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漂泊,月是故乡明(1 / 1)

盛唐的人,气魄都大。

卢照邻、王维、李白、杜甫、白居易……有人在盛唐,享尽了荣华,把大唐极盛的阳气,悉数吃尽。也有人,将大唐的盛气吞进肚腹,撑大了胸怀,他们以家国为重,社稷为先,注定了自己坎坷不平的一生。

不能说,他们为国牺牲了自己,有时,敢为天下担起大任的牺牲,反而是一种人格上的成就。而大敌当前,只考虑个人的小“我”时,反而会让自己变得渺小。

杜甫也一心为国,但却保持着独特的自我。他在国家和自我中徘徊,既想要为百姓做些什么,但又受不得官场的委屈,所以注定是郁郁不得志的一生。

一个人,想要成就一番大事,必定要有削足适履的决心,让自己在疼痛中成长,蹚出一条自己的路来。否则,高不成,低不就,两者皆不沾,两边都不成。

杜甫诗才无须质疑,但其性情在历史上的评价却并不是太高。《旧唐书·杜甫传》中说他:“甫性褊躁,无器度,恃恩放恣。”《新唐书·杜甫传》中也说他“褊躁傲诞”。另外,《新唐书·杜甫传》中更是评价他:“旷放不自检,好论天下大事,高而不切。”

杜甫自幼才能极高,这让他变得自负、疏狂。他不屑于奉承,更喜欢直接行事,对朋友来说,这自然无可厚非,但想要施展心中抱负,却又好似缺少了些什么。

自古以来,在浑水里有所建树的人太多太多。他们愿意为了理想牺牲自己,愿意穿上那双并不合脚的鞋子走上舞台,优雅、潇洒、华丽地舞蹈,并完美落幕。

俗话说,性格决定成败,这样看来,此话的确有它的道理。

严武在史书上,评价也不高。《旧唐书》说他“前后在蜀累年,肆志逞欲,恣行猛政”,也说他“性本狂**,视事多率胸臆”,更说他“穷奢极靡,赏赐无度,蜀方间里,以征敛殆至匮竭”。

总而言之,他和杜甫一样,都是率性之人。如今严武去了,失去依托的杜甫只好离开浣花草堂,东下投奔自己的亲戚。

浣花草堂凝聚了杜甫全部的心血,离开时难免会有不舍。只是,生逢乱世,回不去的才是故乡,而蜀地不过是杜甫的落脚之处,他是早晚都要走的。

临行前,杜甫作了一首《去蜀》,以此来纪念蜀地这段时光。

五载客蜀郡,一年居梓州。如何关塞阻,转作潇湘游。

万事已黄发,残生随白鸥。安危大臣在,何必泪长流。

永泰元年(765)五月,杜甫带着一家老小乘舟东下,经嘉州、戎州、渝州,半月后到达忠州。忠州刺史是杜甫的亲戚,杜甫来投奔他。不过这个亲戚对杜甫颇为冷淡,在请他们一家人吃过饭后,便与杜甫一家断了往来。

那时,杜甫全家寄宿在江边的龙兴寺,刺史亲戚从未登门拜访,两个月后杜甫又带着家人去往隶属夔州的云安。

这一路,杜甫许是兴致不高,所以留下的诗作不多。九月,杜甫到达云安后,肺病和风痹病同时发作,不得不留在此地休养。

旅夜书怀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杜甫感受到了寂寞。在广阔的平野、大江东流的波涌前,他是何等渺小。人正如江上行舟,孤苦无依,颠沛流离。

有人认为,这是杜甫的“开襟旷远”之作;也有人认为,这是杜甫在写自己暮年漂泊的凄苦境况。事实上,杜甫真的累了,与其说他在抱怨生活的苦,不如说他在感叹人生的无奈。

他在自问,他虽得到了名声,可是他的文章又好在哪里呢?做官的话,老病的他也理应退休了。杜甫以为,文章好便可做官,但做官文采只是其一,若无“圆滑”的性情,你越是才华横溢反而越会受到他人的排挤。

无论后人怎样看,杜甫认为他有才无处施展,如今老病残弱怕是再不能做些什么了。

飘然一身,像什么呢?不过是广阔天地间,一只渺小的沙鸥罢了。

杜甫来到云安后,住在县令严某的水阁里。他在这里住了一冬,直到第二年的春天才决定离开。在云安的这半年里,杜甫写下了不少飘零异乡的诗。

他身体衰弱,整日卧倒在床,莫说再回故乡洛阳,纵是起身都很困难了。

杜鹃

西川有杜鹃,东川无杜鹃。涪万无杜鹃,云安有杜鹃。

我昔游锦城,结庐锦水边。有竹一顷馀,乔木上参天。

杜鹃暮春至,哀哀叫其间。我见常再拜,重是古帝魂。

生子百鸟巢,百鸟不敢嗔。仍为喂其子,礼若奉至尊。

鸿雁及羔羊,有礼太古前。行飞与跪乳,识序如知恩。

圣贤古法则,付与后世传。君看禽鸟情,犹解事杜鹃。

今忽暮春间,值我病经年。身病不能拜,泪下如迸泉。

在蜀地,杜鹃是杜宇的化身。杜宇曾是古代蜀人的领袖,他曾开垦田地,兴筑水利,却不曾想去世后变成了黑色的哀鸟。

每逢暮春,杜甫听到杜鹃的哀鸣,便会依从蜀人的习惯,对鸟起身膜拜,表示敬意。如今,杜甫卧病在床,不能起身再拜,不禁“泪下如迸泉”。

杜甫有对祖先失敬的难过,也有对老去不能自主的无奈感。

“明年此会知谁健?”,他已不健,好友多数也已离去,杜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一个人的一生,正如天上那轮孤月。别管初一还是十五,都在日复一日地消逝着,从不停歇。一生,便是圆月的一日。万点星辰从中过,纵是多情也不留。

想留,也留不住。你还是要跟着时间往前走,往前看。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盛唐再盛,在宇宙间,终究小如一沙鸥。

只是,这小小的一粒尘埃,也是留不住的,还是要散掉,还是要离你而去。所以又何必遗憾,何必无奈,何必害怕。毕竟月亮的身后,还有太阳的光芒。

心光点亮后,消失的不仅有黑暗,还有那万点星辰。那时留与不留,有何两样?

星辰从未消失,只是暂时不见了。它们还会再回来,只要给它足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