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枪声,在清晨止息 01(1 / 1)

礼州是到河西的必经之地。中午,车在小庙停了一会,尹昌衡他们下车休息了一会。小庙是个驿站,也是胡宗南设置的一个辎重要地。尹昌衡一家下车休息时,正看到羊仁安、唐式遵带着人在这里领取胡宗南批给他们少得可怜的枪械。胡宗南、贺国光一逃,局势就更乱了,到处呈现出无政府状态。守庫的一个军需官看都不看他们的批条,手一挥,大声武气地说:“随便拿,随便拿,最好拿干净,免得你们走后那些土共,还有土匪又来洗劫!”

于是,羊、唐带着自己的鸟合之众一涌而进,足有好几百人,他们在仓庫里当场就全副武装起来。这些鸟合之众们将手中的破枪、旧枪扔了,衣服脱了,换上美式卡克黄哔叽军服,肩上挎了好几枝卡宾枪还嫌不够,连颈子上都挂满了枪和子弹。鸟合之众们直到将军需庫里所有的军械军服盘完,所带的四部军用大卡车装得满满的,才罢了手。这两支鸟枪换大炮的“游击队”,分别由羊仁安,唐式遵率领,簇拥着他们的军车,蹒蹒跚跚地从相反的方向上了蜿蜒蛇行的山路。幸好羊、唐二人没有发现尹家,不然又会来咶噪。

到礼州时,天已黑净。尹昌衡一家三口还有两个仆人,张营长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住处,是给他们包的一家小旅馆。刚刚吃过晚饭,街上忽然像垮山似地来了许多人,原来胡宗南的参谋长罗列,还有李犹龙带着长官公署的官员、家眷,部分警卫团官兵和反共救国第一纵队,总数约上千人也到了。另外,他们身后还跟着大批不明真相的难民,到处乱轰轰的,哭哭嚷嚷,简直就像到了世界末日,一派惨然。

到了晚上约10时,街上才安静下来。尹昌衡端坐在旅舍窗前,凝然不动地练功打坐,可是,他的心完全沉静不下来。大概在晚上11时左右,忽听天上飞机响,陪坐在侧的尹宣晟说:“贺国光、胡宗南他们跑了。”从窗内望出去,这晚没有月亮,钢蓝色的天幕上,金色的繁星闪闪。闪闪的繁星,像是从天幕的这一边往天幕的另一边流去的流星雨。很快,飞机出现了,两三架飞机的尾巴上、翅膀上的的小红灯一闪一闪的,随即消失在西边天际。

然后,夜深了,尹家人安睡了。大约是零星一点,万籁俱寂中,忽听有人惊呼:“西昌的电话线断了!”“解放军打过来了!”顿时,清静的夜幕笼罩着的礼州一下炸了、乱子。只听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伴和着难民们的呼儿唤女声,哭声,声声刺耳。不久,三点左右,礼州又安静下来,静得吓人,显然,人们基本上都跑光了。

四点左右,小旅馆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尹宣晟年轻胆大,麻起胆子去开了门。曦微的月光下,站在门外的竟是羊仁安、唐式遵,还有张营长派的一个小军官陪同在侧。

一见面,唐式遵也不说他们是怎么知道尹家人住在这里,只是显得很关切地问宣晟:“先生昨晚睡眠安稳吗?”

“还可以。”宣晟说:“要不要我把父亲喊醒?”

“不必了,不必了!”唐式遵说:“我们是来辞行的,我们这一走,恐怕就看不到你们了,好,就这样,保重!”说完挥了挥手,转身就走。羊仁安显得心情沉重,一言不发,跟在唐式遵后面走。

宣晟送了他们几步,问:“你们现在打算去哪里?” 唐式遵说:“上山打游击。”

羊仁安说:“我准备先回富林看看,把家安顿一下再说。”说时,见两名全副武装的家丁牵了两匹牲口等在那里。

说时走到了场口,羊仁安翻身上了一匹大黑骡子,径直走了。唐式遵翻身上了一匹枣骝马,刚走几步,又勒住马,调过头对宣晟高声说:“老弟,你转去告诉先生,请他暂时委屈几天。就说我唐某人说的,三个月内一定拿下成都,到时再来接你们回去!”说完只听马蹄声嗒嗒,唐式遵带着护兵,消失在了黑夜中。

天亮了。街上像被水冲过似的,见不到一个人,鸡不叫狗不咬,静得吓人。上午九时左右,来了一队彝兵,带队的军官却长得白白净净,举动斯文,他直接走进小旅馆,说是:“找尹昌衡老先生。”宣晟迎上,很客气地问:“你是什么人?”

“我名刘文洪,你们的老乡,成都人,我是孙仿司令靖边司令部的一个副官。”来人介绍:“孙司令知道你们来了,他受邱纯川团长之托,准备先把你们一行接到他家去。” 孙仿是彝人。

于是宣晟带刘副官去见了父亲,待确信刘副官所讲的一切是实后,尹昌衡已经明白,局势已经乱得一团糟,解放军正在快速跟进,看来贺国光留下的邱纯川团已经相当危险。于是答应下来,他将情况给保护他们的张营长一讲,张营长自然是喜不自禁,求之不得。早饭后,尹昌衡和原夫人坐上刘副官早已准备好的两乘滑杆,宣晟走路,他们一行由刘副官率领的一队彝兵保护,离开礼州去孙仿家。

礼州一带是坝子。中午时分,前面出现了一个缓缓的浅坡,浅坡上赤褐色的土地上矗立着黑压压的一溜城堡似的彝寨,中间的寨子突兀而起,特别的庄严雄伟,寨子有巨大的围墙,寨楼分为四层,很是辉煌。

“尹先生!”刘文洪副官紧走几步,来在躺在滑杆上的尹昌衡身边,指着那很是辉煌的寨楼说:“这就是孙司令的家。”说着,派了一个彝兵先去报信。

尹昌衡的滑杆刚刚落地,孙太太走了上来表示欢迎。她看来只有30来岁,也不知是孙司令的第几房太太,身着彝家百褶裙,皮肤很白,眉眼也俊,一副精明相,她汉话说得很好。招待尹家的午饭也很丰盛,彝家特有的杆酒,砣砣肉都上了。可是,令尹家人没有想到的是,饭后孙太太说:“不巧得很,就在你们要来前,我得到子文(孙仿的字)来信,西昌现在形势凶险,他已经离开西昌,去了依呷罗,那是我们家的另一个住处。

“我们现在就得去那里,所有的仆人也都要带走。尹先生,你们一家如果愿意住在这里,欢迎,但生活要自理。如果你们要去河西,我负责给你们找滑杆?”不用说,孙仿一家是不愿意接他们这个“包袱”,要把他们甩出去。而刘文洪的责任也是只将他们送到这里。

尹昌衡很硬气,说:“那就麻烦孙太太帮我们找两副滑杆,钱我们出。”

孙太太很高兴,说:“也好,所幸这里离热水镇不远,不过两三个小时的路程,今晚你们可以息在热水。然后慢慢去邱团长指定的地方。”孙太太当即派人去找了两副滑杆就告了辞。

“叽嘎、叽嘎!”滑杆同样闪悠悠的,而且头上还有白色的布幔遮着太阳,很舒服的。但躺在滑杆上的尹昌衡,心都揪紧了。身边已经没有了保护,心中悬吊吊的。走了两三个小时后,到了处于山谷地带中的热水。所谓热水,就是这一带的温泉很多。到了区公所,早已得到消息的区长余文成出来迎接他们,他是个彝人,汉话说得好。

区公所是一座关帝庙。镇上只有破破烂烂的十几间泥房,显得偏僻而荒凉,然而这已经是凉山腹地的一处大镇了。

余区长说:“我是三天前接到邱团长通知的,知道你们要经过这里,要我们作好接待,但条件就是这个样子,只能将就了。”说着亲自下去指挥两个彝人弄饭。尹昌衡一家三口住在一间四面通风漏气的板壁房里,喝的是粗茶,中午是土豆当饭,这已经不容易了。下午时分,余区长不见了人,也不作任何安排。黄昏时分,一家人正等得着急时,余区长来了,却又并不进来,只招手要宣晟出去。

在外间屋子,人长得又黑又瘦,满口黄板牙的余区长对宣晟说:“我要走了,特别来给你们说一声。”

“你要走了?”宣晟大吃一惊:“未必把我们一家三口丢在这里,你要去哪里?”

“政府已经垮了,我嘛,这个区长也就不当了。我要回去做庄稼了。”

“你就不等人来办个交待,说走就走吗?”

“等哪个人来办交待?”余区长苦笑了一下,露出满口黄板牙:“如今上面当官的跑的跑,溜的溜,我一个小小的区长留在这里等死吗?共产党就要来了,他们来了,如果叫我出来办交待我就来,不叫,我就还是在家做我的庄稼。”

“那我们一家咋办呢?”

“哎呀!”余区长两手一摊:“我就管不到这么多了。”

见留不着余区长,这个时候又没有办法去河西了,宣晟说:“那么,看来,我们只能在你的区公所待一晚了,这里安全吗?”

“还安全呢!”余区长说:“危险到家了!”

“怎么个不安全,解放军还没有打过来嘛!”

“真正解放军还打过来反而还好了,你们住在这里,谨防遭抢!”

“我们有啥好抢的?逃难在路上,不过命几条,啥都没有了!”

“那是你说的嘛!”余区长说:“这里的彝人看你们可就不一样了,你们在他们眼中肥得流油。你看,你们穿在身上的衣服光光生生,还带有几口箱子,身上想必还多少有几个钱。说实话,我就是彝人,彝人穷得很。最多是一间破破烂烂的板壁房,家里啥都没有。见到汉人的东西样样稀奇,样样都爱,想又想不到手,只有抢了。他们一抢,就连奶娃娃的尿片子都要。”

尹宣晟听到这里,大骇,说:“余区长,你好歹是这里的区长,我们好歹是你的客人,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余区长听这一说,动了恻隐之心,思索着说:“这里场背后有半里路,有个寨子叫‘上寨’,寨子里有五六户人家,都是汉人,上寨有碉堡,总共有一二百人,十来条枪,平素无人敢去抢他们。你们最好今夜住到上寨去,明天再想办法。”

宣晟当即将情况告诉了父母,尹昌衡说,那就只有这样了,他让宣晟跟着余区长先到上寨去联系。二人进到寨子,见到了寨主。其人名叫胡月风,曾经在川军当过团长,听说尹都督一家落难在此,胡月风当即将胸口一拍,说:“请来,欢迎!”

宣晟同余区长一拍两散后,折回热水,这才发现街头有家小酒馆,想想诸事已经办完,周身又乏,想喝一怀,刚进去坐下,板凳还没有坐热,只听门外有人喊:“过军队了!”

宣晟赶紧看去,只见来了一队彝兵,人数不多,很不整齐,就像霜打了似的庄稼。他们身上披着擦耳瓦,头上打着英雄结,枪背得东倒西歪的,三三两两的过来,然而胸前都佩有一个“邸”字徽章。宣晟想,这些莫不是杨邸中的“游击队”吧?正想着,几个彝族军官簇拥着杨邸中走过来。尹宣晟像见了救星似,赶快出了小酒馆迎上去。

“你怎么在这里?” 杨邸中见到尹宣晟一惊。

“杨司令,你不是带部队往缅甸方向去了吗,怎么也在这里?”

杨邸中来不及回答,只是问尹昌衡:“伯伯现在哪里?”

“在镇上区公所里。”宣晟向杨邸中简略地说了他们一行之所以在这里的原因。

杨邸中叫来他的秘书长,这人名叫黄逸公,安徽人,是个国民党少将,留学过苏联。为了掌握杨邸中这支彝民部队,贺国光将他安置在杨邸中身边当杨的秘书长。杨邸中让黄逸公看顾一下部队,他随宣晟去了关帝庙看望尹昌衡。谈起邱纯川,杨邸中说,邱团长肯定出事了。“出事了”的意思是很明确的,尹昌衡问何以如此说。杨邸中说:“昨晚11点半,就在胡宗南、贺国光他们的飞机飞走之后,邱团长派人通知我赶紧走,不然就走不脱了。解放军已经打来了。

“我把部队拉出西昌时,走的是西门,邱团长正忙,我们还见了一面的。我率部出城后,不敢走大路,专走小路,快到小庙时,发现解放军追上来了。我本想从盐源去云南,这一来就过不去了,只好把部队藏在森林中。天亮了,见解放军大部队源源不断朝西昌方向开去,你想,这样一来,邱团长还出得来吗?”

尹昌衡问杨邸中准备到哪里去,他很狡猾地说:“就来保护尹伯伯吧!”这时尹家两个仆人在区公所里凑合做了一顿晚饭,无非土豆、白菜。尹昌衡留杨邸中吃饭,他也没有推辞。正吃着饭,发现板壁后有些一脸稀脏的彝人在窥视。身高力大脸黑,声音洪亮的杨邸中用彝语大声喝斥了一声,在外窥视的彝人被吓跑了。

“伯伯,你这里不安全啊!” 杨邸中说。

“谁说不是呢!”尹昌衡这就告诉了杨邸中,他们准备今晚暂去上寨安身,然后第二天想法去河西的想法。

“一个小寨子抵得住什么事啊?”杨邸中头几摇,劝尹昌衡一家跟他走,说:“我身边现在虽然只有三百来条枪,战斗力不怎么样。可是这些跟着我的人很可靠,他们大都是黑彝(贵族)子弟。原先贺国光担心彝人造反,在西昌办了一个‘彝族训练班’,让凉山每个家支都派一个子弟前去学习,其实就是当人质。这些人,别看人少,他们每一个人背后就是凉山一个有权有势的大黑彝,伤了一个,就是伤了一个家支,可不得了!所以我这支部队,在凉山无人敢惹!”

尹昌衡想想,也就同意了。杨邸中这就站起来说:“今夜你们一家就暂时在这区公所里委屈委屈吧,我得赶快去招呼我这支部队。黄逸公怕不行,我只要不在,他们中一些人就要跑!”

宣晟提出让人保护,杨邸中这就找来了一个叫沙马的人,这是当地一个保长,长得又高又黑又瘦,竹杆似的,眼睛窝得很深,身上披件有些肮脏的擦耳瓦,头上打个英雄结。杨邸中给沙马作了交待,他一口一个的“是啰!”杨邸中让他的警卫将一枝中正式步枪交给沙马,又给了他10元钱,宣晟懂事,又给沙马加了10元钱,又把自己晚上要穿的呢大衣给沙马穿上。沙马很高兴,连说:“你们嘛,就放心啰,安全嘛,我负责啰!”

天很快黑了。沙马是当地保长,负责守卫,他尽心尽职地在关帝庙持枪坐了整整一夜,总算太平无事。

第二天一早,尹昌衡一家跟着杨邸中去了热毛柴大青处。

柴大青也是凉山一个显贵,他家宫殿式的房子在大小凉山都是数一数二的,座落在一个陡坡上。之下是缓坡、层层梯田,背后随着山势的升高,是黑压压的森林。这样,柴大青家不仅气势堂皇,而且具有战略意义。

柴大青当年参加“彝族观光团”由“国家民族事务委员”杨邸中带队,去南京晋见过蒋介石,后来又去杭州、上海等地参观,是见过世面的,加上手头阔绰,回来后,柴大青在成都聘请了一位留过洋的工程师到热毛作了精心设计,所用建筑材料,也都是从外面运进来的。修这座带有一点西洋式的宅楼,他就花了八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更不要说,配套设施。柴大青的这套洋房,加上辅助建筑,足有几百间住房,住两三百人都是很宽裕的。

就像去了孙仿家一样,柴大青也不在家,负责接待他们的是柴大青的三太太和“四老少”,就是柴大青的第四个儿子。可是,接待,安排他们的住处后,三太太和四老少就不见了人。杨邸中反客为主,让下人在当地买了一只羊,杀了,晚上招待尹昌衡一家。

第二天早上,尹昌衡寝室里找来了一个牧师。此人姓洗,广东人,还带着妻子。他早就闻尹昌衡的大名,他动员尹宣晟、还有杨邸中接受洗礼,信仰基督教,他鼔吹在这动乱的年代,只有上帝才能抚慰他们不安的心灵;还请他们去他的礼拜堂做礼拜。宣晟和杨邸中对基督教毫无认识,表示不愿信教,但先前看到过信徒做礼拜,感到有趣神秘,就跟着洗牧师去了他的礼拜堂,学着洗牧师的样做了礼拜。这时,太阳升起来了,从屋顶上的大阳台看去,风光越发的好,于是,他们就坐在阳台上,边喝茶边聊天边观景。和他们一起聊天喝茶的还有杨邸中带来的几个军官,他们是国民党国防部派给他的上校情报科长林廷玉,国防部秘书万一;原国民党正规军的副师长黄馗和、张家驹等人。

忽然,杨邸中指着山后那片黑森森的林子说:“你们看,那里有一个人!”大家一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风在树梢上打滚,森林一片墨绿,幽深宁静,哪里有人!

宣晟笑“杨代表是不是小心过份了?”

“不!”杨邸中神情凝然:“肯定有一个人。这里不比外面,人本来就少,彝人更是无事不上山。况且这是柴大青的公馆,那边又是西昌方向,恐怕有情况。”他很警惕,马上下令警戒,命几个“学员”,指了指方向,要他们悄悄上去,将那人活捉回来,几名“学员”提枪去了。大家将信将疑地注视着那片林子。

杨邸中果然眼力不错,很快,一名学员上来报告,他们在林子里抓到了一个没有穿衣服的男人。

宣晟等人马上跟着杨邸中下了楼,看到院坝中那个被抓回来的人,这个男人,几乎全身赤祼,垂着头,不知是怕还是冷,浑身发抖。双手抄在胸前,身上披一件浸满血污的破烂羊皮背心,下身只是在私处扣了一片芭蕉叶。

杨邸中大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那汉子闻声,抬起头来,看了看杨邸中,苍白瘦削肮脏的脸上,先是害怕,后是激动,颤抖着说:“你是杨代表么?”

杨邸中上前细细看了看那个狼狈不堪,简直是野人的汉子,觉得并不认识,他说:“是,我是杨代表,你是谁?”

那人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长淌。杨邸中很奇怪,再仔细看看,这才“哎哟!”一声,说:“你是田团长么?”

那人流着泪点点头。

众人见状,赶紧让汉子坐,又给他端来热茶,汉子还是不说话,只是流泪。杨邸中给大家介绍,此人名叫田一川,湖南人,贺国光的部下。月前,人称龙三公子的“云南王”龙云的三儿子龙绳曾因为投降了共产党,立功心切,率领一万人马过金沙江,进入凉山,一路犯宁南,下会理,逼近了西昌。这时,胡宗南、贺国光手中不过只有两个警卫团,加上一些国民党军残兵败将,总共也只有四千余人。贺国光派田团长率两营前去抵御,再派邱纯川随后支援,双方在马鬃岭大战。龙三公子的部队大都是保安部队,三天激战后,龙三公子留下200余具尸体后败退。介绍到这里,该是田一川来讲后事了,可是他仍然在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邸中说:“田团长太激动了,让他休息一会。”又问他吃饭没有?到这时,田团长才缓过气来,说:“我已经三天没有吃过饭了。”

杨邸中对随侍在侧的弁兵说:“赶紧带田团长去吃饭,然后去温泉洗个澡,弄套军服换上,再让他好好睡一觉。” 弁兵带田一川去了。约摸一个小时后,田一川上楼来了,已经焕然一新,精神也上来了,大家让坐,请他讲讲由来。

田一川满脸的恐怖,惧怕,他随即讲了起来。

原来,就在他日前率部打退龙三公子之后,训练有素,战斗勇猛的解放军狂飚突进似地席卷而来,他哪里抵挡得住,赶紧后撤,解放军紧追。退进西昌,发现长官公署已是人去楼空,整座西昌简直就是一座空城。他与邱纯川商量后,接受柴大青的邀请,两军准备退到柴大青的家乡热毛打游击。当天晚上12点,由柴大青亲自作向导,在隆隆炮声和激烈枪声中,田、邱两部摸黑出了西昌,进入了深山老林。天亮时,到了一个叫达遮呷的地方,这是一个山谷间的小盆地,原先达遮呷是个小集镇,因为多年的战乱和部落间的打家支,这里早就破败毁坏得不成个样子了。倒是有条小街,可是了无人迹,一片残砖败瓦,根本就没有一间像样的房屋,而小镇两边都是巉岩峭壁的高山,山上是绵绵的密林。可以看见山上有座小庙,也早已是残破不堪,在山风的扫打下呈现得非常荒凉。他同邱纯川商量了一下,认为这里安全,就让部队作好警戒,然后埋锅造饭。一时炊烟袅袅,在山谷间飘**。吃了饭,他和邱纯川顺着山路上山,进了小庙,这里视线很好,他们想,这里既可休息,也可以观察周围的情况,却突然发现柴大青不在了。田一川说:“柴大青刚才都还在,他到哪里去了呢?”邱纯川很警惕,吩咐手下:“赶快找人!”

很快,部下来报,不仅柴大青不见了,他带在身边的几个娃子也不见了。邱纯川让部下传令:“准备战斗!”他们出了小庙,邱纯川一步登上一块大石头,准备观察周围的情况。而就在这时,庙后草丛中“砰!”地一声枪响,邱团长应声裁倒在地,立毙。与此同时,两部国民党军中了埋伏,枪声骤响间,弹如飞蝗,田、邱两部官兵约二千余人,还没有找到还击的对手,就一片片裁倒在地。田一川赶紧弯腰不顾一切地朝后山跑去。到了一个安全地方,他借着草丛朝下一看,枪声已经停息,山谷中一片死尸狼藉,身披擦耳瓦的柴大青带着早就埋伏在这里的大批彝兵在清理现场。

约两个小时后,柴大青带部队走了,他才下山。这时,最后一抹夕阳照进峡谷,只见血染山谷,尸首成垛,十分恐怖。他又上了山,在小路上遇到几个打猎的彝人,打猎的彝人一看他是国民党军官,二话不说,将他按倒在地,像剥羊皮一样,将他身上的衣物全部剥净,如果不是他再三求饶,命都没有了。最后,他在山上看到一个死人,将死人身上的一件烂羊皮背心剥下穿上流落到此,直到被发现,这才坐到这里。

田一川讲完了,喝了口热茶,脸上浮现出一分劫后余生的欣喜。

而就在这时,楼梯一阵急响,上来了十几个彝人,他们个个提刀拿枪,直取田一川。田连忙躲到杨邸中身后,杨邸中仗着自己在凉山有很高的地位和威望,喝着这十几个彝人不准乱来!

“杨委员啊!”这些人都是柴大青家的家丁,他们用汉话结结巴巴地说:“这个汉人,身上嘛,有血啰!鬼嘛,他带来啰!我们嘛,要杀他啰!杨代表嘛,不要挡啰!”

杨邸中像母鸡护小鸡似的坚决不准他们带走田一川,说是“要杀,也得等你们柴(大青)指挥回来再说。你们的柴指挥不在,我不准你们乱来!”

见杨邸中态度强硬,没有办法,带头的只好说了声“哑(走)!”带上他的人下楼去了。

大家这就安慰吓得打抖的田一川,说杨代表在凉山是镇得住堂子的,保险没事。田一川心稍安,又坐了下来。很快,楼梯又是一阵急响,上来一个柴家家丁,他对杨邸中说:“柴指挥回来了,请杨委员嘛,下楼去啰,有事情嘛,请杨委员商量啰!”

杨邸中多了一个心眼,对家丁说:“请你们指挥上来说嘛,这是他的家啊!”

家丁说:“指挥官不过来啰,因为嘛,这里人多啰!”见这家丁坚持,想想他同柴大青关系不浅,谅他走一会也不会怎样,杨邸中交待田一川不要乱走,他去去就来,这就跟着家丁下楼去了。

杨邸中中计了。他刚走,刚才那个家丁小头目余木呷带着人上来,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将田团长按倒在地,脱光衣服,看看就要要他的命。宣晟不忍,上前对当家娃子余木呷说:“既然是他(指田一川)把鬼带来了,何不叫他打杀一头牛,再请毕摩(巫师)来做道场?买牛钱我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