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山好水”加好人,成就了德清千年和今朝的不朽与光芒。然而我发现,德清能够在治理社会的宽阔大道上独行其先、独善其美,也非一朝一夕的“顺风顺水”,它也有上坡下坡之惊险曲折,更有翻山越岭之登攀艰巨。没有一种特殊的精神是很难实现其“理想之国”坦途的。
了解德清人之后,我发现他们骨子里有一股异常强大的坚韧力量和不达目标不罢休的精神,而且不怕岁月的磨砺与风霜的摧击,总在看似如水细流之中寻找突破和追求胜利的巨澜出现,又常在险峻的攀登中忽而飞身跃起,忽而绕弯而行……他们不惧困难、不畏复杂,只求头顶有一束阳光、身边有一塘清水,或一片顺心顺意的空间,让自己的愿望和理想最终获得实现。
德清的执政者,在治理社会过程中,十分体贴民情与民意,并始终坚持习近平总书记“以人民为中心”和“服务于民”的执政理念,让治理社会的宏大设想与愿望,化作涓涓细流,温情周到地灌入人民心田……于是,原本就秀美的青山,更加茂盛地长就海一般的竹、云一般的连片层林;于是,原来的秀水变得更加清澈与欢腾,鱼儿与飞鸟仿佛成了一对谁也离不开谁的恋人;于是,乡村与城镇的融通和互补,以日新月异的姿态,竞相争显光芒。而这中间,有许多德清人在党和政府的涓涓细流的滋润下,以百折不挠的毅力和志向,铸造了一种不屈、不服、争必赢、争完美的德清精神,从而使德清在改革与治理全域社会的道路上昂首阔步,呈现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越走越光明……
创造这样的“德清精神”的人,他们存在于德清的各行各业,宛如洒落在苍穹之上的万千群星,独闪其光,又光光相映,组成了耀照山河的“德清天幕”。
他们或许很年轻,像刚刚从省城归巢回到德清的创业者,能在几天、几十天内把义乌模式的网店,搭建在联结“外面世界”最近的禹越镇开发区内,开始把德清外的世界和德清的世界,联动着介绍到更大、更宽阔的“云”上……
他们或许很老很老了,看上去并不起眼,也并不时尚,但他们手握网络,在“云端”把最传统和朴实的“德清特色”介绍给远方的他和她……
刚到德清,就有不少人向我提起“沈志荣”这个名字,他们夸他一生就为了一颗珍珠,而且让德清的珍珠在全中国乃至世界上都闪闪发光。我见他第一面时,他的两个儿子非常自豪地告诉我:我们家的老爷子可时尚了,他玩手机和新鲜玩意,比我们快和熟练得多!
可不是!我们最初的聊天主题是“国际形势”——中美冲突方面的事,沈志荣他知道的竟然比我多好“几筐”哩!
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他和他的珍珠事业,因为这是“德清主题”。
这个话题到了沈志荣那里,可就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可谓“汹涌”而出……
“关于中国出珍珠,中国的江南水乡出珍珠,这不是新鲜事,全世界都知道,史书上早有记载。”他说。
随后,他带我到了他的“中国珍珠博物馆”。这里装满的“珍珠知识”,令我大开眼界:虽然中国的珍珠史最早,而且德清珍珠的历史又最悠久,但这个博物馆里的知识告诉我,原来外国人竟然比我们中国人自己更知道“德清珍珠”。而这部飘**在欧洲等文明国家里的“德清珍珠史”,从某种意义上讲,折射了中华民族传奇史中“德清篇章”的伟大,难道不是吗?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这是唐代诗人李商隐《锦瑟》里的经典诗句,阐释了华夏古人对玉与珠的珍视与喜爱。然而我们知道,比唐代早近3000年的夏朝的先民就已经发现了珍珠,并认为那是天雷孕育而生、又经月光抚养成型的宝物。之后,珍珠逐渐成为献给宫廷的贡品,甚至上升为国家的钱币。可见,中国古代对珍珠特别器重。当今无论是英国女王,还是亿万万中国女性,她们所喜欢的珍珠项链,其历史其实也已经有几千年了!
那么是谁最早发现和使用了珍珠呢?一位译名叫“麦嘉湖”的西方珍珠专家曾撰文指出:珍珠发现的优先权是一种没有人会争辩的荣誉,因为这既不需要天赋,也不需要智慧。人类不可能一直食用软体动物却错过它们产出的珍珠。麦嘉湖先生认为,古人类开始在海底寻找食物时,就已经发现了蚌中的珍珠,任何一个较早的人类文明发源地都可能会发现珍珠,其本身并不奇。称奇的是谁开始把珍珠作为珍品用于人类生活和社会进步的一种稀罕之物,这才是十分重要的,因为这与文明社会的发展史紧密相连。麦嘉湖指出:中国作为文明古国,在最古老的史书《尚书》中,就已经有邻国(今江苏省东北部地区)将珍珠作为贡品进献给朝廷的记载。他进而指出:11世纪之前,周公(指南针发明者)编纂了最早的字典,书中说明珍珠是陕西的珍贵产品之一。淮河也发现了大量的珍珠,在东南亚各地,从喜马拉雅山到太平洋,从满洲到海峡,都有这种被推崇的装饰品,它可以用来装饰鞋子、腰带、耳环、项链和头饰,以及用于点缀民间的神灵。现在,在普陀岛上,可以看到一幅菩萨的金像,这是康熙皇帝的礼物,约5英寸高,雕像身上镶嵌着一颗巨大有光泽的珍珠,珍珠从那儿升到了天空。中国历史对珍珠的诸多记载,显示了宫廷以及装饰者所赋予其的价值。
春水龙湖水涨天,家家楼阁柳吹绵。
菱秧未插鱼秧小,种出明珠颗颗圆。
这首明代诗作描述了中国珍珠之乡——湖州的珍珠养殖的繁荣景象。约五六百年前的12世纪末与13世纪初的湖州德清地区,“珍珠大王”叶金扬的名声早已鹊起。因此有关叶金扬的珍珠制造技术也被那些传教士们广为探访并传播到西方列国。从十六、十七世纪之后,一直到19世纪甚至20世纪之初,那些研究中国珍珠的西方学者,无一例外地把“叶金扬”(许多西方人还把叶金扬译成“叶纯阳”,这是湖州德清方言迷惑了洋人所致,他们根本听不清浓重的当地方言里“金扬”跟“纯阳”有何区别)视作世界珍珠养殖技术的始祖。法国人路易·布唐先生(L. Boutan)在其《珍珠》一书中这样指出:
用软体动物产生珍珠,似乎是中国比所有其他民族都走在了前面……中国人把珍珠制造工序的发现归功于湖州府的一位本地人,名叫叶金扬,生活在公元13世纪末。他死后,人们在距湖州府40公里的小山,为他建立了一座寺庙;在这个寺庙里他的名声依旧,仍然受到尊重,逢年过节时,人们举行特别的佛事活动来赞美他。这属于一个垄断行业,由某些村庄和家族控制,如果其他村庄或家族想从事这行业的话,必须向叶金扬寺庙支付贡税,并承诺支付一笔钱作为寺庙维修费用。
就在叶金扬等中国珍珠业界风云人士叱咤天下时,欧洲尚未形成真正的“珍珠时代”,而后来得以迅速形成和风靡,不得不说与一位叫马可·波罗的意大利威尼斯商人推崇德清叶金扬的德清珍珠有着密切关系。因为是他第一个对从中国,特别是在“行在”(当时他笔下的杭州城别名)所看到的德清珍珠在欧洲大力宣扬与传播。
马可·波罗盛赞他所看到的杭州,称它是“天城”(The Heaven City),是“世界上最宏大壮丽的城市!”作为一个有见地的意大利旅行家和商人,马可·波罗先生以其特有的敏锐,在万物呈现的杭州市场上格外留意到有一种珍珠宝贝,那便是当地已名噪一时的“珍珠大王”叶金扬所培育的附壳佛像珍珠。叶金扬是距杭州不远处的湖州德清人,这位中国淡水珍珠养殖第一人的“珍珠大王”,随当时中国民众大举信佛之势,创造性地培育出了一种珍珠“弥勒佛”像,轰动“天城”内外,随后佛像珍珠流传到神州各地。当然,这股风潮自然不会不引起像马可·波罗这样的外国旅行者及传教士们的注意和兴趣。
在意大利威尼斯商人兼旅行家马可·波罗之后200多年,第一位西方传教士正式以“传教士”名义来到了中国,他叫利玛窦。1584年,利玛窦获准从广东入境,进入中国内地。此人对中国和中国德清人叶金扬培育人工珍珠技术的考察与传播,为欧洲君主们对珍珠的渴望与企求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并且也为欧洲人创造自己的“中国式珍珠”技术产生重要影响。
1761年,瑞典的大自然学家林奈先生尝试在黑蝶珍珠贝壳上采取环锯术代替以往打开蚌瓣膜的方式植入珍珠核并培育出一颗珍珠。他兴奋得把第一颗培育的珍珠献给了国王君主。但林奈再想完成他的“发财梦”时,却发现,他的这种方法,造成蚌的死亡率超高,最后不得不放弃。11年之后,同为瑞典人的一位名叫格瑞尔的科学家,亲至中国德清,在叶金扬故乡的土地上,对当地的人工培育珍珠技术进行了详细考察与学习,并且掌握了全套技术。之后,他把叶金扬的人工培育珍珠技术带回了欧洲。从此,西方世界也有了成功的人工培育珍珠的新天空……
再过几十年,欧洲又一场更加伟大的革命席卷那里的每一个国家,也带动和影响了全世界,它就是持续了近200年的工业革命——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产生,人类进入了完全崭新的时代。而就在这个时候,作为东方大国的中国,却进入了封闭与没落的晚清,整个国家甚至像珍珠养殖业等也被邻近的日本超越,连同大名鼎鼎的叶金扬也在民间渐渐被淡忘和消失。
不知远在苍穹的叶金扬知此景况,会如何悲切?但站在中国身边的一位“东方邻居”,却在暗暗窃喜,它就是日本国,其中有一位名叫御木本幸吉的人,在1893年培育出了第一颗完美的日本珍珠。就在这一年,御木本把那颗完美的珠子献给王室后,曾许下一个愿望:“有一天要让全世界的女人都佩戴上珍珠。”
随即,御木本在国内和海外大规模地开办珍珠商店,名声迅速遍及全世界。1927年,当御木本幸吉游历欧洲及美国时,遇到发明家爱迪生,对方看了一颗颗亮晶晶的人工珍珠,大为惊叹地表示:“这绝对是世间的奇迹!”御木本幸吉的人工珍珠和珍珠首饰品,开始誉满世界,称霸全球。御木本过世后,日本政府为他追颁了日本国一等荣誉奖章,并尊他为“日本珍珠王”。
御木本在日本珍珠界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到1940年,他经营的珍珠养殖企业达360家,年产珍珠1000万颗。但即便已经称王称霸,御木本在告别人世前,曾对他的家人和学生嘱托:御木本家族和日本珍珠业有今天,不能忘记中国的叶金扬。
也许正因这一嘱托,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之际的1959年,受日本人工养殖珍珠技术影响的中国留学生熊大仁,带领学生在广西北海,开启了海洋人工养殖珍珠的先驱之路,并在两年之后成功培育出第一批海水人工珍珠。
这一成功预示着中国人工培育珍珠沉默了数百年后,再度鸣起号角。
谁也想不到的是,几年后的1967年9月9日这个“九九艳阳天”的日子里,在叶金扬的老家浙江德清,一个年仅19岁的小伙子却以非凡的勇气和智慧,竟然凭着民间传说中的“叶金扬培育珍珠”经验,伏在家门前的漾水中“弄”起河蚌来,并在次年成功地采收了5颗与700多年前叶金扬培育出的附壳佛珠一模一样的珍宝奇珠!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端。那些仍在世界各地称王称霸的日本“珍珠大王”,做梦也不曾想到那个看上去瘦不拉几的中国小伙子竟然又用了不到10年时间,在德清雷甸的那片漾里,养殖了100万只繁殖人工珍珠的三角小河蚌……这个数字对外行来说也许没有什么概念,然而那些日本珍珠专家们一听就瞎眼了:不可能!他,一个突然从水里冒出来的中国人怎么可能一下子抢占了我们全日本养殖珍珠河蚌的总和呢?不可能!绝不可能!
哈,但这已经是事实了,无法改变。让日本同行更无法接受的现实是:又仅三四年时间,德清的人工珍珠产品以绝对的数量和质量超过了稳居世界市场龙头近百年的日本淡水人工珍珠产业!还是这个瘦瘦的德清人创下的奇迹。
“叶金扬显灵了!”“中国叶金扬转世复生了!”
一时间,日本、欧洲甚至整个世界的珍珠界都在流传一个传说:古老的中国和奔腾跃进在当代世界发展前列的中国,有两位相隔近千年的“珍珠大王”,如今一起被世人所传颂——他们便是在湖州德清同一片波光粼粼的漾水中诞生的两个史诗般的人物:叶金扬和沈志荣。
名扬海外和被载入西洋史书的叶金扬,已经让德清珍珠的名声传遍了欧美大地。沈志荣是20世纪和21世纪之间的跨世纪人物,他是德清当代的乡贤,在他手里重振叶金扬创造的德清珍珠的奇迹和辉煌,其实是当代德清史书和德清精神特别闪耀光芒的篇章,因为沈志荣几乎完全是依仗着个人的能力在支撑着德清珍珠和中国珍珠的成与败、荣与衰……
认识沈志荣时,他已经进入“古来稀”年龄,但一经接触就发现:此人虽为一介渔民出身,却思灵脑聪、精明大气,善于接受新事物,对时局与形势的判断具有独特和敏锐的观点。当然对经商和市场的经验,也难有人可以同他相媲美。
在沈志荣的性格中,有像珍珠一般的特质:它源于水中孕育之物,却又如岩石一样硬气;它以蚌为附,平凡朴实,却又精致高贵,而且追求完美——这正是德清人典型的内在与外表特征。欲想认识今天的德清人本质,阅历“珍珠大王”沈志荣似乎便可。
说到德清的沈志荣,不能不说到一个叫小山漾的湖面。在德清,像小山漾这样大小的湖面几乎一点儿都不起眼,但这个小山漾却连着两位掌握德清珍珠命运的人,他们就是叶金扬和沈志荣。史书上传说的叶金扬古刹就修在这个小山漾一处山坡地上。完全可以设想,如果没有沈志荣的这份对先祖的情愫,这片曾经名传世界的土地恐怕仍然平常而荒蛮,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仙气”丛生。
现在所能看到的还尚存着部分南宋时的寺城遗迹,那些早已风化了的青砖和残留的石柱,足可以证明这座小寺的古老。唯有一口古井保留得很完整,它深深的井洞,仿佛能够让我们听得八百多年前叶金扬撑着篷船在漾上与飞鸟们嬉戏珍珠情的阵阵回声……
据说,当地人为了纪念这位中国淡水珍珠养殖的鼻祖,数百年来一直保留着祭祀仪式。也因为这一生生不息的传统,让叶金扬的名字传遍了全世界。也许只有沈志荣最懂得和清楚叶金扬的意义:先祖创造的附壳佛像珍珠对民间传播佛教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从科技角度,他又让人类在人工培育珍珠技术上迈出了非凡的一步,而这一步影响到了整个世界的人工培育珍珠事业的大飞跃,也为今天珍珠走进人们的日常生活并美化生活作出了不可磨灭的伟大贡献。德清人曾经以祭祀叶金扬的方式为其筑造了一座寺庙,其实是一种文化和文化传承现象;也可以视之为一种精神,一种从这个江南鱼米之乡的水域里升腾出的精神。这种精神自诞生之日起,就像一股清流,潺潺不停地流淌在岁月的波纹里,浸透着这个地方的清新气息,从而源源不断地润泽这片大地上的一代又一代庶民百姓,也簇拥着无数杰出的精英们开拓进取、各领**于他们所在的那个时代,甚至影响后世与后人。
叶金扬自然不会想到,在他数百年之后,他故乡的这片水域里,竟然又会被一位叫“沈志荣”的人再次翻腾起惊涛骇浪。“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沈志荣作为今朝“风流人物”,他让德清珍珠重振光芒,也让德清人的精神再次升华……
沈志荣第一次领“当今世界殊”的时间为1975年。
这个时间,日本的人工珍珠养殖产业遥遥领先于全球。但叶金扬家乡的一件事、一个人,让珍珠大国的日本人惊呆了:
中国德清的一个“雷电大队”(他们把雷甸误译为“雷电”)竟然在人工珍珠培育的数量和质量方面都赶上了整个日本的水平!
“雷电”太厉害了!日本人从一个又一个的“贸易进口”单上看到了来自中国的珍珠产品信息后,既兴奋又紧张——为质地精美、价格便宜、货源又源源不断的中国珍珠而兴奋,同时又为那个迅速崛起和超越于他们的“雷电”珍珠大队而万分紧张。
日本商人太想知道那个中国“雷电”的底细,于是,一支12人组成的日本珍珠考察访问团在1979年4月来到了上海。
他们的行程非常紧凑,第一站是上海的嘉定,第二站是苏州,第三站在杭州,最后一站选定在德清的“雷电”大队……
“雷电”大队?起初,中方官员愣住了,在地图上找了半天就是没找到湖州德清县境内有个“雷电”大队。
“珍珠,他们生产的珍珠大大地好……”日本访问团中有人操着半中文半日语说。
噢,德清的雷甸大队,不是打雷的雷电大队!
从杭州到德清有50公里路程,用现在的速度,坐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到了。但40余年前的1979年,沈志荣是开着一条机动水泥船将日本代表团接到了德清。
据沈志荣回忆,这开着水泥船接来的日本专家访问团,不仅没有对他渔民的接待方式感到不满,相反一路兴奋不已。为何?因为四月的江南实在太美,美得一路上日本客人兴奋得站在船舱内或甲板上手舞足蹈个不停。
离开杭州越远,离沈志荣的家乡雷甸越近,日本朋友越开心,因为仿佛越到乡下和湖区,那江南的春天像是越肆无忌惮、明目张胆,撩拨着人的心弦:漾上的水中,暖暖风儿乍起,让宽阔的水面**起层层涟漪;在距离岸头近的漾边,你可以在水中看见农家人居住的青瓦白墙房屋、田埂上悠然吃着草的山羊和咯咯叫欢的鸡群的倒影;漾的中间,是望不到边的养殖河蚌网络,一条条舢板在其间的水面上划动,那舢板上有许多穿着花格罩衣或毛衣的姑娘们还在唱歌和嬉戏……如此鲜活、生动和美妙如画的中国水乡,让远道而来、过惯了现代工业文明日子的日本友人,别有一番滋味和感慨,所以虽然走了数个小时的水路,心底欢快却丝毫不减。这让第一次接待“外宾”的沈志荣也大为放松:原来外国人也蛮好玩的!
随后的日子,沈志荣更加心潮澎湃,因为日本同行对他作为“大队长”(日本人把生产大队支部书记称为“村长官”)领导下的雷甸渔业大队所养殖的珍珠蚌的规模和产量,简直惊讶得目瞪口呆。“当时我们雷甸一个河蚌养殖场的河蚌数量就达到150万只,相当于全日本珍珠河蚌的总和!”沈志荣说。
日本同行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他们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因为他们刚刚也去了江苏的苏州、上海的嘉定和浙江的杭州这三个养殖河蚌与生产珍珠的地方,如果再加上雷甸沈志荣这里的珍珠河蚌,在世界上骄傲了100多年的“大日本”珍珠事业不就完蛋了嘛!
倘若不是眼见为实,日本同行绝对不会相信这个残酷的现实。中国人竟然把如此惊天的事情“藏”得那么严实啊,而且形成这个强大产业和技术的对手竟然是过去从未听说过、毫无半点名声的德清渔民沈志荣!
于是日本同行开始谦卑地围到沈志荣的身边,好奇而神秘地问他:“沈先生,你是否就是叶金扬先生的后裔?你是否获得了他的河蚌养殖技术真传?能向我们透露点你的超级秘诀吗?”
“我?叶金扬后裔?哈哈,不是的。嗯……也可以说是吧!秘诀倒是没有,就是……就是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沈志荣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到底如何回答日本客人的问题。那个时候,“外事纪律”很严格,回答错了是要“吃苦头”的。
“沈先生太伟大了!一个人竟然搞出了与我们整个日本国不相上下的庞大河蚌养殖产业啊!你的人工珍珠培育技术也快超过我们日本国了!简直就是石破天惊!日后的中国珍珠业和世界珍珠业都会受你沈先生的影响……”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德清珍珠”再度被中国之外的世界重新认识。当然,沈志荣也开始在日本珍珠界被奉为“中国珍珠王”。日本民族很特别:它对强大于它的人和国家异常敬重。德清渔民出身的沈志荣,自然也是日本同行特别敬佩的人。尤其是知道了沈志荣的“人生之路”后,更加敬重他。当然,也因为对沈志荣的敬重,所以他们对德清人也同样特别敬重。
事实上,我们从沈志荣成为“中国珍珠王”的人生轨迹中可以了解德清人的精神实质。
沈志荣生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的旧中国,从小生活在贫苦家庭,连填饱肚子也常常是让他父母发愁的事。至于珍珠是啥样,他更不知道,但他知道有钱的人和爱美的女人才在脖子上挂一串珍珠项链。至于珍珠是从哪里来的,这个沈志荣是知道的,因为一般生活在水乡的人都知道是河蚌里长的。若再有人往下问河蚌为啥长珍珠,就基本不会有人再回答得出来了。可对什么事都好奇的沈志荣,从小获得的有关珍珠的说法则是一个童话式的传说,也很独特:说是月亮上的月亮公公和月亮婆婆爱看地球上的万千世界,可月亮总要下山,所以月亮公公和月亮婆婆很生气,他们就用大锯锯桂花树,而就在锯的过程中,大片大片的树屑往下飘落,一直落到了人间,于是地上的动物争抢着吃桂花树屑,唯有河里的蚌张开嘴,将月亮上飘下的这些桂树屑裹在自己的怀抱里……日久天长,树屑在河蚌的精心呵护下,渐渐成为晶莹闪亮的珍珠。
呵,原来珍珠是仙树上掉下来的宝贝呀!听到这个传说的时候,沈志荣12岁。那时他在参加生产队到杭州拱宸桥那条河上捞绿水萍的劳动,正巧有个晚上是中秋节,老船工沈福根和李志法带着第一次出家门劳动的沈志荣在乘凉时,望着星空,聊着这个传说。
那个夜晚,星月皎洁,月亮上的“桂花树”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只读了五年半小学课程的沈志荣仰头遥望着月亮,听着两位长辈讲述的“月桂树屑与珍珠”的故事,神思格外出奇。而之后他也试着潜到水下去捉蚌,想取颗珍珠看看,但每次都失败。于是他回头问那些讲述“月桂树屑与珍珠”故事的长辈,人家就取笑他,说:“珍珠是仙人之物,哪那么容易取到嘛!”
“可为什么有人戴着珍珠项链嘛!那珍珠是哪个地方来的?”小沈志荣又好奇地问。
“这个……”长辈被问住了,支支吾吾地告诉他,河蚌里的珍珠是稀罕之物,千百只蚌中偶尔有一两只蚌里有珠。
“我们德清以前有位了不起的人能给河蚌种植上珍珠,他是‘仙人’,叫叶金扬,他还有自己的寺庙呢!”
沈志荣第一次听说了自己家乡有个“仙人”会种珍珠……
一切似乎都在给他后来的命运铺设着一条忽隐忽现的道路,这条道路叫“珍珠人生道路”。
或许是命里注定,出生在绍兴的沈志荣,原本的人生目标是当兵,此生却与水连在一起,先当渔业大队的学徒工,上了五年半小学、读完12册课本后,沈志荣就离开了学校,一头扎进了雷甸那处漾上……
漾是先人留下的,主要用来方便泄洪和运输,以及供人畜生活所用。雷甸那边的水,与近邻的一条古运河相通,从南到北的船只都会经过他沈志荣当学徒工的渔业大队管辖的那片河面。20世纪六七十年代时,沈志荣家乡的多数河面归属于国营渔场管理,后来渔业与农业不停地发生矛盾和变化,特别是“农业学大寨”后,专业渔业大队管理的河面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3600多亩面积。”沈志荣说。
这3600多亩漾面后来成就了沈志荣的一个了不起的人生梦想,而沈志荣其实也实现了中国人的一个伟大梦想——世界人工珍珠史上重新恢复了中国的应有地位。
沈志荣16岁到渔业大队当学徒工。18元,20元,25元……当学徒工的三年,工资在不断上涨,但这并没有消磨沈志荣的意志和筋骨,相反他更加勤奋好学。他的养父虽然对他要求很严,平时也显得“很凶”,但心灵手巧,特别是他的竹匠功夫,远近闻名。这让爱学好强的沈志荣受益匪浅,所以在渔业大队当学徒工时,他把队上的活儿样样学了个遍,最后连造简易房子都能“上手”。也正是这一点,渔业队上的人都喜欢他,获得信任的他也更加卖力和好学上进。
顺风顺水当了几年学徒工的沈志荣在1967年初秋的一个日子,他的命运竟然发生了质的变化。事情是这样:那天早上出工后,沈志荣和两个年轻伙伴吕荣夫、王阿根同去场部堆放鱼饲料。这个时候,他们看到老渔工王子成端坐在一张破桌子旁,眼睛盯着桌上的几只河蚌,见沈志荣他们过来,便招招手:“来来,看看这些蚌里有没有货。”
沈志荣好奇地问王子成:“蚌里会有啥货呀?”
“珍珠呀!”王子成头也不抬地回应道。
“珍珠?”一听这,吕荣夫和王阿根“噌”地跑到了沈志荣前面,围到王子成的小桌前。
“稀奇吧!”王子成抓起桌上的三张油印纸、一把镊子和几根铜丝,对沈志荣和吕荣夫、王阿根说,“喏,这些东西是我从嘉兴学习班上带回的,反正我这把年纪、这个塞满水的脑袋是弄不出珍珠来的,你们年轻,你们去弄弄看吧!弄出名堂了,你们就是队上的功臣,我让队上给你们多记点工分。”说完,王子成哼着《我们走在大路上》的曲子,走了。
“王师傅,我们这儿以前有人弄出过河蚌珍珠吗?”沈志荣一看王子成走了,便着急地追问道。
“听说老早老早以前有人在我们这儿就弄出过珍珠来的……”王子成连头都没回,但他的这句话,却在沈志荣的头顶和耳边回**了许久许久。
一堆废弃的河蚌前,另外两位年轻伙伴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沈志荣独自站在那里发呆。
河蚌里真的生珠啊!原来河蚌里的珍珠是可以人工种出来的呀!我们这儿的叶金扬老祖宗真的本事大嘛!发呆的沈志荣其实内心从此掀起了翻江倒海之巨澜!
人工珍珠是我们中华民族自己创造出的传统宝贝,我们不仅可以成功养殖,还应该比别的国家搞得更好!世界上最早最好的人工珍珠养殖是我们德清人搞出来的呀!为什么不赶快赶上去呢?
那些日子里,沈志荣只要躺下身子,闭上眼睛,就会听到天空中回响起一个声音——这声音的口音是德清的,这声音又有些低沉。他想,那一定是在天上的叶金扬老祖宗在与他说话。
是的,老祖宗在给我鼓劲、给我方向、给我力量啊!那些日子里,沈志荣常常夜不能眠,甚至一天比一天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无穷、无止地鞭策与激励自己去干一件大事,这就是从王子成手里接过那几件简易工具,试着去搞人工珍珠!
“我这个人就有个特点:一旦认准了的事,必须想法搞成功!不搞成功,不搞出个名堂,心不死!”已至“古来稀”之龄的沈志荣在接受我采访时这样总结自己的人生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