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田野上的钢琴曲如此悠扬动听……01(1 / 1)

德清清地流 何建明 3742 字 6个月前

“泽国鱼盐一万家,从来人物盛繁华。”这句明朝诗人刘仲璟的诗句是赞美德清县新市古镇的。新市虽名为“新”,但实际上是个保存完整的千年古镇。那一天在细雨蒙蒙中,我来到新市目睹了这座江南一带可能保留最完整的旧式大镇。说新市是大镇,是因为在历史上它也曾是与德清并起并坐的县城,后来区划反复变化,新市成了德清最大的集镇,与著名的水乡桐乡为邻,是德清东南角的重镇。新市镇与禹越镇连在一起,就是整个德清的东大门,它们都是标准的水泽丰饶之乡。特别是新市,古人诗篇中传颂的“新市十景”,至今仍保存完好。那天我在当地文友们的引领下,漫步于河边的廊街,体味着百年不变的水乡小镇的风情,颇有一种“来觅诗家门系船”的感觉。拥有1700余年建镇史的新市建在一片丰水之地,全镇被水面分割成18块,全靠架在河面上的百座石桥连成一片集市,而镇内36条各具特色的弄堂贯穿于街市之间,构成了典型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诗意画卷。

当地人告诉我,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之前,德清新市镇俗称“小上海”。那个时候的交通运输主要通过水运,而新市镇地处杭嘉湖水网中心,全镇五栅栅口天天泊满各种航船,是杭嘉湖与大上海相联结的“口子”,所以从今天新市所保留的旧貌中,依然看得见当年通衢四方的繁华景象。据说,当年新市内光茶馆、客栈、钱庄就有数百家。至今,我漫游在新市街头,依旧看到了“张一品”“林家铺子”和“杨元新”酱油等驰名天下的老字号的发源店……

其实在德清,这样的古镇,还有数个,它们都保留得很完整。像老县城乾元镇、“民国范”的莫干山镇,江南文化古镇的风韵保存得尤为完好,这给现代化的德清增添了不少历史与文化的深厚感。

细细品味德清这个水乡小县,你会发现许多有趣而不同于其他地方的事。比如它的各个集镇,虽相互间相隔没有多少路,又同在当年的武康、后来的德清县政府管辖下,但各镇并没有丧失自己的特色,而且这种特色始终保留并形成他者不可替代之势。难怪在振兴乡村的过程中,浙江省的“特色小镇”打造不仅先于全国任何一个地方,而且也是最成功的。

特色和各异,是德清乡镇一直保留的血脉。这种血脉在千百年的德清社会发展史中,一直扮演着推动历史车轮前进的角色。

第一次到洛舍,我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镇和镇的名字。“洛”,我们熟悉的洛阳的“洛”,后来一问,洛舍镇还真与洛阳有关。宋室南迁时,一批洛阳人定居德清县城东北的一片漾塘旁,于是原本的“乐舍”便成了“洛舍”。“舍”,寓居之地。洛舍从此成了一个既与外界通达方便又自成一体的丰足水韵之“窝”,十分惬意。尤其是被千顷碧波所簇拥着的小镇,一年四季可闻早暮渔歌,真的能醉死人哟!现今,你顺着新修好的湖边栈桥而行,依然能见到古人在此吟诵的诗篇:

抽帆齐唱大江东,百里湖山指顾中。

雪浪高飞云倒卷,狂歌不怕鲤鱼风。

洛舍是一首诗,也是一首歌,而今天的洛舍又在催发德清改革与发展的一曲特别激昂的旋律,那就是它早已名扬四方的“田野钢琴曲”……

几年前,年轻的军旅女作家马娜博士写过一篇精美的散文发表在《人民日报》,开头这样写道:

石桥古朴,窄巷清幽,是洛舍;桂花香溢青瓦,摇橹**揉黛河,亦是洛舍;琴声清亮似珍珠落入玉盘,亦扬亦挫,时而如溪水潺流,时而似大江奔涌,穿越清澄的碧空,缭绕稻田、溪头,仍是洛舍。

洛舍在今朝出名是因它的钢琴——这个原本与这片土地毫无关系的“洋玩意”。钢琴让这片古老的土地呈现了无限精彩的魅力。

前面章节中提到过洛舍的钢琴业及其不断扩张所需要的用地。其实洛舍的钢琴制造业,是“彻头彻尾”的 “无中生有”。今天我们看到德清有那么多“新鲜”事儿,这或许都源自其最初勃发的“改革基因”吧!

话得从一个名叫“王惠林”的老农说起。但我实际上发现:每回镇上的干部请出七十又好几的王惠林老伯来后,每每让我暗自吃惊,因为王惠林老伯跟我交谈,他口中说出来的都是“洋话”——不是跟巴黎某某钢琴商行近期有件什么新鲜事儿,就是他的钢琴又在什么国际品牌比赛中获了大奖,总之你根本不可能想象他至今仍然是个农民,尽管他麾下的钢琴厂已经走到国际舞台,但他依然住在洛舍,住在他祖辈数百年来一直居住的洛舍……

王惠林老先生自然是无可争议的“洛舍钢琴王”,没有他不可能有洛舍今天的钢琴,中国和世界的钢琴产业也不可能是今天这个样——德清洛舍钢琴竟然独霸天下,服不服是你的事,它就是这个样,近二十多年间就没有改变过。

洛舍农民王惠林就是这场“改变世界”的乡间钢琴制造史的“主谋”,也可以说是“总设计师”。因为对老先生的几次采访和深入交往,我也才明白了许多“德清为什么能”的问题——

1984年,改革尚在全国许多地方铺开时,在德清洛舍这片田野上,已经热浪滚滚、风起云动……

此时的王惠林是洛舍镇玻璃厂厂长。“不安分”的王惠林总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也常愿意干些在别人看来有些出格的事。这不,机会又来了:德清县上的领导说,要想过好日子,就得“傍”在上海这样的“大树”上。

“大上海要省下一口饭,那就足够我们德清吃饱几年、几十年……”王惠林十分赞同这话,而且心头也早已痒痒。

终于有一天,他带着县领导的嘱托,来到大上海寻找“富起来”的工业项目。那时德清的农民,已经有了“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想着外面”的本事。

“找活做?有啊,有批出口的玩具钢琴愿意接吗?”一位上海朋友半开玩笑地对浑身散发着泥土味的王惠林说。

王惠林虽然是农民,但也是做木匠出身。朋友随口这么一说,拿着木制的儿童玩具琴的王惠林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就这个?”

“嗬,怎么,你还想做大的?做真的?”上海朋友觉得王惠林是在白日做梦,完全不知天高地厚。

“对。如果有可能……”王惠林说。

“好啊,有梦想总比没梦想要好!”朋友的语气里充满揶揄。也难怪,没有人相信,木匠出身的农民能造“洋乐器”。

我们都知道,钢琴素有“乐器之王”之称,自古以来一直被视为音乐文化的代表。从外观看,钢琴是体积最大的乐器(除了仅存于欧洲数个教堂的管风琴外),音乐会上使用的钢琴通常可达三米长。其内部结构的复杂度很高,涵盖了上万个零件,三百多道制造过程的复杂性也非一般乐器可比。钢琴因拥有 88 个琴键而成为音域最宽广的演奏乐器,几乎涵盖了所有乐器中会使用到的乐音体系,可称为全音域的乐器,甚至可比拟为一支交响乐队。此外,钢琴在音量的强弱与音色的表现上也最为多样,可弹奏出轻如雨落、重如雷击的琴音,无论是为一把小提琴伴奏,或与交响乐队合奏,皆不会喧宾夺主,或被埋没吞噬,忠实地呈现出乐音间和谐的对话;而通过双手十个手指弹奏,或是双人合作的四手联弹,钢琴可以同时发出众多音响,创造出变化无穷的和声音律,因此成为无可替代的“乐器之王”。也因为如此,钢琴所承载着的不仅是悠久的音乐文化,而且其本身亦是高级乐器的象征。数百年来,世界各国的作曲家、钢琴家,创作了无数的协奏曲、奏鸣曲及各种类型的独奏曲和改编曲,再通过钢琴唯美的演奏,让这些辉煌的作品得以名扬后世,他们也因而与钢琴结下不可分割的音乐情缘。换言之,正是因为有众多的音乐家长年以来为钢琴谱曲,用钢琴演奏,钢琴才在音乐史和乐器表演上具有崇高的地位;而钢琴自身极为丰富的音响表现,则成为促使音乐家不断尝试新曲风、新弹奏方式的原动力。钢琴让更多具有音乐天赋的人安心学习、刻苦磨炼,最终成为世界瞩目的大音乐家、演奏家或音乐文化的使者。

在当时的中国,钢琴一直是人们向往而又不敢及的“洋乐器”。人们见过这位“乐器之王”后,似乎也一直认为它属于“贵族”而非平民所能及。且不说几亿中国农民中能有几个人是弹过钢琴的,自然也绝对没听说过世界上还有哪个庄稼人能制造出钢琴!十二平均律,88个音符键,上万个部件,以及制作所用的木料和音色的调配,一般人根本无法调出一台钢琴的准确音声……从19世纪末第一位英国人在上海开设第一家琴行之后的近七八十年的时间里,中国钢琴制造业的发展,宛如蜗牛旅行,慢之又慢,钢琴制造企业也少之又少,直至改革开放之初,全国也仅有四家,且皆为国有企业。

“泥腿子的乡下人想造钢琴?这不就是白日做梦嘛!”听说过这事的人没有不嗤之以鼻的,就连王惠林的家人都挖苦他道:“真有心思爱钢琴,先把你那双老粗手往水缸里泡上三个月。”意思是:一个种庄稼的,娇贵的钢琴看得上你?

不知天高地厚的王惠林犟脾气上来了,他执着地独自奔波于上海和杭州“探商情”,结果反而让他更加**难抑: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买台钢琴要凭票,不等上一年半载基本没戏。浙江省更甚,全省每年按照计划只能分到20架钢琴的购买指标。也就是说,普通人真想要一台钢琴,好比登天一样难。就是找关系、走后门,也很难弄到一张“钢琴券”。

城市没搞成、没搞大的事业,咱乡村就一定搞不成了?王惠林把自己的“造钢琴梦”给县、乡的领导做了汇报,德清县、乡两级干部竟然与王惠林的想法一致:制造钢琴,投资不大,又是朝阳产业,且是劳动力密集型,支持洛舍人去干!

县上的干部其实还有一层更超前和大胆的意识:既然前几年——1978年,县电子器材厂在失去自身专业和产业优势、未来发展不知朝何方而去时,与中国科学院上海硅酸盐研究所开展合作,在全国首创了产、学、研相结合的“德清模式”,获得超乎想象的成功。洛舍的“钢琴梦”,是否也可以仿照电子器材厂与“上硅所”的合作模式,闯出一片新天地呢?

试试嘛!成功了算你洛舍“呱呱叫”;失败了,你老农民也没啥丢脸的,最差也就回到地里去干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活而已。

行,试试!反正是试试嘛!

德清人聪明,洛舍人敢干,一点不假。但二者兼而有之的王惠林更有一招:不是说钢琴品质高雅且技术复杂、工艺精致吗?那我们就去请上海钢琴厂的师傅来“帮忙”!

妙招。

于是,这回王惠林和乡干部们带着农民的梦想,换上“卡其布”罩衫,带着庄重的使命,像模像样地正式来到了大上海——他们没有想到,此次“上海之行”既干成了意想不到的“好事情”,也惹出了一桩震动全国的“麻烦事”。

近40年前的一段“风云巨澜”,让今天的王惠林老伯回忆起来,仍然感觉颇有“吓煞人”的味道。

“好事情”是这样的:王惠林偷偷把上海国营钢琴制造厂的4位技术人员约出来“吃了一顿老酒”,这4位在国有企业吃了几十年“大锅饭”的技术人员,一听王惠林他们想干番“钢琴事业”,感动至极,同时也对洛舍人给出的“工资待遇”十分满意,所以一致答应跟王惠林到乡下去大显一番身手。

离厂、离职,至少得给厂里交份辞职书吧。4位技术员认认真真地向厂里交了辞职书,而后跟着王惠林到了洛舍……

“吓煞人”的事随之也冒了出来。“这不是明着来‘挖社会主义墙脚’吗?”上海方面传阅4名钢琴厂技术员的辞职书后,震怒了!

“必须立即把我们的人送回来!否则我们将向浙江省委、中央反映你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挖社会主义墙脚’的恶劣行径……”上海有关单位和部门给德清和王惠林所在地连连发出通知书和追责函。

“什么?他们凭什么这样对待我们浙江的农民呀?噢,我们要他们4个人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脚’,那他们五六十年代从我们浙江绍兴和宁波挖了几百、几千个裁缝去了上海,难道这就不是‘挖社会主义墙脚’了?想还人?没门!”浙江省领导看了上海方面发给德清和洛舍王惠林他们的“追讨”信函,同样震怒。

一向亲兄弟般的沪浙两地的领导们“吵”了起来,这是非同一般的“严重事件”!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还真为这事干起仗来了?快把情况呈上来……”北京方面出面干预了。

风声一出,媒体逮住这一事件,开始凑起热闹来了,而这“新生事物”也确实是改革之初闻所未闻的,所以先是沪浙两地的报纸上围绕“国有企业的人才能不能流动到乡镇企业”等问题,你一篇、我一文地“干”了起来,后来这股“风”一直刮到北京、刮到全中国,铺天盖地的报纸、杂志等媒体一起跟着热闹起来了……这回好,初始是风波,之后是狂澜,一场全社会的大讨论由此掀起。

德清出名了!

他们的“抢工程师”事件,最后由中央领导出面给最终“平息”了:都是社会主义,都在搞改革开放,人才流动是正常的事,尤其是人才聚居、不流动的地方,流动到特别需要人才的地方是件好事,应大力鼓励。

这话说到要害和点子上了!一家家媒体的“社论”和“社评”文章也取得了共识:人才流动势在必行,搞活经济、发展经济是根本。

然而,改革初期的每一步路,其实都不易。舆论归舆论、政策归政策,上海钢琴厂的4名技术员“出走洛舍”的“合法性”刚刚平息,马上又冒出一个新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完全不是一句话两句话所能解决得了的,因为连中央组织部都头一回碰到:4名技术人员中有一名是中共党员,他的组织关系仅靠一封辞职信是解决不了的。原单位说了,你要走我们拦不住,但我们只能将你以开除党籍论处!

“我犯啥错误了,你们要这样对待我?”那名党员技术员不干了,回头找洛舍人说:“我到你们这儿来已经下决心了。可他们要开除我党籍,这事我不好办了!”

折腾半天眼看好事要圆满了,竟然冒出这么个难题,让王惠林他们一帮洛舍人急得要跳起来了。“快!马上向县里汇报!”

县委接到洛舍的报告,立即召开了专门会议,专题研究到洛舍工作的那位党员技术员的党籍问题。经过一番慎重研究和讨论,最后提出建议:由洛舍镇党委重新考察这位技术人员在支持乡镇建钢琴厂过程中的表现,然后报请县委组织部门审查处理意见。洛舍镇党委迅速派员,认真考察了那位技术员的表现,结果认为,该技术员完全符合《党章》中的党员条件,提出立即给予恢复党籍的决定。

一起流动人才的“组织问题”就这样化险为夷。

“想想当时的事体,真的是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呵!真有点惊心动魄……”王惠林老先生感慨地回忆道。

1985年1月,由中国农民开办的第一家钢琴厂——湖州钢琴厂便正式诞生了。这家号称“钢琴厂”的厂址,也实实在在地建在了四处皆是鸡鸭狗叫、河塘连稻田的东衡村。这个村庄距洛舍镇有十多里路,而洛舍到德清县城则有三十多里路。至今这个距离与当年相比只是泥土路与柏油路的区别,路程未变,所以当我几次去采访“钢琴之乡”时,所见道路两旁仍然是一片片丰腴的庄稼地和四处鸡鸣鸭欢狗守门的农村风貌,令人愉悦的是自远处快接近洛舍时便可听见悠扬的琴声了……

如此高雅的“洋乐器”,竟然“丛生”在如此的一片广阔田野里,如果意大利人克利斯托弗里这位在皇室里发明第一台钢琴者,知道中国的洛舍小镇农民在如此的大地上也制造出了钢琴,且几年后成为全世界最大、最好的钢琴制造基地后,不知会发出怎样的感慨?

回首当年,洛舍农民也确实够大胆的,他们为了留住钢琴技术人员,竟然痛下血本:每个人的工资比在国营厂翻4倍,还外加一万元生活补贴,这在当时算是一步奔向了“万元户”。

钱可以“缠”住人的心,但在田野上制造出精致的“乐器之王”,王惠林他们前期所面临的困难,简直是比几个莫干山还要高的险峰。因为尽管他们已聘请了专业技术人员,但真要在庄稼地里制造出一台能弹奏出优美乐曲的钢琴,绝对不是靠吹牛就能成得了的事。

怎么办?学!学到弄懂为止。就是学死了,也要给我学!王惠林说了:“就是攀天去,也都给我上!”

那就学呗。于是,所有准备进钢琴厂的农民工,包括木匠出身、已经当了钢琴厂厂长的王惠林在内,都像模像样地坐在小凳子上听技术员们讲钢琴、钢琴构造、制造钢琴所需木材的种类和成料前的数道预备工序,听后便都傻眼了……

“天哪!这比娘们儿绣花还要细、还要难几十倍呀!”

“可不,就是让娘们儿来也不行呀!这活儿太细腻了,我们种地人可搞不成这个……不行不行,我还是捕鱼去吧!”

“我也走了。我看还是去山上爆破几车石头保险多了!”

……

还未正经干起来,已经“吓”跑了一批人。

留下来的那些农民们也“愁到了断心肠”:就跟做衣服的机器差不多大小的一台钢琴,怎么会有上万个零件?那调音必须要懂的“五线谱”更让连“ABCD”都不懂的庄稼汉们陷入了崩溃状态……

“厂长,你就饶了我们的小命吧!”

“厂长,是不是我们做错了生意呀?”

“厂长,是不是我们上了上海人当啊?”

“厂长,我看哪,我们是打碎的鸡蛋掉进了烂泥地,怕是捡不起来了哟……”

原本准备跟着王惠林“发大财”的那些农民们伸出双手,在他面前左一个“厂长”、右一个“厂长”地说着晦气的话,气得王惠林大骂:“你们能不能闭上臭嘴?”

末后,王惠林也伸出自己的一双干巴巴、黑乎乎的手,愣了半天神。然后他走到上海师傅面前,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声:“你们帮我看看,我这双手跟钢琴投不投缘?你们要实话实说……”

上海师傅们笑了,回答他:“咋不行?投缘投缘,不投入进去,缘就不会有!”

王惠林笑了,说:“那我信你们。”

厂长王惠林这一“信”,就成了一种无形的巨大动力。

为办厂已经拼到了三更五鼓的王惠林,现在开始加班加点苦学钢琴知识和五线谱……那双干了几十年农活的双手,竟然灵巧起来;那口毛竹般的粗嗓门,竟然也哼唱起来……突然有一天,大家上班时,看见王惠林亲自在厂里的一台样板钢琴上弹奏出了优美动听的《东方红》乐曲——

东方红,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

“哎哟,王厂长你啥辰光学的这本事呀?”村里的农民工友们惊得连连称奇。原来木匠也能弹钢琴呀!原来绣花之手也可以拨动琴弦的!受到激励后的农民们一下子充满了信心,这好日子真的有盼头了!

于是,一群庄稼人的一场看似荒诞的梦想便正式在田野上拨响了第一声奏鸣:农民们寻找到了技术员认为可以用作琴键的木料后,像呵护新生婴儿一样精心细致地“照料”;数十位青年小伙子几乎是夜以继日,不久便将第一批琴键小心切块成形——琴键上凝结了他们的滴滴心血……

不是说有一万多个部件吗?我们就用一万多颗火热的心将它们刨磨而成;不是说有220根琴弦吗?那么我们就用220双手将根根弦丝日夜精心抚准;不是说有88个音键吗?那么我们就用88个黎明伴着鸟儿啼鸣来逐一调音;不是说十二平均律可以呼出变化无穷的和声韵律吗?那么我们就年复一年以十二个月份挥洒出的汗珠串连成天籁的音符来伴唱,直到天地合一、刚柔交融。

一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一场看似没有季节的劳作,一次看似无须耕种的收割,让庄稼人明白了“高雅音乐”“美妙旋律”源于不懈的学习、执着的追求和全身心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