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弟,你龟儿硬是两面吃糖!”当一段战事平息,侯宝斋又派杨虎到省城住下打探赵尔丰动向及局势时,这天,祝麻子祝定邦将他专门约到自己家里吃酒,祝麻子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这两个人私下在一起,就像放开了敞马,袍哥语言社会语言搅在一起胡说一气。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两人无话不谈,倒也深入投机。酒是从午后开始吃起的,暮色朦胧地走近,屋里八仙桌上已然一派狼藉。同祝麻子一样,扬虎也是吃得二麻二麻的了,他将一只脚跷在凳上,想说啥就说啥,想咋说就咋说。语言是一个人心灵、思想等多方面的外在表现,且是酒后吐真言;从他们的语言过招上,就可以看出他们灵魂的丑恶、丑陋。
“祝哥子,我杨虎现在是血盆里抓饭吃。我做的事,侯宝斋只不过不晓得,他现在忙,忙得一蹋糊涂。如果隔断时间晓得了你我私下事,不把我撕来吃了才怪!”
“不会的,你放心。我们是单线联系。”
“那倒不一定!”杨虎说时猫头鹰眼睛几转,谈虎色变地说:“侯宝斋不要看他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很鬼。还有他那婆娘也不好打整,最近我在帐面上的问题,那婆娘好像发现了点啥问题,看我的眼神都不对。”
“哟!你娃说实话,现在侯宝斋是川南同志会总会长,那么一大摊子财会都交给你在管,你娃肯定黑了不少!?”
杨虎只是嗨嗨两声。
“你娃两面吃糖,搞肥了!”祝麻子眼鼓鼓地看定狡猾的杨虎,敲了敲,“不过,你娃要晓得,我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走不了你,也走不了我;我好你才好,弄得不好,大家都要跳河。你可要同我、我们齐心哟!”
“你哥子这话,不说我都晓得。”话说到这里,谈该正事了,杨虎问祝麻子,大帅下一步有何高招?
祝麻子告诉他,大帅之所以退一步:将蒲殿俊等九个首要闹事分子放出来,就是要各地同志军退兵,现在已经办到了。这是大帅的高明之处,也是缓兵之计。现在,大帅认准了新津,恨死了新津和新津的侯宝斋。这次造成全省同志军围成都,直把成都围成一座死城,就是侯宝斋带头闹起来的。再者,新津战略地位极为重要,是“东党”同大帅必争之地。因此,大帅马上就要打新津、剪除侯宝斋。这是大帅的当务之急!
杨虎问祝麻子啥时动手?祝麻子没有具体回应,只说很快了;补充一句,新津是大帅的“头刀肉”,拿下了新津再说其他。“杨老弟!”祝麻子说,“‘上头’很看重你啊!在打新津时,全看你了!”
杨虎当然懂得起祝麻子话中的意思,特意问,“祝哥子,你说的‘上头’是指?”
“你猜呢?你娃是个精灵人!”
“王琰?”
“小了,再猜。”
“未必是赵尔丰赵大帅?”
‘“对头!”
“哎呀!”杨虎受宠若惊,“未必赵大帅连我的名字都晓得了?”
“晓得,当然晓得。新津是啥地方嘛?侯宝斋是啥人嘛?你可以说侯宝斋的‘义子’整天像膏药一样贴在他身上。除了你老弟,有几个能靠拢姓侯的?你说,像你这样的人,大帅能不晓得吗?当然,也是我起先把你朝上头推荐的。二天你老弟飞黄腾达了,不要忘了哥子我啊!”
“见外了不是?你我兄弟。不过,要剪除这姓侯的还不简单,弄不好,命丢了都有可能。‘上头’说没有说过,一旦事成,给我啥子酬劳?”
“‘啥子’?!‘上头’说了,只要这回把新津捡平,除掉侯宝斋,你就立下了大功!‘上头’答应,你要啥有啥!”
“祝哥子,你把话说清楚些嘛!”
“‘上头’的意思是,你要钱,要好多给好多。要当官,也可以,新津县令给你当。要房子,当然也是没有说的。你就是不想在新津、到成都,或是到外地,比如,北京、上海那些大地方也都可以。”
“不要说毬那么多。新津县令我难毬得当,姓侯的在新津声望这么高,到时候他们晓得事情是我干的,我还在新津,我能活得下去?啥子北京、上海,那些大地方我是不得去的,只是到时候,我能过上你哥子的这种好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算事!”祝麻子把酒杯一举,“咣!”地一声二人碰怀,又一饮而尽,祝酒子将酒又将两个杯斟满。
“老弟的心不凶嘛!”祝麻子说,“未必连我住的这‘耗子洞’你都看得起?!到时候,你住的可就不是哥子这样的‘耗子洞’了,而是少城宽巷子、窄巷子里那些达官贵人住的单门独户的大公馆。还有,找个巴式(漂亮)的婆娘?你说,哥说的对不对?”
听到“找个巴式的婆娘”一句,杨虎像中了枪弹似的,猛地来了精神,双眼贼亮,心驰神往地说,“成都的婆娘就是巴式,到时候能找个巴式的,当然不错。”
祝麻子晓得这句话是说对杨虎眼尖上去了,有意逗他,“那有啥问题。到时候,你有钱有势,人又年轻,点到哪个就是哪个,哪个女人不干啊?”
杨虎嗬嗬笑了。
“老弟,今天之后,我不来找你,你也不要来找我,我们各干各的。你心中有数。到过筋过脉时,我会来找你的。”
“那没问题。”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来,再干一杯!”
他们又干了一杯。
至此,正事已经谈完。屋里没有开灯,显得有些昏暗。从窗棂里望出去,浓重的暮色,如水一样,越过青砖砌就的高墙,从爬满高墙一嘟噜一嘟噜,在这个时候如同墨染似的青藤往天井里灌。祝麻子自嘲他这独院是“耗子洞”,像又不像。外间门脸小得不能再小――是两间大铺子之间的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窄巷,这条窄巷终日不见阳光,外人根本想不到这窄巷深处还有间“耗子洞”。窄巷很深,底部的这间“耗子洞”却是别有洞天。石库门,一前一后两个小院。院里倒是光线充足。第一进小院里品字型排三溜青砖黑瓦雕花窗棂厢房,天井里点缀有两笼秀竹,两株芭蕉。后面的小院巴掌大,有间厨房。不过,祝麻子能有这样一间“耗子洞”,可见他的收入相当优厚。而他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房子,一是出于职业的需要,二是因为心灵的阴暗。
当祝麻子带杨虎参观自己的“耗子洞”,来在后院,带杨注意到,小院的围墙很低,只有半人高。无论是他,还是祝麻子,轻轻一纵就能上去。而“耗子洞”的地势比周边的高墙大院都要高,一上去,就是连成气的黑压压一片瓦房。这样,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外面有个风吹草动,祝麻子就轻而易举上房逃之夭夭。他真是服了!
祝麻子住的屋子很乱,但地上铺的是一色板栗地板,板栗色家具;镶嵌着红绿玻璃的窗子,推窗亮隔。他进门就发现,祝麻子这么多空屋,而所有的屋子都关门闭户,一律拉上厚重的窗帘。有次,他不解地问祝麻子,你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咋个不接个婆娘。祝麻子说,“婆娘有啥子接头?接来反而麻烦!婆娘是啥子?是衣服,随穿随丢,又随买。”祝麻子这“耗子洞”,这么多间屋子,就他一个人。
天已经黑了下来,却又没有黑尽,酒,已经吃得二麻二麻的。这是最好谈话,也最好套话的时机。从刚才祝麻子说事成之后,要在成都给杨虎找个最好的婆娘起,他的思想就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话题。这时,他突然问了祝麻子一个问题。
“祝哥子,我听说,你小时是个小白脸在嘛,咋个后来整成个麻子?”话出口,他觉得这话唐突了。不意,祝麻子并不介意,反而饶有兴味地说起来。
“咋个成了麻子?还不是你师傅侯宝斋害的?”
“哟,他害的?咋回事,你给我摆谈摆谈。”
“说起来,话就长了。”祝定邦祝麻子沉浸在往事中,他讲起他的“苦难历程”。
他与杨虎一样,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叔叔祝青山长大。据叔叔说,那次被侯宝斋“搅黄”了的、颇有姿色的张寡妇,其实,在他叔叔的死缠乱打追求下,已经有了意思。这里,他特别作了解释――“烈女怕涎”。女人,任何一个女人,尤其是嫁过人的寡妇,口口声声说是要忠贞,从一而终,其实心头是想男人的,想得不行。只不过面子要做起、绷起。她们往往嘴上说不肯,其实心头早就肯了,口是心非,心口不一。
他说,叔叔在张寡妇家被侯宝斋逮现行之前,已经多次瞅空子去小寡妇那里踩了水的,用语言挑逗得她动了凡心。
听到这里,杨虎特别有兴趣,他问:“你叔叔会说?”
“当然会说。硬是能把出家的尼姑都要说得动了凡心,连天上飞的过雀雀都要说进飞到他的手板心。”
杨虎听得抓耳掻腮,直是问,你叔叔给那巴式得很的小寡妇说了些啥子,又是咋个说的?
我叔叔说,玉兰――那巴式的小寡妇名字叫张玉兰。叔叔说,你屋头那个人走后,你家虽说有几亩地出租,不愁吃不愁穿,但毕竟家里只有两个老的。你那么年轻,他们根本不顾你也顾不了你。你这样下去化不来。你在他们家,其实也就是个不花钱的佣人,啥子事都要你做。煮饭要你,洗衣要你,抹屋打扫要你,还要经佑两个老人。再说,你屋头那个走得又早,连个后都没得。你送终了他屋头两个老的,你以后咋办?你想过没有?说到这里,那巴式得很的小寡妇瀴瀴哭了起来。叔叔递一张手绢给她,说,玉兰你不要哭,你哭我心疼。这样,我也帮不了你的大忙,也不好来帮忙。以后,你家里的重活路,比如到井里扯水这些,你给我留倒,我来帮你做。
看来,这话小寡妇是听进了去,她对叔叔说,好倒是好。可是,你好久来帮我做?
等两个老东西不在屋头时,我就“梭”来帮你做。
“梭来帮我做?你又不是梭二哥(蛇)呢!”很巴式的小寡妇觉得叔叔这话很好笑,就笑了,一笑就梨花带雨似的。叔叔趁势拿着她的手――先才是语言接触、试探,现在该肉体试探、接触了。
“你叔叔硬是不简单哩!”杨虎简直听进去了,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他要祝麻子接着说。
长得很巴式的小寡妇的一只又白又嫩,粉嘟嘟的小手被我叔叔逮在手上。这时,如果那小寡妇的手往后一缩,那我叔叔也就算了,可是,她没有缩。
“你叔叔动手了?”杨虎显得很着急。
“哪会呢?我叔叔稳得起得很!”我叔叔说,他会看手相,这就一只手将他的手逮在手中,另一只手在她手心划来划去的。说她的生命线、事业线都还可以,就是爱情线断了一截,需要有人来给她补上。
“她的手拿给你叔叔逮在手上,还划来划去的,她遭得住?怕是一身都痒酥了?”杨虎想像着。
“你说对了。”祝麻子说得绘声绘色,这小寡妇的手在我叔叔手上扯了两下,没有扯回去,也就不再扯了。这天,她屋头两个老东西都到花园赶场去了。屋里屋外清风雅静。窗外的太阳金晃晃,窗外一株大树上,绿荫丛中有只雌鸟叫,飞来一只雄鸟,骑在它的背上**。这小寡妇的手,任我叔叔逮在手中轻揉慢搓,慢慢,她脸也红了,筋也涨了,看我叔叔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变得柔和了,变得柔情似水了,她动情了,她需要了。只可惜,这时“呵嚯!”
“咋了?”正听得入神的杨虎问。
“两个老东西赶场回来了。”
“进门逮倒了?”
“哪会让他们逮倒,也还没有到那一步。”祝麻子说,“我叔叔是有功夫的,多远就听到了两个老东西的脚步声。叔叔这就主动放下了她的手,说,玉兰,两个老东西回来了。我走了,下场再来看你。哪晓得下场,他就被侯宝斋逮个正着。”“哎呀――!”杨虎呻唤一声,表现得十分可惜,又说,“龙门阵接着摆嘛。”祝麻子这就摆起下半段。
过后,叔叔在花桥、花园都整臭了,没法,只好带他去外地跑滩。结果东转西转,最终转到离新津不远的彭山县青龙场才总算是扎下根来。青龙场也过一条大河。那里有五多:船工多,酒馆多,赌场多,茶馆多,妓院多。叔叔会赌、赌技很精,差不多的赌场都拿给他“吃”完了。叔叔赢得多,叔叔过的是日嫖赌的生活。叔叔千不该、万不该赌到“郑歪人”开的那家大赌场。郑歪人是当地的浑水袍哥头,家里面有钱,妻妾成群,呼奴唤婢,阵仗很大,是个嗨得开的人物。那天,叔叔在“郑歪人”的那家赌场赌赢了,正准备收钱走人。“慢着!”已经在一边看了叔叔多时的郑歪人带两个徒弟过来了。郑歪人歪戴帽子斜穿衣,眼睛因为只有一只,戴了副黑眼罩,长得又高又大,手上转着一副锃光闪亮铁蛋子,一脸的凶像。郑歪人要他的徒弟将叔叔掷的骰子拿过去,一掌掌开,骰子里灌的是水银。我叔叔被他当场拿着、把戏揭穿了。郑歪人对我叔叔说,三条路摆在你祝青山面前,任你选一条:一是罚款,你让人拿钱来走人。当然,郑歪人罚的款,是天价,把我们叔侄卖了都拿不出来;二是,按规矩打断一条腿或一只手;三是,到我砖窑上挑一天河卵石?
叔叔只好挑选了第三条。我叔叔又瘦又高,出来跑滩,日子艰难,这时瘦得像根竹杆,体子很虚。又是冬天,郑歪人烧石灰的窑开在大河边。风吹得嗡呀嗡的。我叔叔好久挑过河卵石砖,受过这种罪?我说帮我叔叔做,郑歪人坚决不准,他就在那里守倒。我叔叔挑一担河坝里选出来河卵石,也就是石灰石上窑。那扁担又硬,扁担两头的两筐石灰石又重,起码两百斤。叔叔挑起来,压得腰都弯了,走一条闪悠闪悠、呈45度角的木板上窑好恼火啊!叔叔的脚都在打闪闪。站在旁边看的郑歪人带头拍起巴掌笑。他们一边拍巴巴掌,一边唱起他们自编的顺口溜:
祝青山大坏蛋
嘴巴蜜蜜甜
心头锯锯镰
看上人家张寡妇
想估人家的奸
奸没有估着
到青龙场来跑滩
跑滩又耍滑
骰子灌水银
这就被罚挑河卵石上山
挑又挑不起
脚杆直打闪……
我叔叔听到这里,又气又恼又羞,一步没站稳,眼睛一黑,当场吐了一口血;连人带筐,“咚!”地一声,从高脚木板上一个倒栽冲摔了下来。
“怪了,这‘郑歪人’咋个把你叔叔弄得那样清楚?”杨虎问。
“还不是你师傅侯宝斋点的水!”
“侯宝斋是清水袍哥,郑歪人是浑水袍哥,他们咋个搞到一起去了?”
“哎哟喂!”祝麻子又是呻唤一声,“侯宝斋名气大嘛!虾子是川西、川南的袍哥大爷的总龙头,又是这一片同志会总会长。你想,啥子浑水、清水他还不通吃!?”
杨虎点点头,要祝麻子接着摆。
“还有啥子摆的喃?”祝麻子说,“我叔叔死得很惨。叔叔死在我们临时租的一间小屋里,小屋四面都漏风。叔叔临死对我说,他与侯宝斋不共戴天,要我给他报仇。我那年寻到新津去没有报到仇,不过,这个仇,我早迟要报!”祝麻子说得咬牙切齿。
“我晓得了。”杨虎表现出深为理解的样子,又打破砂锅问到底,提醒祝麻子一句,“你的龙门阵还没有摆完。”
祝麻子这就继续摆下去。
你刚才说得对,我祝麻子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我跟叔叔跑滩时,最远到过西北,那里有种“花儿”,好听得很。杨虎问,啥叫“花儿?”
“就是一种唱歌的牌子,比方我们这里的清音,洋琴。”
“懂了。”杨虎要祝麻子继续说。
祝麻子继续说,其中有首歌是这样唱的,说着,哑着嗓子轻轻哼起来:
山高高不过凤凰山
凤凰山站在白云端
花儿里最美的是牡丹
人中间最美的是少年
“咋最美是少年呢?未必男的比女的还好看?”
“那当然,你不看动物界雄的都比雌的好看!雄狮是不是比母狮好看,公鸡是不是比母鸡好看……”
“是是是,你哥子接着往下摆。”
叔叔走后,我还是留在青龙场打烂仗,给这家帮几天忙,给那个当几天下手,混饭吃。我那时已经十六七岁了,是“花儿”中说的“人世间最美的少年”。我走哪里过,都有女娃子看我,她们看的眼色都不同。好些乡人指点着我说,这姓祝的小伙子如果换上身伸抖的衣裳,保险爱他的女娃子起索索。那是夏天,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帮人家拉了一天船,拿了两个小钱的我,因为年轻,并不感到累。我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想到镇上那家茶馆听评书。评书说的是《四郎探母》,已经讲到过筋过脉处了。
《四郎探母》说的是北宋时期,著名杨家将――杨老令公和佘太君夫妇带领着他们的七个儿子、两个女儿,为抵抗北方少数民族的南侵,在决定胜负金沙滩大战中,一家人全部上阵,却因遭奸臣潘仁美陷害,死的死伤的伤,出家的出家,而杨家第四子杨延辉流落“番帮”,被招为驸马后的曲折感人故事。评书已讲到与番邦对阵的的北宋主将是杨四郎的弟弟杨六郎。有天,杨四郎在城墙上看到押粮草而来的是自己多年未见的老母亲佘太君,他思母心切,无论如何要去探母。昨晚,讲书人讲到这一节最后段时,手中惊堂木一拍,用杨四郎的口吻念白道:“本宫,四郎延辉,乃大宋山后磁州人氏。父讳继业,人称金刀令公,我母佘氏太君,生我兄妹七男二女。只因十五年前,沙滩赴会,只杀得我杨家东逃西散。本宫被擒,改名易姓,多蒙太后不斩,还将公主匹配。今日韩昌奏道,肖天佐在九龙飞虎谷,摆下天门大阵。宋王御驾亲征,六弟挂帅,老娘押粮前来。我有心过营见母一面,怎奈关口阻拦,插翅难飞,思想起来,好不伤感人也……”不得已,杨四郎杨延辉只得去求他的妻,他的妻听后如此,讲书人唱了起来:
听他言吓得我浑身是汗,
十五载到今朝才吐真言。
原来是杨家将把姓名改换,
他思家乡想骨肉不得团圆。
我这里走上前表明心愿……
论理来要将您捆绑上殿,
十五载夫妻情让人作难!
怪上天令您我结成姻眷,
又看在小阿哥情有可原。
从前事一笔勾两相休怨,
我和您好夫妻到老百年……
公主思考再三,决定去找母亲――掌大权的肖太后处设法给他弄到出关的金箭,让他们母子见上一面,不过心中又犹豫,又唱:
宋营离此路途远,
一夜之间你怎能够还?
杨延辉(接唱)
宋营离此路虽远,
快马加鞭一夜还。
公主:(接唱)
适才要咱盟誓愿,
您对苍天也表一番。
杨延辉:(接唱)
公主要我盟誓愿,
双膝跌跪地平川。(跪)
我若探母不回转--
公 主:(白)怎么样啊?
杨延辉:(接唱) 黄沙盖脸尸骨不全。
公 主:(白)言重了!(扶四郎起)
这晚上,讲书上要讲公主如何给杨四郎弄到出关的金箭,杨四郎是如何出关等等了。当他路过一处大户人家时,忽听有人喊:“祝弟娃、祝弟娃!”是一个年轻女人很好听的声音,声音很轻很亲切。他应声抬头看去,只见这大户人家的后门上,有个年轻美貌的少妇,站在如银的月光下叫他。他不禁停下脚步问她,是你在叫我吗?她说是。他又惊又喜,从小长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亲切地叫过他,关怀过他,更不要说这样年轻漂亮的妙龄女子。
女子一笑,笑得有点惨然。女子说“这青龙镇上,除了你是祝弟娃,还有哪个是祝弟娃?”细看靠在门上的女子,最多二十岁,穿一件月白短衫,一条白绸裤,胸脯本来就丰满,因为靠在门上,两个**在月白色短衫中鼓篷篷的。腰很细。女子头上梳一根大黑辫子,手上拿根白手绢。这女子让他一下就走不动了,心跳如鼓,身不由己,蠢蠢欲动,就想上,那东西也一下弹起来,非常坚挺。他虽然还没有体会过女人,但近朱者赤,近墨者昌,他是他叔叔一手带大的,本性也不好,在乱七八糟的人群里混久了,男女之事虽还没有经过,但听得很多。往常,他混身其中的乱七八糟的人集中在一起,最爱谈的就是女人,而且谈得非常粗俗,非常直接。这时,他并不知道这个叫他“祝弟娃”一直靠在门上的女子是郑歪人玩够了一个妾;甚至连这个家,是郑歪人的家也不知道。他只是受着本能驱使,鬼使神差走上前去,牵住了女子的手。女子的手一抖,却没有缩回去,却对他嫣然一笑,随即勇敢地将他手一带,轻声说,“跟我来。”
女子带他进到自己的香闺。女子的香闺就在后院,院子很大,很清静,就像只住了她一个人。女子也不开灯,刚刚坐到**,他已经猴急急地将她扑在**,又亲又摸,却不得要领,还是女子引领着他进入她无比美妙的身体。一进入了她的身体,他快活得上了天似的啊了一声,接着在她身上奋不顾身地、上上下下忙乎一气。女子也好像是饿坏了,深怕他跑了似的,用一双修长的手像是长春藤似地拼命将他缠紧;她那柔润洁白肥腴的身肢与他石头似刚硬的身体贴得紧紧地、女子结结实实地贴紧他拼命吮吸。你迎我送,好半天云雨方散。这时,女子才告诉他,她是郑歪人六个妻妾中最小的一个妾,名叫白玉花。色胆包天,这话是一点不错的。白玉花同他约定,以后她只要有机会,晚上就在后门等他。
他说,你们家好清静!白玉花说,我一个人住在这最后一个小院,前头那些婆娘都欺负我。那死鬼(郑歪人)魂似的,十天半月不见人。而且,死鬼早就不行了。说着哼了一声,露出鄙屑的神情,死鬼已经不行了,听说还要讨妾,简直是拉命债!这时,隐入云层的月亮又出来了,透过窗棂看出去,小院中有一个花坛,花坛之后是猪圈。万籁俱寂,夜色沉沉,月光时隐时现,小院里显得凄清。
女子发现他瞌睡来了,怕他睡过去,催他起身离去,白玉花一直将他送出后门。
有一就有二、就有三……色胆包天!以后,他又和白玉花约会了多次。而且,他们往往一见面就干,不择场合,有时在门外的竹笼里也干。干得花儿朵朵开,干得花样翻新,干得简直上了瘾。而且,他知道她是郑歪人的小妾后,干得特别狠。这里,有一种潜意识,他是在为他叔叔报仇。
久走夜路,必然碰到鬼。那天晚上,他们又在后门那片树木青草茂盛的得吓人的林盘里干时,正在不管不顾,云里雾里时,只听身后霹雳一声,“好个小子!好个娼妇!你们在这里做得好事!”他一下就萎了,从白玉花洁白丰腴的祼体上滚了下来。他们被郑歪人逮了个正着,暴跳如雷的郑歪人要两个狗腿子将他们五花大绑,提进小院,连夜审问。
吓粑了的他,跪在郑歪人面前哭哭涕涕。而白玉花很勇敢,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推……
被郑歪人打得头破血流,披头散发的白玉花至死不告饶。看来,郑歪人还舍不得她,话都给她递到嘴上了,说,只要她告个饶就行了。可是,当着全家人,包括郑歪人所有的妻妾面,她决不告饶,说她“情肯死!”面子丢尽的郑歪人下不来台,他让两个狗腿子将白玉花装进麻袋当夜沉了江。而早就吓粑了,跪在一边的他,郑歪人让下人先是将他衣服裤子脱尽,用有毒的荨麻猛打一气,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昏死过去后,郑歪人又让人将他的两颗睪丸割了一颗,然后上了药,像丢死猪一样,拉出后门,往树林里一扔。是经过那里的两个河工救了他的命。他的命是救回来了,但性功能比过去差多了。荨麻有毒,脸上的黄水流尽,疤掉后,留下了一脸麻子。这一来,他更恨死了侯宝斋,新恨旧仇非报不行。这辈子报不了,下辈子也要报!
祝麻子这一段历程,让杨虎听得很是尽兴。
看杨虎一副绿眉绿眼,呆头呆脑样子,祝麻子知道他在想啥子。
“我晓得你娃在想啥子,你是不是在想白玉花?”
杨虎点了点头,承认,“俗话一句说得好,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哥子这脸麻子,值得!”
“你是不是想白玉花嘛?哥子可以成全你。”
“人死不能复生,白玉花死都死了,你到哪里去成全我?”
“我今晚黑就可以给你找一个比白玉花还要巴式的女子,而且还是个处女!”
“是不是啊?你哥子不要逗我耍啊?”
“绝对不是!把耳朵拿过来,我给你细说,就看你娃有没有胆子跟哥去?”杨虎真是把头一偏,耳朵贴过去,祝麻子给他讲了起来。
在成都少城,有月的晚上特别美,特别幽静,特别是在深夜时分。位于西御街上的《新声》剧场的晚间场散了。乔舒翘与同班同学格尔努玛从剧场里走出来,肩并肩回家去。她们一边走一边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剧中情节人物故事和川剧名角杨素的出色表演,她们这晚看的是川剧折子戏,最感兴趣的一折是《陈姑赶潘》。这晚,名角杨素兰演的是剧中的陈姑陈妙常。这是一个周末。
《陈姑赶潘》,讲的是南宋年间,书生潘必正和女尼陈妙常的恋爱故事。
潘必正就是潘安,是古代传说中的美男子。据载,其人“姿容既好,神情亦佳”。他坐车到洛阳城外游玩时,不少妙龄姑娘见了他都怦然心动,有的甚至忘情地跟着他走,吓得潘安不敢出门。有的怀春少女难以亲近他,就用水果投掷他,让潘安每每满载而归,于是民间有“掷果盈车”之说。而有个叫张孟阳的相貌奇丑的人,却异想天开地想学潘安。他不顾自身条件学潘安去郊游,但因为奇丑,那些女的往他车上吐唾沫,扔石头。张孟阳成了典型的男性版东施效颦。
《陈姑赶潘》中,白云庵老尼是潘必正姑母。潘安寄读观中期间,与年轻貌美的尼姑陈妙常谈起了恋爱。姑母发觉后大惊,逼潘安赴京赶考。潘安在姑母的逼迫下走了,恰好陈妙常不在,只好不辞而别。陈妙常回来知道后,急忙赶到江边。谁知,心上人已经坐船而去。
故事从这里展开:陈妙常愿出重金,请一小船的艄公载她去追潘安。剧中,男扮女妆的杨素兰和那个演艄翁的小丑,都演得非常好;一个逗,一个说,惟妙惟肖。
乔舒翘与格尔努玛,走在月光如银的街上,她们还沉浸在剧情中,忘情地谈论着。因为她们非常喜爱这出剧,早就将剧本读得烂熟,因此,她们说着说着,乔舒翘学陈姑,格尔努玛学梢公,对起词来了:
陈姑:艄翁,你载我去追,我给你一锭银。
艄翁:我退你六钱。
陈姑:好银子啊,为何不要?
艄翁:我只收你三钱。
陈姑:刚才你为要九钱?
艄翁:噫,刚才你不是说你有钱吗?
陈姑:哎呀,公公,你看耽搁我好久哦!
艄翁:没来头,赶得上!
陈姑:公公,快开船啊!
艄翁:哦哦哦,(旁白)她好着急,我还要与她作作玩。姑姑,口渴吗?瓦罐里有水,老汉不陪你了。
陈姑:你到那里去?
艄翁:我回去吃饭。
陈姑:有好远哦?
艄翁:没得好远,打雷都听得到,只有四十里路。
陈姑:要不得,要不得!
艄翁:难道我饿着肚皮来推你?
陈姑:你要吃多少?
艄翁:嗨,我一顿就吃得多喃。
陈姑:好多?
艄翁:要吃五两四钱三!
陈姑:那里吃得到这么多!
艄翁:不要把你吓坏喽,我是要吃五两烧酒,四个钱的清油煎三个钱的豆腐。
陈姑:这一点算我的。
艄翁:哦,你好大方,算你的我也不吃。我给你作玩的,我吃过饭喽,我送你到临安,只收银三钱,不吃你的酒与饭,说到就开船,姑姑坐稳当,开船喽!
艄翁:姑姑,你这人真好,我要奉承你几句。
陈姑:你奉承我什么?
艄翁:姑姑生来一枝花,月里嫦娥你比她,此去会着相公面,恭喜你明年要生……
陈姑:生什么?
艄翁:生个胖娃娃。
陈姑:嗨,你说些啥子啊!
这时,夜已深,她们走到了祠堂街上。月白风清,万籁俱寂,月移树影。两个单纯的少女走在寂静的街上愉快地谈论着、比划着,她们哪里知道背后跟着两只恶狼!
走到半边桥,她们分了手。
躲在暗中的杨虎看到独自回家的乔舒翘,简直掉了魂。这个女子真是太美了,完全就是从画画上走下来的仙女。年方二八的她,高高的个子,身段婀娜有致,齐耳的短发,穿一套上白下蓝的校服;短袖圆领镶边月白色上衣,湖蓝色短裙。皮肤白白,挺挺鼻梁,漆眉如黛,睫毛绒绒,一双眼睛又亮又有神。她发育得要比一般同龄成都女孩好、早。看上去,她简直不是在走,而是驾着翔云在飘。
她父亲乔德通是成都第一家银行的职员,母亲是个读过些书的家庭妇女。她父亲是个“蓝帽回回”――就是在中国生活了几代的犹太人。她在东马棚街的成都第一家女子中学读初三,马上就要毕业了。她是家中的独生女,能歌善舞,是学校演文明戏不可或缺的台柱,一心想做一个演员。她有个表叔在上海犹太人的哈逊大厦当管事,很有办法。表叔已经答应她了:中学一毕业,就让她去上海进电影厂学表演、当演员。
她家在蜀华街,是个稍有点偏,很幽静的独院。就在她拐个拐,快到家时,前面,两个身着便服,贼眉鼠眼的年轻男人迎面向她走来。她本能地往边上一让,不意这两个男人挡着了她的路,不让她过去。
“你们挡我的路做啥子?让开哟!”她把秀眉一挑。两个人仍然不让,其中一个水蛇腰,脸上有点麻子的家伙嬉皮笑脸地说:“小妹,你晓得我们是做啥的不?”
“我哪晓得你们是做啥的?!”成都女娃子就是嘴较,“你们给我让开哟,咋怪头怪脑的呢!”
水蛇腰说着,将手上一个小本子一亮,“我们是大帅府的暗探。”听水蛇腰这样一说,她吓住了,“我周末陪同学看了一场戏,没有犯到你们的王法吧?”
“没有。”
“那你们为啥拦我?”
水蛇腰看了看跟在他身边,口水流多长的杨虎,介绍,“这是赵大帅的小公子。他早就听说乔小妹多才多艺,人也长得巴式。他要我特别陪他来找你去耍会!”
她知道遇上坏人了,不过她还沉着。她要他们让开,不然就喊人了。祝麻子说,你不能喊,如果一喊,对你、对你们家都很不利。她一愣,等他把话说完。祝定邦说,你爸是个“蓝帽回回”对不对?而且,他还是个“东党”份子!你知道,当局最恨“东党”,拿住是要杀头的。你只要跟我们走一趟,就算了,我手下留情。你要晓得,少城这一片都是我管的。不知她父亲是不是真的是“东党”,祝麻子这一说,她真的被吓着了,一脸刷白。而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祝麻子从她后边走上去,将捏在手上的一条手绢,猛地往她鼻子上一扪,她立刻昏了过去。
祝麻子和杨虎将她抱起,塞进了早准备在旁边一个黑角落里的驴车。
在水井街祝麻子那耗子洞似的独院里,乔舒翘醒来了。她发现她睡在**,可是,周身软,根本起不来。她注意到,屋里的一盏电灯不很亮。那个麻子不见了,只有麻子说的赵大帅的小儿子在屋里。她想坐起来,她想保护着自己,可是,她做不到。
面前这个男人并没有想像中的动粗,看她醒了,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面前的进口意大利茶几上。笑眯眯地看着她,那是**笑。她口很渴,但她不会喝他的茶。不谙世事的她想,你们把我弄来了,但我不理你,看你把我做得啥子?
男人脱去长衫,转身挂在衣架上,隔着茶几,坐在她对面,首先向她道歉,然后向她表示了对她的倾慕,眼睛里竟满含忧怨的表情,说是对我早闻芳名,私心倾慕。然后介绍自己是赵大帅的小儿子,当然是骗人的。他说他之所以至今还没有结婚,是因为,原来经他看过的女子他都看不起。说她才貌双全,幸会!刚才的举动粗鲁了,对不起。这里,他向她正式求婚。
太荒唐了、太气人了!她也不管他是不是赵大帅的小儿子,她根本没有弄清他的兴趣。只推说她还小,不谈这些事情,再说,求婚哪有这样求的,半夜三更把人劫持到这不知是啥地方,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叫个啥名堂?!
男人说,我晓得这样不对!不过,我如果不采取这种好像不礼貌的方式,你那样骄傲一个人,我根本就靠不近你的身,认识不到你。不打不相识。其实,世界上的不少姻缘,就是这样来的。
说着,他拿出一个手饰盒打开,做工精致的手饰盒中,红绒上嵌放着一个大克拉的钻石戒指。黄金有价玉无价。她当然知道这个大克拉的钻石戒指的价值,它显然来自南非,在夜里闪着蓝幽幽的光。看来这个家伙真是有钱。就在他给她送上礼物时,扑咚一声给她跪在地上。样子很可笑,像家中养的哈叭狗。没有谈过恋爱、更没有性经验的她,这会儿竟忘了怕,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
她不知道,她这抿嘴一笑,在这个男人――杨虎眼中,简直就像《长恨歌》中的杨贵妃一样:“回头一笑百媚生。”她这一笑,将杨虎的身子都笑酥了;就她这一笑,让早就**发登了的杨虎,竭力忍住的欲望马上就要像决堤的洪水从天而降。
“我要是不接受你的求婚呢?”她问。自然,她不肯伸出她的兰花指。
“那我们就先作个朋友吧!”男人说时,很伤心地从地上站起来,上前,将钻戒硬给她戴在指拇上,她想推没有力气,只好任他摆弄。
聪明而又幼稚的姑娘,一心只想走脱,来个骑驴顺坡,她说:“感情是勉强不得的,需要慢慢培养。”
男人像是被她说动了,半天不说话,然后抬起头来,很伤感地说,“我接受你的意见,也有决心来慢慢培养起我们之间的感情。”
“那你这就送我回去。我父母看我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去,不知着急成了什么样子呢!”
“好。我马上送你回去。说了这么多话,口早就渴了,请喝了这杯茶,我马上送你回去。你如果连我这杯茶都不喝,我就不送你回去,因为你不相信我。”男人说时,将摆在茶几上两杯茶,随意取一杯就喝。她不喝不行,不喝走不了路,就将头凑过去,喝了一口,想做个样子,哪知一沾就倒。他们在她这杯水中放了一种特殊麻药,一喝就倒。其实,就是她不喝这杯茶,杨虎也等不得了,他要霸王硬上弓;既然好不容易将她弄来了,还有让她跑了的!不过,她这样一倒,他省事了。杨虎“啪!”地一声拉熄了灯,上前,如庖丁解牛,三下两下剥光了她。他像一头早就饿极上的苍狼扑了上去。尖锐的疼痛忽然裂开了她,她“啊!”了一声,就不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后,乔舒翘发觉躺在家里的**,父母亲围在她身边哭。
原来,当晚父母亲一等她不回来,二等她不回来,这就越来越担心,吵起架来。母亲怨父亲,“我家女子这样大了,我说晚上不能让她出去,你偏说不会有问题,要她出去,现在如何嘛!”她是家中独女,家中境况也可以,父母平时都把她视为掌上明珠,尤其是父亲,对她百依百顺,即使她要天上星星,也会搭梯子上天去摘的。
“你只晓得同我闹,闹,闹有何用?”父亲说时站起身来,打个灯笼要出门。
“这么深更半夜了,你到哪里去找她?”
“去将军街格尔努玛家问问。”
“我同你一起去。”夫妇两半夜去了格尔努玛家敲门,人家一家都睡了,被他们敲门弄醒,格尔努玛对一脸焦急的夫妇说,她们是一起看完电影回家的,在半边桥分的手,她是看着乔舒翘往家走的。
夫妇俩回了家,他们断定女儿遭到了不测,想去报警;又想到现在警局已经瘫涣,况且家丑不可外扬,该如何办才好呢?正急得不可收拾时,只听有人敲门。
“哪个?”他们一惊,天就快亮了,谁会敲门呢?以为听错了,敲门声又起。父亲这就去开了门,开了门只见女儿一个人瘫坐在门前,一脸苍白,披头散发。跟着出来的母亲见状情知不好,痛哭失声。夫妇俩赶紧将女儿抬了回去。
事情很快就从女儿口中得知了。
“这个千刀剐,万炮轰的社会哟!”母亲气得抱着女儿,一头栽倒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旁边一盏本来光线就弱的小电灯如一星火苗颤抖不已。
“小声些。”乔德通毕竟理智些,他一双眼睛网满了血丝,本来精精神神的他,一下子就苍老了下去,“你就不怕隔壁邻舍的人听见?”他喝斥近乎失去了理智,尽情宣泄忧伤的妻。
妻经丈夫这一喝,恢复了理智,不哭了。围绕着这夜突然降临的厄运,夫妻俩商量了一夜,征求女儿的意见后,得出一致结论。书,是再读不下去了,成都,也是无法再住了,他们决定提前将女儿送去上海。
天亮后,乔师娘去东马棚女中替女儿请了病假,银行职员乔德通赶紧去成都邮电局,给在上海哈同大厦当管事的大哥发了电报,说全家遇难,要去上海投靠……
回电当天就收到了,大哥回电欢迎弟弟一家去。回电中还有半文半白,略带责备的语句:“我们全家多次请弟一家移居上海,生活问题好解决,请弟放心。可弟总是不愿意,说弟媳是土生土长的成都人,认为天下成都最好,哪里也不想去……现在好了,我们兄弟终于可以团圆了。我们全家扫榻以待,盼弟一家快来。望弟一家尽快启程,一帆风顺。请详告启程日期,所乘轮船名称班次以及到沪日期等等,便于到码头迎接。”哥哥在这封充满兄弟情谊的电文末还提及,已寄去川资大洋两千元整,请查收云云。
第四天清晨,成都刚刚从慵懒的梦中醒来,在白雾**漾的合江亭码头上,已经从银行辞职的乔德通及他的夫人带着女儿,背包拿伞上了一艘停靠在码头上有蓬鼓帆的大船,一看就是远行的大船。大约在上午九时,这艘载满了远行客的大船徐徐离开了合江亭码头,调正船头,向东而下。大船到嘉定后,从那里进入嘉陵江,再一路经宜宾、重庆,经虁门出川去上海。
船头的舱板上,两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挽着裤腿的船工弓着腰肢用力摇浆,浆声咿呀。
这天天气很不好。天上黑云翻滚,云层压得很低,隆隆的雷声由远而近,要下雨了,风也大。风将对岸望江楼中的万杆翠竹,吹得呼呼地伏在地上,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两岸街上简直没有过往的行人车辆,万瓦鳞鳞的街市,还有全部的生机,似乎全都瑟缩在这样的坏天气里。
然而,那些个头不大,周身银白的水鸟却在水面上,在天地之间勇敢地飞上飞下,婉转鸣唱。
天气晴好时背衬蓝天,剪纸样精致的望江楼,这时在黑云翻滚的天底下,望着离去的大船,显得凝重而忧伤。乔家一家三口乘坐的大船,顺江而去,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再后来,小黑点也消失了。只有望穿了百年风云,红柱绿玉瓦的合江亭及亭下逝水滔滔,不舍昼夜的锦江在忧郁地歌唱。自此以后,杨虎对祝麻子更是亦步亦趋,紧紧跟随,完全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