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拍打着保尔脚下的乱石堆。从遥远的土耳其吹来的干燥的海风吹拂着他的脸。曲曲弯弯的弧形港湾伸进海滨,钢筋水泥筑成的防波堤阻挡着海浪。古老的郊区公园里静悄悄的。长期无人打扫的小径上布满了杂草。枯黄的枫树叶随着秋风,缓缓地飘落在小径上。
一个上了年纪的波斯马车夫把保尔从城里拉到了这里。公园里空无一人。保尔在海边找了一条长凳坐下来,把脸朝着那已经不太热的太阳光。他坐马车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僻静的地方,是为了回顾生活历程以及思考一下今后怎么办。已经到了应该进行总结、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保尔双手抱着头,陷入了沉思。他的一生,从童年到现在,一幕幕地在眼前闪过。他这二十四年,过得好还是不好呢?他一年又一年地回忆着,像一个铁面无私的法官似的细细审查自己的生活。最后他非常满意地认为,他这一生过得还不错。当然也犯过不少错误,有时由于糊涂,有时由于年轻,然而多半则是由于无知。最主要的是在如火如荼的战斗岁月里,他没有睡大觉;在争夺政权的激烈斗争中,他找到了自己的岗位;在鲜红的革命旗帜上,也有他的几滴鲜血。
我们的旗帜在全世界飘扬,
如熊熊烈火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那是我们的热血在燃烧……
他低声朗诵着他喜爱的一首歌曲中的歌词,难为情地笑了。“老弟,你那点英雄浪漫主义,还没有完全扔掉呢。连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东西,你都爱给它们抹上一层绚丽的色彩。可要说到辩证唯物主义的钢铁逻辑,老弟,那你可就知之甚少。同志,生病嘛,再过五十年也不晚,眼下正是学习的大好时机。现在必须想方设法活下去,他妈的,我怎么这么早就动弹不了了呢?”他痛苦万分地想着,五年来头一回恶狠狠地骂开了娘。
他如何能料到飞来这么一场横祸?老天爷给了他一副结实的身板,经受得起任何磨难。他回想起小时候跑得像风一样快,爬起树来像猴子一样灵活,四肢有力、肌肉发达的身子可以轻而易举从一棵树枝跳到另一棵树枝上。但是动乱的岁月要求人们付出超越常人的毅力和坚韧。他毫无保留、毫不吝啬地把全部精力奉献给了斗争,而斗争也以不灭的火焰照亮了他整个生活之路。他献出了他拥有的一切。在二十四岁的风华正茂之时,在胜利的浪潮把他推上创造性幸福生活的顶峰之时,他却被击中了。他不甘心立刻倒下,而是像一名刚强的战士,咬紧牙关,紧跟在胜利前进的无产阶级钢铁大军的后面。在尚未耗尽全部精力之前,他没有离开过战斗的队伍。现在他身体垮了,再也无法坚守在前线。剩下的唯一出路是进后方医院。他还记得,在华沙城下的鏖战中,一个战士被子弹射中,从马上摔下来,跌倒在地。战友们匆忙包扎好他的伤口,把他交给卫生员,又继续策马急驰,追赶敌人去了。骑兵连并没有因为失去一个战士而停止前进。在为伟大事业进行斗争时,就是这样做的,而且也应该这样做。当然,也有例外。他就见到过失去双腿的机枪手,坐在载着机枪的大车上坚持战斗。他们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勇士,他们的机枪喷射出死亡和毁灭。这些同志意志如钢,目光如电,成为团队的骄傲。不过,这样的战士并不多见。
现在,他的身体垮了,永远失去了归队的希望,他应该如何处置他自己呢?他已经逼得巴扎诺娃吐露了真情,等待他的必将是更加可怕的未来。那么怎么办才好呢?这道未解的难题摆在他面前,犹如一个恐怖的黑洞。
既然他已经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战斗的能力,那么活着还有什么用呢?在今天,在凄凉的明天,他将用什么来证明自己生命的价值呢?用什么来充实生命呢?光是吃喝和呼吸吗?只做一个毫无作用的旁观者,眼看着同志们在战斗中冲锋陷阵吗?成为队伍的累赘吗?他想起了基辅无产阶级的领袖博什.叶夫格妮亚.波格丹诺娃。这位久经考验的女地下工作者得了肺结核,丧失了继续工作的能力,不久前自杀身亡。她在简短的遗书中解释了自己这样做的理由:“我不能接受生活的施舍。既然成了党的累赘,就没有必要继续活下去了。”他是否也应该毁灭掉这个背叛了他的肉体呢?朝心口开一枪—— 一切烦恼就都结束了!以往既然能够生活得不错,那么今天也应当能适时地结束生命。谁能责备一个不愿意做垂死挣扎的战士呢?
他的手在口袋里摸到了光滑的勃朗宁手枪,手指头习惯性地攥住了枪柄。他慢慢地掏出了手枪。
“谁能想到你会有这么一天呢?”
枪口轻蔑地望着他的眼睛。他把手枪放到膝盖上,恶狠狠地骂起来:
“老兄,这不过是虚假的英勇行为!任何一个笨蛋都会随时冲着自己开一枪。这是摆脱困境的最怯懦也是最容易的办法。活得艰难,就自杀。对于胆小鬼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出路了。可你试过去战胜这种生活吗?你是否已经尽了一切努力来冲破这个铁环呢?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在诺沃格勒—沃沦斯基城下,是如何一天发起十七次冲锋,克服千难万险,最终攻克了那座城市的吗?把手枪藏起来,永远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纵然生活到了实在难以忍受的地步,也要能够活下去。要竭尽全力,让生命变得有益于人民。”
他站起来,朝大路走去。一个驾着四轮马车从这儿经过的山里人把他拉进了城。到了城里,他在一个十字路口买了份当地的报纸。报上登着本市党组织在杰米扬.别德内依俱乐部开会的通知。那天,他直到深夜才返回住处。他还在积极分子会议上发了言。保尔没有想到这竟是他最后一次在大会上发表演说。
达雅还没有睡。她很担心,保尔出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他怎么了?他去了哪里?她看出在保尔一向活泼生动的眼神里,今天蕴含着一种严酷和冷峻。他很少谈到他自己,但是她感觉到他正在承受着某种不幸。
母亲房里的钟敲了两下,院子里传来开栅栏门的声音。她立刻披上一件短外衣,跑去开门。廖莉亚正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熟睡,喃喃地说着梦话。
达雅看见保尔回来了,十分高兴,等他一走进过道,就轻轻地对他说:
“我正在为你担心呢。”
“达雅,亲爱的,我是到死也不会出什么事的。怎么,廖莉亚睡了吗?你知道,我一点也不想睡。我想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跟你谈一谈。到你房里去吧,要不我们会把廖莉亚吵醒的。”保尔也低声回答。
达雅犹豫了一下。怎么能在深更半夜跟他谈话呢?要是母亲知道了,她会怎么想?但这话又不便对他说,恐怕他会生气的。而且,他究竟要对她说些什么呢?她一边想,一边已经把保尔带往自己的房间。
“达雅,是这么回事。”他们面对面地坐在黑糊糊的房间里,互相靠得那么近,她甚至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他压低嗓门说:“生活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这些日子我的心情很糟。我不知道该怎样在这个世上生活下去。有生以来,我的生活从未像这几天这样充满了黑暗。可是今天,我召开了一次个人‘政治局会议’,通过了一项极其重要的决议。我把这些告诉你,你可不要吃惊。”
他向她讲述了最近几个月来的经历以及他在市郊公园里的大部分想法。
“情况就是这样。现在谈谈最主要的吧。你们家的麻烦事才刚刚开始。你应当从这里冲出去,远离这个窝,去呼吸新鲜空气,开始过一种全新的生活。我既然卷入了这场斗争,咱们就得把它进行到底。无论是你还是我,目前的个人生活都毫无乐趣可言。我决心放一把火,让它燃烧起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愿意做我的女友、我的妻子吗?”
达雅一直非常激动地听着他说。听到最后这句话,由于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禁战栗了一下。
“达雅,我并不要求你今天就答复我。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你当然不明白,这个人怎么一点也不献殷勤,就直接提出这种要求。可是花言巧语有什么用呢?我把手伸给你,小姑娘,你瞧,它在这儿。要是这次你相信了,你是不会受骗的。我有许多你所需要的东西,反过来也一样。我已经决定:我们的结合有一个目标,就是让你成长为一个真正的人,成为我们的同志,我一定要帮助你做到这一点,否则我就一钱不值。在达到目标之前,我们不应当破坏我们的结合。一旦你成熟了,你就可以不受任何束缚,完全自由。谁知道呢,也许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完全的废人。你记住,在那种情况下,我绝不会拖累你。”
他停顿了片刻,然后又非常温和而亲切地说:
“现在,请你接受我的友谊和爱情。”
他紧握着她的手指不放,内心是那样地平静,仿佛她已经同意了似的。
“你永远不会抛弃我吧?”
“达雅,口说无凭。你只要相信,像我这样的人绝不会背叛朋友……但愿朋友也别背叛我。”他伤感地结束了他的话。
“今天我什么也不能对你说,这一切太出乎意料了。”她回答道。
他站起来说:
“达雅,睡吧,天快亮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衣服也没脱就躺了下去,头刚挨着枕头便睡熟了。
在他房间靠着窗户的桌子上,堆放着从党委图书馆借来的几大摞书、一叠报纸和几本写得满满的笔记本。当地党委同意保尔借阅党委资料室的书刊,此外还指定本城最大的港口图书馆主任当他的读书指导。不久他就从那里借来了大批书籍。廖莉亚看见他从早到晚读书、记笔记,只在吃饭的时候才中断一会儿,感到很惊讶。每天晚上,保尔和姐妹俩都在廖莉亚的房里度过。他把他读到的东西讲给她们听。
八年来,保尔第一次什么工作也不做,有这么多的空闲时间。他像一个初入校门的学生,如饥似渴地读书。每天一读就是十八个小时。倘若不是达雅仿佛不经意地说了这样几句话,他的健康会受到什么样的损害是很难说的。
“我把衣柜的门挪开了,通你房间的门已经可以打开。如果你想跟我谈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进来,用不着穿过廖莉亚的房间。”达雅说。
保尔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达雅高兴地嫣然一笑——他们的结合成功了。
青年们开始出现在保尔身边。小房间有时挤得满满的。蜂群般的嗡嗡声不时传到老头子耳朵里。他们常常齐声合唱:
我们的大海无限荒凉,
日日夜夜不停地喧嚷……
这是工人党员积极分子小组在聚会,保尔写信给党委,要求做一点宣传工作,党委就把这个小组交给了他。保尔就这样度过了一些日子。
保尔双手重新把住了舵轮。生活经过几次重大波折,又朝着新的目标前进。他渴望通过学习、通过文学,重返战斗行列。
但是,生活给他设置了一个又一个障碍。每次遇到障碍,他都十分不安,担心这对他实现目标不知道会产生多大影响。
突然,那个考大学不成功的乔治.丘查姆带着老婆从莫斯科回来了。他住在那个在沙皇时代当过律师的岳父家里,三天两头到家里来刮他母亲的钱。
乔治回来两个星期后,廖莉亚在附近的一个区里找到了工作。她带着母亲和儿子去了那儿,保尔和达雅也搬到离得很远的一个沿海小城去了。
阿尔焦姆难得接到弟弟的来信,但是,每当他在市苏维埃自己的办公桌上看见那灰色的信封,看见那有棱有角的熟悉字体,他都会失去往日的平静,反复地阅读着来信。这时候,他正一面撕开信封,一面满怀深情地想:
“啊,保夫鲁抄,保夫鲁沙!咱俩要是能住在一起就好了。那样也能帮我出出主意,对我会很有用的。”
保尔在信上说:
亲爱的阿尔焦姆:
我想谈谈我自己的情况。我觉得,除你之外,我不会给任何人写这样的信。你了解我,理解我写的每一个字。我在为健康而斗争的战场上,继续遭受生活的挤压。
我受到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一次打击过后,我刚站起来,另一次打击,比上一次更无情的打击又来了。最可怕的是我无力反击。先是左臂不听使唤了。这已经是够痛苦的了,谁知紧接着两条腿也不能活动了。我原本就只能在室内勉强走动,现在甚至从床沿挪到桌子跟前也异常困难。可是,恐怕这还不算最糟的。明天会怎么样?谁也无法预料。
我再也不能走出家门了,只能从窗口看到大海的一角。一个人既有背叛了他的、不受支配的肉体,又有一颗布尔什维克的心、布尔什维克的意志,迫切地向往劳动,向往加入你们这支全线进攻的大军,向往投身到排山倒海、滚滚向前的钢铁洪流中去。一个人兼有这两者,还有比这更可怕的悲剧吗?
但是,我依然相信自己能够归队,相信在冲锋陷阵的队伍中也会闪亮着我的一把刺刀。我不能不相信,我也没有权利不相信。十年来,党团组织教给我反抗的艺术。领袖说:“没有布尔什维克攻克不了的堡垒。”这句话对我也适用。
阿尔焦姆,你会说我信里有许多像熔化了的钢铁一样滚烫的话语。其实,我们的生活原本就不是靠蛤蟆的冷冰冰的血点燃的。我要你和我一样相信,保尔还会回到你们身边的,哥哥,咱们还要一起好好干呢。不可能不是这样,否则,当罪恶的旧世界已经在我们的马蹄下声嘶力竭地呻吟,国内战争的火红战旗为什么还能使我们热血沸腾呢?如果面对坎坷的、有时甚至是残忍的生活我们屈膝下跪,承认失败,那我们工人的坚强意志何在呢?
阿尔焦姆,即便在朋友们当中,当他们听到我这些话时,我也看到有人流露出惊讶的神情。谁知道呢,或许有人会想:他是让理想蒙住了双眼,看不到现实。他们不理解我的希望寄托在什么地方。
下面简单谈谈其他方面的情况。既成的事实是我的生活被局限在一块小小的军事基地上。这就是我的学习——读书,读书,再读书。阿尔焦姆,我已经读了很多书,收获颇丰。可以开列出一份战果清单,本国的和外国的各种著作我都读。我读完了主要的古典文学作品,修完了共产主义函授大学一年级的课程,而且通过了考试。每天晚上,我负责一个青年党员小组的学习。通过这些同志,我和党组织的实际工作建立了联系。另外,还有我亲爱的达雅,她的成长和进步,当然,还有她的爱情以及她对我的温柔体贴。我们生活得很和谐。我们的经济情况非常简单——靠我的三十二个卢布抚恤金和达雅的工资过日子。她正沿着我走过的道路走向党组织。她曾经做过家庭女工,现在是食堂洗碗工(这个小城里没有工厂)。
前几天,达雅自豪地把她第一次当选为妇女部代表的证件给我看。在她心目中,这不仅仅是一张普通的硬纸片。从她身上我看到一个新人正在诞生,我将尽我所能地帮助她成长。总有一天,她会进入一个大工厂,在工人的集体中达到完全成熟。我们住在这里的时候,她只能沿着这样一条唯一可行的道路往前走。
达雅的母亲来过两次。她不自觉地在拉女儿的后腿,想把她拉回到充斥着卑微琐事的生活中去,让她再次陷入狭隘而闭塞的圈子。我努力劝说老太太,告诉她不应该把自己往日生活的阴影投在女儿前进的道路上。但是,这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劲。我觉得,达雅的母亲总有一天会成为她走向新生活的障碍,因此跟这个老太太的斗争恐怕在所难免。
握手。
你的保尔
生活照常进行。达雅做工,保尔读书。但是他刚要开展一个小组的工作,新的不幸又偷偷袭来——他的两条腿完全瘫痪了。现在只有右手还能活动。他做了许多努力,但是都没有效果。他知道他从此再也走不了路了,这时候他把嘴唇都咬出了血。达雅感到了绝望,由于没有能力帮助他更觉痛苦,可是她勇敢地掩饰着她的绝望和痛苦。
保尔内疚地微笑着说:
“达雅,亲爱的,我俩只好离婚了。当初咱们约定的时候可没有说,这么倒霉了还要一块儿过下去呀。亲爱的,今天我得认真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她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她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哭,把保尔的头紧紧地搂在胸前。
阿尔焦姆得知弟弟又遭遇新的不幸,就写了封信给他母亲。老太太立刻抛下一切,赶到保尔这儿来。现在他们三个人住在一起,老人家跟儿媳妇相处得很和睦。
保尔继续学习。
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冬日的晚上,达雅带回了第一个胜利的喜讯——她当选为市苏维埃的委员了。从那天起,保尔就开始很少见到她了。下班后,达雅常常从她工作的那个疗养院食堂,直接去市苏维埃或妇女部,直到深夜才回家。她满脸倦容,但是脑子里却装满了新鲜事儿。吸收她为预备党员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可是,新的不幸又袭来了。保尔的病情持续恶化。先是右眼火烧火燎地疼起来,随即左眼也感染发炎了。他平生头一次懂得了什么叫作失明——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黑纱。
现在,一个难以克服的可怕的障碍已经悄无声息地挡在路上,阻止他继续前进。母亲和妻子悲观失望到了极点,但是他本人却异乎寻常地冷静,暗自决定:
“应当再等一等。如果确实再也不可能向前迈进一步了,如果为了恢复工作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被失明一笔勾销了,如果归队的希望永远成了泡影——那么就只有自杀了。”
他给朋友们写了许多信。大家纷纷回信鼓励他坚强起来,继续奋斗。
就在保尔万分艰难的日子里,一天晚上,达雅无比兴奋地笑着告诉他:
“保夫鲁沙,我现在是预备党员了。”
保尔一面听着她叙述党支部接受她这位新同志入党的经过,一面回想起自己入党时的情形。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
“呵,柯察金娜同志,这么说,咱们俩可以组成一个党小组了。”
家里的人都睡了。达雅在睡梦中发出不安的嘟哝声。她每天很晚才回家,又冷又累。保尔很少见到她。她越是一心扑在工作上,晚上的闲暇时间就越少,这让保尔想起了别尔谢涅夫曾经说过的话:
“如果一个布尔什维克的妻子也是党员,他们彼此见面的时间就很少。这有两大好处:既不会相互厌烦,更没有时间吵架!”
他能够表示反对吗?他早就应该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过去,曾经有段时间,达雅把她的每个晚上都给了他。那时候对他有更多的温存体贴。可是那时候她仅仅是朋友和妻子,而现在她是他培养出来的学生和党内的同志。
他明白,她政治上成长得越快,她能陪伴他的时间就越少。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他负责起一个学习小组的工作。
每天晚上,家里又热闹起来了。跟年轻人共同度过几个小时,使保尔变得朝气蓬勃。
其余的时间,他用来听广播。母亲要喂他吃饭,总得费好大劲才能让他摘下耳机。
无线电广播把失明所夺走的东西又还给了他,他又可以学习了。于是他凭着一股永无止境的强烈欲望如饥似渴地学习,忘却了不断侵袭全身的发热和剧痛,忘却了双目火烧火燎的肿痛,忘却了生活对他的残酷无情。
马格尼托戈尔斯克钢铁企业建筑工地上的青年们从保尔那一代共青团员手中接过共产国际的旗帜,建立了功勋。当保尔从电波中听到这一消息时,感到无比的幸福。
在第聂伯河上,汹涌的洪水冲垮钢闸,淹没了机器和人。与这场天灾进行斗争的依然是共青团员们。他们废寝忘食,苦战两昼夜,终于把河水赶回了闸门。在这场大规模的抢险斗争中,新一代的共青团员冲在最前面。在英雄模范人物的名单中,保尔高兴地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名字——伊格纳特.潘克拉托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