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十时,两辆轿车相跟着徐徐开进了少城里金河边上的“将军衙门”。这是一座高墙广院,极具清廷建筑特征,清政时期,是成都将军的办公地,现在成了顾祝同,胡宗同的川西决战指挥部。
王陵基去刘文辉、邓锡侯家探营后的第二天,他对蒋介石添油加醋地述说了刘、邓二人如何不听招呼,蒋介石很生气,立刻打电话给顾祝同,让顾祝同给刘、邓二位转达他的命令,务必第二天去“川西决战指挥部”商讨有关事宜。
刘、邓下车后,会意地笑笑,朝楼上走去。对于这次短兵相接,刘、邓也是作好准备。
宦海中沉浮多年的两位将军,在轰送王陵基的当天夜里,不敢怠慢;电话了通了气后,告诉了潘文华,并约潘第二天一早到刘文辉家“打麻将”,三人讨论了形势,商量好了对策。决计协同动作。
早在九月,刘文辉就通过设在雅安他的司信皮令部的王少春的中共秘密电台,给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来拍去电报,称:“年来受蒋压迫日深,积怨难言,处境困难。今已与邓锡侯、潘文华两部约好,决定站在人民立场。今后如何行动,请予指示。”
周恩来立即回电,明确指示:“大军行将西征,希积极准备,相机配合。不宜过早行动,招致不必要的损失……”
也就在王陵基“夜访”的第二天近午时分,有辆漂亮的黄包车来在玉沙街刘公馆的后门前停了下来。从黄包车上下来的一位年轻先生,三十来岁,满脸精明,长身玉立,青皮长衫,头上戴的一顶博士帽压得很低。他将钱付给了车夫,车夫去后,确信无人钉梢,他快步来在公馆卫传达室,通报了自己的名字。立刻被早就等在那里的副官李金安迎了进去。这位年轻先生名叫胡克林,是中共临工委应刘文辉的要求派去的;他的父亲胡子昂早就与中共关系密切,曾任刘文辉的24军边务处长。
见到胡克林,刘文辉立刻迎上去,说,我就等你,说着伸出去手,双手握紧。
中共特派员胡克林带来了中共中央关于要求刘、邓、潘起义的三条意见。认为现在起义时机已到,宜选择适当地点公开宣布起义。他们并商讨了起义时的通电、起义后部队撤去国民党军徽、在驻地升起五星红旗等具体事宜。为慎重起见,刘文辉当即又找来邓锡侯、潘文华敲定了所有起义有关事项。
接着,邓锡侯暗中调兵遣将,命令黄隐去隆兴寺坐镇指挥,并在驻地尽其可能地集中了五个团的兵力,占领了当地制高点和要地,作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做好了这一切准备,他们接到顾祝同代表蒋介石打来的电话后,发觉语气很硬,有种图穷匕首现的味道。为了麻痹老蒋,他们答应遵命。这不,他们就来了。
按理说,刘、邓来了,顾祝同、胡宗南该下去迎一迎。可是他们傲慢得很,他们有仗恃,这可是给刘、邓最后的机会。如果刘、邓再敢不来,他们已经得到了蒋介石的命令,即将对刘、邓用兵。胡宗南巴不得刘文辉、邓锡侯,尤其是刘文辉不来。不来,他就可以挥兵将刘文辉一锅端,省得留下后患。
“他们终于来了!” 站在拉着绿色窗帘的西式窗前,胡宗南看着车上下来的刘、邓,看着顾祝同讪笑一声。
“人家既然来了,出于礼貌,我们还是去迎去迎吧!”
“好吧!”胡宗南跟着顾祝同迎了出来,对刘、邓二位将军的来到假惺惺地表示了欢迎。进了作战室,对刘、邓让了坐,顾祝同也不多说,拿起一根细长的竹杆,指着正面壁上那张20万分之一,足足占了半壁的军用地图敲打一阵,说了一些刘、邓两人一看就明白的“目前敌我态势”后,特意问:“你们看,我们制定的这个‘川西决战’阵势行,还是不行?”
刘文辉敷衍一句:“我看可以嘛。”
邓锡侯马上接上,“啷个不行!”
“那你们的军队该如何融入战斗序列?”胡宗南见“多宝道人”和“水晶猴”稳起,心中生气,便直截了当地逼了上来:“你们的24军和95军怎么调配?”
“你们看咋好就咋个调配嘛。”邓锡侯回答得似很干脆。
“说得好听。”胡宗南嘟囔道:“你们的部队,我们怎么使唤得起!”
“好办。”刘文辉更是平心静气,他看着气呼呼的胡宗南说:“我干脆将我这几个烂人,几杆破枪交出来就是了,免得你们不放心。”
“自乾兄,晋康兄不必多心。”顾祝同看场面有些僵,开始打圆场:“请你们出山和我们联合办公,这是委座的意思!”说着委员长时,身子一直,颈子一硬,又说:“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好不好?”
邓锡侯看顾祝同搬出“委员长”吓人,气不打一处来,来个以攻为守,干脆把话挑明:“我看委员长是对我们川军不放心吧?不然不会命令我把95军开出城去,而且离城40里……如果这样,委员长就是过虑了。我和自乾都打过红军,是人家共产党要要打倒的大地主、大军阀、大官僚。退一万步说,就说我们有心投共,人家共产党能要我们?能饶过我们?”
邓锡侯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顾祝同听了连连点头说是。想了想,作为主官,他和盘托了出主题。
“这是非常时期。为精诚团结迎敌,我看是不是就请自乾兄、晋康兄给你们的部队下道命令,以后凡是以‘川西决战指挥部’名义下达的命令,两军官兵保证执行,如何?”
“对对对。”胡宗南很赞成。
“哎哟!”邓锡侯生性幽默,他夸张地啧了啧嘴说:“现在而今眼目下,胡长官的兵最多,也最精锐。如果我们这几个烂兵,几条破枪,胡长官也要收过去,那胡长官岂不成了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了。胡长官要指挥我们的军队,当然可以。谁叫胡长官是决战指挥部的长官呢!”说着看了看刘文辉:“但不晓得我们两个土包子,是不是也可以指挥胡长官手上的30万精锐的中央军?”
胡宗南一听这话,满脸怒气,顾祝同也显出焦燥。刘文辉决心把这出“双簧”演到底。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顾长官!”他说:“我看,在这种形势下,最好的办法还是得借重胡长官,让他的精锐部队好好打个胜仗,好好教训教训跟进的共军,这样才稳得着人心、军心。不然不好办哟!”说着扣了扣脑壳。
顾祝同看清楚了,刘文辉、邓锡侯虽然来了,却完全没有诚意,是在敷衍塞责磨嘴巴劲。但他并不生气,只是阴阴地一笑,看了看腕上金表,开始“骑驴下坡”。
“自乾兄、晋康兄!”顾祝同说:“时间不待了,我们不谈公事了。二位就请在这里随便吃顿便饭,下午继续谈。我这里通知人给厨下说一声,加几个菜,我请客!”
“情领了。”刘文辉婉拒,手莾摇:“我胃不好,我得回去吃粑和点、热点的东西。”
“我吃得清淡!”邓锡侯更是边说边站起来往外走。
待刘文辉、邓锡侯下了楼,上了汽车,顾祝同立即用专线电话向住在北较场中央军校的委员长作了报告。
蒋介石闻讯略为沉吟,当即做出第二个决定,让他的侍卫处通知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第二天一早到他下榻处开会。
第二天一早,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到后,发现这天北较场中央军校加强了戒备,气氛有些紧张。
他们一进会议室,更感到气氛不对。
铺有雪白桌布的椭圆形长桌两边,蒋经国、阎锡山、张群、顾祝同、胡宗南、王陵基、毛人凤等;还有一个四川省警察局长何龙庆已挨次入坐,虚位以待了。
张群见到他们进来,欠了欠身子,客气地笑着说了句:“就等你们,委员长马上就到。”笑得很难看。其他的人,见到他们,假装没有看到;胡宗南更是脑壳硬起,有仇似的。
他们刚刚坐下,稍顷,门一开,蒋介石风似地刮了进来。大家唰地起立,双手紧贴裤缝,向蒋介石行注目礼。近来越发显得消瘦的委员长,身着军服,佩特级上将军衔,披着黑色斗篷,长身玉立。他也不说话,站在首席位置上,先用那双犀利的鹰眼,习惯性地向在座的下属逐一作了扫视。然后,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坐下,并率先坐了下去。
“成都局势日趋严峻,决战在即。”蒋介石坐下就直奔主题。刘文辉一直打量着蒋介石神情,心绷得紧紧的,听到这一句,“咚!”地一声,心才落进胸腔子里。他想,看来,蒋介石还不至于马上就要把我们怎么的!
定了定神,只听蒋介石很生气地说:“决战在即,是战还是退,早有定论,嗯!可是至今,在下面仍有不同意见。这不行!在坐的,都是参加决战的要员。”蒋介石说着特别看了看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
“今天,之所以开这个会,就是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嗯!决战要有决战的样子,退守要有退守的准备。思想不统一,集中力量进行决战便无从谈起。在座的,嗯,都是党国栋梁,戡乱反共精英。何去何从,请诸位充分发表意见。”蒋介石说到这里,嘎然而止。
蒋介石话刚落音,好像是在油锅内掺了一瓢水,炸了。会场上分成了两派。胡宗南成了主退派头子,而王陵基成了主战派代表人物。双方都有充分理由,言辞也很激烈,各不相让。性格燥辣的王陵基在同胡宗南的争论中涨红了脸,干脆这样很冲地对胡宗南说:“胡长官不要口口声声再说退、退!再退,就伤了四川人的心。不说多了,胡长官的30万部队入川后,受到四川民众那么大的支援,不打一个胜仗就退,说不过去嘛!总不能总是说以退养战、养望嘛!”王陵基这一番话揭了胡宗南的伤疤,戮到了他的痛处。
胡宗南气极了。他那张黑红脸由于充血,变成了猪肝色。他以非对非,嘲讽反驳王陵基:“王主席的勇气令人佩服。不过,宗南也要提醒王主席,你的目光是不是短浅了些?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座的都知道,委座手中现就只剩下宗南手中三个兵团这点老本了。打?谁不愿打,谁不愿唱高调!可是,我们拿什么去打?”本来,他要说,“拿什么参加决战?”但因投鼠忌器,话到嘴边改了口。
“川西坝子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胡宗南以质问的口气接着说下去:“难道王主席非要让我这点老本去硬碰,让共产党一口吃了才高兴吗?或者,届时有人跑到共产党那里表功,说他替共产党做了件‘为渊驱鱼’的大好事也说不定!”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要去替共产党‘为渊驱鱼’?”刚筋火溅的王灵官气得鼻子都快歪了:“不要忘了,我王方舟也是带兵多年的军人。不要你以为手中有30万精锐部队就可以奇货可居,就可以提劲打把欺负人!”
胡宗南反唇相讥:“胡某也要奉劝你一句!不要以为你手中有油盐柴米,就可以对我们来自省外的‘白华’为所欲为!”
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见状心中暗暗高兴,像看耍猴戏似的。不过,他们只是互相会意地看看,脸上都没有露出来。“喂、喂!”阎锡山出来当起了和事佬:“二位都是党国的重臣,忠臣,都是委座的好部下,你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阎院长说得对。”张群插言:“有话好好说嘛,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不要总是肝筋火旺的,这样不好!”说着笑扯扯地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王陵基,带着相当的嘲讽意味。
刘文辉巴不得这种狗咬狗的斗争继续下去。可是他猛然一惊,这才警觉到,坐在上首的蒋介石,正紧绷着脸,抿紧嘴唇,用一双锐利的鹰眼注意打量着他、观察着他。
他赶紧将头掉了开去。他私心期望胡宗南的意见不要动摇蒋介石,期望胡宗南手中的30万精锐部队千万不要往西康、西藏一线退去。一退麻烦就大了。现在解放大军正以泰山压顶、狂飚突进之势入川,夜以继日。他的24军和邓锡侯的95军正在加紧作着起义准备。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胜利!蒋介石爱面子,如果固执己见,拒不听从胡宗南的意见,那就好了。明明知道蒋介石在看他,注意他,他镇定着自己,暗暗告诫自己:“每临大事有静气!”要镇定,沉着应对。
这时,想不到的是,邓锡侯发言了。
“胡长官说得对。”邓锡侯语出惊人,刘文辉起先一怔,马上明白了“水晶猴”在使疑兵之计。
“成都平原无山少垒。”邓锡侯的一番话说得相当专业:“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为保存实力,不宜与敌正面接战。”他的话说到这里嘎然而止,似完又没有完。
一时,会场上呈现出短暂的沉默,大家都不说话了。
“自乾!”蒋介石终于点刘文辉的将了,他笑扯扯地说:“你一向是很有城府的嘛。嗯,这一仗怎样打?我想听听你的主意。”
“哦,委员长过奖了。”刘文辉不由心里一阵发紧,话却说得不慌不忙:“卑职哪有什么主意?卑职向来唯委座指示是命。委座向来高瞻远瞩,统揽全局,我等站在局部,不过是管中窥豹。自乾保证,委座怎样指示,自乾就坚决执行。”
“好,还是自乾干脆!”蒋介石听了刘文辉这番虽然好听,却是不得要领的话后,心中暗想,“多宝道人”确实狡猾,口头上却不阴不阳地表扬了刘文辉几句。
就在刘文辉以为过了关时,蒋介石却并没有放过他,当即下达了一道举座皆惊的命令。
“刘主席!”蒋介石目光灼灼地看着刘文辉:“你在成都养病,就安心养你的病好了。但请你会后,立即以‘川西决战指挥部’的名义,命令西康省代主席张为炯并康地民族首领们,迅速组织起百万民军,于7日内分批向成都开拨。另,现散布于康、凉、雅三地的24军,在五日内到雅安集结待命。嗯!”不由刘文辉发言,蒋介石接着说,“若是需要,中央有关部门可抽调出1000辆大卡车急赴康地,将散布于康、凉、雅三地的24军向成都紧急军运。”说着,他调头看着顾祝同命令:“顾长官,此事你负责督促实行!”
“是!”顾祝同应声起立,回答得很干脆。
“自乾呢?”蒋介石盯着刘文辉,拖长了声音问。
“是。”刘文辉也站起来回答,表面上很镇静。
待刘文辉坐下后,蒋介石开始敲山震虎。
“自乾、晋康两位将军!”蒋介石脸上带着一丝阴笑,一丝杀气,加重了声音:“外面最近对你们可有不少风言风语,说你们与中央离心离德。这些,虽然我可以统统不信!但你们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不然!”说到这里,蒋介石一双鹰眼灼灼闪光:“为了党国的利益,我就不怕你们多心,只好将你们的家眷先送到台湾去!”蒋介石说到这里不说了,只是拿眼看着刘文辉、邓锡侯,态度很有些横。
这时,所有与会的大员们才明白过来,蒋介石绕了半天弯子,要大家讨论什么大战前夕是守,还是退,不过是个幌子。他召开这个会,其实是要解决刘文辉、邓锡侯还有潘文华的问题。委员长对刘、邓了最后通谍!
刘文辉、邓锡侯假装“傻”了,什么话也不说,坐在那里愣起。沉默是金,这个时候,沉默,甚至装傻,是最好的办法。他们注意到,王陵基竟是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见没有人发言,主持会议的行政院长阎锡山宣布散会。
会议刚刚结束,侍卫长俞济时向蒋介石报告,说是毛人凤有紧急情况报告委座,已经在外面等很久了。
蒋介石说:“让他进来。”
毛人凤急步走进蒋介石的办公室,在总裁面前一站,胸一挺,敬了个礼后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情况,发现刘文辉在宽巷子11号的小公馆里设有秘密电台,而且最近几乎每天都在用密码向外发报。可是,就在今天刘文辉去军校开会时,电台神秘地中止了发报……
蒋介石略为沉吟后吩咐:“继续秘密监视。随时向我报告情况。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要擅自行动,嗯!”毛人凤又是胸一挺,说,是! 蒋介石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步寻思。在他看来,刘文辉这是在用密电同他设在雅安的24军军部联系。至于联系些什么,内容不难搞清楚。反正你刘文辉现在被我捏在手心里,你能干些什么呢?你纵然就是孙悟空,也翻不出我如来佛的手掌心。
在刚才结束的会上,他给刘文辉下达了死命令,刘文辉当场接受了命令,刘文辉是不是阳奉阴违,在背后搞什么名堂?三五天后就会水落石出、皂白分明。
想到这里,蒋介石挥了挥,让毛人凤走了。毛人凤前脚出去,蒋经国进来了。
“爹爹!”儿子说的一番话很不对他的口胃。经国说,“我冷静下来细想,觉得胡宗南的话有道理,很有道理。”
蒋介石打断了儿子的话,审视着儿子脸上的神情:“胡宗南下来又找过你了?”
“没有。”蒋经国矢口否认,抓着话题据理力争。
“爹爹!”蒋经国说:“胡宗南的话没有说透,但道理是对的。我们有了实力才有一切,犯不着同共军硬拼。”说着展了开去,脸上的神情诚恳中透出一股凄切:“从辛亥革命到北伐胜利;从中原大战到三次大的剿共、还有其间的抗日战争;从爹爹你抱病投考保定军校,到日本东京士官学校留学;从护卫孙总理南征北战,到爹爹你创办黄埔军校……哪一件哪一桩不是最终靠枪杆子解决问题?爹爹,你为创建起一支强大的军队费尽了毕生精力。现在党国就只剩下胡宗南手中那几个完整的集团军了,就只剩下了那点精锐,倘若在成都与数倍于我的共军进行决战,这样当然可以延缓、迟滞共军的行动。但是,我们手中最后一点血本就会打光输尽,这岂不正中共产党之计?爹爹,你就连手中这点血本都要泼洒出去么?”
儿子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声情并茂。让蒋介石听进去了,在屋内来回踱起步来。儿子的话也许是对的,他知道,从共产党营垒中反戈出来、并且在反共斗争中表现出相当才具的儿子,在一些美国人眼中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是“改良太子”的经国,确实是有些过人之处。
1948年底,国民党在政治、军事、经济上一败涂地。特别是经济已经崩溃,难以支撑摇摇欲坠的、然而还得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8月13日,在庐山作短暂休息的他痛定思痛,在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帮助下,搞了个“经济紧急处理方案”,8月19日,这个方案由国民政府明令公布实行。
先是在上海试点。上海是中国最大的金融市场,也是远东数一数二的金融中心,是世界上冒险家的乐园,被称为东方巴黎。显然,新经济政策如果在上海取得成功,就取得了事半功倍的效能。但是,用四川人的话来说,这是一个“红炭园”,实行“经济紧急处理方案”,会得罪许多达官贵人,弄不好,命丢了都说不定,因此谁都不去。关键时刻,蒋经国迎难而上,主动挑起了这副重担。8月20日,时年39岁的蒋经国以“上海经济督导员”身份,带着他点将组成的“经济戡建大队”,很有气势地开进了大上海。
蒋经国雷厉风行,在两天的时间内,出动了上海六个军警部门,对全市金融机构进行督查,并昭告上海市民,持家中所有黄金白银者赶快去银行兑换金圆券。说是:“凡违背法令及触犯财政紧急措施条文者,商店吊销执照,负责人送法庭法办,货物没收……”他选拔了一万二千三百三十九个热血青年组成了“打虎队”。在10天以内,到街上游行,并带着武器到工厂、商店强制执行;甚至不惜翻箱倒柜、挖地掘墙搜查黄金白银。
蒋介石对经济新方案的实行甚为关心,每天都要在电话上向儿子询问进展情况。最初,成绩也着实可喜。在一个月中,上海中央银行就收兑了黄金、白银、外币共计美元3亿7千3百万元。大太子动用铁的手腕,雷厉风行,打击奸商贪官污吏、严惩腐恶势力毫不留情,而且敢于治上,这是过去没有过的。如:财政部秘书陶启明因泄露商业机密,被判了刑;上海警备司令部科长张亚民、大队长戚再玉,因犯囤积居奇罪被拉到街上示众后枪毙;因犯法入狱的巨商大户达64人之多,其中有大名鼎鼎的杜月笙的公子杜维屏等……外国人,尤其是美国人翘起指拇夸蒋经国是国民党中的“经济沙皇”,而被触动了利益的好些党国要人则骂他是“不近人情的雍正皇帝”。
首战告捷的蒋经国春风得意,步步深入,顺藤摸瓜。他查封了有后台撑腰的“扬子公司”。他甚至六亲不认,逮捕了大姨妈宋霭玲的大公子、“扬子公司”经理孔令侃。宋美龄在南京闻讯后,大发雷霆。那是1948年9月30日,世界上闻名的“夫人”正在总统官邸宴请宾客。兴头上,忽然接到上海急电,得知“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蒋经国竟逮捕了自己的外甥孔令侃,顿时变了脸色。她立刻将载波电话打到北平,找到了正在那里视察不容乐观军事形势的蒋介石,不依不饶,硬要蒋介石逼着他的儿子放人。蒋介石没有办法,只好向夫人妥协。
至此,宋美龄还不放心。10月1日,她乘“美龄”号专机飞沪,直接去监狱中将孔令侃领了出来,带回南京。自然,孔令侃的“扬子公司”最终未被伤及一根毫毛,所有资产转移去了美国经营。
这是一个转折。蒋经国从此开始节节败北。被最初震霆般的打击吓退了的奸商们清醒过来,开始反击。奸商们联合起来,把上海700万市民日常生活必须品统统囤积了起来,转入黑市买卖。这样一来,物价飞涨,蒋经国苦心经营的金圆券直线贬值。百业凋零中,随之而来的抢购风排山倒海。
蒋经国的“新经济政策”实行不下去了。1948年11月1日,国民政府忍痛宣布停止“经改”,这就更苦了广大人民群众。他们手中握着的用黄金白银兑换来的大把大把的金圆券,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堆废纸。但是,尽管如此,蒋经国在上海通过“打老虎”聚敛起来的财富,还是让国民党战争机器,至少又维持了一年。
蒋经国失败了。他觉得很冤,觉得国民党上层太腐败,他伤心至极。在他辞去“特派员”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天天喝得酩酊大醉,狂哭狂笑。一种无力回天感让他心灰意冷。他在京沪等地大报上发表了《坚决反对开放议价》等文章,表明他的经济观点,并发表了《告上海人民书》,向上海人民道歉。他呼吁上海人民“运用自己的力量,防止不法商人、官僚、政客和歹徒控制他们的城市……”
这一切,作为父亲的蒋介石都看在眼里,很理解,也很同情,但也无法。怕儿子过于伤心,向来有军人作风的他,一反以往地对儿子百般劝慰。同年11月16日,他派人将儿子送回远离城市喧嚣、风景秀丽的家乡溪口休养了一段时期……
这会儿,蒋介石似乎被儿子的苦谏、儿子情绪感染了。他慈祥地,久久地端祥着儿子。经国为党国的生死存亡也是殚精竭虑啊!刚过40岁的经国,眼睑上便挂起了几尾深深的鱼尾纹,似乎在一夜之间,两鬓也窜出了好些白发。想到儿子同他一起鞍前马后的奔波卖命以及体贴,他不禁感动了。在内心里,他甚至想上前拉着儿子的手,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办。但是,思想上闪过一句哲语:“每临大事有静气”。他想,还是再等一等,看看刘自乾如何动作再说。如果雅安方面平安无事,就犯不着在这个时候急急撤离,乱了人心军心,就打川西决战。反之,就一股作气拿下刘文辉,拿下西康,改变战略方针。自己已经给刘自乾布下了天罗地网,三、五天的时间一切都会自见分晓。于是,他把自己这个考虑、设想,详细告诉了儿子。
“经国,这个时候,我们千万要沉着气。对刘自乾这个人,我还是有把握的,嗯!”父亲的话说到这里,算是封了门。再一想,父亲这个考虑也许是对的。没有办法了,蒋经国只好说:“爹爹!你早些休息吧。”说完,轻步退出,并替爹爹轻轻拉上了门。
“嘀铃铃!”黎明前,电话铃声闯入了梦乡。刘文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这个时候,是他最好睡的时候,没有人敢打电话来。是谁呀,这么不知趣?他很不耐烦地伸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话机,没容他开始审斥,电话中传来卫士长杨德华显得有点慌张的声音:“报告主席,因为事关重大,不能不惊醒你。刚才委员长侍从室陈希曾主任打来电话,说是委员长请你今天去赴午宴。这个宴会比平时早了许多。”说着报告了时间。
委员长请我去吃早晌午?怪!事出突然,刘文辉感到有些吃惊,又问了自己的卫士长一遍。确信没有错后,又问,“你知不知道,同去的还有哪些人?”卫士长说不知道。
刘文辉一句“知道了!”咔地一声放了电话。因为这个电话而睡意顿去的他,靠在床档头发了一会怔。最近一段时间,因为是非常时期,他同三姨太是分房睡的。但昨夜三姨太过来,同他春风一度,缠绵了好一阵。缠绵过后,自来身体不是很好的他,一头沉入了梦乡。这会儿,他发现三姨太在他身边睡得很熟,猫似的;一只莲藕似的玉手爱护地抚在他肋骨根根可数的身上。
多年养成的习惯,往常这个时分,醒了就再也不能入睡,他要思考好些问题。其中,好些是军国大事。大概要在第一线曙光洒在挂有厚重金丝绒窗帘的窗棂上时,他再睡一会回笼觉。这个回笼觉睡得最香最熟,一直要睡到吃早饷午时才醒;醒来,在三姨太的服侍下慢慢起床。这时,三姨太就会呼唤丫环进屋来,先给他送上漱口水、再送点心什么的。然后,喝早茶、吃早餐。待这一切过场走完以后,一晃就是日常人家吃午饭的时间了。像川内几乎所有的大户人家,刘自乾将军的一天这才正式开始。
蒋介石这是分明摆的一桌鸿门宴呀!想到这里,刘文辉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他起了身,披上衣服,去隔屋赶紧给邓晋康去了电话,得知邓锡侯也得到了同样的通知。放下电话,他长长地吁了口气。他看出来了,这顿早饷午不好吃。目前的处境是:前有恶鬼临门,后有牛刀架颈。他不想去,但不能不去。去!届时随机应变。“老子就不相信,你蒋某人有好凶,能把老子吃了咋的!”
这时,三姨太醒了。往日的功课照样上演,但因为刘文辉满腹心事,一顿很丰盛的早餐,吃得很囫囵。
早饭后,一杯早茶才韵了两口,出门的时间就到了,在三姨太的服侍下他穿上军装。抱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跑不脱的想法,上了车,驱车去了蒋介石所在的中央军校。
车刚进军校大门,刘文辉就明显地感到气氛不对,有一股杀气。那些身着黄呢军服,全副武装的中央警卫团官兵,代替了往常的军校学生警卫队。他们个个头戴钢盔、神情警惕,手持美式卡宾枪、冲锋枪,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直从大门外排到蒋介石住的黄埔楼和委员长将要宴请他们的小宴会厅周围。这哪是在请客,分明是如临大敌,老蒋这是唱的哪一出,是要在宴会上逮捕我们吗!
刘文辉竭力稳定情绪,他的司机刚刚将车驶进指定位置停稳,邓锡侯的车也到了。他们一先一后下了车,相视一笑。有人来接着他们,他们前后相跟。来在宴会厅,两名腰别手枪,身材高大的中央警卫团警卫,“啪!”地一个立正,挺胸收腹向他们行了一个军礼,大声向里面报告:
“西康省政府主席兼24军军长刘文辉先生到。”
“西南军政长官公署邓副长官到。”
话音未落,西装革履的蒋经国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他亲热地握了握刘、邓二人的手,说一声请,在前引路。转过屏风,眼前豁然展现出一个流光洋溢彩的豪华小天地!厚厚的红绒地毯中央,只摆了一席:一张式样考究的西式椭圆形餐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当中摆着一个具有清宫特色的花瓶,瓶中插着几枝红色的腊梅,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屋子正中,垂着一盏满天星灯,灯光晶莹。窗棂上拉着厚重的金丝绒窗帘。蒋介石已经坐等在那里了。作陪的只有张群、蒋经国。
“稀客!”张群笑嘻嘻地站起来,手一比,示意他们请坐:“看看,连委员长都在等你们了。”
“得罪、得罪!”刘、邓二人赶忙拱起手来,向坐在上首、身着中式长袍黑马褂的蒋介石告了得罪,累委员长先等。
“你们没有迟到!”蒋介石没有起身,随意地将手一比,示意他们坐下。蒋经国特意将刘、邓二人安排在父亲两边。
刘文辉、邓锡侯赶紧入座。入座后,刘文辉又拱起手来,对蒋介石说:“委员长日理万机,却还请我们吃早晌午,让自乾深感不安和愧疚。”说时注意打量了一下蒋介石的神情。
邓锡侯也如此说。
“今天就我们几个人。”蒋介石做出一副随意轻松的样子,“中央入川以后,给四川增添了不少麻烦,川西决战在即,嗯,自乾、晋康,中央对你们仰仗甚多。”说着摆了摆手,“我们随吃随谈。”随着蒋介石的手势,一批早就随伺在侧的堂倌鱼贯而上,开始上菜上酒。
蒋介石是不喝酒的,他的面前摆了一杯清花亮色的白开水。蒋经国心细,他知道在座的三个四川人善饮,还知道他们三人都爱喝绵州大曲,要堂倌给他们上了绵州大曲。蒋经国在俄国养成了爱喝伏特加习惯,却找不到伏特加,不知在哪里找了瓶二锅头。
菜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