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科举再次落选,遭遇不公的又岂止是他一人?那年科考的所有文人,每一位都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他们统统落榜了,竟无一人上榜。这样荒唐的历史事件,唐玄宗竟然相信了。
天宝六载(747),杜甫与元结相约参加考试。他们在考场上挥毫泼墨,几乎不将这次的考试放在眼里。这三十几年的人生,杜甫经历了太多,他心中的才学,胸中的诗句与学问,皆从笔下自然流出。
他满怀信心,及第几乎志在必得。
当他走出考场,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应试结果时,却被告知自己落榜了。杜甫的愤怒可想而知,但这件事是当朝宰相李林甫的手笔,杜甫只能咽下这口气,直到李林甫死后,他才将这件事借《奉赠鲜于京兆二十韵》这首诗说了出来:“破胆遭前政,阴谋独秉钧。微生沾忌刻,万事益酸辛。”此外,他在《贫交行》中还写道:“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
这场阴谋,便是李林甫所谓的“野无遗贤”。
这一年的考试,唐玄宗希望“通一艺以上皆诣京师”,可在李林甫看来,这些人并不适合在朝为官,便告知当时参与科举的官员,让他们层层严查。在一轮又一轮的筛选下,州郡官员仍怕审查不严而连累自己,只好将许多应试的才子排除在外。
当州郡官员将适合的人才试卷递上来时,李林甫又亲自审核,然后告诉唐玄宗,这场考试无一人合格。诗人元结在《喻友》中讽刺了这次考试:
天宝丁亥中,诏征天下士人,有一艺者皆得诣京师就选。相国晋公林甫以草野之士猥多,恐泄露当时之机,议于朝廷曰:“举人多卑贱愚聩,不识礼度,恐有俚言,污浊圣听。”于是奏:待制者悉令尚书长官考试,御史中丞监之,试如常吏,如吏部试诗赋论策。已而布衣之士无有第者。遂表贺人主,以为野无遗贤。
李林甫说,天下举人,无有第者,唐玄宗能够相信,大抵是信了李林甫所说的“举人多卑贱愚聩,恐有俚言,污浊圣听”吧。更何况,有无及第者对于唐玄宗来说并不重要。此时的大唐,盛世太平,已“超越尧舜”,他又何必一定要再多选几个人才?
有或无,他的大唐,都是盛世。唐玄宗真正在意的,不是李林甫是否说了真话,而是他想突出自己的优越感。
李林甫说出如此荒唐之言,唐玄宗信了,满朝文武便不再有人敢进言。毕竟,贤能之士有些被李林甫排挤,有些已遭到暗杀。此外,关于文武不敢进言之事,据《新唐书·李林甫传》所载:“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不暇,亦何所论?君等独不见立仗马乎,终日无声,而饫三品刍豆;一鸣,则黜之矣。后虽欲不鸣,得乎?”
李林甫说,身为臣子,无须多舌。你们看,马棚里的马,一言不发也可享受三品马料;而鸣叫一声的马,便立即被废斥不用。为了说一句话被废,值得吗?
有了李林甫的敲打,这次考试的荒唐得以瞒天过海,也便顺理成章了。
与杜甫相约一起考试的元结自然也落选了。不过,元结于天宝十二载(753)再次参加考试,终于进士及第。安禄山反唐时,他自号猗玗子,率领族人避难猗玗洞。唐肃宗乾元二年(759),他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史翙幕参谋,为抗击史思明叛军招募义兵,十五城得以保全。后来的元结,为百姓盖房分地,免除徭役,使一万多流亡者重返故里。他升为容管经略使后,又亲自晓谕蛮人首领,安抚了八州。元结做出的贡献,深受百姓爱戴,他母亲去世时,百姓们全部请他留任,皇帝得知后加封他为左金吾卫将军。百姓们喜欢元结,听从他的教化,并为他刻石歌颂。他后来免职回到京师,五十岁卒于长安,又追封他为礼部侍郎。
元结的一生,政绩颇丰。于文学上,又著写了元子十卷、文编十篇、《新唐书·艺文志》猗玗子一卷、《文献通考》及《箧中集》。
杜甫的好友,许多因为李林甫或其他原因离开了长安。还好,元结留了下来。有了为国为民的好友,杜甫至少是欣慰的。
也还好,他成功了,他做到了。
见识过长安的宦海沉浮后,杜甫更加思念李白。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回到与李白同游共醉的日子。天宝六载(747),孔巢父辞官归隐江东,蔡侯为之设宴饯行。杜甫对孔巢父十分不舍,特此赋诗相赠,而诗中,特意写到了李白。
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
巢父掉头不肯住,东将入海随烟雾。
诗卷长留天地间,钓竿欲拂珊瑚树。
深山大泽龙蛇远,春寒野阴风景暮。
蓬莱织女回云车,指点虚无是归路。
自是君身有仙骨,世人那得知其故。
惜君只欲苦死留,富贵何如草头露?
蔡侯静者意有余,清夜置酒临前除。
罢琴惆怅月照席:“几岁寄我空中书?
南寻禹穴见李白,道甫问讯今何如!”
孔巢父辞官归游江东,不过是想去深山中过一段隐士般的日子。不过,杜甫虽承认他有仙风道骨之气,但谁又能知道他离开长安的真正原因呢?他的一些朋友,苦苦相留,可他仍是坚持要走。
既然留君不住,他日有机会见到李白,也希望您能帮我向他问好!
孔巢父与李白、韩准、张叔明、陶沔、裴政隐居徂徕山,被称为“竹溪六逸”。他才华横溢、德才兼备,曾被举荐长安为官。如今,他谢病归隐,自是有其他原因。只是,杜甫没有说,相信世人“知其故”。
不过,孔巢父的离开,换来的是日后的归来。当大唐陷入危难,为挽救社稷,他又再次出山救国。他不怕为家国牺牲自己,但是他也不会将足智多谋的才华,用以玩弄富贵。所以,他要学史书上的道家人物,“功成身退”。
孔巢父或许不算功成,但身退却是明智之举。杜甫也深知,功名富贵如草露,本应抛下,像“竹溪六逸”般隐居。可是,他有太多不甘。
三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十多年的四方游历,难道就是为了归隐吗?纵算日后他会走归隐之路,但他现在却并非“功成”之人。
功成,才有身退。正如同世间凡人,还未得到,哪里有资格说放下?
他只能留在长安。在繁华盛世中,过着萧索、枯燥、贫困的人生。
这一次落榜,杜甫不再祈求重新再来。他留在长安,出入权贵之门,投赠干谒,试图找到一个新的为官机会。
这一找,便找了十年。
长安,从来不是杜甫的家,也从未成为过他的家。长安,无论留守多久,他终究只是个过客。
这比落榜还难熬,但他为了实现政治理想,只能熬下去。
才华在现实面前,究竟值几钱?
苦撑过的人都知道,要么价值连城,要么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