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这就率先举起包金乌木筷子,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指了指摆了满桌的菜肴说:“请!入川以来,因国事蜩螗,还没有招待过二位。今天,特意请岳军、经国作陪,请二位吃顿便饭,顺便聊聊。都是自己人,我们就边说边谈吧。这是我们的家乡菜,不知合不合你们的味?”说着,分别刘文辉、邓锡侯挟了一筷子绍兴糖醋鱼,放进他们的盘子里。
刘文辉受宠若惊地“哎呀!”一声,站起来,连说,“感谢委座,愧领了、愧领了!” 邓锡侯也象征性地站起来了一下,不过什么也没有说,用筷子将蒋介石挟在他盘中的那砣绍兴糖醋鱼吃了,说:“哎,味道还不错。”
该他们向委员长敬酒了。蒋介石却将手往下压了压,说:“勿客气、勿客气!随意、随意!”说着,竟将手中那杯清花亮色的白开水举了举。
另外三只酒杯赶紧迎上去。“咣!”四只杯子相碰,溅起四朵颜色不同的酒花和水花。
蒋介石以水代酒,抿了一口,吃了一筷子菜,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对坐在身边的刘文辉问:“自乾,你往西康的电报发没有?”
刘文辉不由心想,好快,这就打上门来了!却装傻,问身边的张群:“岳军兄,委座问的啥子电报,我咋没有印象呢?”
“吔,你咋就搞忘了?委员长不是让你调兵遣将吗,你人在成都,能不往雅安发报吗?”
“啊,发了,早发了。”刘文辉边说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装作反应不过的样子,却猛地发现,蒋介石正用一双鹰眼盯着他,眼神中透出一种寒凛、阴深。
“你在哪里发的,是用秘电发的吗?”张群不依不饶,打破砂锅问到底。
“在我的宽巷子小公馆发的。”刘文辉警惕起来了。
“回电来了吗?”张群紧追不舍。张群这些问看来都是蒋介石授意。
“回了,刚回的。”刘文辉一边沉着应对,一边捡点这两天的所作所为。心想,蒋介石一定是嗅出了什么。他不紧不慢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份精短的电文,递给坐在侧边的张群。张群接在手中,看了一遍后,双手捧起,站起身来,毕恭毕敬捧给蒋介石。
蒋介石接在手中,用审视的眼光看下去。回电是两份,一份是24军代军长刘元宣发来的,电文为:“……全军按令行动,力争5日内结集雅安。”
另一份是西康省政府代主席张为炯来的,电文为:“……已转令各部落首领集结民族武装,军民首批于近期开拔成都。”就在蒋介石正仔细审看电文时,门外走廓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刘文辉闻声调头看时,侍卫室主任陈希曾快步走进,轻步走到蒋介石身边,俯下身去,附在蒋介石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蒋介石立时神色大变,霍地看定刘文辉,咬牙切齿地牙缝中迸出四个字:“要他进来!”
陈希曾转身快步走到门前,做了个手势,毛人凤随即走了进来。
糟了!刘文辉的头不由嗡地一声,情不自禁伸手去腰间摸手枪。可是,哪里会有手枪,到这里来,是经过了仔细检查的。他紧张思索着,看来,自己和邓晋康精心商量后设下的机关,事后被毛人凤派特务一直严密跟踪、监视;可能有哪里不慎,被毛人凤手下发现了什么?或是自己的密码被保密局破译了?
一连串的问号和画面闪电似地在刘文辉头脑中划过。昨天上午,从中央军校开完会出来,他驱车去了他在宽巷子11号的小公馆,即刻让电台台长程睿贤用密码向在雅安的刘元宣和在康定的张为炯发了电报;要他们作好战斗准备,并要他们用密码回了刚才当众掏出来的两份搪塞蒋介石的电文。
一时间,空气紧张得象要爆炸了似的。蒋介石和刘文辉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对峙着。这是一场意志和心理的较量!从蒋介石锐利的鹰眼中,刘文辉读出这样的话语,“刘自乾,你背着我干的事,我都知道了。现在,就看你老不老实了!”而他依然神情坦然,似乎在用无声的语言告诉蒋介石,“委员长,我刘自乾现在无话可说。我可是一片真心对你啊!”
在在座的人们眼中,刘自乾神态自若,一副坦坦****,无事不可对人言的样子。而这时,只有刘文辉自己才知道,他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身上每根神经紧张得都快要断了,浑身发麻。然而,他竭力告诫自己,“沉着、挺着!”而站在蒋介石身边的特务头子毛人凤看着刘文辉,那一副绿眉绿眼的凶相,像是一只随时就要扑上来撕咬他的狼!
稍停,眼露凶光的蒋介石盯着刘文辉一字一句地问:“我要你发的电文,真的都发了?”
“发了。”刘文辉故作惊讶,以攻为守道:“咋的,委员长,出了啥子问题吗?”
“刘主席!”毛人凤一声冷笑,插嘴道:“中央监控台就设在成都,我们的密译处怎么就译不出你发的电文?”
毛人凤这个大傻瓜不说话还好,一说就无异给刘文辉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心中有数了,不屑地反问毛人凤:“照你这样说来,我们向雅安、康定发的电,毛局长是监听到了?”
毛人凤睁圆他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看着刘文辉,不解地点了点头。
“你这是不懂我们的密码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刘文辉说时,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类似派克钢笔样的玩意在他面前一摆一晃:“这是我们自己编的密电码,想来毛局长是没有见识过吧?”说着调头看着蒋介石解释:“因为事关重大,而今成都又恶端不穷,为防止共产党破译,我们用的都是自己编排的密电码。”
张群将刘文辉手中的密电码拿过来,左看右看后,觉得事情在情理之中,刘文辉没有什么不对,而毛人凤捕风捉影,实在讨厌。便对一直站在蒋介石身后,巴巴结结,像个警卫样的毛人凤讥讽道:“毛局长,我看你是神经过敏了吧,刘主席话的话有什么不对吗,有什么值得你怀疑的?”
毛人凤根本不把张群的喝问往心里去,他看了看蒋介石仍然阴沉着的一张脸,也不理睬张群,缠着刘文辉不依不饶地发问:
“我们的中央监视台里,有的是电讯专家,全世界的密码都可以破译得出来,可是怪了!就是刘主席的电码我们译不出来。不知刘主席是不是可以将你们的密码让我见识见识!”
刘文辉适时发作。他拍了一桌子,毛焦火辣地说:“毛局长,你有什么话就明说。不要为了在委员长面前卖乖讨好,就对我们这些人疑神疑鬼,提起耍!”说着调过头,看着蒋介石,很委屈地说:“委员长在这里,如果是毛局长对我刘自乾不放心、不顺眼,干脆让毛局长把我抓起来算了。等弄清白了,再把我从牢里放出来。免得我在战场上是共产党打击的对象;在党国又成了中央和毛局长们怀疑的对象。我刘自乾成了什么人?成了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成了一个受气包!”说着,脸也红了,筋也涨了,手也有些抖;从身上摸出包香烟,不管三七二十一, 用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燃,猛吸两口,大有当着委员长面,不弄清事非决不罢休的意思。
蒋介石看了看坐在他斜对面的“智多星”张群。
“毛局长不要胡乱猜测。”张群一直看不起毛人凤,这就借机对毛人凤好一阵洗涮:“刚才刘主席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那样清楚,你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现在正是过筋过脉的时候!西康少数民族地区的事本来就不好整。刘元宣和张为炯的回电你也看了,人家的军队正按委员长的意思加紧集中,向成都运动。这个时候,你还有疑神疑鬼,伤自家人的心;做出来的事,如果让亲者痛,仇者快,惹出事端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毛局长!?”
不管资历、地位,毛人凤同张群比起来,都等而下之,根本连提都不用提。张群这样一说,他毛人凤还能有什么说的,敢说什么!毛人凤一时显得很尴尬。
原先满腹狐疑的蒋介石,听了张群这话,心想,是呀,毛人凤哪能这样说到风就是雨呢?仅凭一份看不懂的密码,就说刘文辉有问题?权衡再三,蒋介石一直板起的脸始露笑意。
“自乾兄,你看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蒋介石开始好言好语抚慰气鼓气涨的刘文辉:“自乾,你不要介意。毛局长出于职业的习惯,也许过敏了。没有什么,都是以党国利益为重,彼此不必介意!”说着,手一挥,对毛人凤说:“毛局长,你有事,就先走吧!”
毛人凤赶紧溜了。
见刘文辉余怒不息,坐在一边的邓晋康也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蒋介石这会儿心中不仅不恼,反而暗暗高兴。在他看来,这两个人越是满腹委屈,他才越感到安全,越感到放心。
“大人不记小人过!”张群这就又出来当和事佬,他对刘文辉、邓锡侯殷勤劝菜:“自乾、晋康你们吃菜。这是委员长让高级厨师专门为你们做的菜,你们要多吃些?”
蒋介石又亲自给刘、邓各挟了一块贵妃鸡,放在他们面前的小白瓷盘里,以示劝慰,一场风波始告平息。
檐角飞翘、古色古香、红墙黄瓦的励志社被沉沉黑夜笼罩着。
胡宗南一把推开高楼上雕龙刻凤的木质窗棂,一股凛冽的寒意立刻扑面而来。他站在这个临时下榻处,心情沉重,从窗内茫然地望着暗夜中的成都。
作为一个同解放军打过多年仗的集团军上将司令长官,胡宗南对目前所处的险境再清楚不过了。如果按照“校长”的想法,以极为有限的军力,同乘胜而来、气势正旺,人数占优的数百万精锐的解放大军进行“川西决战”,也叫“成都决战”,那无异于以卵击石,后果是毁灭性的。现在,唯有将残余国军兵力尽可能收束,并有序地向康藏一线作战略性转移,方有一线生机。为此,他曾几次公开和不公开地在委员长面前力争,请他尽快拔除栽在川藏线上刘文辉这根钉子,扫清障碍……可是,委员长自负,就是不信、不听。
由此,他想到了曾经让他吃了大亏的毛泽东。毛泽东不仅战略上高瞻远瞩,而且最为实际,最看重实力。毛泽东说过: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没有了实力,没有了军队,那就什么都没有了。他觉得,“校长”中了邪,他看清了面前巨大的陷阱和危险,他着急。因此,在“校长”、面前向来来听说听教的他,在这关键时刻跳了出来,大声疾呼。最近以来,他在公开或私下,不止一次动情地对“校长”苦谏,还说服动员了蒋经国。可是,“校长”就是不听。最后,还是由于蒋经国的努力,“校长”才答应,打不打川西决战,等三四天后再作决定。
三、四天?三、四天,对于向来运动神速的共军,是可以办很多事情的!说不定三、四天后,他胡宗南、还有做着美梦的“老头子”,他的“校长”让人家共产党来个瓮中捉鳖都有可能。现实的例子就发生在眼前。和他观点一致,也曾经在“校长”面前再三力争死谏,请求“校长”放弃川西决战,迅速解决刘文辉的他的黄埔同学、能征善战,有“鹰犬将军”之称的宋希濂,近日不是战败,率兵逃窜,逃到峨眉一带时,被向来行动神速的共军追上活捉了,所部全歼……胡宗南想到这里,有种唇亡齿寒感,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橐橐的高跟皮鞋声在走廓里由远而近。听着这熟悉的高跟皮鞋声,愁肠百转的胡宗南心中顿时涌过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暖,他知道是谁来了,这橐橐的高跟皮鞋声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旋即,门开了,胡宗南调过头去看。果然不错,进来的是他的机要秘书林娜小姐。她很漂亮,二十几岁,身材容貌娇好,丰满合度,穿一身美式卡克服。细细的腰肢斜挎着一条子弹带,子弹带上插着左轮手枪,越发显出**细腰肥臀。她那头爆花似的卷发上,斜扣着一顶船形帽;漆眉亮目,眼睫毛绒绒卷帘门似的。
她用一双明眸,含情脉脉地看了看站在窗前沉思、满脸忧愁的她的主官,也不说话;只是快步走到窗前,伸出一双莲藕似的纤纤小手关好了窗子,“唰!”地一声拉上窗帘。转过身来,轻步来到胡宗南身边,用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深情地看着主官。接着,伸出一双柔弱无骨的、丰腴的手臂搭在胡宗南肩上;再将自己柔软的、曲线丰美的身体整个地依偎在胡宗南身上,头靠在他肩上。于是,一股只有年轻漂亮女性才有的体香,像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电磁波弥漫开来,将苦恼的胡宗南浸泡其中。顿时,胡宗南周身有了一种酒醉般的、过电似的感觉。
林娜握着胡宗南的手,发现他的手冰凉;面颊贴上去,他的脸也冰凉。她用自己细润如玉的、温暖的脸颊轻轻挨着胡宗南的脸颊;用自己的纤纤玉手摸娑着胡宗南短茁茁的手;抬起头来,温柔地看着他忧郁的脸,开始深情地低低呼唤,“宗南、宗南!”
胡宗南看着给了自己许多热情和关爱的她,身心渐渐温暖了过来。胡宗南是有妻室的。他的妻子叫叶霞弟,原是老朋友戴笠的下属,是戴笠介绍给他的。在国民党中央上层集团中,他与戴笠、何应钦向来关系不错。现在,叶霞弟被他送到美国留学去了。他的机要秘书,比叶霞弟更年轻漂亮,更有丰韵的林娜小姐恰好填补了他这一段时间感情上的空白和生理上的需要。
林娜小姐是个大学毕业生,投笔从戎,半路从军,时年24岁。她不仅人长得美,还精通英语。追求她的人很多,可她一概地拒绝,她暗中关爱着与她朝夕相处的长官胡宗南。虽然胡长官比她还大20余岁,没有人才,长得黑黑胖胖,又矮。冬天穿上军装,简直像个捞足了油水的火夫头,不穿军装穿便服像个杂货店老板。但在林娜小姐心目中,胡长官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尽管林娜深爱着自己的长官,她当然也知道,要胡长官娶自己是断无可能的。但她是个有新思潮的女性,她爱他,他也爱她,这就够了。真正的爱是不计后果不计目的的。
而胡宗南,对女人,从来说不上有真正的爱。他最爱的是权力,也只有权力。他是个有事业心的人,志趣并不在女人。当初,他是南京城内一个微不足道的教体育的小学教师,其貌不扬,无权无钱,没有哪个女性看得起他。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特去广州投考黄埔军校,人家嫌他个子矮,没有收他。他深感失落、绝望,在军校大门外痛哭流涕。恰好,这时党代表廖仲恺乘汽车到军校。看一个考生在校门外痛哭,其况很惨。便叫停车,廖代表下车后,问明了原因,连连摇头说,不收人家就是因为个子矮,太没道理。我是党代表,我的个子也不高嘛!怎么以个子高矮取人呢,荒唐!廖代表当即写了一张条子给胡宗南,斩钉截铁地说:你考上了,你这就去报道吧!
绝处逢生的胡宗南的事业就此开始。他一步一步爬了上去。虽然他的志趣并不在女人,但他毕竟是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男人对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总是喜欢的。胡宗南喜欢纯情美丽具有东方气质的女人,不喜欢那种花里胡梢、妖里妖气的女人。胡宗南对女人是有选择的;不像他的把兄弟戴笠,周身雄性荷尔蒙四射,抓到蓝子里的都是菜。
在婚姻大事上,他还是很有选择很慎重的。因为他是“校长”看好的学生,当初,宋美龄出面做媒,想把自己喜欢的侄女孔二小姐介绍给他。孔二小姐的风流韵事、骄奢**怡,全国人民都知道。胡宗南本想拒绝,却不敢得罪“夫人”,不得不去敷衍一下。那是夫人替他们精心安排的一个约会。那是一个冬天,地点在重庆北培。看时间快到了,他特意穿了一身油渣子破旧军棉衣,自己开了一辆又破又烂的美式敞逢吉普车如约而去。
孔家在北培是个占地广宏的豪宅,风景优美而幽静。来在孔宅,他将破车停在旁边一片小树林里。这片小树林地势比较高,他下了车透过墙内那一丛在风中轻摇慢摆的肥大的绿色蕉叶,看见了坐在落地大玻窗里,显得有些不耐的、大名鼎鼎的孔二小姐。这天孔二小姐一反以往,显得有些淑女:她的身材不高,但结实,女性的身段也是好的。她穿一身名牌黑色西服,内里衬一件雪白衬衣。他注意到了她的胸脯丰满,细细的颈上结着黑色的蝴蝶结,皮肤白白,五官也很清皙。整个看去,孔二小姐打扮像个西方小书童似的。她坐在面朝落地玻窗的一张大沙发上,手中抱着一条外国长毛叭儿狗,手在狗身上摸呀摸的。不时将头抬起来,望着窗外,目光有些迷乱和想像,那神态分明含着一分期待,还有一分幸福的憧憬。胡宗南赶紧躲了一下,其实他是多心了,孔二小姐无论如何是看不见他的。想来孙二小姐正满怀想像地在想望着即将见面的,由夫人介绍的,她没有看见过,只是从夫人口中多次听到过夸过的胡宗南胡大将军吧!
胡宗南觉得孔二小姐其实也并不完全是外间传说的那样。但要他和这样的女人结婚,却是一万个不情愿,一万个不敢招惹的。
胡宗南按照预先的约定,上前按了门铃。一位长相富态,身着青色仿绸宽袍,神情精明,头上挽着发髻的中年女佣开了门,用江浙味很浓的北平官话问:
“你是?”
“我是胡宗南。”这样说时,看女佣一副诧异的表情,心中暗暗高兴。
走进孔家那间很西式、布置豪华的客厅,孔二小姐见到他,惊讶地瞪圆了一双不大的单眼皮眼睛,站了起来,惊问:“你是谁,找谁?”孔二小姐猛然见到一个邋里邋遢、个子又矮的大兵闯进自己的华宅,圆睁杏眼,满脸惊愕。这是意料中事!
“我是胡宗南。”他哼然一笑,杆子似地戮在那里。
孔二小姐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所以。
还是那个叫王妈的女佣懂事,有经验;请他坐,给他上了杯龙井茶,轻步而退,并轻轻替他们掩上了客厅的门。
孔二小姐是见过市面的,很快就镇定下来。她虽然没有结过婚,但不像那些传统的中国淑女,小家闺秀,和未婚男人说话红着脸低着头什么的。她很大方,也许是碍着夫人的面子,也许是好奇,同他聊了起来,他发现,孔二小姐同他说话时,眼睛锐利得针似的,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出来。完全是东拉西扯;不着边际。一会,两人都无话了。他这就站起身来,发出邀请,邀请孔二小姐出门,乘他开的车去外边兜兜风。原想如果孔二小姐不会接受他的邀请;不接受他的邀请,他就乘机告辞,这事也就了了。
不意孔二小姐听他这一说,竟笑了,站起身来,说:“你还会开车!”孔二小姐竟然接受了他的邀请。出门来孔二小姐看他开的竟是一辆老得掉了牙的破车,不由得皱了皱眉。及至途中老爷车不断熄火,一直憋着气的孔二小姐的耐心也到了尽头。
“去玩你的破车吧,本小姐不再伺候!”满脸涨得通红的孔二小姐跳下了车……就这样,胡宗南巧妙地回绝了宋美龄介绍的婚事。
面前是吹落一地的文件,林娜看着一地的文件,松了手,说,“我去捡起”。可是,胡宗南却不要她动,用双手把她抱紧,不要她动她去。林娜觉出自己深爱着的胡长官,今天沉浸在一片无边的痛苦里,不胜惊讶。抬起头,久久地看着他,莺声燕语地问:“宗南,你今天怎么了?”说着,伸出一只手,关切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林娜这一问,让胡宗南长长地吁了一口闭气。他抱紧林娜,两眼却望着虚空,喃喃地说:“是仗是没法打了……大局已不可为。我这一生,无愧于党国,无愧于校长。也许,我将战死在这里。”说着,语调哽咽,潸然泪下。
林娜什么都明白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她白嫩细腻的手,温存地,轻轻地扶摸着胡宗南僵硬的脸颊;用女性的温柔竭力抚慰着他。
胡宗南在林娜的抚摸下,慢慢忘记了军国大事,开始打量、欣赏起依偎在自己身上的这个年轻温柔美丽的女性。成都电力不够,室内本来灯光黯淡,这会儿显出一种恰到好处的朦胧,气氛格外温馨。搂在怀中的情人,高高的个子丰满匀称。船形军帽压在瀑布似的卷发上,越发可人。美式卡克军服下面凸起的高高**在急剧起伏。细细的腰肢越发衬出臀部的丰润。特别是那张皎美的脸上,一双深潭似的大黑眼睛那么煽情,像是两面魔镜,勾摄着他的魂灵。
胡宗南再也不能自持,他哎地一声,伸出有力的双臂,抱起了林娜,向隔壁的席梦思**走去。
好半天云雨方散。在宽大的席梦思床,静夜里,胡宗南抚摸着林娜的酥胸。因为急,窗帘没有拉。看得见贴在玻窗上的一弯冷月。
“林娜!”胡宗南忧伤地地说:“今晚好凄清,你的歌唱得好。我好想听你再唱一唱你们家乡的那首小曲。”
“好,我给你唱。”林娜是东北人,她说着轻抒歌喉,给胡宗南唱了一首很是缠绵的家乡“二人转”小调:
一更梆儿响
星星上树梢
人多眼杂狗又咬
小哥哥呀,你只好在林中委屈了
二更梆儿响
星星被云遮住了
夜深人静狗不咬
小哥哥呀,我打开窗户你进来了
三更梆儿响
星星害羞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
小哥哥,你动作大点可别吭声呀
哎呀、哎呀、哎哎呀……
林娜这首民谣小曲,唱得胡宗南心旌**漾,宠辱皆忘。他将林娜抱紧,大动不止。
三更时分,精疲力竭的两人才相搂相依地睡去了。黎明时分,林娜醒了。借着屋内漾起的第一线青色的晨光,他发现胡宗南不知什么时候早醒了,正侧着身子深情地打量着自己。
“宗南!”她笑了,露出一口珠贝似的的细牙,柔声问:“你怎么这样看我,好像我们就要分别似的?”
“是的,我们就要分别了。”胡宗南说:“我决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不,宗南,我跟着你,就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傻姑娘!”胡宗南喟然一声长叹,翻过身,平躺起,茫然地望着这光明与黑暗交替的时分说:“你还年轻,犯不着去死。我早为你准备了10万美金。天一亮,我就让副官径直送你去凤凰山机场飞走、辗转经上海、香港去美国读书、定居,开始你新的人生……”
“宗南,你真好!”林娜感动不已,不顾一切地扑上来搂紧胡宗南,动情地说:“我在美国等你……”说着,夺眶而出的热泪打湿了胡宗南的脸。
“嘀铃铃!”这时,旁边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骤然响了起来。胡宗南一把抓起,听完后,神色骤变。他一骨碌翻身起床,边从衣架上取下军装一边快穿,一边对林娜说:“紧要军务来了,‘校长’让我马上去。我就不送你了。待时局好转,我会马上接你回来的。”
从**翻身坐起的林娜含泪点头频频。
天刚亮明。从委员长处领命回来的胡宗南,赶到了设在将军衙门的“川西决战指挥部”。一进大院,满耳都是杂踏的脚步声、串串清晰的电键声中夹杂着的小声而急促的呼唤对答声……种种弥漫着战时紧张气氛的喧哗声响成一气。
胡宗南刚跨进作战室,夜间值班的参谋长罗列即急步迎上来,问他:“胡长官,兵退西康之事,定没有?”
胡宗南一下瘫坐在沙发上,长叹一声:“老头子鬼迷心窍了。”
罗列显露出极为失望的表情,闷在那儿。胡宗南想了一下,霍地站起,昂起粗脖子说:“事已至此。就按委员长决定的办,横下一条心打‘川西决战’!我要你将部队收缩,情况怎么样了?”
罗列走近挂在壁上那幅几乎占了整整一个墙壁的、20万分一的军用大地图前,手握一根木杆,指着地图向他报告:
“李振的18兵团最后一部已过广元,正星夜向成都靠拢。裴昌会的大部队撤到了绵阳……”
“李文部呢?”胡宗南最关心他的李文兵团。
“李文部全部撤到了新津、邛崃一线,作好了对刘文辉部发起攻击的准备。”
胡宗南这就点点头,迈出作战室,转身进了电讯室。
他要同李文亲自通话,他要电话兵接通了李文的电话。
“李文吗?”胡宗南一手解着衣扣,一边对话筒大声喊:“我,胡宗南。听着,命令你部318师、319师立刻从新津展开两翼,作好对驻邛崃刘文辉24军的攻击准备。部队到位后,立即向我报告!”
放下电话,胡宗南像救火似地又要通了他的第二个亲信将领成都防卫司令盛文的电话。他命令盛文:
“你立刻派出三个步兵团,天黑以后,秘密包围驻武侯祠的刘文辉董旭坤团,包围华兴街邓锡侯的95军军部。”在电话中,他特别叮嘱盛文,在武侯祠放两个团。
“记住!”胡宗南强调:“行动要秘密,等我的命令。明天拂晓前同时动手。部队到位后,立即向我报告!”
“胡长官。”胡宗南一系列下达了这些命令后,他的参谋长罗列感到事发突然,不禁问:“这么大的军事行动,委员长知道吗?”
“形势危急,瞬息万变,先斩后奏!”胡宗南眼露凶光,看样子,他要蛮干了。参谋长罗列什么都没有说,想了想,会意地点了点头。
天刚亮明。
一辆福特牌轿车一头撞进了刘文辉的公馆。车还未停稳,邓锡侯心急火燎地下了车,这种情况是从来没有过的。
“自乾、自乾!” 急步走进刘公馆,邓锡侯就惊抓抓地喊:“快起来,我有要事同你商量!”因为是邓锡侯,门岗从不阻拦,邓锡侯可以在刘公馆里随进随出,一家人似的。
睡在后院正房里,素有晚睡晚起习惯,而最近总是耽着心,睡不好的刘文辉得知邓锡侯这么早就来了,情知有急事,得报后,赶紧起来,一边扣着长袍上的扣子,一边快步迎了出来。
“晋康,啥子事这么急,火上了房子吗?!”明知邓锡侯来一定是有十万火急的事,但刘文辉还是不改他四川人说话的幽默。跨出内院,看到走到了二进大院天井里的邓锡侯,他将邓锡侯的手一拉,说:“走,进客厅说。”
“要不得!” 邓锡侯说时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到你的密室说。”
“胡宗南这个杂种!”进了刘文辉的密室,邓锡侯还未坐定,就开骂:“天亮前,这个杂种派兵包围了我的军部和你在武侯祠里的董团,你晓得了吗?”
“刚刚晓得。”
“晓得你咋不着急?咦,未必你我的窝子都要被人家端了,你还稳起?”
“多宝道人”刘文辉不慌不忙地看着“水晶猴” 邓锡侯,反问一句:“急又咋个,不急又咋个?”
“好办,一个字:打!”邓锡侯把拳头一捏,腮帮子一咬:“我已指令驻镇军部的95军副军长杨晒轩,指挥部队抢先占领制高点。弹上膛,刀出鞘。盛文胆敢开第一枪,我就迎头痛击!”说着看看刘文辉问:“自乾,你就不通知你的董团准备还击?”
“准备是当然的。”刘文辉沉思着说:“我看这事怕是胡蛮蛮(胡宗南)在背后日怪。老蒋不是当众给了我三、四天的时间吗?看样子,老蒋是要等到这三、四天水落石出过后再说。可是,胡蛮蛮这个时候就准备动手?日怪!我看,是不是他家伙在背后自作主张?”
邓锡侯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头:“还真有可能。”
他们当即商量出了对付的办法。
刘文辉和邓锡侯走进机要室,很快要通了北较场中央军校的专用电话。刘文辉报了自己的名后,要电讯处将电话接到了委员长那里。
“委员长吗?我是刘文辉。哦,对,我要向委座报告一个严重的情况!”
邓锡侯听得很清楚,话筒中传出蒋介石那口江浙味很浓的北平官话:“什么情况啊,自乾?”
“天亮时分,胡长官的三个团突然兵分两路,包围了我驻武侯祠的董旭坤团和邓晋康的军部。请问委座,我们做错了什么事,胡长官要武力解决我们吗?”
“有这等事?”电话中,蒋介石的语气显得非常惊愕:“自乾,你勿搞错吧?”
“千真万确,我刘自乾是军人,晓得违背军纪是要受到严厉制裁的!”
刘文辉显得很委屈地又说:“委座可以打电话询问邓晋康和胡长官,立刻就可以得到证明。我刘自乾对委座,对党国忠心耿耿。若是委座不信任我刘自乾,明说。我立马交出军权。现在大敌当前,胡长官何必对我们这样自相残杀?胡长这样整,消息传出去,岂不是令大家寒心?”
“自乾,你不要着急,我马上查一查,你不要放电话。”蒋介石说。
一时,刘文辉的机要室里鸦雀无声。刘、邓二人凝神屏息,竭力捕捉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显然,蒋介石确实不知情。话筒那端隐隐传出了蒋介石愠怒的声音,他在吩咐侍卫长俞济时迅速查明此事;又让侍从室主任陈希曾通知胡宗南。“娘稀匹的!”蒋介石骂道:“怎么回事情,让他即刻来中央军校见我,唔!”
听到这里,二人相视而笑,一颗悬在半空的心,咚地一声落了地。
庚即,话筒中这又传来蒋介石的声音。蒋介石告诉刘文辉,并要他赶紧转告邓锡侯,这完全是一场误会。可能是盛文为防范成都市内日渐滋生的流氓、地痞、小偷骚扰市民种种不端而调动军队。他已下令,让盛文将他的部队调回原地,以免引起误会。
电话中,蒋介石再三慰勉刘文辉。说,党国是信任你和邓晋康的。勿要介意!随便催促刘文辉抓紧康、凉两地向成都调兵事宜。
刘文辉当然在电话中唯唯连声。
放下电话,刘文辉和邓锡侯相视一笑,并擦了擦因为紧张不知什么时候涔了满头满脸的冷汗。但是,他们的忧虑刚下眉头又上心头,突然而致的险情算是排除了;但不知计划中逃出成都的第一人:潘文华将军昨夜成功没有?
这一点,至为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