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陌生人(1 / 1)

梅布尔觉得仿佛置身一场刻意安排好的噩梦中,杰拉尔德也在其中,还问她是不是傻子。她当然不傻,但觉得差不多也快傻了。她继续应付着那些不可思议的人客气但含混不清的提问。常听姑妈说起不可思议的人,好,这下可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了。

夏日的黄昏渐渐隐在融融月色中。丑八怪们的影子映在白色路面上,比它们实实在在的本人还可怕。梅布尔暗想,要是夜里黑得什么也看不见就好了,不过接着心里一哆嗦,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高帽子丑八怪不停地问杰拉尔德,诸如学校如何,什么体育活动,怎么玩,什么雄心壮志等等。杰拉尔德心里嘀咕,这魔咒什么时候才能解除!魔戒似乎以7为基数发挥魔力。这些丑八怪的生命是7小时?还是14或者21小时?7的乘法表这么复杂,让杰拉尔德晕了头(头脑最清醒的时候这只不过是个智力游戏)。正云里雾里地想呢,忽然他大吃一惊,发现已经到城堡的大门了。

大门当然是上了锁的。

丑八怪用所谓的手晃了晃铁门,白费力气。“知道吧,”杰拉尔德解释道,“肯定是太晚了。还有一条路,但得钻过一个洞。”

“女士们,”尊者丑八怪反对;但女士们异口同声,宣称她们喜欢冒险。“刺激!”身插玫瑰的女士补充道。

于是,他们绕路朝那个洞走去。月光下这洞不太好找,因为月光往往给那些最为熟悉的东西披上了伪装。杰拉尔德走在前面,拿着从朝圣者出院子时抢来的车灯;梅布尔畏畏缩缩地跟着,之后是丑八怪们。它们的木胳膊腿撞在石头上,发出空洞洞的喀喀声。一路上,丑八怪们发出令人惊奇咕噜声,半带着男子汉的勇气,半带着小女生的忐忑不安。他们跟灯光,走过拱门下沿着长满蕨的断崖中的通道。

钻出洞,到了月光沐浴下的意大利花园,这迷人的景色,使不少丑八怪那画出的纸嘴唇中发出清晰一声“哦!”,表示惊赞。尊者丑八怪像是说,这肯定是乔治表现卖弄的地方!没错。

碎石路弯弯曲曲,很有艺术性,还有大理石坛,脚步踏上的回声从没有这样奇怪。灰色的草坪平平整整,带着露水,落在上面的影子从没有这样美丽。杰拉尔德正想着这些,或想着诸如此类的事情(他真正在想的是“我敢打赌以前从来没像这样,在这个地方也没有这样!”)这时,忽然看到赫耳墨斯神[33]的雕像从基座上跳下来,朝他和同伴们跑过来,像个街头小子,满是好奇,跃跃欲试地要加入一场街斗似的。杰拉尔德也发现,只有他自己看到了这个白色大物在朝前跑。他知道是魔戒的作用,能让他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把魔戒从手指上褪下,没错,赫耳墨斯神还在基座上,跟圣诞节堆的雪人没什么两样。再把戒指带上,又看到赫耳墨斯神了——围着他们转了几圈,盯着丑八怪们没有知觉的脸挨个看不停。

“像是个高级旅馆,”高帽丑八怪说“这地面铺得才叫品位。”

“咱们本该从后门走的,”梅布尔突然说,“前门9:30就锁了。”

一个矮墩墩的丑八怪,戴着黄蓝两色板球帽,一直很少说话,这会儿嘟哝着冒险了,再感年青了什么的。

接着他们沿着大理石砌边的游泳池走过去。池里面有金鱼,隐隐约约泛着光,那是那个史前巨兽洗澡喝水的地方。月光下的池水闪着粼粼的光,钻石一般,他们中只有杰拉尔德一个人能看到浑身鳞甲的巨蜥在睡莲中打滚,自得其乐。

他们快步走上花神庙的台阶。花神庙背靠着陡峭的山,几乎是悬崖绝壁,虽没有别致的拱门,倒也点缀了花园的景色。梅布尔转到女神像后面,摸索着。杰拉尔德的车灯晃来晃去,像探照灯,照到了一条又高又窄的通道。门是一块大石头,紧闭着。在梅布尔的手指触动下,石门开始慢慢转动。

“就这儿。”她说,呼吸有些急促,后颈冰凉,起了鸡皮疙瘩。

“老弟,你拿灯引路。”郊区丑八怪用他那夸张但又讨人喜欢的声音说。

“我得在后面关门。”杰拉尔德说。

“让公主关吧,我们帮她。”戴花冠的丑八怪动情直言。杰拉尔德觉得她真多事。

杰拉尔德还是不失风度地坚持自己负责把门安全地关上。

“你们肯定不想让我遇上麻烦。”他说。丑八怪们也同意,这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这可是他们最后的一次这样和善和通情达理。

“拿着”杰拉尔德把车灯塞给老丑八怪,“你是当然的领导,直着往前走。”又小声问梅布尔,“有台阶吗?”

“不会永远没有,但到现在还没有”她也小声说,“已经有好一段了,接着会有弯道的。”

“窃窃私语,”最小的丑八怪突然说,“没有礼貌。”

“他本来就没有礼貌,”女丑八怪轻声说,“别介意,没人教育过他”说着,神秘兮兮地抓住梅布尔的胳膊,软塌塌的令人毛骨悚然。

尊者丑八怪拿着灯在前面引路,其他人深信不疑地跟在后面,一个个消失在窄窄的入口中;杰拉尔德和梅布尔站外边,大气不敢喘,惟恐细微的呼吸也会让丑八怪们停住脚,他们几乎因获救而抽泣,但高兴得太早了。通道里面忽然一阵嘈杂,杰拉尔德和梅布尔拼命地想把门关上,而丑八怪们则拼命地要把门再次打开。是因为在黑暗的通道里看到了什么让他们惊慌的东西,还是因为他们空空的脑袋想到这条路不可能是去什么真正的高级旅馆,或是因为灵感的警示让他们确信上当了,梅布尔和杰拉尔德永远也不会知道。但他们知道的是,丑八怪们再也不友好而平易近人了,他们已经有了可怕的变化。“不!不!”“我们不能再走了!”“让他领路!”的叫声打破了美妙夜晚的寂静的梦。女丑八怪们尖叫着,壮丑八怪的嘶哑坚决的喊声带动了集体的反抗,更糟的是,这帮可怕的家伙一个劲地在推,本来快要合上的窄石门这会儿又渐渐地打开了,背着灯光,从门缝露出一群挣扎的黑影。用充填成的手抓着门,棍棒做的胳膊暴怒地伸到门外。门若是关上了,就会把丑八怪们永远排出这个世界。他们嘟哝声不再是寻常有话好说的那种语气,而是带着恐吓,带着极其恐怖的威胁。

那只充填成的手落在杰拉尔德的胳膊上,一瞬间,所有那些过去只在想象中才有的恐怖一下子变成了现实,就像人在溺死之前眼前闪过自己的一生那样,他看见他从梅布尔那里索要而她又给了他的东西。

“使劲推,使出你全身的力气!”杰拉尔德喊着,把脚后跟抵在花神像的基座上,用力推着,像个男子汉。

“我不行了,不行了。”梅布尔呜咽着,也试着用脚后跟抵住基座,但腿不够长。

“不能让他们出来,绝对不能!”杰拉尔德喘着粗气。

“等我们出来有你们好瞧的!”的叫喊从门里面传出,那种声调因为狂暴和豁嘴原因,本来是听不清的,只有对那个无法描述的时刻有着极度恐惧的人才能听出来。

“怎么了?”忽然传来一个新的声音,清浊分明、干脆而洪亮,一个新的影子骤然落在了花神庙的大理石地板上。

“过来帮忙,推门!”杰拉尔德的声音刚好能使新来的人听见,“如果他们出来,会把我们都杀死的。”

一个穿着天鹅绒衣服的健壮肩膀忽然插在了杰拉尔德和梅布尔中间,强壮男人的有力的脚后跟抵在了女神像基座上。沉重狭窄的石门渐渐后退,终于关上了,门上的弹簧咔哒一声,暴跳如雷,气势汹汹,威吓跋扈的丑八怪们终于被关在里面了,杰拉尔德和梅布尔留在了外面,不可思议地解脱了。梅布尔瘫倒在大理石地板上,为成功和筋疲力尽,好好地哭了一场。我要在场,我会转移视线,不会去见证杰拉尔德是不是也同样倒地痛哭。

陌生人(杰拉尔德后来断定他是看猎场的)低下头,当然是看着梅布尔,说:

“起来,别跟个小废物似的。”(他或许应该说,“两个小废物”。)“他们是谁,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可能告诉你。”杰拉尔德喘息拂定。

“我们应该搞明白,是吧?”陌生人友善地说。

“走,到外面月光下,咱们回想回想。”

虽然脑子里一片混乱,杰拉尔德还是想到,一个看猎场的能用这样的词儿,多半有浪漫的经历。同时,他也知道,这样的人不是能用一个离奇的故事就能“摆平”的,像摆平依莱莎、约翰逊,甚至家庭女教师那样。事实上,用他们仅有的故事看来是摆平不了他的。

杰拉尔德要是还没有站起来,他现在也站了起来,拽着梅布尔的胳膊和热乎乎的手,她还在哭鼻子。这会儿,不好摆平的陌生人拉起杰拉尔德的手,把两个孩子都领出了花神圆顶的影子,来到月光皎洁的花神台阶上。他坐下,两个孩子坐在两侧,他胳膊分别挽住杰拉尔德和梅布尔的各一只手,穿过他天鹅绒衣袖,贴在他臂下两侧的天鹅绒衣服上,使人感到友好又安全,然后说,“好了!说吧!”

梅布尔只一个劲地哭鼻子。我们得原谅她,她已经够勇敢的了,我敢说,所有的女英雄,从圣女贞德[34]到格丽丝,也有抹眼泪的时候。

但杰拉尔德说,“没用。如果我编故事,你一眼就能看穿。”

“这可是对你的识别力的恭维。不管怎么着,”陌生人说,“告诉我真相又能怎样?”

“即使告诉你真相,”杰拉尔德说,“你也不会信的。”

“试试看,”天鹅绒说。他的脸刮得很干净,大眼睛,月光下亮亮的。

“不行,”杰拉尔德说,显然说的是实话,“你要么会觉得我们疯了,让我们闭嘴,要么,哦,反正没什么好处。谢谢你帮了我们,还是让我们回家吧。”

“我想,”陌生人若有所思地说,“你们是不是太有想象力了?”

“想想吧,我们造了他们,”杰拉尔德开始很热切,但接着又小心地打住了。

“如果‘他们’指的是我帮你们关在那边坟墓里的人,”陌生人说着,松开梅布尔的手,把她揽进怀里,“记得当时我看到了他们,也听到了声音。我就是全相信你们的想象,我也会怀疑如此使人深信不疑的东西会是你们杜撰的。”

杰拉尔德把胳膊支在腿上,手托着下巴。

“好好想想,”棉天鹅绒说,“你想你的,我来说说我的看法。我想你们不会看出我是谁。我从伦敦过来,来照管一大笔财产。”

“我还当你是看猎场的呢。”杰拉尔德插了一句。

梅布尔把头枕在陌生人肩上,“原来是个英雄。那,我知道了。”她抽泣了一下。

“才不是呢,”他说,“叫管家更贴切一些。在这第一天晚上,我出来呼吸月光下的空气,走到一座白色的建筑,听到嘈杂的脚步声,还有狂乱的求助,当时我一时冲动,帮着关上了门,也不知道石门后面是些什么人。现在,我就不该问我帮着把谁关在里面了?我是说,我帮的是谁?这样问一下不是很合理的吗?”

“当然应该问。”杰拉尔德承认。

“那好。”陌生人说。

“好吧,”杰拉尔德说,“事实是:不。”停了一下,补充一句,“事实是,真不能告诉你。”

“那就得去问问另一方了,”天鹅绒说,“让我去打开那个门,自己弄清楚。”

“告诉他,”梅布尔第一次开了口,“别管他信不信,我们不能放他们出来。”

“好吧,”杰拉尔德说,“我告诉你。听着,管家先生,你能以英国绅士的名义发誓吗?因为,当然我知道你是绅士,不管是不是管家,你能发誓不把我们讲的告诉任何人吗,而且你不能把我们送进疯人院,不管听起来我们多么像疯了。”

“好,”陌生人说,“我可以发誓。但如果你们只是打打架或闹闹别扭什么的,把人家关进了洞里,是不是该把他们放出来?知道吧,他们会给吓死的。我猜毕竟都是些孩子。”

“你听听就知道了,”杰拉尔德回答,“他们可绝不是什么孩子!我从头开始说?”

“当然。”陌生人答道。

梅布尔从陌生人棉天鹅绒的肩上抬起头,说“那我来开头。我发现了一枚戒指,说它能让我隐身,只是说着玩的,结果真的隐身了,隐身了二十一个小时。你别管戒指从哪里来的。杰拉尔德,接着说。”

杰拉尔德接着讲下去了,讲了很长时间,因为故事本身就很精彩。

“因此,”故事要结尾了,“我们把他们带到这儿,等七小时一过,或十四小时,或二十一小时,反正是跟七有关的一个时间,他们就又会变回一堆旧衣服。他们是九点半变活的,我想七小时后会变回去,也就是四点半。现在该让我们回家了吧?”

“我送你们回家,”陌生人换了一种语气,有种让人气恼的亲切,“走吧。”

“你不相信我们,”杰拉尔德说,“你当然不信,没人会信。但如果我愿意,我可以让你相信。”

三个人都站了起来,陌生人直盯着杰拉尔德的眼睛,最后,杰拉尔德说出了陌生人对他的想法。

“不,我看起来不会像疯子吧?”

“你没疯。但你是个很有头脑的男孩,不一般。你不觉得有点生病发烧什么的感觉?”

“但凯思琳、吉米、法国家庭女教师和伊莱扎,以及那个说‘是福克斯那家伙,我敢发誓!’的人,还有你,你看到他们在动,听到他们的喊声,难道你也生病了吗?”

“没有,就是很想多知道些情况。走,我送你们回家。”

陌生人走上通向大门的宽路,杰拉尔德说,“梅布尔住在城堡里。”

“跟耶尔丁伯爵没关系,”梅布尔赶紧说,“我是管家的侄女。”

一路上她都牵着陌生人的手,到了仆人们出入的门,她抬起脸,让陌生人吻了一下,然后进去了。

他们走在通向大门的路上。“可怜的小家伙。”管家说了一句。一会儿来到了学校门口。

“哎,”要分别了,杰拉尔德说,“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要去打开那个门。”

“有眼力!”陌生人说。

“可别,不管怎样,等到天亮吧,我们都过去,十点钟能到那儿。”

“好吧,十点钟在那儿见。”陌生人回答,“再见,乔治,你们可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小孩儿。”

“我们是很怪,”杰拉尔德承认,“但你也一样,晚安。”

四个孩子穿过草坪去花神庙。他们边走边说,说昨夜的历险,说梅布尔的勇敢,其实已经说了整整一个上午了。这会儿已经不是十点,而是十二点半。因为有法国女教师撑腰,伊莱扎坚持要“大扫除”,而且得仔仔细细地干,打扫昨晚的“垃圾”。

“亲爱的,你是女英雄,该获旨维多利亚十字勋章,”她热情地说,“该为你立一座塑像。”

“会变活的,如果放这儿的话,”杰拉尔德一本正经。

“我其实不该害怕。”吉米说。

“白天大不一样,不会有事。”杰拉尔德向吉米保证。

“真希望他会在那儿,”梅布尔说,“他那么可亲,是个顶好的管家,很有绅士风度。”

“但他不在,”吉米说,“你只是在做梦罢了,就像你梦到塑像都活了。”

他们走上洒满阳光的大理石台阶,很难相信,这就是昨晚让梅布尔和杰拉尔德心惊胆战的恐怖地带。

“我们是不是该把门打开了,把衣服拿回家?”凯思琳建议。

“先听听动静,”杰拉尔德说,“难说他们还没变回衣服呢。”

他们把耳朵贴在门枢上,昨夜门枢后面传出的是丑八怪们的尖叫和威吓声。里面很安静,像温馨的早晨一样。就在转过身时,他们看到了来碰面的人——他在花神基座的另一边。但不是站着,而是张着胳膊仰面躺那儿。

“呃,看!”凯思琳指着那儿大叫一声。那人的脸色铁青,前额上有一道伤口,四周都紫了,有血淌在白大理石地面上。同时,梅布尔指着另一个地方,她倒没有哭,不像凯茜。她指着的是叶子油亮的杜鹃丛,有一只尖头尖脑的纸脸从里面探出来,阳光下红白非常显明。孩子们朝他看时,那张纸脸又缩回了油亮的叶子底下。

很明显,不幸的管家肯定是在咒语解除之前打开了石门,而那些丑八怪还没有变成仅仅一堆衣服,帽子和拐杖。他们从洞里冲出来,打了他。他躺在那里,失去了知觉。头上那道吓人的伤口是高尔夫球杆还是曲棍球杆打的?杰拉尔德在想。女孩们飞跑过去,梅布尔把他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凯思琳本想这么做的,但梅布尔抢先了一步。

梅布尔急躁地说“水!水!”其实吉米和杰拉尔德不用好说也都知道一个昏迷的人最需要什么。

“用什么盛?”吉米很疑惑地看看自己的手,又顺着绿色山坡看了看大理石砌边的水池,那里长着水莲。

“用你的帽子,什么都行。”梅布尔说。

两个男孩走开了。

“万一他们跟着我们呢。”吉米说。

“什么跟着我们?”杰拉尔德抢白一句。

“丑八怪们,”吉米小声说。

“谁怕?”杰拉尔德问。

但他还是很小心地左右看看,走了条离灌木丛远的路。

杰拉尔德把水舀在草帽里,折回花神庙。他小心翼翼地用两只手端着帽子,但水往外漏得很快,于是用牙从胸前衣兜里叼出手绢,扔进草帽中去。就是用这条湿手绢女孩们把管家眉间的血迹擦干净。

“我们应该用嗅盐,”凯思琳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我知道应该……”

“那样最好。”梅布尔也承认。

“你姑妈有没有……”

“有,但是……”

“别当胆小鬼,”杰拉尔德说,“想想昨晚吧。丑八怪们不会伤害你,他肯定是惹他们了。听着,你跑,我们保证没有什么跟在你身后。”

没办法,只好把备受关爱的伤者的头移给凯思琳。梅布尔这样做了。她四下瞅瞅杜鹃丛环绕的山坡,然后朝城堡飞跑过去。

其他三个人弯身守着依旧昏迷的管家。

“他没死,是吧?”吉米不安地问。

“没死,”凯思琳向他保证,“他的心还是热的,我和梅布尔给他试过脉,医生都这么做。他长得真好看!”

“还不算老。”杰拉尔德承认。

“真不知道你说的好看是什么意思,”吉米说。突然,一个影子落在了他们旁边的大理石上,响起第四个声音,但肯定不是梅布尔的。她匆忙而去的身影已经离的很远了,虽还能看得到。

孩子们抬起头,看到了上了年纪的丑八怪,就是那位尊者。吉米和凯思琳尖叫起来,很遗憾,但他们的确是这样。

“别叫!”杰拉尔德野蛮地喊,他还戴着那只戒指。

“别出声!我把他弄走。”他小声加了一句。

“这事儿可真糟糕!”尊者丑八怪说。他声调很特别,发出的舌音有些怪,发鼻音时,就像在极冷天气里干活的人。但不是昨晚那种可怕的“哦”“啊”声。

凯思琳和吉米俯身挡住管家。由于是人的身躯,所以俯身也起不了多少保护作用。但杰拉尔德戴着戒指,戒指能让人无所畏惧。他直盯着丑八怪的脸,开始说话。尽管这张脸跟自己在学校画的几乎一样,但毕竟有所不同,因为已经不是纸做的了,而是一张真的脸,手也是真的,尽管瘦瘦的,几乎透明。它朝前挪了挪,想更清楚地看看管家。很显然,它有腿有胳膊,是真腿真胳膊,还有一根自己的脊柱。它竟然真的活了。

“怎么这会弄成这样?”杰拉尔德问,努力保持平静。

“很抱歉。”丑八怪说,“昨晚在通道里,其他人肯定是走错路了,他们没找到旅馆。”

“你找到了?”杰拉尔德疑惑地问。

“当然了,”丑八怪说,“最尊贵的,就像你说的那样。离开旅馆后,我没走前面的路,想故地重游,看看白天这树林是什么样。旅馆里的人好像不太知道这条路。我看到其他人都在门口,很生气的样儿。他们在这儿呆了一整夜,想出来。然后门就开了,肯定是这个人打开的,我还没来得及保护他,那个没教养的人,你记得那个戴高帽子的吧?”

杰拉尔德还记得。

“打了他的头,他就倒在现在这个地方了。其余的人四散了。我正打算找人帮帮忙,正好看到你们了。”

这会儿,吉米吓哭了,凯思琳的脸跟张白纸似的。

“怎么了,小家伙?”尊者丑八怪很和气。吉米立即由哭变成了尖叫。

“来,戴上戒指!”杰拉尔德生气地小声说,他把戒指套在了吉米热乎乎湿漉漉躲躲闪闪的手指上。吉米的哭嚎嘎然而止。倒是杰拉尔德打了个冷战,这下真体会到了昨晚梅布尔是什么感受。但现在是白天,杰拉尔德可不是胆小鬼。

“我们得找找其他人。”他说。

“我想,”老丑八怪说,“他们大概去洗澡了,衣服在树林里。”

他用手指了指,动作很生硬。

“你俩儿去看看,”杰拉尔德说,“我来照顾这伙计的伤。”

树林里,吉米跟狮子一样勇敢无畏。他发现了四堆衣服,还有扫帚柄,曲棍球杆和面具,恰好是昨晚做男丑八怪用的东西。两个女丑八怪坐在阳光下的一个石头座位上。凯思琳十分小心地凑过去。大家都知道,白天的勇气要比晚上足一些。她和吉米走近长椅,发现那两个丑八怪只不过是做的木偶,没有生命了。吉米把他们晃散了架,凯思琳这才舒了口气。

“看,咒语解除了。”她说,“但那个老先生,他可是真人,只是恰好长得像我们做的丑八怪而已。”

“不管怎样,他已经穿上了挂在厅里的那件夹克。”吉米说。

“不,只是像那件而已。咱们回去吧,到那个昏迷的陌生人那儿。”

他们回到那里,杰拉尔德请求老丑八怪和吉米一起躲进灌木丛。

“因为,”他说,“这个可怜的管家快醒过来了,有陌生人在会吓着他的。吉米跟你作伴。”又连忙加了一句,“我们几个中,吉米可是你最好的伴儿。”

这话当然没错,吉米戴着戒指呢。

于是,他们两个消失在杜鹃丛后面。梅布尔带着嗅盐回来了,正好管家也睁开了眼睛。

“生活就是这样,”她说,“我完全可以回去的。但是……”她立刻跪下来,把嗅盐瓶凑到管家鼻子底下,直到他打了个喷嚏,无力地把她的手推开了,微弱地问:“出什么事了?”

“你的头受伤了,”杰拉尔德说,“躺着别动。”

“把瓶子拿开。”他虚弱地说,又躺下了。

很快,他坐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几个孩子都没说话,惶惶不安的样子。

这个大人知道昨晚的秘密,而孩子们谁都也拿不准,若是有人制造了丑八怪,把它们变活,变成有危险,能打架,会发怒的活物,那么,不管这人多么年幼,会受到法律上的什么严厉处罚呢?这个大人会说什么,会怎么做?

他说,“真是怪事!我昏了很久了?”

“几个小时吧。”梅布尔认真的说。

“时间不长。”凯思琳也回答。

“不知道。我们发现你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杰拉尔德说。

“我现在没事了。”管家说着,目光落在沾着斑斑血迹的手帕上。“我知道,头给撞了一下。你们一直在给我做急救。非常感谢。但真是怪事。”

“什么怪事?”出于礼貌,杰拉尔德问了一句。

“嗯,大概也不是什么怪事。总觉得在昏倒之前看到你们了,或者不管什么,但我不省人事的时候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到你们了。”

“没梦到别的,只有我们?”梅布尔屏住了呼吸。

“呃,有很多东西,不可思议的东西。但你们很真实。”

每个人都深深吐了口气,放了心。这其实算是幸运地逃过一劫,后来他们一致这么认为。

“你真的没事了?”他站起来的时候,孩子们都问。

“已经很好了,谢谢。”他边说边往花神像后面瞅了几眼,“知道吗,我梦见那里有一个门,当然没有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他眼睛(女孩们称他的眼睛是美丽善良的)看着他们,加了一句,“你们来可真是我的运气。以后你们只要想来,随时都可以,知道吧。”又说,“你们在这里完全自由。”

“你是这里新来的管家,对吧?”梅布尔说。

“对,你怎么知道?”他立即反问。但他们没有回答他们是如何知道的,而是发现了他要朝哪个方向走,并且在热情地握手之后,孩子们选了另一条路,大家都希望能很快再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