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亚肯·亨德森——这是那个典当商的名字——已记不得保罗了,虽然我们的主人公曾经拜访过他。他几乎所有的顾客都是来典当东西,而不是来买东西的,埃里亚肯自然推测到这两个孩子也是来干这个差事的。在进店之前,保罗对菲尔说:“你什么也别说,让我来应付吧。”
他们走进店里时,菲尔看见一把小提琴挂在柜台后面,他一眼就看出它比自己过去经常用的那把好。但令他吃惊的是,保罗起先并没有打听那把小提琴。
“当这件大衣你能给多少钱?”保罗指着他穿在身上的大衣问。
他并不打算卖掉它,只是想逐渐把话题转移到小提琴上去,那样典当商就不会想到小提琴才是他的主要目标,从而不会给出一个过高的价格。
埃里亚肯挑剔地打量着那件外衣。它差不多还是新的,十分完好,于是他对它垂涎欲滴。
“我给你1美元。”他说,给出一个很低的价,以利于下一步加价。
“那太少了。”保罗摇摇头说。
“我可以给你添50美分,但要是你不把它赎回去,我就会亏本的。”
“我觉得你不会亏本。我买它花了10美元。”
“但是它已经旧了。”
“不,它还没旧,我才买了几个星期。”
“你想要多少?”埃里亚肯问,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保罗,想看出他到底想要多少钱。
“我今天不想要。如果我下星期需要钱,我会到这里来的。”
“下周它会更旧一些了。”埃里亚肯说,他不想失去这件便宜货,因为他并不希望它被赎回去。
“没关系,到那时我的情况会有所好转。”
“今天上午我和你没生意可作了吗?”埃里亚肯失望地说。
“我不知道。”保罗说,很随便地四处观看着。“要是能买到一把便宜的小提琴,我这位朋友就想买一把。你上面那把要多少钱?”
埃里亚肯欣然取下那把小提琴。它到他手里已有一年了,却没有赢得一位顾客的青睐。它原先是被一位穷困的音乐家以1.25美元当掉的,但那位不幸的所有者再没能来把它赎回去。典当商在自己的顾客中,还没有发现一个很擅长音乐的人能把它买走。这是一个很小的机会,他决定尽可能把它卖掉。
“这是一把极好的乐器。”他热情地说,用一张肮脏的棉手帕擦掉琴上的灰尘。“我本来有很多机会卖掉它。”
“那你为什么没有卖掉呢?”菲尔问道,对这话的一个字都不相信。
“因为它只是被人拿来当的。我替它的主人留着。”
“噢,很好,如果你不能卖,也不要紧。”
“它现在可以出售了。”埃里亚肯赶快说。“那人没有赎它,我不准备再留着它了。试试吧,看看它是一把多——么——好的乐器!”典当商把那个词说得长长的,进行强调。
保罗试了试小提琴,但他不会拉,当然就只制造出一些噪音来。他没有把它拿给菲尔,因为这个意大利小男孩会使它发出太优美的声音,从而会提高小提琴的价格。
“声音并不太好,”他漫不经心地说,“但我想拿来练习还是可以的。你想卖多少钱?”
“5美元,”埃里亚肯说,仔细打量着保罗的脸,想观察出他这话的效果。
“5美元。”保罗重复道。“那么,把它拿回去,等到A.T.斯图尔特[13]想要一把的时候再卖吧。我可没有5美元拿来白白丢掉。”
不过典当商并不指望卖到他最先要的价钱。他开出这个价格,以便有让价的余地。
“等等,”当保罗做出离开的动作时,他说,“你给我什么价钱?”
“我给你1.5美元。”保罗转过身说。
“1.5美元!”埃里亚肯惊骇地举起双手叫道。“你想使我破产吗?”
“不,我认为是你想让我破产。我愿意给一个公道的价钱。”
“你给3.5美元能买到它。”
“无疑你很高兴得到那个价钱。喂,菲尔,咱们走。”
“等等,3美元卖给你,虽然这会使我亏本。”
“如果我给你那个价钱,我才会亏本呢。我可以等到其它时候再买。”
但埃里亚肯不想让这个机会溜掉。他已发现那把小提琴相当不好卖,担心如果失去了这个机会处理掉它,它会再在自己手头搁一年多时间。因此,他情愿以低于通常卖掉那些没被赎回去的物品所指望的利润卖掉它。
“你给2.5美元行啦。”他说。
虽然保罗对小提琴的价格了解不多,但根据他的判断,这是一个合理的价钱。但他知道,埃里亚肯一定是以极低的价格当到它的,否则他就不会这么快把要价降低到这个数目了。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努力使它卖得更便宜一点。
“我给你2.25美元,”他说,“1分钱也不能多。”
埃里亚肯努力想多卖10美分,但保罗看出肯定能以自己刚才还的那个价钱买到手,便寸步不让。于是,典当商做出一副要把小提琴放回去的样子后,终于说道:“卖给你吧,但我告诉你我会亏本的。”
“好吧,”保罗说,“把它递给我。”
“钱在哪里?”埃里亚肯谨慎地说。
保罗从衣袋里拿出一张2美元的钞票和25美分的分币,接过那把小提琴。典当商仔细审查那些钱,害怕有哪儿不对;这时他最终认定没有错,把它放进了装钱的抽屉里。
“喂,菲尔,我们走吧。”保罗说。“咱们的生意已经做完了。”
典当商听到这句话,突然猜疑到保罗对自己太狡猾了。
“我本来可以多卖25美分的。”他懊悔地想,这个想法使他没有了起先的那种得意。
“喂,菲尔,你觉得它怎么样?”他们走上大街时保罗问。
“让我试一试。”菲尔急切地说。
他拉起一支曲子,从头到尾演奏了一遍,脸上现出满意的表情。
“跟你原先那把一样好吗?”
“好多了。”菲尔说。“我把买它的钱还给你。”说着他把早上那两个水手给的钱拿出来。
“不,菲尔,”朋友说,“你可能需要那钱。把它留着,到你有更多的钱时再还吧。”
“但我要离开这里了。”
“有一天你会到这座城市里来的。你来时知道去哪里找我。现在回去给吉米拉上一曲吧。他正在等你呢。如果你在街上逗留,你那个以前的敌人提姆·瑞弗特,有可能又想来向你借小提琴了。”
“你对我真是太好啦,鲍娄(保罗)。”菲尔抬起那双黑眼睛,突然充满感激地说。
“这没什么,菲尔。”保罗谦逊地说。“如果我需要,你也会为我这样做的。”
“是的,我会。”菲尔说。“但我很穷,帮不上你的忙。”
“你不会永远都穷的,菲尔。”保罗高兴地说。“我希望我也不会。我打算将来把生意做得更大一些。至于你,你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乐师,并到音乐学院去举办音乐会。”
菲尔笑起来,但似乎仍然为这个预言感到高兴。
“喂,菲尔,我得暂时跟你说再见了,要不然雇员们会欺骗我的。我会在吃晚饭见到你。”
“Addio,Paolo[14]。”菲尔说。
“Addio。”保罗笑着说。“我不会被变成一个地道的意大利人吗?”
保罗回他的货摊去了,菲尔则向霍夫曼夫人的家走去。路上他听到了有人拉手风琴的声音,便向道路对面望去,有些不安地看见那个宿敌彼得罗正在为一群小孩表演。
“我希望他没有看见我。”菲尔心想。
他害怕彼得罗会记得他那把旧小提琴的样子,看到他现在拿着的这把乐器与以前的不一样了,会问他是怎样弄来的。如果在这个问题上得不到满意的答复,他就会把菲尔带回去,那会给自己的计划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因此他想最好折进邻近的街道,尽快地从他视线里消失。对他来说,幸运的是彼得罗背对着他这一边,所以没有注意到他。没有什么能比让小小提琴手遇上麻烦更让他高兴的了,因为除了天生恶毒外,他还觉得在为老板效劳的过程中,表现积极会使他在老板手下得到格外受宠——他希望有一天能继承老板之位。
“噢,多漂亮的一把小提琴啊!”当菲尔重新出现时,吉米赞美地说。“你认为我能用它演奏吗?”
菲尔微笑着摇摇头。
“别给吉米。他只会把它弄坏的。”霍夫曼夫人说。“我想他在音乐方面不会像绘画那样成功。”
“你能拉点什么吗?”吉米问道。
菲尔欣然答应了,半个小时的表演把吉米给迷住了。然后小男孩开始教菲尔画画,但在这方面,菲尔或许就像他这个教师拉小提琴一样糟糕。
他们3人就这样快乐地度过了一下午,到5点钟时保罗回来了。吃完晚餐,菲尔又拉起小提琴来,琴声引起了邻居们的注意,霍夫曼夫人的家里渐渐挤满了客人,他们最后要求菲尔拉几支舞曲。发现他能够拉出这样的曲子时,一场即席舞便开始了,霍夫曼夫人非常吃惊地发现她现在开起了一场舞会。保罗总是想得很周到,他带了个伙伴出去,不久他们就带着蛋糕和冰淇淋回来,在一片热烈的欢闹中把它们分给了大家。直到午夜最后一个客人才离去,音乐声和笑声停了下来。
“你真是越老越时髦,妈妈。”保罗快活地说。“我想我应该写一份有关你这场舞会的报道给《家庭杂志》寄去。”
“我看那本杂志通常讲述的是女士们的服饰吧。”霍夫曼夫人微笑着说。
“噢,是的,我不会忘记一点。给我一张纸就行了,看我怎样去办这件事吧。”
我在这里复述一下,保罗受到的教育远远超过了同类的大多数孩子;他坐下来,急速地写下了如下文字,他读给大家听,使他们觉得大为有趣:
“著名画家吉米·霍夫曼先生之母霍夫曼夫人,于昨晚举行了一场时髦舞会。她宽敞雅致的家客人盈门,他们系来自本城下游地区的穿着得体的女士先生们。音乐由伟大的意大利音乐家菲利普奥先生演奏。霍夫曼夫人身着华贵的印花布服饰出席舞会,她手指上戴着一枚贵重的金戒指。她的儿子,即那位画家,身穿一年前买的富丽的灰色套装。本场舞会的美女是来自莫特街的布里奇特·弗莱黑特小姐,她的舞蹈如此优雅而充满活力,使得地板在她仙女般的舞步之下几乎塌陷。(顺便说说,弗莱黑特小姐体重180磅)。报纸批发商迈克·多诺范先生,以他惯常文雅优美的举止给大家分发点心。玛蒂尔达·韦更斯小姐穿着一套由A.T.斯图尔特先生从巴黎进口的价值1先令1码的豪华的印花布服饰出现在众人面前。没有人戴手套,它们现已在上流社会被废弃。客人们很晚才散去。霍夫曼夫人举办的这场舞会将作为本季最卓越的舞会被人们久久铭记在心里。”
“我不知道你还这样会写报道,保罗。”他妈妈说。“然而,你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对自己一点也没提到。”
“我是太谦虚了,妈妈。不过,如果你坚持要我写,我会那样做的,只要能让你满意。”
保罗继续写起来,不久这样补充道:
“在出席舞会的人当中,我们见到女主人的长子——英俊漂亮、多才多艺的保罗·霍夫曼先生。他雅致地身穿黑白相间的外套和背心,系着蓝领带,穿一条棕色马裤,衬衫胸部别一枚价值6美分的钻石饰针。他那价值15美分的手帕散发出科隆香水的气味——此香水系他自己以每瓶10美分的价格进口而来。他受到众人的赞美。”
“看来你忘记谦虚了,保罗。”他妈妈说。
“我困了。”吉米昏昏欲睡地揉着眼睛说。
他这话表达了大家的感觉,所以他们立刻上床就寝去了,半个小时后便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