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美的证悟(1 / 1)

我们不喜欢的东西包括:一是我们思想上的负担,那是我们不惜代价要摆脱的;二是某些有用的东西,暂时或部分与我们有关,但在它们的使用价值丧失的时候就成了一种负担;三是某些像流浪的浪子一样的东西,在我们认知的外围逛了一会儿,就匆匆离去了。一个东西只有在成为让我们快乐的东西时,才是完全属于我们的。

这个世界的一大部分对我们而言,就像不存在的一样。然而我们不能就此罢手,因为那样就会贬低我们自己的自我。整个世界都交给了我们,我们的一切权力的终极意义都来自于一种信仰,即在权力的帮助下,我们将占有我们的遗产。

然而在我们的意识扩张的这一过程中,我们的美感又有什么用呢?它的作用难道就是把真理区分为强光和阴影吗,就是把真理对美和丑的不可妥协的区分呈现在我们面前吗?如果是这样,我们将不得不承认这种美感在我们的宇宙中制造了一种纠纷,在我们的交流大道上设置了一道墙,使我们不能从每一件事物抵达一切事物。

然而那不是真的。只要我们的证悟不够完善,已知事物和未知事物,愉快的事物和不快的事物就有区别。然而与某些哲学家的训诫不同,人类并不接受任何对他的可知世界的武断和绝对的限制。人的科学,每天都在深入到以前在地图上标示为未被探索或不可进入的区域。我们的美感同样忙于不断地推动对他的征服。真理无处不在,因此每一种事物都是我们知识的目标。美无所不在,因此每一种事物都是能给我们以快乐的。

在人类历史的早期,人把一切都看成了生命现象。他的生命科学以区分生物和非生物开始。然而随着它不断进步,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事物之间的区分正在变得越来越模糊。在我们起初的理解中,这些相对照的区分线是有益的,然而随着我们理解的深入,这些区分线也渐渐消失了。

《奥义书》说过,万物都是无限的欢乐创造和供养的。要认识这一创造原则,我们必须以一种区分开始——那是美与不美的区分。然后美的理解必须给我们带来有力的一击,使我们的意识能从原始的无声无息中醒来,而且通过强迫性的对照时实现了它的目标。因此我们第一次对美的认识是使它五颜六色的服饰,服装上的斑纹和羽毛会影响我们,而且还有它的缺陷。然而随着我们对美的认识的成熟,这种明显的不和谐转变成了节奏的调节。首先我们把美跟周围的环境分开来,我们把它和其他一切区分开,然而最后我们认识到它和万物的和谐。那时,美的音乐不再需要用吵闹的噪音激发我们;它放弃了暴力,用真理诉求于我们的心灵,那真理告诉我们,是温和继承了地球。

在我们成长的某些阶段,在我们的历史的某个时期,我们试图建立一种特殊的美的崇拜,把它削减到狭窄的一小圈,以便使它成为一小批神的选民的骄傲。那时它就在信仰者心中培育了虚情假意和夸张,就像印度文明衰落时代的婆罗门的情形一样,当对更高真理的感知衰落以后,随之兴起的是毫无节制的迷信。

在美学的历史上,接下来是一个解放的时代,那时对大大小小的事物中的美的认识很容易,那时我们更多地在普通事物的谦逊的和谐中,而不是在以惊人的独特性出名的事物中发现美。结果我们不得不穿过一个反动的阶段,那时在美的表征中,我们避免任何显然会令人愉悦的东西,一切被习俗的认可加冕的东西。我们带着蔑视,被诱使去扩大一切普通事物的普通性,因此使他们变得即挑衅又独特。为了恢复和谐我们创造不和谐,那就是一切反动的特征之一。我们在当今时代已经发现这种美学反动的迹象,它证明了人最终认识到把美的意识领域明显区分为丑和美的正是狭隘的感知。当人类有能力发现从自我利益和从感官的**之不断扰乱中分离出来的事物时,而且只有这时,人才拥有真正发现无所不在的美的视力。

当我们说美无所不在时,我们不是说丑这个词应该从我们的语言中废除,这样做就像说没有任何非真理一样可笑。非真理一定是有的,它不在宇宙的系统中,而是在我们的理解能力中,那是它的负面因素。同样的是,在对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艺术之美的扭曲表现中,丑是存在的,那是我们对真理的不完美理解造成的结果。在一定程度上,我们会用自己的生命对抗自己和万物中真理的原则,同样我们也会在对抗无所不在的和谐的永恒规律中引发出丑。

通过我们对真理的感悟,我们认识了创造的规律,通过我们对美的感悟我们认识了宇宙的和谐。当认识了自然的规律,我们就扩大了对物质力量的控制,变得强大起来;当认识到我们的道德本质的规律时,我们就实现了对自我的控制,变得自由起来。以同样的方式,我们对物质世界的和谐理解越深,我们的生命就能更多地分享到创造的快乐,我们的艺术美的表现就会变得更真实普遍。当我们意识到自己灵魂的和谐时,我们就会把世界精神的极乐理解为普遍的,对我们生命中的美的表达就会在善和爱中向无限运动。这就是我们的存在的终极目标,我们必须永远记住:“美就是真,真就是美。”我们必须在爱中证悟整个世界,因为爱给世界以生命,供养它,用自有胸怀温暖它。我们必须拥有完全解放的心灵,让我们有能力站到万物的最中心,品尝属于梵天的无私欢乐的完美。

音乐是形式纯粹的艺术,因此是对美最直接的表现,它的形式和精神是统一的、朴素的,受到的外部羁绊最少。我们似乎感到在有限的创造形式中表现出的无限本身就是音乐,无声却可见。傍晚的天空,不知疲倦地重复数着星星密布的星座,就像一个对自己发出第一个单词的神秘性好奇的孩子,口齿不清地反复念叨着同一个词,带着无限的欢乐聆听自己的唠叨。在七月的雨夜,草地上夜幕笼罩,噼啪作响的雨给沉睡的大地蒙上了一层又一层面纱,这种雨水噼啪的单调节奏似乎就是声音本身的黑暗所在。浓重的夜色和密密的树林,像头发湿透了游泳者露在水面上的头一样,分散在光秃秃的石楠中的多刺的灌木,潮湿的草地和泥土的味道,庙宇的尖顶高高耸起在、环绕在村舍周围的无法描述的一团黑暗——这一切似乎就像从黑夜的心脏中升起的音符,混合并消失在充满天空不断坠落的雨带来的唯一声音中。

因此真正的诗人又是先知,他们试图用音乐来表现宇宙。

他们很少用绘画的象征来表现形式的展开,数不清的线条和色彩的混合,它们每时每刻都在蔚蓝色的天幕上行走。

他们有自己的理由。因为作画的人必须有画布,画笔和色彩盒。画笔的第一笔远远不能表现完整的观念。然而等到绘画完成以后,画家走了,只留下橱窗里的画,创造者的爱不再时刻给画添上一笔。

然而歌唱者的心中装着一切。音符是从他的生命本原发出的。它们不是从外面采集来的材料。他的观念和表现是一对兄弟姊妹;而且时常还是双胞胎。在音乐中心灵得到即时的揭示;它不会遭遇外来材料的任何阻碍。

因此尽管音乐必须像其他任何艺术一样等待完成,但每一部音乐都能表现出整体的美。作为表现的材料,甚至语词都会带来障碍,因为它们的含义必须通过思想来建构。然而音乐从不需要依赖任何外显的意义;它可以表现词语永远无法表现的事物。

再者,音乐和音乐家是不可分的。当歌者离去,他的歌唱也随着他死去;音乐与主人的生命和欢乐是永恒统一的。

这首世界之歌一分钟也不能和它的歌者分离。它不是从任何外部的材料中制作出来的。它是他的欢乐本身所表现的永无止境的形式。正是这颗伟大的心脏把颤抖的震撼传遍整个天宇。

这首音乐的每一个单独的音符都是完美的,那是不完美中的完美的启示。它的每一个音符都是终结的,然而每一音符又反映着无限。

如果我们不能理解这伟大的和谐的精确含义,又有什么要紧呢?难道那不就像一只手抚弄琴弦,立刻就能让它发出一切音调吗?正是来自世界心脏的美的语言,正是爱抚,立即抵达了我们的心灵。

昨夜,在遍布黑暗的沉默中,我孤独站立,聆听着永恒旋律的歌者的声音。我在入睡的时候,闭上眼时头脑就带着这最后的思想,甚至在我们熟睡没有感知的时候,生命的舞蹈依然在我熟睡的身体中寂静的舞台上演,其舞蹈与星星同步。心脏在跳动,血液在血管里涌动;我身体中数不清的生命分子,将和着在神主的手指下颤动的竖琴琴弦的音符,有节奏地舞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