着一张苍白的脸、乱篷篷的头发和两道剣眉,一副标淮的公子哥儿样。
“李先生,我托你办的事,有消息没有?”一见面,方太太就心急火燎地问。
李祖荣不请自坐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端上早为他泡好的龙井茶,嘬了一口,也不看方太太,只是说:“有消息了。”接着,把他探听得的方液仙如何被绑架、打伤,目前的状况,以及要出来得花钱等,粗粗地说了一个大概。
“祖荣!”方太太明白了丈夫是被“76”号绑架,又急又气,眼泪花花在眼眶里打转,央求李祖荣,“务必请你再去找吴太太疏通疏通,看他们要多少钱,你都替我答应下来,不怕倾家**产,要紧的是赶紧将液仙救出来。祖荣你的辛劳,我们也会有所表示!”
听到这句话,李祖荣心花怒放,只不过没有表露在脸上。他当即站起来,说,“我去我去,我这就去,谁叫我们是亲戚呢!”
可是,迟了。当方太太蚀财免灾的话转弯抹角传到吴世宝耳中时,方液仙的遗体已经在万国殡仪馆烧了。方太太得知噩耗,悲痛得死去活来。吴世宝恶毒,方太太去取丈夫的骨灰他也不准。最终方太太还是通过李祖荣走余爱珍的路子,人家才答应可以商量。
当夜,在大上海饭店的一间高级包房里,李祖荣同人高马大的余爱珍云雨之后,她坐在了化妆台前,一边对镜梳妆,一边对筋疲力尽、瘫在**的小白脸李祖荣说:“要取方液仙的骨头灰?让他家拿10万元来!”睡在**的李祖荣没有说话,将一支三五牌香烟叨在嘴上,掏出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燃,狠吸一口,很愜意地眯起眼睛,透过在眼前袅袅升腾的烟雾,打量起他的相好余爱珍。
长得高大丰满的余爱珍有些姿色。她的脸是长条形的,肤色红润。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余爱珍那双风流眼――黑黑细长的眉毛下,那双碗豆似的眼睛很黑很亮,眼角有些上扯。黑浸浸的眸子温柔时很传情,发怒时很能镇人。她的身肢挺得笔直,一件藕荷色的绸缎旗袍紧紧箍在身上,将她那些无比丰满起伏有致的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她是坐着的,旗袍开叉又高,肥白的大腿就像要从开叉处蹦出来似的,性感极了,难怪她总是不够。李祖荣看到这里,心里一热,光着身子从**爬起来,走上前去,从背后一把抱紧了她。
“银样蜡枪头!”余爱珍从镜子里看了看从身后抱着她的李祖荣,拍了拍他的手,以为他又发作了,笑了一下,这样意味很深地嘲笑了他一句。
“乖乖!”李祖荣这会儿纵然是仍有色心也没有了弄色的力,他抱着余爱珍丰腴的身子所问所非答地说,“你就动动恻隐之心嘛?你就不能对你老公说说,人都被他整死了,人家太太要回自己丈夫的骨灰,何必还非要10万元不可?”
“啪!”余爱珍打了一下李祖荣箍在自己丰满得喜玛拉雅山似的胸脯上的手,偏着头对着镜子往唇上抹口红,不以为然地说:“你替方家求什么情?说,你是不是又想打人家方太太的主意?我听说方家那小蹄子长得怪水淋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镜子中的小白脸噘起嘴,“我不过跟方家沾点亲带过故而已。”说着,将余爱珍抱得更紧了些,甜言蜜语地说,“我就爱你一个人。”这话余爱珍爱听,她投桃报李地将头靠在他肩上,弯过一只手去抱着他乱篷篷的头,轻轻拍打着说,“不是我要方家的钱,是吴世宝要。我也没有办法。他这人就是爱钱。方家那小蹄子愿出10万元钱,也得我出面才行呢!”……
方太太结果出了10万元,一个星期后,才通过李祖荣从万国殡仪馆取回了丈夫的骨灰。没有了方液仙的方家好不惨然!灵堂里香烟缕缕,正面壁上是一张丈夫的照片。黑框里的方液仙紧锁浓眉,似乎在叩问着什么担心着什么,又像在对着在上海滩上翩跹的魉魅魍魉冷眼相看……方太太对着丈夫的遗像,哭得死去活来。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眼看中国一代化学大王竟如此惨死在“76”号特务手中,无不黯然神伤,唏嘘落泪。
“76”号警卫大队长吴世宝劫财害命,弄到中国化工大王方液仙头上,竟然事情过了就过了。这一来,吴世宝越发胆大妄为。接下来,他又绑架了绸业银行董事卢允之、银行家许建屏。两家人分别交了10万元才得以保释……
吴世宝简直打杀红了眼,为了钱,他不择手段,甚至向自己人开刀了。吴世宝将整个上海滩搅得恶浪翻卷,民怨沸腾。日本人对吴世宝不满了,出来打招呼了。负责领导“76”特务机构的“梅”机关晴气大佐,怒气冲冲找到李士群,向他传达“梅”机关机关长影佐的话:“你们的吴世宝再这样闹下去,还得了吗?他的,罪该死了死了的!”
问题严重了!李士群怕连累到自己,赶紧找来吴大块头,声色俱厉地对他说:“我给你打了多少次招呼,要你适可而止,你总不听,阳奉阴违,这下好了,惹恼了日本人,睛气盯牢了你,你危险了!日本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看你赶紧去青岛休养一段时间,避避风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