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罗有一种卑鄙而恶毒的本性,当其有助于让他人陷入麻烦之中时,那种本性便得到极大的满足。他盼望自己有一天也成为老板,并且似乎天生就极适合去干这种野蛮的行当。他赶紧回到寄宿处,把他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叔叔。
在老板眼里,孩子们把他们服务所得的钱挪作己用是罪大恶极。事实上,如果大家都照着去做,那么尽管孩子们会从中受益,但他的收入却会大为减少。他不祥地皱着眉头听完彼得罗的汇报,决定对那两个小罪犯进行应有的惩罚。
与此同时,菲尔和伽卡姆继续四处走动。他们不再希望去弥补所挣到的钱与老板指望他们带回去的数额之间的巨大差额。夜晚来临时天气更加寒冷了,寒气穿透了他们薄薄的衣衫,使他们凉透了心。伽卡姆感到最为难受。不久以后,他又冷又累,哭了起来。
“怎么了,伽卡姆?”菲尔不安地问。
“我觉得好冷啊,菲利普奥——我好冷好累呀。真想休息一下。”
那时,两个孩子正在“印刷厂广场”上,即现在富兰克林[7]雕像所矗立的那个地点附近。
“要是你想休息,伽卡姆,”菲尔同情地说,“我们就到‘法国旅馆’里去呆一会儿。”
“我想去。”
他们走进那家旅馆,在靠近加热器的地方坐下来。那令人愉快的温暖散布到他们全身,伽卡姆宽慰地叹了口气,仰靠在座位上。
“你感到好些了吗,伽卡姆?”菲尔问道。
“好些了,菲利普奥。我真想在这里呆到回家的时候。”
“那么,我们就呆到那个时候吧。到外面去也挣不到钱。”
“老板——”
“不论如何都会打我们。不会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了。而且这里可能会有人要我们表演。”
“今天晚上我再也不能表演啦,菲利普奥,我太累了。”
菲尔对疾病了解得太少,要不然他就会看出伽卡姆要生病了。寒冷、疲劳和穷困简直让他受不了。他的精力从来都不充沛,却经受了即使对一个远更强壮的人来说都是十分严峻的考验。
菲尔一旦打定主意呆在舒适的旅馆里时,也向后斜靠在椅子上,决定享受一下所能得到的一切舒适。尽管要挨一顿打,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还可以得到两三个小时的休息,免受户外的寒冷之苦。他有点像个哲学家,决定不让将来的不幸妨碍目前的快乐。
离两个孩子不远处坐着两个年轻男人——从纽约州腹地来的商人,他们到这个大都会来作一次商业性的访问。
“嘿,加德纳,”第一个人说道,“我们今晚到哪里去?”
“为什么非得到什么地方去呢?”
“我想你可能愿意到某个娱乐场所去。”
“要是天气不这么恶劣的话,我会去的。现在最舒适的地方是炉火旁。”
“这一点你说得对,但夜晚会很漫长乏味。”
“噢,我们能够熬过去的。瞧,比如说,这里有两个小音乐手。”他是指两个小小提琴手。“听他们拉上一曲怎么样?”
“行。喂,小孩,你会拉小提琴吗?”
“会的。”菲尔说。
“哦,那给我们拉上一曲吧。那是你的弟弟吗?”
“不,他是我的同伴。”
“他也可以过来表演。”
“你要表演吗,伽卡姆?”
年纪较小的男孩振作起精神。两个男孩站起来,圆满地演奏了两三首乐曲。一群闲逛的人聚集在他们周围,赞许地听着。他们演奏完毕后,菲尔取下帽,绕着场子收起钱来。有一些人给了钱,开头提到的那两个人给得最大方。收到的钱总共有大约50美分。
菲尔和伽卡姆现在又回到座位上。他们觉得这晚余下的时间里可以休息了,因为即使到街上去四处走动也可能只挣到这么多钱。聚集在周围的人群已散开,不再有人注意到两个孩子。疲乏的伽卡姆呆在这暖和的屋子里,感到舒适,靠在椅子上渐渐地睡着了。
“我要到该回家的时候才叫醒他。”菲尔想。
于是,尽管外面的街上声音嘈杂,大旅馆里都非常热闹,但伽卡姆仍在那里继续酣睡。他靠在那里睡觉时,引起了一位矮胖的绅士注意,绅士牵着一个10岁男孩的手从这里经过。
“那是你弟弟吗?”他低声问菲尔。
“不,先生,他是我的同伴。”
“所以你们就一起出来四处拉琴吗?”
“是的,先生。”菲尔回答,他想起该说英语而不是意大利语。
“他看起来很累。”
“嗯,他不像我这样强壮。”
“你们整天都在大街上play[8]吗?”
“对,先生。”
“你觉得那怎么样,亨利?”那位父亲问身边的男孩。
“我喜欢整天都在街上play。”亨利曲解了“play”一词的意思,淘气地说。
“我想你会感到厌烦的。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菲利普奥。”
“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伽卡姆。”
“你们从来没有上过学吗?”
菲尔摇摇头。
“想去上学不?”
“想,先生。”
“比起整天在大街上流浪,你更愿意去上学吧?”
“是的,先生。”
“为什么不要求父亲送你去上学呢?”
“我父亲在意大利。”
“他的父亲也在意大利吗?”
“Si,signore(是的,先生)。”菲尔回答,又说起了意大利语。
“你觉得那样如何,亨利?”绅士问道。“离开了我,到意大利的某个城市去,整天四处拉小提琴演奏,你觉得怎么样?”
“我想我宁愿去上学。”
“我料到你会如此的。”
“你们经常在外面呆得这么晚吗,菲利普奥?我想这是你告诉我的名字。”
菲尔耸了耸肩膀。
“一直这样。”他回答。
“你们什么时候回家?”
“11点。”
“对于你们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熬夜熬得也太迟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回家呢?”
“老板会打我的。”
“老板是谁?”
“就是把我从意大利带到美国来的那个人。”
“可怜的孩子们!”绅士同情地说道。“你们的生活过得真艰难。我希望什么时候你们的状况会得到改善。”
菲尔用自己黑亮的眼睛凝视着这位陌生人,感激他说出那些同情的话语。
“谢谢你。”他说。
“晚安。”陌生人温和地说。
“晚安,先生。”
1个小时过去了。离这儿不远的市政厅的时钟敲响了11点。该回到他们那个唯利是图的监护人那里去了。菲尔摇了摇熟睡的伽卡姆。小男孩在睡梦中动了一下,咕哝道:“Madre(妈妈)。”他梦见了妈妈和意大利那个遥远的家。他醒来了,又回到离母亲和家4千英里远的无情的现实生活之中。
“我睡着了吗,菲利普奥?”他问,揉着眼睛,一时茫然地向四周看了看。
“是的,伽卡姆。你睡了两个多小时。现在11点了。”
“那么我们得回去了。”
“是的,拿着你的小提琴,我们走吧。”
他们走出旅馆,来到寒冷的大街上,和他们刚刚离开的那家温暖的旅馆相比,街上显得更冷了。他们穿过去,走上环绕着停车场的人行道,向市中心大街走去。
伽卡姆一阵战栗,冷得牙齿格格打战。他正在发起烧来,尽管他和他的同伴都没有察觉。
“你冷吗,伽卡姆?”菲尔问道,他注意到同伴在颤抖。
“我非常冷。我感到恶心,菲利普奥。”
“你明天就会感到好一些的。”菲尔说,但一想到他的小同伴肯定要挨打,比起想到自己也将受到同样的惩罚更感到悲哀。
他们继续往前走,经过了入口黑洞洞的纽约市监狱,穿过灯光昏暗的街道,从一个警察身边经过时几乎没被他注意——他已习惯看到他们这一类孩子很晚了还呆在外面——直到最后他们回到了老板的住处。老板正怀着一种兽性急切等待着他们到来,迫不及待地要让他们吃到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