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坐在黑暗的宴席厅里很长一排空无一物的木桌子中其中一张的边上。现在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玛莎已经把午饭端来了,可是他们看不见,也摸不到;因为他们的手已经沿着桌子摸了一通,而且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对于他们而言那儿除了桌子以外什么也没有。
突然,西里尔在口袋里掏了一下。
“没错,哦!”他大叫起来。“快看!饼干。”
虽然破的很多碎的也不少,不过仍旧是饼干。三块完整的,还有一大捧碎屑和残渣。
“今天早上的——厨娘给的——我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他一边解释一边非常小心的把它们分成均匀的四小堆。
他们快乐地吃了起来,尽管味道有些奇怪,因为整整一个上午饼干都在西里尔的口袋里和一卷涂了焦油的麻线,几粒绿色的冷杉树球果,还有一团鞋线蜡放在一起。
“嗯,不过你看,斯奎勒尔,”罗伯特说;“既然你那么聪明能够解释看不见的东西还有这一切,为什么饼干还在,而所有的面包、肉还有其它东西都不见了?”
“不知道,”西里尔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除非是因为我们拿着它们。我们身上的一切都没变。我口袋里的东西也都是好好的。”
“那么,如果我们拿着羊肉,那它就是真的了,”罗伯特说。“哦,我真希望能找到它在哪儿!”
“但是我们找不到。我猜只有我们吃到嘴里它才会变成我们的。”
“或者放到我们的口袋里,”简说,因为想起了饼干。
“谁把羊肉放在口袋里,傻丫头?”西里尔说。“但我知道——不管怎样,我来试试!”
他俯身趴向桌子,脸距离桌面只有大概一英寸,然后嘴巴开始一张一合仿佛在一口一口地咬空气吃。
“这没用,”罗伯特非常丧气地说。“你只会——天哪!”
西里尔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直起身子,嘴里叼着一片方形面包。面包看上去的确是真的。每个人都看见了。而且,他刚咬掉一口,剩下的部分果然不见了;不过这没关系,他知道面包就在自己的手上尽管既看不见也摸不到。他对着手指间的空气又咬了一口,他咬到的地方马上变成了面包。顿时,其他所有人都模仿他的样子,在离空空的桌面上大约一英寸的地方嘴巴一张一合。罗伯特咬住了一片羊肉,而且——不过,我认为余下的痛苦场面还是不谈为妙。只需说他们把羊肉吃了个够,而且玛莎进来换盘子的时候,她说自打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乱的一摊东西。
幸运的是,布丁只是普通的板油布丁卷;回答玛莎的询问时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布丁上不要抹糖蜜——也不要果酱和糖——“就这样吃就行,”他们说。玛莎说,“听着,我从来没见过——好吧,看你们还能耍什么花样!”然后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另一个场面就不用我多说了,因为没有一个人会像狗一样用嘴从桌上叼起成片的板油布丁卷还能同时看上去很文雅。
不过毕竟,最令人高兴的是午饭终于吃到了嘴里;现在,每个人都感到勇气倍增可以为日落之前敌人将要发动的进攻做准备了。作为统帅,罗伯特坚持要大家先爬到其中一个塔楼的塔顶侦察敌情,于是他们都上去了。现在,他们可以放眼城堡的四周,而且还看见护城河的外围一圈都扎满了围城敌军的帐篷。看到所有这些人都在忙着擦拭打磨他们的武器,反复上紧他们的弓弦,抛光擦亮他们的盾牌,极不舒服的冷颤沿着孩子们的脊梁骨直往下窜。一大对人马沿着大路向他们靠近,很多马拖着一根巨大的树桩;西里尔感觉非常虚弱,因为他知道这是要撞开城门的攻城木。
“还好我们有一条护城河,”他说;“还好吊桥被拉起来了——否则,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弄。”
“在一个被困的城堡里,吊桥当然要拉起来了。”
“你还以为里面应该有士兵,是不是?”罗伯特说。
“你看,你不知道这里被困了多久,”西里尔阴沉着脸说;“也许城堡刚被围的时候大部分勇敢的守城将士就被杀死了,所有的粮食也吃光了,现在只有几个坚韧不拔的幸存者活了下来——那就是我们,而且我们要誓死守卫它直到牺牲。”
“你怎么开始——我是说,誓死守卫它?”安西娅问。
“我们必须重型武装——然后,他们攻过来的时候我们就朝他们开火。”
“过去,攻城的人如果靠得太近,就往他们的头上倒滚烫的铅水,”安西娅说。“在博第安姆城堡的时候,爸爸特地带我看了看那些倒铅水的小孔。这儿的门楼上也有类似的小孔。”
“我想我很高兴这只是一场游戏;这只是一场游戏,对吗?”简说。
但没有人回答。
孩子们在城堡里发现了很多奇怪的武器,还有一点很快变得相当明显,那就是,如果他们要武装起来的话,他们只能,用西里尔的话说,‘重’型武装——因为这些剑、长矛还有十字弓即使对西里尔近乎男子汉的力气而言都过于沉重;至于那些长弓,没有一个孩子能把它拉弯哪怕是一点点。相比之下,匕首方便一些;但是简希望围城的士兵不会靠近到需要用匕首展开肉搏的程度。
“没关系,我们可以像掷标枪一样把他们扔出去,”西里尔说,“或者把他们扔到那些人的头上。我说——院子另一边不是有很多石头吗。如果我们搬一些上来,敌人企图游过护城河的时候就可以扔在他们的头上。”
于是成堆的石头在城门上的屋子里飞快地长了出来,旁边还有一堆闪着亮光、锋利尖锐的匕首和刀子。
安西娅正穿过院子准备再搬些石头的时候,突然脑袋里闪出一个不错的点子。她走到玛莎面前说,“我们下午茶只吃饼干行吗?我们要在被围困的城堡里玩,我们需要一点饼干供应给守城的士兵。请把我的放到我的口袋里,我的手太脏了。我会叫其他人来拿他们的。”
这的确是一个带来快乐的主意,现在四大把空气在被玛莎塞进他们的口袋之后变成了饼干,这样守城士兵的供给直到日落之前都绰绰有余。
他们把几个铁罐的冷水带到城门上用来代替热铅水,城堡里好像没有配备铅水。
下午的时光在愉快中飞快地流逝。每个孩子都很兴奋。但是没有人时时刻刻地感觉他们正在做的是真正致命危险的工作,除了罗伯特。对其他只是远远地看着营地和围城士兵的孩子来说,整件事好像一半是虚构的游戏,一半是清晰美妙又绝对安全的梦。不过罗伯特也只是偶尔才会警醒一下。
当下午茶的时间好像快到时,这些饼干就着从院子里一口深井中打上来装在羊角水壶里的水一同下肚。西里尔坚持要储备八个饼干,以防有人在战斗的压力中昏倒。
他正打算把储备饼干放进一个没有门类似小石橱的东西里时,突然一个声音吓得他扔掉了三个。那是军号响亮刺耳的声音。
“你看,这是真的,”罗伯特说,“他们要进攻了。”所有的人都挤到狭长的窗户边。
“没错,”罗伯特说,“他们都从帐篷里出来了像蚂蚁一样到处走动。那个在桥头跳来跳去的人就是杰金。希望他能看见我向他吐舌头!耶!”
其他人都吓得脸色煞白,根本无暇向任何人吐舌头。他们满脸惊讶充满敬意地看着罗伯特。安西娅说:
“你的确是勇敢,罗伯特。”
“胡说!”很快,西里尔的脸色马上从苍白转为猩红。“整个一下午他都在为勇敢做准备。而我没有准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眨下眼的功夫我就会比他更勇敢。”
“哦,我的老天!”简说,“你们两个谁更勇敢有什么关系?我认为西里尔要一个城堡的愿望简直傻透了,我不想玩了。”
“这不是”——罗伯特开始严厉地说,但是安西娅打断了他——
“不对,你想玩,”安西娅哄着她说;“这是个很好玩的游戏,真的,因为他们根本进不来,即使进来了,文明的军队总会放过妇女和儿童的。”
“可是你非常、非常肯定他们是文明的吗?”简问,急促地喘气,“他们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人。”
“他们当然是。”安西娅故作轻松地指着狭长的窗外。“看他们长矛上的那些小旗子,颜色多么鲜艳——那个首领看上去多精神!看,就是那个——是不是,罗伯特?——骑着一匹灰马的。”
简总算同意看一眼,眼前的一切看起来的确太漂亮了不可能让人害怕。绿色的草皮,白色的帐篷,插着燕尾旗的长矛舞动的闪光,铠甲发出的微光,还有颜色鲜艳的围巾和战袍——就像一幅华丽壮观的彩色图片。进攻的军号正在吹响,在号声的间歇,孩子们能够听见哐嘡哐嘡的行军铠甲声和低沉的人声。
一个军号手冲到护城河边上,河水比一开始开上去好像窄了很多,然后吹响了迄今为止孩子们听到的最长最响亮的一声号角。刺耳的号声消失以后,一个军号手身边的人大声喊道:
“喂,那有人吗!”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城楼里护城士兵们的耳朵里。
“有!”罗伯特马上大声回应。
“以我们的主人国王陛下的名义,还有我们忠勇的统帅武尔夫里克·德·塔尔博特骑士的名义,我们命令这座城堡投降——否则将忍受火烧、剑砍、片瓦不留的下场。你们投降吗?”
“不,”罗伯特大声吆喝道,“我们当然不投降!决不!”
“决不,决不!”
那人回喊:
“那么尔等命运就在尔等手中。”
“快点欢呼,”罗伯特情绪激动地低声命令。“大声点,让他们明白我们不害怕。敲着匕首把声音弄大点。一,二,三!噢,噢,万岁!再来——噢,噢,万岁!再来一次——噢,噢,万岁!”欢呼声只有响度没有力度,但是匕首的敲击声借给他了他们深度和强度。
护城河对岸的营地里又传来一声喊叫——城内官兵此时感到攻城之战的确打响了。
城门上的屋内光线已经十分昏暗,简想起现在距日落的时间不会太远了,因而增加了一丝勇气。
“护城河太窄了,”安西娅说。
“就算他们游过了河也进不到城堡里来,”罗伯特说。他话音未落,就听到外面的楼梯上有脚步声——很重的脚步声还有铿锵的金属撞击声。每个人顿时屏息凝神。金属撞击声和脚步声沿着塔楼一直往上。然后罗伯特轻轻地跳到门边。他脱下了鞋子。
“在这等着,”他小声说,然后悄无声息地快速跟上皮靴声和马刺的铿锵声。他偷偷地往上面的房间里探头一看。有一个人在那——是杰金,浑身往下滴着护城河河水,正在摆弄罗伯特非常确定是开启吊桥的装置。杰金刚刚跳进门里,罗伯特突然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转动了门锁里巨大的钥匙。然后他飞奔下去跑到塔楼底部有最大一扇窗户的那个小房间里。
“我们一开始就应该守在这里!”他对随后赶来的孩子嚷道。他来的正是时候。又有一个人游过了护城河,此时手指正抓住窗边。罗伯特始终没弄明白这个人是怎么从河里爬上来的。但是他看到了抓在那里的手指,他拣起地上的一根铁棍用尽全力朝它们砸去。那人扑通一声坠入护城河里。一眨眼,罗伯特已经冲到小房间的外面,哐嘡一声关上了门,搬起巨大无比的门闩就要把它卡回原位,一边还喊着西里尔的名字要他来帮忙。
然后大家都站在拱形的门楼里,气喘吁吁,面面相觑。简的嘴巴大张着。
“高兴点,詹妮,”罗伯特说——“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了。”
头顶响起嘎吱一声,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又抖了一下。他们脚踩的石板好像在颤动。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告诉他们吊桥被放下了。
“肯定是杰金那个野蛮人,”罗伯特说。“好在还有吊闸;我几乎可以肯定要从下面才能把它拉起来。”
现在,吊桥上空洞地回响着马蹄声和武装士兵重重的脚步声。
“上去,快点!”罗伯特大叫。“往他们身上扔东西。”
甚至女孩们现在也觉得无所畏惧了。他们飞快地执行罗伯特的命令,在他的指挥下开始从狭长的窗户里往外面扔石头。下面响起一阵混乱的吵杂声,还有几声呻吟。
“哦,天哪!”安西娅说,把刚要扔出去的石头放下。“恐怕我们砸到人了!”
罗伯特愤怒地拣起石头。
“我倒是希望我们砸到了!”他说;“要是有一壶滚烫的铅水,拿什么换我都愿意。投降,想都别想!”
更多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是一下停顿,接着响起了攻城木隆隆的撞击声。小房间里几乎黑得看不见东西了。
“我们已经挺住了,”罗伯特大声说,“我们不会投降!太阳一会儿一定下山。听——他们又在下面嚷开了。可惜没时间再搬些石头!来,把水浇到他们头上。虽然没用,但他们也不会喜欢。”
“哦,我的老天!”简说:“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投降吗?”
“决不!”罗伯特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和他们谈判,但是我们决不投降。哦,我长大以后要做一名军人——看我会不会。不管谁说什么,我都不会去坐办公室的。”
“我们挥挥手帕要求谈判吧,”简哀求说。“我相信太阳今天晚上肯定不会下山了。”
“先把水浇到他们头上——这群野兽!”战红了眼的罗伯特说。于是安西娅把水罐歪在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孔上开始倒。他们听到下面有水花喷溅的声音,但好像下面的人没有反应。接着,攻城木又开始撞那扇大门。安西娅停了片刻。
“真是太傻了,”罗伯特说,平躺在地上一只眼睛朝小孔里望去。“小孔当然是一直通到下面的门楼的——等到敌人攻进了城门和吊闸,整个城堡几乎失陷的时候这些孔才能派上用场。来,把水递给我。”他爬过去趴在墙中间三角形的窗台上,接过安西娅手里的水罐,从细长的弓箭缝里把水倒了下去。
他刚要开始倒,攻城木的声音,敌人的脚步声,一阵阵‘投降’、‘德·塔尔博特必胜’的呼喊声顿时全部嘎然而止,像呼的一下吹熄了蜡烛;黑暗中的小房间似乎开始东摇西晃,天旋地转;当孩子们苏醒过来以后,发现自己毫发无损地站在自家房子里靠近前门的大卧室里——就是屋顶装饰着建筑师噩梦一般的铁架子的那所房子。
他们一下都拥到窗边往外看。护城河、帐篷还有围城的军队全不见了——窗外是大丽花、金盏草、紫苑和花期已过的蔷薇簇拥交织的花园,顶着尖刺的铁栅栏还有寂静无人的大马路。
每个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都没事了!”罗伯特说,“我说的没错吧!对了,我说,我们没有投降,是吧?”
“你们现在觉得我这个城堡的愿望不错吧?”西里尔问。
“我想是现在才觉得,”安西娅慢悠悠地说。“但是,我想我不会希望再来一次,亲爱的斯奎勒尔。”
“哦,简直太棒了!”简出人意料地说。“我一点都没害怕。”
“哦,是嘛!”西里尔刚要接下去,安西娅制止了他。
“大家看,”她说,“我刚刚才想到。这是我们许愿得到的东西里第一个没给我们惹麻烦的。而且连一点麻烦的迹像也没有。楼下没人发火,我们安然无恙,这一天又非常开心——至少如此,尽管准确地说不是开心,但你们明白我的意思。现在我们还知道罗伯特有多么勇敢——当然还有西里尔。”她连忙补充一句,“还有简。而且我们没有惹怒一个大人。”
房门突然猛的被打开。
“你们真应该为自己感到羞愧,”玛莎的声音说,孩子们可以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的确非常生气。“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老老实实呆上一天什么坏事也不干!连别人坐在前门的台阶上喘口气都不让,还把洗手罐里的水倒在人家的头上。都上床去,你们这帮惹祸精,明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老实一点。快走——不要让我说两遍。十分钟以后要是我发现还有谁还没上床,就有你们好看的,听清楚了!一顶新帽子,还有一身水!”
她怒气冲冲地转身而去,充耳不闻悔过声和道歉声混杂的四声部合奏。孩子们非常难过,可这不能怪他们。谁能想到正往围城的敌人身上倒水的时候,城堡会突然变回房子——而且其他的一切都变了只有水没变,而且水又正好浇到某个人干净的帽子上。
“可是我想不通水为什么没有消失。”西里尔说。
“为什么要消失呢?”罗伯特问。“水就是水,全世界都一个样。”“我猜城堡里的水井就是我们马厩里的那口井。”简说。事实的确如此。
“还以为我们会平安无事地过一天许愿的日子呢,”西里尔说;“看来是期望过高了。来吧,鲍勃斯[1],我的战斗英雄。如果我们麻利点儿上床,也许她就不会这么凶了,说不定还会给我们带点儿晚饭上来。我饿坏了!晚安,孩子们。”
“晚安。我希望晚上城堡不会又悄悄地回来。”简说。
“当然不会,”安西娅轻松地说,“但玛莎会的——不是在晚上,而是马上。好了,转过来,我把你围裙后面的带子解开。”
“武尔夫里克·德·塔尔博特骑士会不会觉得很丢人,”简半梦半醒地说,“如果他当时知道一半被围困的士兵都戴着围裙?”
“而且另一半穿着灯笼裤。是的——他会非常丢人。站着别动——你把带子越扯越紧了,”安西娅说。
注释
[1]鲍勃斯:故事中其他孩子对罗伯特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