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乱事流离,感叹亦嘘唏 收复城地,初闻涕泪满衣裳(1 / 1)

一件事怎样开始,往往也意味着会怎样结束。

从表面上看事件或许会有诸多不同,但其潜藏在外表之下的命运却有着惊人的相似。多数人在欲望之下也曾种下过坏的因,但却希望结出好的果,殊不知命运往往不会放过犯下过错的人。

这不是会不会发生的问题,而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如春梦乍醒,来了谁也阻挡不住。

唐肃宗的太平天子梦,也就这样地被惊醒了。

宝应元年(762)二月,唐肃宗病重,四月唐玄宗因病驾崩。唐玄宗驾崩后,唐肃宗的病情也越发地重了。此时张皇后和太监李辅国趁机作乱造反,想要立“傀儡”皇帝为大唐新君,但两人却因互相猜忌而成为政敌。

张皇后为了扳倒李辅国与越王李系勾结,准备铲除李辅国,不料走漏了消息。李辅国得到消息后带领军队冲进唐肃宗的寝宫,将张皇后和李系二人就地处死。唐肃宗受到惊吓,遂驾崩在了龙**。

唐肃宗死后,太子李豫登基,即唐代宗。

当初,唐肃宗在众多大臣的拥护下草草登基,虽不算“谋权篡位”,但那时唐玄宗到底还在位。今日唐肃宗的帝位也草草终结,虽然太子也算“名正言顺”,但他终究不算是传位于李豫。

唐肃宗的皇位,怎样得到的,也便怎样失去了。

开始即结束,何须用时间去证明。

唐肃宗去世后,严武被召回京,调任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得到这个消息,严武很高兴。他对好友们虽有不舍,但能再次被重用,仍是值得开心的事。

七月,严武启程离开成都,杜甫舍不得严武,一直送他到绵州城外三十里的奉济驿。

奉济驿重送严公四韵

远送从此别,青山空复情。几时杯重把,昨夜月同行。

列郡讴歌惜,三朝出入荣。江村独归处,寂寞养残生。

杜甫不知道何时才能与这位老友“杯重把”,酣畅地喝上几杯。他难掩落寞,痴痴地望着严武返京的方向。

少了好友,杜甫此后只能“寂寞养残生”,实无快乐可言了。但人生少些快乐真的没什么,因为与痛苦、灾难相比,寂寞、孤独终究是“幸福”的。

严武走后没多久,蜀中便发生了政变。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宣布自己为成都尹兼剑南节度使,并将严武留下的官印抢走。徐知道勾结邛州兵占领西川,扼守剑阁,通往京城的路因此受阻,使得严武直到九月才抵达长安。

李忠厚是徐知道手下部将,他的名字虽叫忠厚,人却残忍至极。他喜欢疯狂地屠杀百姓,并以此取乐。面对这群杀人狂魔,杜甫为了保命只好再次搬家。

这一次,杜甫从绵州逃到了梓州。不久,他又带着家人离开梓州,逃到了阆州。广德元年(763)暮春,唐代宗李豫继位,召房琯为刑部尚书,房琯在赴京途中病故于阆州一座寺庙里。九月,杜甫前往阆州,为的是吊唁故友。

老友离去,杜甫心情沉痛,遂写下了《祭故相国清河房公文》一文。回想房琯这一生,虽出入将相,可也命运坎坷,几次被贬。

房琯已盖棺,杜甫可以写文定论。

其实人的一生,就是这样短暂。若建功立业、有所建树,其碑文倒是值得一写。若是一生成绩平平,便仅留下一个名字,加上“之墓”二字而已。

此时,杜甫难免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他到底做了什么?也唯有写下上千首诗作而已。不过,杜甫对自己的一生也还算满意。他不求千古留名,也不求碑文成行,唯一所求是从未出卖过自己。

这一点,他做到了,也算此生无憾。

自宝应元年(762)秋至广德二年(764)春,杜甫一直奔波在梓州、阆州、绵州等地。这段时间杜甫写下了不少山水诗作,只是他已是“老病已成翁”,世道又是“多少残生事,飘零任转蓬”。

活着,已是奢望,哪还敢祈求更多。

上元二年(761)三月,叛军内讧,史思明被其子史朝义所杀,内部军心大乱,唐军大胜。宝应元年(762)十月,李适任兵马大元帅,统兵进攻洛阳,取得胜利。史朝义向东逃走,唐军攻占洛阳城。

次年春,史朝义缢死,叛军投降,近八年的安史之乱落下帷幕。关于这场浩劫,《旧唐书·郭子仪传》中写道:“宫室焚烧,十不存一,百曹荒废,曾无尺椽。中间畿内,不满千户,井邑榛荆,豺狼所号。既乏军储,又鲜人力。东至郑、汴、达于徐方,北自覃、怀,经于相土,为人烟断绝,千里萧条。”

安史之乱给百姓带来的创伤,已非言语所能道尽。唯有亲身经历者,才能懂得“人烟断绝,千里萧条”是何等的景象。

听闻唐军收复河南河北等地,杜甫欣喜若狂,当即写下了《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一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杜甫有些激动,迸发出了少年般的**。他一边高兴得手舞足蹈,一边盘算着归家的路线。好像只要他心中想到了,此身便可以随时到达。只是杜甫始终贫苦,也或许有其他原因,使得他并没有立即返回洛阳。

此时,李白在流放夜郎的途中。他听闻唐军收复城地的消息,心情飞扬,身体畅快,遂写下了《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李白欣喜的是,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杜甫开心的是,唐军大胜,百姓也会如他一般回到故乡,重建自己的家园。

一个是全身心地放下,从此归隐山林;一个是重新开始,踏上新的征程。

无论杜甫年龄几何,他都有重新开始的勇气。广德二年(764)二月,杜甫离开阆州东去,不久听闻严武再镇成都的消息,内心十分欣喜,又调转船头回了成都。而此时的严武认为,杜甫一心报国,且德才兼备,理应帮他做事。于是杜甫再次回到草堂,计划着新的仕途之路。

当杜甫踏进草堂,才发现昔日的茅草屋早已破旧不堪,再不是当初的模样。杜甫习惯了困苦的生活,他还没来得及感叹一番便开始修缮起草堂来。

春夏之际,草堂再次百花齐放,望着眼前美景,杜甫作了一首《四松》:

四松初移时,大抵三尺强。别来忽三载,离立如人长。

会看根不拔,莫计枝凋伤。幽色幸秀发,疏柯亦昂藏。

所插小藩篱,本亦有堤防。终然掁拨损,得愧千叶黄。

敢为故林主,黎庶犹未康。避贼今始归,春草满空堂。

览物叹衰谢,及兹慰凄凉。清风为我起,洒面若微霜。

足以送老资,聊待偃盖张。我生无根蒂,配尔亦茫茫。

有情且赋诗,事迹可两忘。勿矜千载后,惨澹蟠穹苍。

杜甫离开草堂三载,再回来只好感叹“览物衰谢,及兹凄凉”。事实上,世间事哪有不变的?有时无须人为,仅将它放在那里,它就会慢慢发展改变。

杜甫回到草堂,是他决定步入仕途后所见的第一景象。如果开始即结束,那他归家后所见到的乱象,也将意味着他的仕途之路会出现乱象。

一间茅屋,再脏乱,也可将之清理干净。人心,倘若也如茅屋般好打理,也便没有这场安史之乱了。

收复城地,杜甫初闻涕泪满衣裳。再次入仕,或许才是他涕泪的开始。

这不是会不会的问题,而是早晚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