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民谊对着室内的穿衣镜左顾右盼,颇为自得。时年56岁的大胖子今天穿了一身自备的海军上将服:雪白的上装,裤腿肥大的天蓝色下装,镶金嵌银的大盖军帽,赤金肩章……穿在身上,着实威风,连他都认不出自己了。内定的“海军部长”褚民谊想像着即将来临的走马上任仪式上的辉煌,喜从中来,五官不清的胖脸放光。他想着一段时间以来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
月前,通过陈璧君的关系,他同汪精卫的龃龆终于修复了。年前,作为汪精卫“连襟”的他,同罗君强分别担任了油水很大的“筹备还都委员会”的正副主任时,他对汪精卫的宽大为怀,对夫人陈璧君的鼎力相助感激涕零。他立即赶赴南京,修缮国府,为达客贵人们赶造别墅,相当卖力。
还都南京前夕,争权夺利的争斗到了白热化。褚民谊有自知之明,知道凭自己的能力、贡献根本争不到国府中的要职。想来想去,他最后还是通过陈璧君这条线,向汪精卫下功夫。他在给汪精卫的一封信中,直言不讳地说:‘我1932年在汪先生当国民政府行政院长时,就是行政院秘书长,现在我希望仍然当秘书长,权当复职……”汪精卫口头上答应下来,想想后却又觉得有问题,认为褚民谊历来办事糊涂,常惹他生气,便找夫人商量后,找来办事向来精明强干的内侄陈春圃,意思是想让陈春圃当副秘书长,负全责,秘书长这个空衔给禇民谊。然而,陈春圃也是一个官迷心窃的人,他不肯,说:“要么让我当行政院秘书长,让我名副其实。明知褚民谊人糊涂,当不了正的,却要我去当副职,我不干!”陈璧君想想也是,两人都是她的亲戚,凭什么要厚此薄彼?便对汪精卫提出,这个秘书长干脆让陈春圃当得了。
“春圃当秘书长倒是合适。”汪精卫点点头,又问:“那么,褚民谊又怎么安排呢?现在拿得上台盘的官都安排完了。”亏陈璧君想得出,她搔搔头,眼睛一亮说:“你不是还有个海军部么?就让民谊当个海军部长吧!”
“我这个海军部是空的。”汪精卫说,“他当海军部长就是空职。”
“就要这个空职。”
“也好。”汪精卫翻了翻眼皮。其实,即将诞生的汪精卫小朝廷哪有什么海军?所谓海军部,无非就是管几艘日本人从长江上打捞起来的、抗战初期国民党欲阻拦日本军舰**,沉入长江的几艘又破又烂的舰艇而已。誰知,陈璧君对褚大胖子一说,他竟满口答应,十分高兴。在他看来,部长比秘书长官大一级,虽说是有名无实,但享受部长级待遇,穿一身海军上将服装,也是相当不错、相当实惠的。
然而,尽管如此,褚民谊也是高兴得太早了一些。
就在这个早晨,身穿海军上将服的褚民谊对镜左顾右盼,得意洋洋时,汪家朝廷的左丞右相陈公博、周佛海第一次走到了一起,他们去中山北路国际联欢社找到了汪精卫――近一段时间,汪精卫住在这里筹备召开中央政治会议事宜。
陈公博是月前陈璧君衔命专程去香港请回来的。
“公博!”当时,陈璧君一见陈公博竟眼泪汪汪地说:“当初,不算汪先生,我们‘首义’八人中,你算算现在还有多少?”说着搬起指拇一一数道,“曾仲鸣牺牲,高宗武、陶希圣叛逃。现在汪先生身边只剩周佛海、梅思平、林柏生,而他们都有自己的打算,不是汪先生可信赖的人。公博你是知道的,汪先生历来最器重、信任的人只有你。此时汪先生可说是一个孤家寡人,而国事如此沉重!你再不出山帮帮他,说不过去!”
“既然夫人如此说,我就跟夫人归队!”陈公博当即慷慨激昂地表示:“忠臣必出孝子之门。我月前到香港陪伴八十老母,是尽孝;现在回上海是尽忠。高、陶叛变,我对他们最好的批判就是回上海用实际行动回击他们。此时我陈公博不回上海,算什么大丈夫,枉自为人!”作为汪精卫的第一亲信,陈公博一回上海,立刻官居周佛海之上。
在这个早晨,陈公博、周佛海见到汪精卫口径是从来没有过的一致。他们开宗明义地对汪精卫表示:“褚民谊不宜作海军部长!”
“为什么?”汪精卫不无惊愕地看了看两人。
“汪先生你想想!”不意陈公博首先开炮,“海军部虽没有什么海军,舰艇也没有几艘,但历史上国民党海军部就是走私猖獗地,人言啧啧。民谊为人颟顸而部下又良莠不齐。他最信任的‘四大金刚’周邦俊、王永康、吴凯声、戴策等人都是上海的大流氓……他当了海军部长,势必被那些人利用;必然利用舰艇走私,将贻人笑柄。因此,任何一个部都可以给他,唯独海军部不能给他。”
“问题是。”汪精卫为难地搓了搓手,“所有的人选都几近安完,民谊不当海军部长,又当什么?”
“我建议将外交部给他。”周佛海说:“由汪先生你自兼海军部长,待有合适的人选先生才卸任。如此,可杜绝海军部走私流弊。且民谊块头大,仪表不俗,当外长也还合适。反正重大外交,按例是要经过汪先生你的!”汪精卫历来重视外交工作,原想自兼外交部长,现在听他二人这样一说,不好驳他二人面子,想想,他二人说得也是合情合理,便答应了下来。可事后却又觉得气不顺,便使出政客手腕,在中央政治会议即将召开,内定参加人选时,汪精卫突然提出让褚民谊出任行政院副院长兼外交部长,让所有的人都猝不及防,无从反对。这样,不知不觉间,将褚民谊又升了一级。汪精卫此举既是安慰了因没有当上海军部长而深感遗憾事的褚民谊,也是对陈公博、周佛海联合起来向他进攻的一个回击――虽然褚民谊最终当行政院副院长没有几天,又被周佛海拱了下去取而代之。
刚刚才结下同盟的陈公博、周佛海为了各自派系的利益,又展开了火拼。
得知汪精卫内定陈公博担任立法院院长兼军委会训练部部长时,周佛海心境很不平衡,在讨论由谁来担任这个部的副部长时,周佛海首先站出来,推荐他的湖南老乡、心腹罗君强。陈公博心中明镜似的,知道周佛海是想往他这个部里掺沙子,也不说破,一笑,以四两拨千斤。
“君强生活浪漫。”陈公博以此作为反对的理由,“不宜作政训工作。”陈璧君在一边帮腔,“君强脾气那样坏,让他到边疆委员会主事,关起门来作他的土皇帝吧!”一人不敌二手,这样,罗君强就作了有其名无其实的边疆委员会主任。汪精卫这个伪政权管辖范围不出上海、南京一带,哪来的边疆?而罗君强也乐得――不管怎样说,他是部长级,享受的是部长待遇。
何炳贤是陈公博的两个暗妾――何大小姐之弟,何三小姐之兄。他也想来分一杯羹,自认为是留美生,同陈公博又是那种关系,在陈公博手下作个立法院秘书长不成问题。可陈公博就是不肯。何炳贤急了,赶紧去找大姐、三妹哭诉陈公博无情。何家两位大小姐便在**对陈公博下功夫,大吹枕头风。然而,陈公博就是不肯松口,说“炳贤向来主意太多,而且固执,不是当秘书的料。”说着退后一步,以“他在汪先生手下做过事,且表现不错,我向汪先生推荐……”一番话才安顿下来两个何小姐。
出人意料的是,立法院秘书这个诱人的红果子却端端落进了一个毫无干系的叫赵尊岳人口中。何炳贤气炸了!陈公博由港返回上海以来,一直兼作上海市市长职。赵尊岳是上海市政府秘书长,其人为非作歹、贪污受贿、劣迹斑斑、路人侧目。何炳贤经过调查,很快明白了,赵尊岳之所以捷脚先登,是赵胖子会来事,在背后用五子登科――女子、房子、票子等贿赂了陈公博。
虽然何炳贤最后也捞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肥缺,但何大小姐、何三小姐却认为陈公博不给她们面子。陈公博又爱上她们的床,这样,她们在**先是不给陈公博舒服、继而不理,甚致以死威胁――两姊妹相继将来苏尔药水摆在案上,胁逼陈公博回心转意――手拐子朝里弯,撤掉赵尊岳,换上自家人何炳贤。陈公博“毛”了,干脆趁此丢了何家两姊妹,重新找了个更为年轻美丽的女大学毕业生莫国康作妾。
各部大员名次已经排定,汪精卫准备还都南京前夕,靜夜多思,枕着黄埔江的涛声,细想起来,他自己都觉得汗颜:梁鸿志的维新政府只是拿去了一块牌子而已。他们在南京不仅维持全班人马,而且占住原国民党中央政府的宝地不让,害得他不得不另选地址,大兴土木。在华北方面,王克敏的临时政府也不过是换上了一块“华北政务委员会”的牌子,原来的货币照样流通,以齐燮元为首的华北治安军照样保持并照旧打北洋军阀时代的五色旗戴五色帽徽……这一切,都是日本人安排的。他的中央政府完全是有其名无其实。不仅如此,按照日本人的意思,他还不得不安排梁鸿志、陈群、温宗尧、任援道这些臭名昭著的大汉奸分别担任了他的监察院院长、内政部部长、司法院院长、军事参议院院长等要职。在他的中央政府中,可以说是派系林立,甚至连毫无力量,仅仅是作为点缀门面的青年党、社会党及所谓的好些学者名流都入了阁。好在最大的一块牌子――“国民政府主席”没有人争,也没有人敢争,现在空在那里。他汪精卫宣称,“在国府主席林森还都南京执行职务之前依法由他――行政院院长代理”。
王克敏、王揖唐、朱深、王荫泰这些人走马灯似地在眼前闪动,或胖或瘦,或一脸奸相或假装憨厚……用这样的人组成的中央政府,有什么威信,有什么号召力?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口气,然而,在日本人摆就的棋盘上,他汪精卫现在是过了河的兵,除了前进,不能后退了!
六朝故都南京――历史上号称金陵的三月,正是春意盎然季节。
1940年3月30日这一天,天气很好。南京城里春阳朗照,大街小巷都整洁一新,但气氛紧张,大街上人迹寥寥。从早晨起,各处巡警、宪兵一齐出动四处巡逻,大街上武装警车往来如梭。往日全城最热闹的鼓楼一带今天鳞次栉比的店铺全都关门抵户……整个南京城似乎在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挂起来、挂起来、把国旗挂起来!”手拿警棒、穿一身黑制服,打扮得像黑乌鸦似的警察们挨家挨户吆喝。于是,一面面久违了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在无数民居、店铺门前由一根根竹杆斜挑着挂了起来;飘扬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飘扬在高高的金陵饭店、浓阴匝地的玄武湖畔……一个个身处沦陷区、不明底细的市民们仰起头来,打量着这些旗帜,不禁满面疑惑,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哎,怪了!老蒋不是躲在重庆吗?怎么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挂回了南京城?”
“未必然老蒋投降日本人了么?”
他们仔细看,发现了其中的蹊跷。这一面面国民党旗是明取阴平,暗渡陈仓――在旗帜下摆处,缀有两根猪尾巴似的三角黄色飘带。而在这些飘带上都写着“和平、建国、反共”六个小黑字。人们看在眼中如被针剌,心中像吞下苍蝇似的难受,感到羞愧,赶紧逃似地走自己的路。南京人很快都明白了,在上海很是鼓噪了一时的汪精卫伪政权,今天是要还都南京了。
还都典礼在南京原国民党政府考试院举行。
这是一座座落在秦淮河畔的灰楼,四层,刚刚粉刷一新。那些日本人打进南京时因两军激战在上面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弹痕,被水泥填平……披红挂彩,竭力营造出一种喜庆气氛。然而,灰楼像是一个经历过残酷**的半老徐娘,在强作欢颜地迎接新主人,显出一种悲惨。大门外、廓柱前站两排持枪卫兵,个个挺胸突肚,如像是两排泥雕木塑。硕大的腥红地毯,从门前滚浪般从三级共二十七级汉白玉台阶上滚下来,一直滚到广场边沿。在蓝天白云映衬下,灰楼正中门楣上嵌有一个椭圆形的宝顶。宝顶上竖有一根高高的旗杆,旗杆上飘着一面硕大的、南京城中随处可见的那种改良过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
九时正,由长长一队呈飞箭形状的武装摩托车开道、护卫,一辆辆崭新锃亮的轿车紧随其后,首尾衔接。过鼓椄楼大街,穿中央大道……眼看就要抵达“国府”前的广场时,一幕很煞风景的事情出现了:一列日本人开的有轨电车“哐啷哐啷!”摇过来,挡着了车队,一直在达官贵人们面前大摇大摆过去后,还都的中央大员们的车队这才小媳妇似地过了电车道,依次停放在了广场上。
在严密的武装保卫中,车门开处下来的文官一律身着传统的民国大礼服――蓝袍黑马褂,胸前戴一朵绒纸扎就的大红花。武官一律身着黄呢军服,腰束刀带,带上挎着军刀,脚蹬黑皮靴。候在门前两排的军乐队奏起进行曲。文官武将们踏着铺在地上的红毯地毯,拾级而下,登堂入室。然而,这些汪记新贵们脸上全无喜色,认识的,彼此点个头,都不出声,仿佛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似的。他们在进入“国会”前,无不在门前一怔,注意打量着插在门楣宝顶上那面呼啦啦飘扬的,改良过的国民党旗――在整座南京城里,只有头上这面旗帜的下摆没有两根讨厌的“猪尾巴”。原来,不知是哪个聪明人出的主意,将两根“猪尾巴”打了一个结。这样,既不违背日本人的规定,又给暗中愤愤的南京人一个暗示,仿佛这旗摆下的两根讨厌的“猪尾巴”并非固定模式,而是随时可以取掉的。
大员们终于排除了一切心理障碍,进了国会,并将偌大的礼堂坐得座无虚席。抬起头来,只见主席台上,主席团尚空无一人。正面壁上贴有两面交叉的国旗、党旗。台的四周簇拥着苍翠油绿的冬青树和盆盆姹紫嫣红的鲜花。
十时正。头顶上盏盏葵花灯大放光明,主席团的人们鱼贯上台依次入坐。他们是:陈公博、周佛海、禇民谊、梅思平、林柏生、陈春圃、丁默邨、王克敏、梁鸿志等19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被汪精卫、陈璧君夫妇称为“三姑”的曾醒――她是曾仲鸣的姐姐。在与会代表人手一份的主席团人员的简介中,有关曾醒部分这样介绍的:“曾醒、福州人,为中国国民党女同志之最前辈,现年58岁。当20岁前后既嫁而孀,携子贤淑,与夫弟声涛、声洞、夫妹君瑛先后留学东京……醒肆业东京女子学校,曾与汪精卫、方君瑛、黄复生、喻云纪、陈璧君、黎仲实等同任入北京剌杀摄政王之事,后又与黄兴、胡汉民等同任广州起义之事……”
当执行主席陈公博宣布“全体起立”、“奏国歌”等事宜后,主角出场了――一反以往,为了显示庄重,今天特意穿一身藏青色西服的汪精卫快步走了出来,站到讲坛上,对着麦克风,先没有讲话,而是注意打量了一番场上情景。时年55岁的汪精卫,还是那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只是俊美的脸上神情有些忧虑,满头乌发似乎一夜间已经霜染,有种明显的憔悴疲惫。尚未讲话,麦克风中先传出他一声轻微的叹息。
“各位代表!”汪精卫脸上挂起一丝素常的微笑,可声音里没有一点以往的热气和**。他说:“国民政府根据中央政治会议之决议,还都南京。谨以诚敬,昭告海内,实现和平、实施宪政两大方针,为中央政治会议所郑重决议,国民政府当坚决执行之。所谓实现和平,在与日本共同努力,本于善邻友好、共同防共、经济提携之原则,以扫除过去之纠纷,确立将来之亲善关系……”
汪精卫以擅长演讲闻名。在他的演讲中,往往逻辑严密、言辞悠美、生动有力,充满煽动性。而今日的演讲却与以往迥然有异,他像病了似的。话说得有气无力,言语吞吐间透露出一种悲凉空虚。与会的代表们都是过来人。汪精卫的过去和现在,在代表们的头脑中闪现开来,犹如是一面不可捉摸却又闪闪发光、神奇莫测的多棱镜。
1927年年初的武汉,革命歌声革命口号响遏行云。4月10日,刚才从欧洲归来打着革命旗号的汪精卫,身穿一套雪白的西服,站在一辆敞篷吉普车上,在万民拥戴中,从江汉路直到首义路。他站在车上,不断挥手向夹道欢迎的民众致意,沿途高喊“反共就是反革命!”称南京蒋介石反共政府是“伪府”……这些,言犹在耳。然而,月后汪精卫在上海善钟路77号发表演讲时,口径却又像变了。题目是《分共以后》。他劈头就说:“我们为什么要容共呢?这是奉孙总理的遗教;那么,我们为什么又要分共呢?这也是尊重孙总理的精神……”他侃侃而言,真是前说有理,后说也有理,横竖都有理。这一来,连原先想以其矛攻其盾的记者们都在他的滔滔雄辩下认输缄口。而现在,好容易才摆产脱老蒋压制,终于成了正果,当上“国民政府”一把手的他,却又竟是这样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本来就心虚的代表们,再看看如此的大典上,竟没有一个外国贺电,没有一个外国使节出席,包括日本,心中好不惨然!
汪精卫的“还都宣言”念完后,大会秘书处让全体代表到礼堂门前站定,和汪主席站了一张相,还都大典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草草宣布结束了。
南京上演的这幕丑剧前后不过一两个小时,却在全国引发了一场规模浩大的怒涛。在上海,数十万师生走上街头游行示威,高喊:“打倒汪精卫汉奸傀儡组织!”
在四川、湖南、广西、云南、宁夏、山西等地,愤怒声讨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海外侨团致电重庆国民政府称:“汪逆罪恶滔天,甘作虎伥,成为伪政府。有血皆愤,誓不甘休!”
重庆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于汪精卫在南京宣誓就职同日,下达了对汪精卫及各部部长及次长共一百余人的通缉令,称:“各主管机关,严切拿捕,合地军民人等,并应一体协缉,如能就获,赏给国币10万元,俾元恶归案伏法,用肃纪纲。”
就在汪精卫举行的还都南京典礼的第二天,南京汪伪政府机关报《中华日报》公布了国民政府各部、院、会主要人员名单如次:
国民政府主席(代)兼行政院院长兼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兼海军部部长 汪精卫
行政院副院长兼外交部长 褚民谊
立法院院长兼政治训练部部长 陈公博
内政部部长 陈群
财政部部长兼警政部部长 周佛海
军政部部长(代) 鲍文樾
教育部部长 李圣五
工商部部长 梅思平
农矿部部长 赵毓松
铁道部部长 傅式说
交通部部长 诸青来
社会部部长 丁默邨
宣传部部长 林柏生
赈务委员会委员长 岑德广
边疆委员会委员长 罗君强
侨务委员会委员长 陈济成
水利委员会委员长 杨寿楣
司法院院长 温宗尧
最高法院院长 张韬
行政法院院长 林彪
考试院院长 王揖唐
铨叙部部长 江亢虎
考试委员会委员长 焦莹
监察院院长 梁鸿志
审计部部长 夏奇峰
参谋本部部长 杨揆一(代理)
军事参议院院长 任援道(代理)
军事训练部部长 萧叔萱(代理)
金陵四月,本该春深似海,景色宜人。然而这年似乎老天也愤怒,**雨霏霏,连月不开。“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汪精卫孤家寡人的小朝廷,在料峭的春寒中颤栗不已。
晚九时。
当汪精卫挽着盛装的夫人陈璧君步入国府迎宾厅时,出席晚宴的文武大员们都纷纷起立鼓掌。
明灯灿灿的灯光下看得分明,汪精卫夫妇今晚的气色不错。汪精卫微笑着,他着一身笔挺的白色中山服,头发往脑后梳得溜光,身姿欣长,神采奕奕,显得很年轻。平时很少修饰的陈璧君着一件黑丝绒旗袍,脸上略施粉黛。夫妇二人手挽手面向大家,微微颔首。他们是特意提前五分钟来伫立门前,迎候前来参加晚宴的日本特使阿部。
日本特使阿部是架子拿够,千呼万唤才来南京的。在汪精卫还都南京后,因为尚没有完全满足日本人的欲壑,日本方面既没有派人参加汪精卫的还都大典,也没有发来贺电,过后汪精卫们同日本人经过历时54天的16次紧张谈判,直到8月3日同日本人最终签定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协定,彻底满足了日本人的要求后,日本内阁这才派出以下台的前首相阿部率领一支庞大的“祝贺国府还都代表团”姗姗迟来南京。
今晚,随同阿部出席宴会的还有作为“友好邻邦”的由“满洲国”皇帝溥仪派出的“祝贺代表团”。
“春圃!”汪精卫看了看戴在腕上的手表,皱了皱眉,说:“时间早已过了,可是日本特使和‘满洲国’的‘祝贺代表团’怎么还都还没有来呢?他们不是说九点正来吗?现在时间都过了五分钟,日本特使怎么还不来呢,他们不是声称很遵守时间,惜时如金的吗?”汪精卫有些冒火,问站在身边的陈春圃,他是夫人的内侄,行政院秘书长,也是今晚宴会主持人。
陈璧君更是面露愠色:“这是怎么回事?日本特使拿架子,未必连满洲国派来的劳什子特使臧士毅也要在我们面前拿架子么?”
汪精卫轻轻拍了拍夫人的手,以息事宁人的口吻说:“别,别这样说。让春圃去打电话催催,看他们是不是被什么要紧的事耽误了?”陈春圃打电话去了,汪精卫觉得那么多人看着他们夫妇站在门前等人,有些丢面子,就劝夫人去隔壁休息室坐坐。
在休息室里,陈璧君愤愤地对汪精卫说:“我看日本特使迟迟不来,也不是被什么事耽误了,纯粹是那个臧式毅在里面搞鬼……”经夫人这样一说,汪精卫被点醒了,一想,也是。上午,当他在国府明志堂接见臧士毅的祝贺后,这个康德皇帝的特使送给他了一件礼物,并特别说明:“为祝贺汪先生还都南京,组建新的国民政府,康德皇帝特意送给先生这件礼物――这是康德皇帝的传家宝!”臧士毅说着上前一步,低着头装出一副很恭敬的样子,双手捧上一个长长的很精致的匣子。汪精卫说了声谢谢,接过匣子,随手递给旁边的随从。
下来后,他细细欣赏了康德皇帝送他的礼物。先是欣赏匣子,这匣子外面镶金嵌玉盘龙,一看就是清廷皇家宝物。及至打开匣子,眼睛顿时一亮,一把寒光闪闪、锋利无比的短剑躺在红丝绒垫上。当时他有些纳闷,心想,我一介文人,送把利剣给我干什么?现在明白了,这是远在东北的康德皇帝溥仪借此嘲笑他:你汪精卫当初不是想谋刺我父亲摄政王吗?你汪精卫不是骂我溥仪是民族败类,是日本人剌刀保护下的儿皇帝吗?曾几何时,现在你我还不是殊途同归?你汪精卫算个什么东西?如此看来,臧式毅在暗中怂恿日本特使同我汪精卫处处难堪就不觉为怪了。但是,这些想法,汪精卫没有告诉夫人,也不敢告诉夫人。他知道,夫人陈璧君是个火爆脾气,一旦说白了,陈璧君不定今晚会不顾一切地做出个么事来!
“主席!”这时,陈春圃快步走进屋来,走到汪精卫身前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报告:“阿部特使说还要等一会。因为臧式毅他们排了一出剧叫《大和魂在满洲》,是准备即日带去东京敬呈天皇的,阿部特使在审看,要等一会才能完。”
“混账东西!”汪精卫忍无可忍了,伸手在茶几上一拍:“早不排晚不排,他们不是来庆祝我们还都南京的吗?怎么将一出什么劳什子《大和魂在满洲》带到南京来排,来审?还要叫我们等,这真是岂有此理!”
陈璧君也大为光火地问内侄:“你没有告诉他们,汪主席和我在这里等吗?”
“说了。”陈春圃嗫嗫地:“他们说马上就完,完了就来!”
“真真是欺人太甚!”汪精卫觉得受了莫大的欺辱:“马上就完,完了才来,我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完,什么时候来才来?”他实在忍不住了,霍地一下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往外冲去。
“兆铭!”陈璧君惊訝得瞪大了眼睛,他从来没有见过夫君发这么大的脾气,连声问:“你要到哪里去?”
“不管、不管!”汪精卫没好气地将手一甩:“我去走走,让他们来后也等等我汪精卫!”汪精卫负气冲了出去,来在夜幕笼罩的后花园里。夜晚的后花园有些早春的寒气。他不管不顾地一人冲出了后花园,竟不知不觉地一个人来在了秦淮河边。战前画舫笙歌、流金淌银的秦淮河哪去了?夜色昏暗,如今的秦淮河像是披上了丧服。在夜幕中汨汨流淌的秦淮河,像是流着一河泪水。
风从河上刮来,徘徊在河边的汪精卫觉得有些冷,头脑也清醒了些。望着饱受劫难,瑟缩在夜幕中的六朝故都,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也就是这样一个夜晚,他正在帝都――北京坐牢。面对牢中一盏如豆孤灯时,当时,他心有所感,写下一首诗:
煤山云树总凄然
荆棘铜驼几变迁
此行已无干净土
忧来徒唤奈何天
瞻鸟不尽林宗恨
赋鹏知伤贾傅年
一死心期殊未了
此头须向国门悬
啊!三十年前那份忧国忧民的慷慨激昂,于今是**然无存了。自己也才55岁,55岁是男人的黄金时期。然而,如今自己的心境竟是如此衰老、哀惋!正在百感交集时,陈璧君、李士群带着一帮人找来了。
“四哥!”当着那么多人,陈璧君一把拉着汪精卫,急急告诉他:“日本特使已经来等你好一会了!”
“是吗?”汪精卫听到这话,心里才平衡了些。
“是。”陈璧君上去用手挽着他:“我们回去吧,日本特使都等急了!”
“他们也知道等急了?”汪精卫这才跟着陈璧君往回走去,他心中有一丝报复的满足。
当汪精卫小朝廷在南京大肆庆祝时,世界局势发生了急剧变化。1940年9月27日,日德意法西斯轴心陈营成立,汪记外交部长禇民谊终于有了点事干――同日,他受汪精卫委派赴东京,向日本军部送呈汪精卫亲笔手书的“日本援华革命追悼”碑碑文,并在东京参加了“慰灵祭”仪式。
忽忽10月9日,又到了重阳节。汪精卫感时伤怀,在家中填《虞美人》词:
秋来凋尽青山色,我亦添头白
独行踽踽已堪悲,况是天荆地豆棘作何归!
闭门不作登高计,也揽茱萸泣。
谁云壮士不生还,看取筑声推影满人间。
11月1日,汪精卫又填词《迈坡塘》云:
“晚饭时,家人忽以杯酒相属。问之,始知为五年前余为贼所斫不死而设也,因赋《迈坡塘》一阙。
叹等闲,春秋换了,灯前双鬓非故;艰难留得余生在,才识余生更苦!休重溯,算刻骨伤痕,半是伤心处。
酒阑尔汝,问搔首长吁。支颐默坐,家国竟何补!鸿飞意岂有全丸能惧,修翛犹剩毛羽。誓穷心力同天地,未竟道路修阻。
君试数,有多少故人,血作江流去!中庭踽踽,听枝叶枝头,霜风独战,犹似唤邪吁!
汪精卫中庭踽踽的哀鸣终于得到了报赏――1941年6月21日,德国向苏联发动闪电战,第二次世界大战拉开了帷幕。在日本人的导演下,作为看轴心国脸色行事的罗马尼亚、捷克斯洛伐克、克罗地亚、西班牙、保加利亚相继向汪精卫政权派出了大使。这让汪精卫感激零涕。他在接受德国大使递交国书时,竟肉麻地说:“我与希特勒元首的友谊百年不懈”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