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比面包师的伙计还要高(1 / 1)

“听着,”西里尔说,“我想到一个主意。”

“脑袋想疼了吗?”罗伯特同情地说。

“别这么粗野。我没有骗你。”

“闭嘴,鲍勃斯!”安西娅说。

“安静,请听斯奎勒尔发表演说,”罗伯特说。

西里尔在后院蓄水桶的桶圈上站稳脚跟,孩子们碰巧都在,开始演说:

“朋友们,全罗马的人们,同胞们——还有妇女们——我们发现了一个萨姆亚德。我们许了很多愿望。我们有了翅膀,像天仙一样美丽——噗!——要我说,那个经历可怕极了——还有了财富和城堡,还有了拉姆跟吉普赛人的倒霉遭遇。但是,我们止步不前。我们还没有找到一样真正值得许愿的东西。”

“我们让很多事情发生了,”罗伯特说;“那总是一个了不起的本领。”

“还不够,除非它们是正确的事情,”西里尔坚定地说。“现在,我一直在考虑——”

“不是真的吧?”罗伯特小声说。

“在寂静的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夜晚。就像有人突然问了你一个历史问题——某一次战役的时间或别的什么;你一直都知道,但当别人提问时,它们全从你脑海里消失。女士们,先生们,大家非常清楚,当我们平日里四处瞎逛的时候,总有大堆大堆的事情发生,然后,真正严肃的愿望跃入旁观者的脑海中——”

“听听,听听!”罗伯特说。

“——是旁观者,不管他是多么愚蠢的人,”西里尔接着说。“你看,即使罗伯特也会碰巧想出一个非常有用的愿望,如果拼命使劲地想不会把他的小脑袋累坏。闭嘴,鲍勃斯,我警告你!——你会打断我的表演的。

踩在蓄水桶的桶圈上打架很刺激,但太湿。等到架打完了,男孩们身上的水也部分拧干了,安西娅说:

“是你先惹的事,鲍勃斯。现在也分出胜负了,让斯奎勒尔接着说。一上午的时间都要被我们浪费掉了。”

“好吧,”西里尔说,还在拧着夹克边上的水,“如果鲍勃斯愿意,我就不打了。”

“不打了,”罗伯特阴沉着脸说。“我的眼上肿了一个板球大的包。”

安西娅耐心地拿出一个灰白色的手帕递给他,罗伯特一语不发地把湿手帕盖在伤口上。 “说吧,斯奎勒尔,”她说。

“好吧——我们还是玩抓土匪,炸碉堡,打仗或者以前的什么游戏吧。我们越是不想什么越是会想起什么。事情总是这样。”

其他人表示同意。于是大家急急忙忙选出谁来做土匪。“反正怎么玩儿都一样,”简沮丧地说。必须承认一开始罗伯特这个土匪当的并不怎么高兴。但是当安西娅从玛莎那借来了一个带小红点的手帕(那个管理员今天早上用这个手帕包了一些蘑菇带给玛莎)把它缠在罗伯特的头上使他成为头一天因解救土匪头目的妻子而受伤的英雄时,他的情绪立刻高涨起来。很快每个人都配上了武器。挂在背上的弓箭看起来不错;插在皮带里的雨伞和板球门柱让人感觉佩戴者的确武装倒了牙齿。如今乡下男人戴在头上的白色全棉帽子在插上几根火鸡羽毛之后很有几分土匪帽的样子。拉姆的婴儿车上盖上了一条红蓝格子的台布,摇身一变成为一辆很棒的押货马车。睡在车里的拉姆一点都不碍事。于是,土匪一行沿大路出发,向砂砾坑方向挺进。

“我们应该在靠近萨姆亚德的地方玩,”西里尔说,“万一我们突然想到什么。”

能决定玩抓土匪——或下象棋,或打乒乓,或其它让人高兴的游戏——是挺好,不过如果所有你能想到,或可能会想到的美妙愿望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等着实现,你很难玩得尽兴。游戏变得有点拖延时间的味道,一些土匪开始感觉其他土匪很讨厌,而且毫不掩饰地说出自己的感觉,正在这时,面包师的伙计提着装满面包的篮子从大路上走了过来。这可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不许动,交出东西!”西里尔大叫一声。

“要钱还是要命!”罗伯特说。

他们一左一右站到面包师伙计的两侧。不幸的是,他好像根本没心思玩游戏。他是个块头非同一般的面包师伙计。他只是说:

“别玩了,听见了没有!”然后极不尊重地把土匪门推到一边。

于是罗伯特用简的跳绳去套他,本想套住他的肩膀,没想到却套到了他的脚把他绊倒了。面包篮子也打翻在地,新鲜出炉的诱人面包蹦蹦跳跳地在满是尘土的白色路面上到处乱跑。女孩们跑过去将它们拣起来,一眨眼的功夫罗伯特和面包师的伙计已经一对一打了起来,西里尔站在一边做裁判,跳绳在他们的腿中间扭来扭曲像一条想劝架的蛇。但没成功,确实,黄杨木的跳绳把儿一跳一跳不是打在斗士们的腿上就是打在他们的脚踝上,一点都不像劝架的样子。我知道这是本章中的第二次打架了——或者说较量,但这不是我的错。那一天就是这么不幸。你们自己也知道有那么几天好像有打不完的架,虽然你自己根本不想打架。如果我是一个冒险故事作家,专门写就像我小的时候一本叫《英格兰男孩》的杂志上常常登载的那类故事,毫无疑问,我会向你描述一番打架的场面,但我不能。我从来都看不清打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即使是看狗打架。而且,如果我是为《英格兰男孩》撰稿的作家之一,肯定会把罗伯特写成最出色的男孩。但是我很像乔治·华盛顿——我不能说谎话,即使是关于一颗樱桃树也不能撒谎,更何况是一场打斗,因此我不能不实话告诉你罗伯特被打得不轻,那一天中第二次。面包师的伙计打黑了他另一只眼睛,而且出于对公平竞赛和绅士风度这两条第一法则的无知,他还揪了罗伯特的头发,踢了他的膝盖。罗伯特事后常说要不是因为女孩子们他会把那个屠夫小子打个稀巴烂。但是我不敢肯定。不管怎样,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而且对有自尊心的男孩来说是相当痛苦的。

西里尔正要扯掉外套打算采取恰当的行动帮弟弟一把,简突然双手抱住他的腿,开始大哭,恳求他不要过去也挨一顿打。你可以想象,这一来一去对罗伯特有多“帮忙”——不过,他们绝对比不上安西娅更让罗伯特心理难受:她冲到他和面包师伙计中间,抱住那个阴险可耻的家伙的腰,哀求他不要再打下去了。

“哦,别再打我弟弟了!”她泪流满面地说。“他不是有意的——只是闹着玩儿的。我肯定他已经非常后悔了。”

你看这对罗伯特有多么不公平。因为如果面包师的伙计是一个有任何恻隐之心和骑士风度的人,在安西娅的苦苦哀求之下住了手并接受了她令人鄙夷的道歉,从道义上说,罗伯特日后就不能对他采取任何报复行为。但是罗伯特的担心,如果曾有丝毫一点的话,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骑士风度对面包师的伙计来说像外语一样陌生。他非常粗暴地推开安西娅,一路追着罗伯特又踢又骂一直跑到砂砾坑边,然后最后一脚把罗伯特踢倒在一个沙堆上。

“给你一次教训,你这个小无赖!”他说,然后走开拣起自己的面包干自己的事去了。面对简的哀求,西里尔根本无法动弹,因为简像身陷绝望的人一样死命抓住他的两条腿,他只要稍微一动就会弄伤她。面包师的伙计满脸通红一头大汗地走了;直到最后嘴里还骂骂咧咧,骂孩子们是一群傻瓜笨蛋,然后拐了个弯消失了。西里尔转身一声不吭表情严肃地去找罗伯特,女孩们跟在他的后面,哭得死去活来。

大家一个接一个来到沙坑里一屁股坐在抽泣的罗伯特身边,没有一个人高兴。因为罗伯特在哭——主要是情绪过于激动。当然,我知道一个真正英勇的男孩每次打架过后眼眶总是干的。不过他每次都是赢的,而罗伯特的情况不是这样。

西里尔在生简的气;罗伯特在恨安西娅;女孩们难过得不得了;四个人中没有一个喜欢面包师的伙计。这一刻,用法国作家们的话说,是“百感交集的沉默。”

罗伯特用脚尖和双手掘着土,愤怒的浑身抽搐。“他最好等到我长大——胆小的畜生!野兽!——我恨他!我会还以颜色的。就因为他比我高。”

“是你挑起来的,”简一时失口。

“我知道是我,傻瓜——可我只是闹着玩——他却踢我——看这——”

罗伯特把一只袜子拉下来露出一块紫色的瘀青,隐隐约约还有血丝。“我只希望自己比他高,仅此而已。”

他把手插进土里,然后突然跳了起来,因为他的手碰到了一个毛乎乎的东西。当然了,是萨姆亚德——‘像往常一样,时刻准备着让我们难堪’,正如西里尔日后所说。不出所料,紧接着罗伯特的愿望就实现了,他的确比面包师的伙计高了。哦,但是高得太多太多了。他比几年前常在伦敦市长府邸门前十字路口的那个高个警察还要高——就是非常好心地帮助老太太们过马路的那个警察——而且是我所见过的最高的人,也是最善良的人。没有人的口袋里碰巧装了尺子,所以没法量罗伯特有多高——不过如果他站在你妈妈的头上肯定比你爸爸高,但我肯定他绝不会做这种残忍的事情。他肯定有十一或者十二英尺高,而且块头也跟那个身高的孩子差不多。好在他的诺福克外套也跟着长了,现在正穿在他的身上——其中一只巨大的袜子翻了下来露出他的巨长腿上奇大无比的瘀青。因气愤而涨红的巨人脸上还挂着刚才愤怒的大颗泪珠。他惊呆的表情和巨大的身材却戴着伊顿领[1]的滑稽样子让其他人禁不住放声大笑。

“萨姆亚德又捉弄了我们一次,”西里尔说。

“不是我们——是我,”罗伯特说。“如果你还有一点同情心,就应该让它把你也变成这个样子。你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傻,”他不加思索地说。

“我才不想呢;我可清清楚楚看得见这副样子有多傻,”西里尔刚要接着说;但是安西娅抢先说:

“哦,别说了!真不知道你们这些男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听着,斯奎勒尔,我们公平一点。可怜的鲍勃斯一定很讨厌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我们再向萨姆亚德要一个愿望,如果它愿意,我的确认为我们也应该变得和罗伯特一样。”

其他人同意了,可不太情愿;但当他们找到萨姆亚德时,它却不愿意。

“别找我,”它生气地说,用脚擦着脸。“他是个粗鲁爱打架的孩子。就让他一天都是这副样子对他也是个教训。他干嘛跑来用那双又脏又湿的手把我挖出来?它差点碰到我了。他是个十足的野孩子。石器时代的孩子都比他要懂事。”

罗伯特的手的确是湿的——上面都是眼泪。

“走吧,让我安静一会,快点,”萨姆亚德接着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从来不许愿要一点有意义的东西——吃的,喝的,礼貌,涵养。都走吧,快走!”

它抖动着胡须几乎要咆哮了,然后转过身去将棕色的背对着他们。最满怀希望的人也认为继续谈下去只能是徒劳。他们只好再度转向巨大无比的罗伯特。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他们说;每个人都说了一遍。

“首先,”罗伯特一脸严肃地说,“我要去找那个面包师的伙计算账。我会在路口抓到他的。”

“不要打比自己小的家伙,小老弟,”西里尔说。

“我看上去像要打他吗?”罗伯特不屑地说。“听着,我要杀了他。我会给他留一点纪念的。等一等,我先把袜子提上来。”他把袜子提好,像一个长枕垫套子那么大,然后大踏步走开。他的步长有六七英尺,所以很容易就赶到山脚下,埋伏在那等着面包师的伙计回来,这时就看见那个伙计晃着手中的空篮子从山上走了下来,他要去和师傅的手推车会合,车子一直在沿路的村子里送面包。

罗伯特蹲在一个农家院子里的干草垛后面,就在大路的拐角上。当他听到伙计吹着口哨走过来,就从草垛后一下跳起来朝他扑过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

“现在,”他说,他的声音几乎比平时响亮四倍,就像块头也比平时大四倍一样,“我要教训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打比自己小的孩子。”

他把面包师的伙计提了起来甩在干草垛上,离地面大约十六英尺高,然后坐在牛棚的屋顶上告诉那个伙计自己对他的真实想法。我想那个伙计没有听到全部内容——他好像一直处于某种极度惊恐的恍惚状态中。当罗伯特说完了所有能想到的话,有的话还说了两遍,他摇了摇那个伙计说:

“现在自己想个好办法下来吧,”然后把他扔在那儿走了。

我不知道面包师的伙计是怎么下来的,但我知道他错过了师傅的手推车,而且最后终于回到面包铺的时候一脚踩进了最烫的热水里。我很为他难过,不过,教训他一下文明男孩打架不能用脚只能用手毕竟是非常正确的。当然,当他竭力向师傅描述他打过的那个男孩还有一个和教堂一样高的巨人时,踩到脚上的水变得更烫了,因为没有一个人会相信那么荒谬的故事。第二天,他的故事被证实了——但对面包师的伙计来说已经太晚了没有用了。

当罗伯特回头找其他人的时候发现他们正在花园里。安西娅已经细心地要求玛莎允许他们在花园里吃午饭——因为饭厅太小了,而且让罗伯特这种身材的弟弟坐在里面也太不方便。整整一个风波迭起的上午都在安安静静地睡觉的拉姆此时被发现在打喷嚏,玛莎说他感冒了而且最好呆在屋里。

“这样也好,”西里尔说,“如果他刚才要是看见你这副可怕的身材,我相信他也会尖叫个不停的。”

罗伯特的身材的确是布商所说的 “特大号”的。他发现自己一抬脚就可以从房前花园的铁门上直接跨过去。

玛莎把午饭端了出来——是冷的小牛肉和烤马铃薯,接下来是西米布丁和炖梅子。

她当然没注意到罗伯特的身高有什么异常,只给他盛了和平时一样多的肉和马铃薯,一点也没多给。你们不知道如果身高增加到正常身高的好几倍,平时自己的饭量会显得多么小。罗伯特抱怨了一声,然后要求再加点面包。但是玛莎不可能无休止地给他加面包。她在赶时间,因为管理员打算去班嫩赫斯特集市的路上过来看看她,而她希望能在他来之前换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

“真希望我们也能去集市逛逛,”罗伯特说。

“你这个样子哪也不能去,”西里尔说。

“为什么不能?”罗伯特说。“集市上也有巨人表演,比我还大得多的巨人。”

“大不了多少,没你大,”西里尔刚开了个头,简突然尖叫一声“哦!”她的声音响亮无比又非常突然,大家急忙拼命拍打她的脊背问她是不是吞下了一粒梅子核。

“没有,”她说,被众人拍打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不是梅子核,是一个主意。我们带罗伯特去集市吧,然后让人们付给我们钱看他!这样我们总算能从老萨姆亚德那儿得到点东西。”

“带我,真想的出来”罗伯特气愤地说。“我带你们还差不多!”

结果真的如此。这个主意让每个人都无法抗拒除了罗伯特,最后连他也被安西娅说动了,安西娅建议说不管他们赚到多少钱,罗伯特都可以分到两份。马车棚里有一辆又小又旧的两轮马车——常被称为‘女家庭教师专列’的那种。似乎越快赶到集市越好,所以罗伯特——现在他能大步流星走得飞快——同意用这辆车推着其他人。对他来说,这就像早上用婴儿车推拉姆一样容易。拉姆因为感冒未能加入他们的行列。

坐在两轮马车里被巨人推着走让人感觉很新奇。每个人都十分开心除了罗伯特和途中遇到的几个路人。用安西娅的话说,这些人像是突然犯病一样呆站在路边一动不动。快到班嫩赫斯特的时候,罗伯特藏在了一个谷仓里,其他人则继续向集市走去。

集市上有一些秋千,一个‘嘟嘟笛笛’发出很大声响的旋转木马,一个射击场还有掷球撞椰子游戏。忍住撞倒一个椰子——或者至少玩一局游戏的冲动,西里尔朝一个女人走去,她正在站在一块帆布前给一些小手枪上子弹,紧贴着帆布的几根绳子上挂了一排排的玻璃瓶子。

“你们好,小伙子!”她说。“一个便士一枪!”

“不,谢谢,”西里尔说,“我们来是办事情的,不是玩儿的。这的主人是谁?”

“什么?”

“主人——头儿——演出的老板。”

“在那儿,”她说,伸手指了指一个身穿亚麻布夹克粗壮结实正在太阳下呼呼大睡的男人;“但是我不建议你们突然吵醒他。他的脾气可不好,尤其是最近这样的大热天。最好先在这打一枪等他睡醒。”

“这很重要,”西里尔说。“这会给他赚不少钱。如果我们把它带走,他会很后悔的。”

“哦,如果说到他口袋里的钱,”那个女人说。“没开玩笑?是什么东西?”

“是一个巨人。”

“你在骗我?”

“你跟我们去看一下,”安西娅说。

那个女人怀疑地看了看他们,然后叫来了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女孩,穿着带条纹的长袜,脏兮兮的白衬裙比外面的褐色连衣裙还要长出一大截。她让女孩看着‘射击场’,然后转身对安西娅说,“走吧,麻利点!不过,如果你们是在骗我,最好说实话。虽说我的脾气像牛奶一样温和,我的比尔发起火来可吓死人而且——”

安西娅带路往谷仓走去。“真的是一个巨人,”她说。“是一个巨大的小男孩——穿着和我哥哥一样的诺福克外套。我们没把他带到集市上去,因为人们会一直盯着他,而且一看见他,就好像突然犯病一样呆站在那儿。所以我们想你可能愿意让他表演赚点便士;如果你愿意付钱给我们也可以——不过,要很多钱,因为我们答应他不管赚多少钱都要分给他两成。”

那个女人的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孩子们只听到‘我敢发誓!’,‘疯了’,‘脑袋’几个字,弄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她拉着安西娅的手,握得非常紧;安西娅不禁担心如果在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罗伯特走掉了或者变回了原来的身材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她知道萨姆亚德的礼物通常的确会保持到日落,不管会给他们带来多少麻烦;而且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以目前这副样子罗伯特也不会愿意一个人出去乱跑。

当他们来到谷仓里,西里尔大叫一声“罗伯特!”松散的干草后面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紧接着罗伯特出来了,先是一只手和一条胳膊——然后是一只脚和一条腿。当女人看到手时,她说“嗳呀!”但是看到脚时,她说“我的老天爷!”然后,慢慢地,一大块一大块的,罗伯特的整个身体总算全出来了,她长吸了一口气,开始说很多东西,与这次的相比,刚才的‘疯了’和‘脑袋’听上去显得普通多了。最后,她总算开始说人能听懂的话。

“你们打算要多少钱卖他?”她兴奋地说。“只要价钱公道。我们会专门给他弄辆篷车——至少,我知道哪有一辆正好合适的旧车——是一个装小像的,刚死没多久。你们要多少钱?他很听话,是吧?这些巨人多数很听话——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没有,从来没有!你们开价多少?一口价。我们会像国王一样待他,给他最好吃的,再弄一张配得上大公爵的床给他睡。他肯定傻乎乎的,不然不会让你们这群小孩子牵着鼻子走。你们打算多少钱卖他?”

“他们不卖,”罗伯特厉声说到,“我和你一样不好惹——说不定还要糟。我可以今天去给你表演一天,如果你付给我”——对于自己开口要说的巨大数额他犹豫了一下——“如果你付给我十五先令。”

“成交,”那个女人一口答应,罗伯特反而觉得对自己很不公平,希望刚才开价要的是三十先令。“现在跟我走吧——去见见我的比尔——然后我们再谈谈演一个夏天的价码。我敢担保你每个星期挣上四十先令没一点问题。来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把自己尽量弄低点!”

但显然还不够低,于是很快引来一大群人围观,所以罗伯特领头走在这只兴奋异常的队伍前面向集市所在的草坪进发,穿过被踩踏得满地都是残枝断梗的黄灰色草坪来到最大的一座帐篷门前。他爬进帐内,那个女人去找她的比尔。比尔就是那个块头很大正在睡觉的男人,他似乎非常不高兴被人叫醒。透过帐篷上的一个裂缝,西里尔看见他怒气冲冲,挥舞着一个大拳头,摇着还没睡醒的脑袋。接着那个女的开始飞快地说话。西里尔听到“哎呦”,“你能有的最挣钱的,千真万确!”然后开始生出和罗伯特相同的感觉,十五便士的确是太少了。比尔一步一晃地过来进到帐篷里。当他看到罗伯特奇大无比的身材,他只说了一句“我的天啦!”是孩子们事后唯一能记起来的几个字——但是他拿出了十五先令,大部分是六便士硬币还有小铜币,把它们给了罗伯特。

“今天散场以后我们再谈你该演些什么节目,”他用嘶哑的嗓音亲切地说。“上帝保佑我们的巨人!跟我们在一起你会开心得不想走的。你现在能唱支歌吗——或者跳上一两下?”

“今天不行,”罗伯特说,他可不愿意唱妈妈最喜欢的那首‘五月里的一天’,偏偏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只有这首歌。

“叫利瓦伊来把他这堆照片和灯泡都弄走。把帐篷打扫干净。挂个帘子或者什么遮的东西,”他接着说。“老天,真可惜我们没有他那个尺码的紧身衣!不过这个星期之内就可以弄一身。年轻人,你的好运来了。好在你到了我这儿,没去其他家伙那儿,那些家伙我可是知道。我就听说有些家伙打他们的巨人,还不给东西吃;所以我实话告诉你,如果以前你的命不好,从今天开始你就走运了,因为我的脾气可是好得像只小绵羊,真的——我不骗你。”

“我可不怕有人打我,”罗伯特说,低头看着“小绵羊”。他正蜷着膝盖蹲着,因为帐篷太小,不能挺直身子站着,但即使是这种姿势,他也几乎是在俯视大多数人。“可是我饿死了,我希望你能拿点吃的给我。”

“过来,丽贝卡,”嘶哑的比尔说。“给他弄点吃的——拿你最好的,听见没有!”接着又是一阵小声嘀咕,孩子们只听到“全都白纸黑字写下来——明天一大早就干。”

然后那个女人出去拿吃的了——端来的其实只是面包和奶酪,不过身材庞大饥肠辘辘的罗伯特还是很喜欢的;那个男人则出去在帐篷四周安插守卫,如果罗伯特带着十五个先令企图逃跑就发警报。

“好像我们都不老实一样”安西娅非常气愤地说,她渐渐弄明白了守卫的意思。

接着一个奇异又精彩的下午开始了。

比尔是个招揽生意的好手。不一会儿功夫,各种风景图片照、小望远镜、透过这些小望远镜,那些图片看起来惟妙惟肖、还有照亮图片的小灯泡都被拾掇走了。从帐篷的这头到那头拉了一条帘子——其实是一条旧的红黑色毯子。罗伯特被藏在毯子后面,比尔则站在帐篷外的一个搁板桌上发表演说。很精彩的一个演说。开头是说他今天荣幸地向大家介绍圣弗朗西斯科[2]国王的大儿子,因为不幸爱上斐济[3]群岛的一位公爵夫人被迫离开自己的祖国,来到英国——一个自由的国度——避难,在这里,自由是人人皆有的权利,不管他的身材有多大。演说的结尾宣布前二十位到帐篷门前排队的人只要一人三个便士就可以参观巨人。“之后,”比尔说,“票价就要涨了,我在这里不准备说会涨多少。现在,大家抓紧时间。”

一个趁自己的恋人下午外出就向她大献殷勤的年轻小伙子是第一个走上前的人。在这种时候,他完全是一身王子风范——不吝钱财——不惜代价。他的姑娘要看巨人吗?当然,她应该看巨人,即使看一眼巨人要花去他三个便士一个人而其他的娱乐只要一个便士一个人就够了。

帐篷门被掀开了——这对恋人走了进去。紧接着,一声来自女孩的狂野尖叫让所有在场的人胆战心惊。比尔拍了一下腿。“这下有好戏了!”他低声对丽贝卡说。这的确是给罗伯特的魅力所做的极佳广告。女孩出来时,满脸发白,浑身颤抖,帐篷一圈围满了人。

“它长什么样?”执行官问。

“哦!——太恐怖了!——你简直不敢相信,”她说。“像一个谷仓那么大,样子可怕极了。吓得人汗毛直竖。看了他一眼,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后悔。”

可怕的样子只不过是罗伯特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笑出来。但是笑的欲望很快便离他而去,等到太阳下山前,与其说他想笑,不如说他想哭,与其说他想哭,不如说他想睡。因为整整一个下午,进来参观的人三三两两就没停过,有的和他握手,有的锤他一记,有的拉他一把,有的拍他一下,有的打他一拳,想弄清楚他是不是真的。

其他孩子则坐在一边的长凳上边看边等,无聊至极。对于他们来说,这似乎是所有能想到的赚钱方法中最艰难的一个。况且只有十五先令!比尔早就赚足了这个数目的四倍,因为巨人的消息已经传开,推着小车的买卖人,做着马车的绅士小姐,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一位戴着一个镜片,钮扣眼儿里插了一大朵黄玫瑰的绅士,凑到罗伯特的耳边热心地嘀咕了一阵,只要罗伯同意到水晶宫[4]去表演,他愿意一星期付十英镑。罗伯特不得不告诉他“不行”。

“我不能,”他非常遗憾地说。“不能做的事答应了也没用。”

“啊,可怜的伙计,一下签了好几年的合同,没猜错吧!好吧,这是我的名片;合同一到期,你就来找我。”

“我会的——如果到时候我还是这么大,”罗伯特老实地说。

“如果你长高了一点,那就更好了,”绅士说。他走了以后,罗伯特招手让西里尔过去,对他说:

“告诉他们我必须休息一下,不管他们同不同意。还有,我想喝下午茶了。”

下午茶端来了,一张纸匆忙被贴到帐篷上。上面写着:

‘暂停半个小时,

巨人要喝下午茶’

接着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我该怎么逃走呢?”罗伯特说。“我都想了一个下午了。”

“这有什么难的,等到太阳下山以后你恢复了原样就走出去呗。他们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罗伯特睁开了眼睛。“不能怎么样?他们会杀了我们的,”他说。“要是他们看见我恢复了原样。不行,我们必须想个别的办法。太阳下山的时候,我们必须避开其他人。”

“我知道,”西里尔飞快地说,他走到门口,比尔正在门外抽着一个陶土烟斗低声和丽贝卡说话。西里尔听到他说——“太好了,这下我们下半辈子不用发愁了。”

“听着,”西里尔说,“呆会儿你可以接着放人进来。他的茶快喝完了。但是太阳下山的时候必须让他一个人呆着。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非常古怪。如果你们惹他不高兴,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怎么了——他会有什么事?”比尔问。

“我不知道;就是——就是有一点变化,”西里尔坦白地说。“他变得一点都不像他自己——你几乎不认识他了。他的确很古怪。日落的时候如果不让他一个人呆着有人会受伤的。”

“那他晚上就没事了吧?”

“哦,是的——日落之后半个小时他就没事了。”

“最好听他的,”那个女人说。

于是,在西里尔估计大约是日落之前半个小时,帐篷门再次关上了,原因是‘巨人在吃晚饭’。

人群对巨人吃什么很感兴趣,对巨人隔了这么短的时间又要吃第二顿也很好奇

“好吧,他可以再吃一点,”比尔承认说。“长这么大的块头,他总得吃饱。”

而帐篷之内,四个孩子正在激动地策划逃跑计划。

“你们现在就走,”西里尔对女孩子们说,“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哦,别去管那个该死的两轮马车;我们明天再来取。罗伯特和我穿得一样。我们俩总会有办法的,就像西德尼·卡顿[5]一样。不过,你们女孩子必须先走,否则我们都走不掉。我们能跑,可你们不能——不管你们怎么想。不行,简,罗伯特这副样子出去把人撞倒可不行。警察会一直跟着他直到他变回原来的样子,然后立刻抓住他。你们必须走!如果不走,我就再也不理你们了。说实在的,都是你们把我们害成这个样子,死抱着别人的腿不放,你们今天早上干的好事。快走,听见没有!”

于是简和安西娅走了。

“我们回家了,”他们对比尔说。“我们把巨人留在这里。对他好一点。”安西娅事后说,这么说太不诚实了,可是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们走了以后,西里尔找到比尔。

“听着,”他说,“巨人想啃几根玉米棒子——那边倒数第二块地里有。我跑去弄一点。哦,他说你能把帐篷后面掀开一条缝吗?他说他都快窒息了,需要一点新鲜空气。我保证没有人能偷看他。我会把他蒙上,这样我去弄玉米的时候他可以睡一会儿。他就要吃玉米——他使起性子来拿他根本没办法。”

巨人被舒服地安置在一堆麻袋包上,身上盖了条旧油布;帐篷布也掀开了;兄弟两个被单独留在帐内。他们小声商量着怎样进行下一步计划。在帐外,旋转木马刺耳地演奏着滑稽的曲调,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尖叫以吸引众人的注意。

太阳刚下山半分钟,一个穿诺福克外套的男孩从比尔身边经过。

“我去弄些玉米来,”他说,很快便混入人群里。

与此同时,另一个男孩从帐篷后面出来经过守在那儿的丽贝卡身边。

“我去找些玉米,”这个男孩也说。他飞快地离开,也消失在人群里。

前门的男孩是西里尔;后门的男孩是罗伯特——现在,因为太阳已经下山,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他们疾步穿过田野,走上大路,罗伯特此时追上了西里尔。然后两人拔腿便跑。他们几乎和女孩们同时到家,因为路很长,他们又差不多是一路小跑。,当他们第二天早上不得不再去一趟把两轮马车拖回来时,他们发现这条路的确很长,因为此时没有身材巨大的罗伯特像超级保姆一样推着他们,他们也不再像小型婴儿车里的小宝宝一样被推着。

我无法告诉你比尔和丽贝卡在发现巨人不见了以后都说了些什么,因为,我不知道。

注释

[1]伊顿领:一种穿戴在上装衣领外面的白色硬宽领,昔时伊顿公学学生常戴此领,故名。

[2]此处取音译,其实就是美国加利福尼亚西部港口城市旧金山。

[3]斐济:太平洋西南部的一个岛国,由大约320个小岛组成。

[4]水晶宫:1851年在伦敦海德公园内为该年举办的一次大型展览而建造的一个钢架玻璃宫殿式建筑。

[5]西德尼·卡顿:英国著名现实主义小说家查尔斯·狄更斯(1812-1870)的小说《双城记》中的人物,是一个小律师,为了自己心爱的姑娘,顶替长相酷似自己的姑娘的男朋友而被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