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钱人吉米(1 / 1)

“今天怎么过?你们有什么点子吗?还是让我告诉你们吧,我想好了。”杰拉尔德说,隔着绿草茵茵的山坡,他们看着管家那高大健壮的身影越来越小。其他人还都没想。

“我们要除掉那个丑八怪。呃,得想出一个很好的办法,做得干净利索。之后回家,把戒指封进信封里,这样它就不能跟我们玩什么新花样了。然后,咱们到房顶上去,安安静静地看看书,吃吃苹果。告诉你们吧,我对这些冒险烦透了。”

其他人也这样说。

“现在,来想一想,”他说,“想你们从来没有想过的办法,怎样除掉那个丑八怪?”

每个人都在想,但心烦意乱,脑子都不转了,用梅布尔的话说,他们想的那些主意根本不值得一想,更别提说出来了。

“我猜吉米不会出问题。”凯思琳焦急地说。

“哦,他没问题,他带着戒指呢。”杰拉尔德说。

“他可别再发什么鬼愿。”梅布尔说,但杰拉尔德让她住嘴,让他要好好想想。

“我想我坐着想时想到的主意最好,”他说着就坐下了,“有时你大声说出来,想到的主意最好。丑八怪是实实在在的,不会有错的。他在那个通道里变成了真人。如果能把他再弄回那里,也许还能再变回去,那我们就可以把衣服和其它东西收拾回家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凯思琳问。梅布尔更是直言不讳,坦白地说,“我才不去那个通道呢!”

“害怕了!大白天的!”杰拉尔德嘲笑她。

“那里面可不是什么大白天儿。”梅布尔说,凯思琳禁不住浑身一抖。梅布尔说,凯思琳浑身“如果我们走上去,猛地把他的衣服扯掉,”她说,“那他只是衣服,就不会是真人了。”

“不会吧!”杰拉尔德说,“你怎么能知道他衣服下面是什么样子。”

凯思琳浑身又是一抖。阳光一直都很灿烂,白色的塑像,绿色的大树,喷泉,平坛,犹如剧中景色那样愉悦浪漫。

“不管怎么样,”杰拉尔德说,“得把他找回来,关上那石门。我们只能指望这么多。然后回家吃苹果,看《鲁宾逊漂流记》,或看《瑞士家族》,或喜欢什么就看什么,只要里面没有魔法就行。我们现在必须动手。他现在并不可怕,真的。他是真人,你们也都看到了。”

“我想这就不同了,”梅布尔说,并试着感觉或许这真的是不同了。

“瞧瞧那太阳,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杰拉尔德坚持着,“走吧。”

他牵着她俩儿的手,很坚定地朝杜鹃花丛走过去。刚才吉米和丑八怪在那儿等着呢。杰拉尔德边走边说,“他是个真人”,“阳光很好,”“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免得出什么差错。刚走近灌木丛,那些油亮的叶子便悉悉簌簌地响,颤抖了几下,分开了,还没等女孩们往后退几步,吉米就一下闪现在阳光下,眨着眼睛。树枝在他身后又合上了,既不晃动,也没有沙沙声,不像有另一个人要出现的样子。就吉米自己。

“他呢?”两个女孩齐声问。

“他在枞树林路上走来走去,”吉米说,“做书上的算术题。他说他非常有钱,要进城去股票交易所什么的,在那里,如果聪明的话,人们会把纸换成金子,他说的。我也想去股票交易所,你们不去吗?”

“我不太在乎钱,”杰拉尔德说,“我的钱足够了。说说他在哪儿,我们必须除掉他。”

“他有辆机动车,”吉米接着说,分开那些温暖光亮的杜鹃花叶,“也有一个带网球场的花园,一个湖,一辆双驾马车,还时不时去雅典度度假,就像那些去马尔加特[35]的人。”

“最好的办法,”杰拉尔德顺着灌木丛走,“是告诉他,想出去的话,最近的路是穿过那个旅馆,那个昨晚他认为的旅馆,然后把他带进通道,推他一把,我们就赶紧跑出来,把门关上。”

“在那儿他会饿死的,”凯思琳说,“要是个真人的话。”

“我想不会,戒指的魔力哪能那么久啊。反正这是我唯一能想出的法子了。”

“他很有钱,”吉米边走边说,不去管灌木丛发出的喀喀声。“他要为住他那儿的人们建一座图书馆,把他的画像挂里面,他觉得人们喜欢那样。”

过了那一片杜鹃丛,孩子们走上了一条平坦的路,路上长满了小草,两旁是高高的松树和千奇百怪的枞树。“他就在那个拐角旁,”吉米说,“他就是钱多得不得了,不知道怎么花。他正在建一个饮马的水槽,一个饮水喷泉,顶端安放他的半身像。怎么不在床边给自己建一个游泳池呢,那样,早上就一个跟头从**翻进去了。我希望我很有钱,那我会示范给他看。”

“这是个明智的愿望,”杰拉尔德说,“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啊呀!”他大叫了一声,是有原因的。在那绿松荫路上,静寂的树林里这会儿只能听到树叶沙沙的响声和三个孩子急促不安的呼吸,吉米的愿望实现了。以一种迅速又清晰可见的速度,吉米变得很富有。可怕的是,虽然他们可以看到有事情在发生,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还阻止不了。他们看到的,只是那个从他们记事起就在一块儿玩,一块吵架,吵完又和好的吉米,在不断地变老,真恐怖。整个过程发生在几秒钟之内。但就在这短短几秒钟,他们看到吉米从少年到青年,到中年,接下来的事情更他们目瞪口呆,虽然难以描述但实实在在的是,他们看到吉米成了一位老绅士,穿着讲究但又显得挺古板,正透过眼镜看看他们,问去最近的火车站怎么走。若没有详细地看到这个变化的发生,他们不会猜到这个又胖又有钱的老绅士是谁,他戴着高高的帽子,穿长外套,又大又红的印章在肥大的马甲边缘晃来晃去。这是他们的吉米。但是,他们亲眼看到了,知道这是个可怕的事实。

“呃,吉米,不要!”梅布尔绝望地叫起来。

“真可恶。” 杰拉尔德说。凯思琳大哭起来。

“小姑娘,别哭,”眼前那个曾是吉米的人说,“还有你,小伙子,你就不能礼貌地回答一个正儿八经的问题?”

“他不认识我们了!”凯思琳嚎啕大哭。

“谁不认识你们?”那个曾是吉米的人有些不耐烦。

“你,你不认识我们了!”凯思琳呜咽着。

“我当然不认识你们,”那人回话说,“但你也犯不着这么伤心吧。”

“呃,吉米,吉米,吉米!”凯思琳哭得更响了。

“他不认识我们,”杰拉尔德承认,“或者,吉米,你不是开玩笑吧?如果你开玩笑,那可是在做一件很蠢的事。”

“我的称呼是吉米先生,”那个曾是吉米的人把自己的名字说得准确无误。

顺便提一下,该用短一点的名字来称呼这个又老又胖又有钱的吉米,就叫他“那人”吧,来代替“那个曾是吉米的人”。

“我们该怎么办?”梅布尔小声问,然后敬畏地大声说,“呃,吉米先生,或者你说怎么称呼,你一定得把戒指给我。”那该死的戒指在那人手指上很显眼。

“当然不行!”那人肯定地说,“看来你还是个挺贪婪的小孩呢。”

“那你想干什么?”杰拉尔德干巴巴地问,话里充滿失望。

“你对我这么感兴趣真是抬举我了,”那人说,“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去最近的车站怎么走?”

“不,”杰拉尔德说,“不愿意!”

“那好,”那人仍旧很礼貌,但显然已经生气了,“也许你愿意告诉我去最近的疯人院怎么走?”

“不,不不不!”凯思琳大叫,“你还没有糟到那种程度。”

“或许我没有,但你们是那样,”那人回敬他们,“如果不是疯子,就是傻瓜。不过,前面有位先生也许还正常。事实上,我好像认得他。”确实有一位先生,正走过来,那是老丑八怪。

“呃,你不记得杰瑞了吗?”凯思琳大喊,“还有凯茜,你的小猫咪呀?亲爱的,亲爱的吉米,别犯傻了!”

“小姑娘,”那人透过眼镜不高兴地看着她说:“你没能受到更好的教养,真遗憾。”他笨拙地朝丑八怪走过去。他们互相扬了扬帽子问好,客套几句,接着并肩走上了绿色的松林路。三个可怜的孩子跟在后面,给吓坏了,晕头转向,心惊胆战,更糟的是,他们这下都没了主意。

“他想变得有钱,这下他倒真有钱了,”杰拉尔德说,“他可有钱买票了,买什么都行。”

“咒语该解除的时候当然会解除,不是吗?他会发现自己呆在一个讨厌的地方,或许是一个真正的高档旅馆,还不知道是怎么去的。”

“不知道丑八怪还能活多久。”梅布尔说。

“是啊,”杰拉尔德回答,“这倒提醒了我,你们两个得把衣服什么的收拾收拾,藏起来,藏哪儿都行,明天拿回家。”又闷闷不乐地加了一句,“如果还有明天的话。”

“呃,不要啊,”凯思琳的话里又开始带哭腔,“没这么糟糕吧,地球照样转。”

“想想看,”杰拉尔德说,“我当然得跟着吉米,你们两个回家,告诉法国家庭女教师,我和吉米在火车上跟一位先生走了,就说他看起来像一个叔叔。他确实像叔叔。以后肯定会有一顿狠吵,但是这事一定要做。”

“一听就是谎话,”凯思琳说,“看来你靠傍敲侧击都搞不到点真东西。”

“别担心,”她哥哥说,“这不是谎话,这跟我们陷入魔法一样真实,就好像在梦里撒谎,你也没办法不是。”

“哦,我只希望一切赶紧结束。”

“你希望顶什么用。”杰拉尔德发火了,“再见。我得走了,你们留下。如果你认为这样做开心,我才不信呢,这不可能,太玄了。告诉女教师,我和吉米下午茶的时候回来。若回不来,那也是没办法。我对别的事没法帮忙,但要帮吉米。”他跑了起来,因为女孩们已经落后了,而丑八怪和那人(原来的吉米)也已经加快了脚步。

女孩们只好看着他们远去。

“我们必须找到那些衣服,”梅布尔说,“只能这样了。过去,我常想当个女英雄,可等真遇上机会就不一样了,是吧?”

“说的没错,”凯思琳说,“等找到衣服,藏到哪儿呢?不会是那通道吧?”

“不会!”梅布尔坚决地说,“藏到那个大石恐龙兽里面,里面是空的。”

“在石头中他会变活呀。”凯思琳说。

“有太阳时他不会的,”梅布尔很有信心地告诉她,“况且也没有戒指。”

“今天吃不到苹果,书也看不成了。”凯思琳说。

“是啊,不过,一到家我们就玩最幼儿园级的游戏。咱们来开一个过家家茶会。这会让我们觉得跟本就没有过什么魔法。”

“要那样得开个盛大的茶会。”凯思琳半信半疑。

这会儿,我们看到了杰拉尔德那小小的身影,步伐很坚定,正跟着两位老先生的足迹走呢,阳光下的路面腾起白色浮尘。他把手插进裤兜,埋在沉甸甸的硬币中,心里很满意,那是他在集市上表演魔术时分到的钱。网球鞋走起路来悄无声息,不久到了车站。他悄悄躲在售票处一边,偷偷听曾是吉米的那个人在说什么。“一张去伦敦的票,头等车厢。”他说。那人和丑八怪溜达着去了站台,一路上彬彬有礼地谈论着时事和谷物市场。等他们走远,杰拉尔德买了一张三等厢的往返车票,也去伦敦。火车飞快驶进车站,尖声鸣笛,突突喷气。乘客在标着蓝线的车厢就座,乘务员们则进了黄色的木头车厢。汽笛声传来,旗子挥舞几下。准备就绪,一阵颠簸,火车上路了。

“真不明白,”杰拉尔德独自一人坐在三等车厢里,“火车和魔法怎么就可以同时进行。”

但的确可以。

梅布尔和凯思琳忐忑不安地细细查找着杜鹃丛、蕨丛以及各式的枞树林,发现了六堆物品,有夹克、帽子、裙子、手套、高尔夫球杆、曲棍球杆、扫帚柄。正值中午,烈日当头,她们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把这些东西搬到山上。一只巨大的石恐龙兽在一片落叶松林中若隐若现。恐龙兽肚子上有一个洞。凯思琳教梅布尔俯下身,自己踩着她的背爬了上去,爬进这个庞然大物冷冰冰的石头肚子里。梅布尔把衣服和棍杆之类递上去。

“这里面空间很大,”凯思琳说,“它的尾巴通到地下,就像一个秘密隧道。”

“小心里面有什么东西爬出来跳到你身上,”梅布尔说,凯思琳赶紧下来了。

向法国家庭女教师做解释肯定得费一番口舌,但是,就像凯思琳后来说的,任何一点小事情都会转移大人们的视线。她们正解释着带杰拉尔德和吉米去伦敦的那个人确实看起来像个叔叔,忽然窗前闪过一个人影。

“那是谁?”女教师忽然问,还用手指着。大家都知道这样不礼貌。

是管家从医生那儿回来了,头上贴了消炎贴,早上那讨厌的伤口花了不少时间清洗。

她们告诉她那是耶尔丁城堡的管家。“天啊!” 她说了一声,也就不再咄咄追问男孩们的事。午饭比往常晚了很多,饭桌上谁也没讲话。

午饭后,女教师出去了,带着顶粉红玫瑰的帽子,撑着玫瑰镶边的太阳伞。女孩们则沉闷地玩着过家家茶会,用的是真的茶。喝到第二杯,凯思琳突然哭起来。梅布尔搂着她,自己也哭了。

“我希望,”凯思琳抽泣着,“呃,我真的希望知道他们在那里!那还会好受一点。”

杰拉尔德知道男孩们在哪里,但这也不能使他有所安慰。让你来想想,他是唯一知道他们在哪里的人,因为吉米不知道他自己其实不是真的有钱人而是个小孩子,也不能指望丑八怪知道什么,比如在哪里之类。茶会玩得很像那么回事,但还是不能让她们安心。倒第二杯茶的时候,凯思琳的手都是颤抖的,茶洒在了外面。

这里是老宽街总监大楼,杰拉尔德埋伏在一段楼梯上,只能说埋伏,没有别的词来形容了。他下面的一层楼上,有一个门,挂着牌子——“丑八怪先生,股票经纪人(股票交易所)”。上面的一层楼上,有另一个门,上面是他弟弟的名字。他弟弟一下子变得有钱了,既是魔法又是悲剧。吉米的名字下面没有什么说明。那人(曾经的吉米)拥有了大笔的钱,杰拉尔德猜不出他这会儿该属于什么阶层。门开了,他弟弟走了进去,他看到很多职员和许多红木办公桌。很明显,那人的买卖做得还不小。

杰拉尔德该做什么?他能做什么?

尤其像杰拉尔德这样一个小孩子,几乎就不可能走进伦敦一个大办公室,对里面的人解释说那年长、可敬的上司并不是如他表面看起来的样子,而只是他的弟弟,只不过是因为一个魔法戒指而忽然变老,变得有钱而已。若你觉得有这样做的可能,好,那就去试试吧。他也不能敲开丑八怪先生的门(他现在可是股票交易所经纪人),告诉他的职员,他们的头儿其实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意外地被魔法变活的几件旧衣服而已。而且他也解释不了,它怎么在一个非常高档但又事实上不存在的旅馆里过了一夜,就变成了真人。

看到了吧,杰拉尔德的处境可是荆棘遍布啊。平日的晚饭时间早过了,杰拉尔德越来越饿,这似乎成了最大的问题。如果他要监视的人在办公室里呆得实在太久,杰拉尔德就有可能饿死在伦敦大楼的楼梯上。他越来越清楚这个事实。

一个男孩吹着口哨上楼了,头发像门口的一块新的蹭鞋垫,手里提着个深蓝色的包。

“你给我六便士的面包,我给你钱。”杰拉尔德果断决策,像个伟大的指挥官。

“先给看看你的钱。”那男孩的反应也不慢。杰拉尔德把钱拿出来晃了晃,“好,成交。”

“货到付款。”杰拉尔德从来没想到自己还会用布商们的行话。

那男孩露齿一笑,一脸的佩服。

“知道规矩,不是吃素的。”

“还不够,”杰拉尔德故作谦虚,“快去吧,哥们儿。我得在这儿等。你愿意的话,我帮你看包。”

“我也不是吃素的”男孩把包搭在肩上,“我从你这么大时就一直很守信用。”

他说完就拔腿走人,不一会儿带着面包回来了。杰拉尔德付了六便士,收下了面包。几分钟后,那个男孩从丑八怪先生的股票经纪人办公室出来,杰拉尔德叫住了他。

“那家伙什么情况?”他问道,大姆指比划着。

“赚大钱的,”那男孩说,“富得流油。汽车,什么都有。”

“那你知道楼上那位?”

“他比下面这位还有钱。在英国银行有戒备严密的地下室,是他专用的,放着成箱成箱的钱,就像粮贩子家里靠墙摆着的箱子那样。他叫吉米。让我呆在里面半小时还可以,门敞着,警察去玩赌博游戏去了,但时间不能再长了,真的。把面包都吃掉的话,你准得撑死。”

“你来一个?”杰拉尔德把袋子伸了过去。

“我们办公室的都说,”男孩拿了面包,开始说起杰拉尔德并没问到的情况,也算是吃得光明正大。“这俩儿人在生意上相互拆台,拼死拼活的有不少年了。”

杰拉尔德大为惊讶,搞不懂到底什么魔力以及还需要多少什么东西才能给富翁吉米和丑八怪杜撰出一段历史和过去,他俩可是昨天才出现的啊。如果把他俩带回去,那这男孩会忘掉他俩吗?再例如在这个城市里跟他俩有生意往来的人们呢?那间有红木桌子和职员的办公室会消失吗?那些职员是真的吗?红木桌子呢?他自己是真的?这个男孩呢?

“你能保密吗?”杰拉尔德问那个男孩,“你是在说着玩吧?”

“我得回办公室了。”男孩回答。

“那去吧!”杰拉尔德说。

“你不用那么规矩,”男孩说,“我说保证没事。要是晚了,我知道怎么让鼻子出点血就应付过去了。”

杰拉尔德恭喜他有这招儿,很有用也很得体,接着又说,“我给你五个先令,真的。”

“为什么?”男孩自然得问问。

“如果你肯帮我个忙。”

“说吧。”

“我是干私人调查的。”

“侦探?你看起来可不像。”

“看着像有什么好的?”杰拉尔德有些不耐烦,又拿了一个面包吃起来,“要找上面那个老家伙。”

“警察找他?”那男孩漫不经心地问。

“不,是伤心的亲属。”

“‘浪子回头’,”男孩说,“‘既往不咎’,明白了。”

“我好歹得把他带回他们那儿。如果现在你能进去传个话儿,说生意上的一个人想见他。”

“等一下!”那男孩说,“我有个主意,比这强得多。你进去见丑八怪先生。他正巴不得让那老头一两天里出点事儿呢。今天早上他们还在办公室这么说。”

“我想想。”杰拉尔德说着,把最后一个面包放在膝盖上,特意腾出手托住下巴。

“别忘了我那五个先令。”男孩提醒一句。

楼梯上静悄悄的,时不时有职员的咳嗽声从那人办公室传出,丑八怪先生办公室的打字机也在嗒嗒嗒地响。一会儿,杰拉尔德站了起来,把面包吃完。

“你说得对,”他说,“我得试一下。这是你的五个先令。”

他拍掉衣服前襟上的面包屑,清清喉咙,接着敲了敲丑八怪先生办公室的门。门开了,他走了进去。

那个头发像蹭鞋垫的男孩犹豫了一回,离开办公室这么长时间,得让他那训练有素的鼻子做一个充分的解释。还真没白等。他下了几层台阶,转过楼梯拐弯的地方,听到丑八怪先生的声音,慢条斯理小心翼翼,这声音在这个楼层(和股票交易所)很闻名。

“然后我就让他给看看那个戒指,把它捋下来。但要记住,这只是一个意外,你不认识我。我可不能跟这种事儿有瓜葛。你肯定他真的脑子有病?”

“太肯定了,”杰拉尔德说,“他的确是让那个戒指搞疯了,处处都受它控制。我就知道会这样。想想他那些伤心的亲属吧。”

“当然,当然,”丑八怪先生和颜悦色,“这正是我想到的。”

他去了楼上的另一间办公室,杰拉尔德听到那人对员工说要出去吃午饭。接着,可怕的丑八怪和吉米(在杰拉尔德眼里他同样可怕)下了楼梯往街上走,一路谈论着股票,熊市,牛市什么的。两个男孩躲在阴暗的楼梯平台上,尽量不让他们看到,然后跟在后面。

“我说,”头发像蹭鞋垫的男孩用佩服的口气轻声问,“你的任务是什么?”

“走着瞧,”杰拉尔德说得毫不客气,“跟上!”

“你告诉我。我得回去了。”

“那好,我告诉你,但你不会信。那个老先生其实一点也不老。他是我的弟弟,忽然就成了你看到的这样儿。另外一个根本就不是人,几件旧衣服而已,他里面什么也没有。”

“还真挺像的。”那男孩承认,“我说,是不是你搞的?”

“哦,是一只魔法戒指,把我弟弟变成这样了。”

“哪有什么魔法,”男孩说,“我在学校学过。”

“好吧,”杰拉尔德说,“再见。”

“呃,接着讲!”男孩说,“但,是你搞的吧。”

“哪儿呀,是那只魔法戒指。等我拿到它,我就许愿去另外一个地方,就去了。然后,我可以对付他俩了。”

“对付?”

“是啊,一旦你对那戒指许了愿就没法反悔了。只能等它自行失效,就像等一只弹簧自己伸直了那样。但新的愿望还会实现,我差不多能保证这一点。管它呢,碰碰运气再说。”

“你是个街霸,对吧?”男孩说得毕恭毕敬。

“走着瞧吧。”杰拉尔德又重复一遍。

“我说,你可不是去那个高档的地方吧!你进得去?”

男孩停住脚,被皮姆酒店[36]的富丽堂皇给震住了。

“没错,就去那儿。只要我们风度好一点,就不会被赶出来。你也一起去,午饭我请客。”

我不知道杰拉尔德为什么那么依恋那个男孩。他可不是什么好孩子。或许是因为除了那个曾是吉米的人和丑八怪之外,这个男孩是杰拉尔德在伦敦唯一认识的人,也是唯一可以讲话的一个。他可不愿跟那俩人说话。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很快,就像杰拉尔德以后说的,“跟有魔法似的!”大酒店里很拥挤,服务生匆匆忙忙地把饭菜端上桌,人们匆匆忙忙地吃着。叉子盘子叮当响,啤酒从瓶子里汩汩冒出来,人们叽叽喳喳讲话,许多好吃的散出的气味都让人流口水。

“要两块肉排,”杰拉尔德说着,亮出了一大把钱,免得让人怀疑他动机不良。

接着,旁边一张饭桌上传来讲话声,“是啊,真是少有的传家宝啊,”那人从手上褪下戒指,丑八怪先生伸出他那所谓的手去接,嘴里咕哝着稀世珍宝什么的。头发像蹭鞋垫的男孩屏住呼吸,盯着这一切。

“还真有一只戒指。”他承认。戒指从丑八怪先生手上滑落,滚到了地上。杰拉尔德猛扑上去,就像猎犬逮野兔似的,他把戒指套在手指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大喊一声:

“让我和吉米在花神像后面的通道里。”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安全的地方。

酒店的灯光、声音、香味倏忽间消失了,就像蜡油滴进火里,雨滴落进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知道,杰拉尔德也不会知道酒店会发生什么。虽然杰拉尔德很心切地把报纸翻来翻去,想找找诸如“知名人士异常失踪”之类的消息,但报上什么也没有登出。我也不知道那头发像蹭鞋垫的男孩又做了什么,想了什么。杰拉尔德就更不知道了。但他想知道,我也就不在乎那两个便士了。不管他想什么做什么,地球还是照样转。酒店的灯光、声音、香味消失殆尽。没有了灯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没有了声音,而是一片寂静;没有了牛排、猪肉、羊肉、鱼、小牛肉、卷心菜、洋葱、胡萝卜、啤酒、香烟的味道,而是一股又潮又湿的霉味,长时间关着的地下室里的气味。

杰拉尔德一阵恶心,头晕眼花。其实心底里还有一件事,一旦等他想起来,会让他更恶心更头晕。这会儿,重要的是想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安慰眼前这个曾是吉米的城里人,让他保持冷静,等时限一到,就像等一个弹簧自己伸直,咒语就会解除,一切恢复原状。但他想不出什么话来。没话可说。也没有必要了,因为黑暗中传出一个声音,不是那个曾是吉米的城里人,而是真正的吉米的声音,他是杰拉尔德的弟弟,只因为许了一个倒霉的愿望而从没钱的小吉米变成了那个富有的老吉米。另一个声音说,“杰瑞!杰瑞!你醒了吗?我做了一个怪梦。”

接下来的一小会儿没了动静。

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静悄悄的,到处是呛鼻子的霉味。他摸索着抓起吉米的手。

“好了,吉米,老弟,”他说,“现在不是做梦了。又是那讨厌的戒指。我只能许愿来这里,好让你从梦里醒过来。”

“来哪儿?”他也紧紧抓着那只手不放,要在大白天儿,肯定被笑话,说他太孩子气。

“花神像后面的通道里。”杰拉尔德说,又加了一句,“没事儿了,真的。”

“呃,可能没事儿。”黑暗中吉米回答,带着一肚子气,但还没到让他松开哥哥的手的份儿上,“但现在怎么出去啊?”

这会儿他知道了,知道比从戚普塞[37]到耶尔丁城堡的闪电飞行更头晕的是什么了。但他还是很果断地说:“我当然会再许一个愿,让我们出去。”虽然他一直都知道,戒指实现了的愿望是没法反悔的。

没有实现。

杰拉尔德许了愿。一片漆黑中,他小心翼翼地把戒指递给吉米,吉米也开始许愿。

但还是原地未动,他们还在花神像后面黑洞洞的通道里,这个通道至少还让一个丑八怪找到了一个高级旅馆。石门关着。他们甚至不知道门在哪儿。

“有火柴就好了!”杰拉尔德说。

“为什么不把我留在梦里?”吉米几乎要哭了,“那里很亮,我正打算吃鲑鱼和黄瓜呢。”

“我还正打算吃牛排和薯条呢。”杰拉尔德不高兴地回了一句。

他们现在有的只是寂静、黑暗和泥土的气息。

“我常常想,活埋是什么滋味,”吉米缓缓地低声地说,“现在知道了!”“哦!”他忽然尖叫起来,“这不是真的!不是!这只是一个梦!”

有一小会儿的沉默,可以让你从一数到十。接着,杰拉尔德充满勇气地回答,“对。”声音穿透了霉味、寂静和黑暗。“这只是一个梦而已,吉米老弟。我们再坚持坚持,也可以时不时地喊两声,为了好玩呀。但这真的只是一个梦,当然了。”

“当然,”吉米说。四周还是一片寂静、黑暗和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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