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太阳升起来了,一束强光穿过群山之间深深的峡谷,射在岛上。金光万丈,穿透树林,几乎是笔直地照过来,耀着孩子们的眼,这就是为什么杰拉尔德会出事了。后来吉米没忘了指出,事实上是他自己没看路。他给这支忧心忡忡的小队伍引路,忽然绊了一跤,想去抓住一根树枝,但失手了,然后就一下不见了,只听到大叫一声和哗啦一声。梅布尔紧跟在后面,赶紧收住了脚,才没从那段陡峭的台阶上掉下去,上面长满了苔藓,这地方就像突然在她脚边张开了一个口子。
“啊,杰拉尔德!”她朝台阶下面喊,“你受伤没有?”
“没有,”杰拉尔德说,看不见人,语气里有些气恼。因为其实他受伤了,而且还伤得挺重,“是些台阶,这儿有个通道。”
“还真是呢。”吉米说。
“我早知道这儿有个通道。”梅布尔说,“它经过水底,通到花神庙。连花匠们都知道,但他们不敢下去,怕有蛇。”
“那我们可以从这儿出去,你真该早说。”杰拉尔德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
“我就没想,”梅布尔说,“至少是这样。它大概会经过丑八怪找到旅馆的那个地方!”
“我不从这儿走,”凯思琳态度坚决,“不走那黑地方,就不。告诉你们吧!”
“很好,宝贝,”杰拉尔德也态度坚决,穿过交织在一起的荆棘,他一下从底下露出头来,“没人让你走黑路。你要愿意,就把你留下,然后弄只船回来救你。吉米,车灯!”他伸手去接。
吉米把车灯从怀里掏出来,灯一般会放在怀里,像一些童话故事里讲的,比如阿拉丁有神灯,其他人有车灯。
“我们拿着它,”他解释道,“就不会被什么绊到小腿了,比如杜鹃丛里梅布尔的长身子什么的。”
“好了,”杰拉尔德很坚定地说着,划了一根火柴,打开车灯上面厚厚圆圆的玻璃罩子,“我不知道你们几个人想怎么着,但我是要从这台阶下去,顺着通道出去。要是还能发现那个高级旅馆,总没什么坏处。”
“没用,你知道的,”吉米无力地说,“你很清楚即便到了那儿,花神庙那个门也出不去。”
“我不知道,”杰拉尔德说,依旧干净利索,像个指挥官一样,“那门上很可能有个秘密弹簧。别忘了,上次是没灯,没法找。”
“我最讨厌地下了。”梅布尔说。
“你可不是胆小鬼,”杰拉尔德说,开始运用所谓的外交手腕,“你很勇敢,梅布尔,我就知道!你牵着吉米的手,我牵着凯茜的,走吧。”
“我才不让人牵手呢。”吉米当然会反对,“又不是小孩。”
“那好。凯茜让牵,可怜的小凯茜!好哥哥杰瑞会牵着凯茜小乖乖的手。”杰拉尔德的恶意挖苦这会儿没奏效,他伸出手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想把凯茜嘲弄一番,谁想凯茜却感激地抓住了他的手。她这会儿太伤心了,根本没领会他的本意,她其实常常这样。“呃,谢谢你,亲爱的杰瑞,”她万分感激,“你真好,我会尽量不让自己害怕的。”这下可搞得杰拉尔德惭愧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太不好了。
于是,撇下东升的旭日,四个人走下石阶,石阶连着通道,伸向地下和水下。眼前一片黑暗,接着又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黎明的万丈金光被闪闪烁烁的车灯代替了。石阶确实连着一个通道,刚开始的一段堵了不少多年积压的陈腐落叶。但这会儿,转过一个弯,出现了更多的台阶,一直往下,然后通道就空旷起来,两侧墙壁直上直下,砌着大块的大理石,轮廓清晰干净。杰拉尔德牵着凯茜的手,温和了不少,没有他刚才想象的那么多怨气。
而凯茜呢,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害怕。
车灯小窗里的火焰在地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孩子们无声地跟着走。突然,依旧在无声中,车灯的光几乎让人视而不见了,就象蜡烛被拿到太阳底下去点篝火或引燃鞭炮什么的。因为这时孩子们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大厅,每个人的感情这时都很复杂,有惊讶,好奇,还有敬畏,但并不害怕。大厅的顶是拱形,两排圆柱支在下面,角落洒满了柔美细腻的光,就象海底洞穴每处私密的角落都被水灌满那样。
“真美啊!”凯思琳小声说,吐气很重,把哥哥的耳朵弄得痒痒的。梅布尔抓住了吉米的手,轻声说,“我得抓住你的手,我得傻抓住点什么,不然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孩子们呆的这个大厅,是世上最美的地方,我没法描述,因为在不同人眼里,它是不一样的,如果我想告诉你他们四人中哪一个的感受,你不会理解的。但四个人都觉得这是可能存在的最无可挑剔的地方。我只说一点,大厅四周全是高大的拱门。凯思琳觉得那是摩尔时代[52]的,梅布尔觉得是都铎时代[53]的,杰拉尔德认为是诺曼[54]式的,而吉米又认为是世俗哥特式[55]的。(你若不清楚,就去问问收集黄铜器的叔叔,他会给你解释的,或者米拉先生还会把不同样式的拱门给你画出来。)从这些拱门里,可以看到许多事情!啊,真的是许多!其中一个是一个橄榄园,有一对牵着手的恋人,沐浴着意大利的月光。另一个是一片宽阔奔腾的海,托着一只船。第三个拱门里,有一个国王,戴着王冠,他的侍臣正卑躬屈膝地讨好他。而第四个门里,能看到一个真正高级的旅馆,那位尊者丑八怪正在前门台阶上晒太阳。还有一位母亲,俯身对着一个木摇篮。一个画家正陶醉在他的作品中,画笔未干,似乎是刚刚画完。还有一位战死的将军,打了胜仗,战场上插上了他钟爱的旗帜。这些都不是画,而是真的,活生生的,人人都可以看出,他们是不朽的。
这些拱门里框着的还有一些其它的画。展示的都是生命中人的灵魂所求,或人的命运能够赐予的最激昂最美好的时刻。真正高级的旅馆也在这儿,因为有些人一生只求“一个真正高级的旅馆”,而未曾奢求其它。
“啊,来这里真高兴。太好了,太好了!”凯思琳嘟哝着,紧紧攥着哥哥的手。
他们慢慢走上大厅。吉米手里的车灯这会儿成了摆设,它的光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里衬得跟黑影似的。
快到大厅尽头时,孩子们看到了光的出处。它源于一处,亮光四射。就在那里,立着梅布尔“不知道去哪儿找”的丝爱姬的雕像。他们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欣喜若狂,又迷惑不解。走近丝爱姬,他们看到那只深色的戒指就戴在她抬起的手上。杰拉尔德松开凯思琳的手,踩着基石,腿搭在基座上,站了起来,站在这个长着蝴蝶翅膀的白色女孩旁边,人石对照,黑白分明。
“希望你不介意。”说着,他轻轻把戒指摘了下来。接着滑到地面上,“别呆在这儿,”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不要在这儿。”
于是他们绕过了白色的丝爱姬。这回车灯再次派上了用场,一下又亮了起来,杰拉尔德拿着在前面领路。他们从大厅出来又进了黑洞洞的通道,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大厅的名字。
接着,他们七拐八拐,到了通道尽头。车灯那一丁点儿的光照着四周黑乎乎的石壁。凯思琳说,“给我戒指,我知道怎么说。”
杰拉尔德将信将疑地给了她,。
“我希望,”凯思琳慢慢地说,“家里没人知道我们今晚出去了,希望我们穿着睡衣安安稳稳躺在自己**睡觉。”
接下来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像往常一样,阳光普照,明媚而灿烂,不是旭日初升时那样,而是你所习惯的那种日光。孩子们都在各自的**。凯思琳的愿望很明智,唯一的错误就是说“睡在各自的**”,因为梅布尔自己的床当然是在耶尔丁城堡了。于是那天,梅布尔那褐色头发的姑妈就怎么也弄不明白了。梅布尔要跟那几个镇上的孩子过夜,他们混得很熟,晚上十一点钟锁门的时候都没回来,而第二天一早她却躺在自己**。梅布尔心烦意乱,编了十一种离奇的理由,虽然姑妈并不是很聪明的女人,但要说相信的这些古怪的解释,她还没傻到这份儿上。第一种解释(也该算第十二种)就是事情真相,但姑妈的理智太正常了,当然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