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场演得很精彩。姐妹们的坏脾气演得简直太自然了,当她们用真的肥皂和水溅湿了美女的公主服时,她所表现出来的烦恼被认为是个演技上的奇迹。就连那位商人也热烈鼓起掌来,幕布落了下来,这时他难过地相信没有了可爱的美女他会渐渐变成一个影子的。两双手再次鼓掌。
“喂,梅布尔,接住。”杰拉尔德恳求道,他身上负荷着毛巾架、茶水壶、茶盘和鞋童用的绿粗呢围裙,另有从楼梯平台上弄来的4株红天竺葵,从客厅壁炉旁弄来的蒲苇,从客厅窗户里弄来的印度橡胶树,这些东西将用来代表最后一幕里的喷泉和花园。掌声渐渐停息了。
“我希望,”梅布尔接过水壶说,“我希望我们造出来的那些人是活的。那样我们就能得到鼓掌欢迎之类的了。”
“我非常高兴他们不是。”杰拉尔德布置着粗呢和毛巾架说。“他们是些残酷无情的家伙!我看到他们的在纸上画出来的眼睛时,感到十分晕眩。”
幕布被拉起来。舞台上躺着披上炉前地毯的野兽,它在花园里美丽的热带植物中无拘无束,园中有蒲苇草、印度橡胶树、天竺葵树和用茶壶做的喷泉。美女显得十分激动,光彩照人,准备着重大的登场表演。就在这时事情突然发生了。
这事是从法国老师开始的:她用那双敏捷的法国人的手,轻快地鼓着掌为花园的场景如此美妙喝采。伊莱扎又胖又红的手掌也重重地拍着,然后另有六七个人鼓起掌来,他们拍手时发出一种沉闷的声音。9张而不是2张脸转向舞台,其中有7张是画出来的、显然是纸做的面孔。每只手、每张脸都活过来。梅布尔悄悄走上前去时,掌声变得更加响亮,她停下来看着观众,她那并非娇揉造作的恐惧姿势和惊愕博得更加响亮的掌声。尽管掌声很大,但仍能听见法国老师和伊莱扎从房间里冲出去,打翻椅子,相互挤成一堆时发出的尖叫声。两扇离得远远的门砰地一声响起来,一扇是法国老师房间的,另一扇是伊莱扎房间的。
“幕布!幕布!快!”美女梅布尔用一种既非梅布尔的又非美女的声音叫道。“杰瑞,那些东西活过来了。噢,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哪?”
杰拉尔德披着炉前地毯跳起来。单调沉闷的掌声再次响起来,有些像吉米和凯思琳拉上幕布时布在晾衣绳上发出的嗖嗖声。
“出什么事了?”他们边拉边问。
“这次你把事情搞糟啦!”杰拉尔德对穿着粉红色衣服、流着汗水的梅布尔说。“噢,这些绳子真讨厌!”
“你不能把它们挣断吧?我把事情搞糟了?”梅布尔反驳道。“我喜欢那样!”
“比我还喜欢。”杰拉尔德说。
“噢,好了。”梅布尔说。“喂,我们必须把那些东西拆散,那样他们就不能继续活下去了。”
“无论如何,那是你的错。”杰拉尔德很可能缺乏勇气地说。“你不明白?它变成一枚能让人实现愿望的戒指了。我就知道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把我的小刀从我衣袋里拿出来,这根绳子打起结了。吉米,凯茜,那些丑八怪活过来了,梅布尔就希望这样。快停下来把它们拆开。”
吉米和凯茜透过幕布偷偷看了一下,然后脸色苍白、双眼发直地退回来。“我不去!”吉米简短地回答。凯茜说:“当然不!”她是当真的,任何人都能看出来。
现在,当杰拉尔德差不多快挣脱炉前地毯,并在小刀最钝的刀刃上把拇指甲折断时,一阵混杂不清的沙沙声和刺耳笨重的脚步声在幕布那边响起来。
“他们要出去了!”凯思琳尖叫道。“他们用伞和扫帚柄做的腿在往外走。你拦不住他们,杰瑞,他们太可怕了!”
“要是我们不拦住他们,到明天晚上城里的每个人都会发疯的。”杰拉尔德叫道。“喂,把那枚戒指给我,我要解除他们的愿望。”
他从一点没反抗的梅布尔手里抓过戒指叫道,“我希望那些丑八怪没有活过来,”然后飞跑出门。他在想像中看见梅布尔的愿望被解除,空空的大厅里散落着软塌塌的垫子、帽子、雨伞、大衣和手套,它们全都成了趴在地上的可怜的道具,短暂的生命永远结束。然而,大厅里挤满了怪异的活东西,全都可怕地缩短了,像短小的扫帚柄和雨伞一样。一只软塌塌的手打着手势。一张尖尖的、脸颊绯红的白面孔望着他,宽阔的红嘴唇在说什么,他无法知道。这声音使他想起桥下面那个没有上颚的老乞丐。这些人没有上颚,他们当然没有。“我、我唔、一家、唔、旅馆?”那声音又说道。他说了4遍,杰拉尔德才足以集中心思,听明白这个可怕的活物——极有可能无法控制——非常平静而客气地一直在说:“你能为我推荐一家好旅馆吗?”
“你能为我推荐一家好旅馆吗?”说话者有头但并没有内脏。杰拉尔德有最充分的理由知道这一点。说话者的大衣内没有肩膀,撑在里面的只是一根细心的妇女们用来挂夹克衫的横木。在询问之下举起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手,而是一只用手帕填塞得凹凸不平的手套,连在手上的胳膊也只是凯思琳上学用的雨伞。然而整个这东西都是活生生的,而且正在问一个对任何真正的人而言都是明确的合情合理的问题。
杰拉尔德的心往下一沉,意识到现在是他随机应变的不可多得的大好时机。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又更沉下去一些,似乎一丁点儿也不可能回升。
“请原谅。”他绝对也只能这样了。那张画出来的显然是纸做的面孔再次转向他,又说道:“我、我唔、一家、唔、旅馆?”
“你想找一家旅馆?”杰拉尔德傻乎乎地重复道。“一家好旅馆?”
“一家、唔、旅馆。”那张画出来的嘴唇重申。
“我非常抱歉。”杰拉尔德继续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一个人他总能彬彬有礼,而礼貌对他来说是自然而然的。“但我想,我们所有旅馆都早在8点钟时就关门了。”
“噢奇嗯儿。”这个丑八怪说。即使现在杰拉尔德还是不明白,那些草草地用帽子、大衣、纸面孔和软塌塌的手做出来的恶作剧,怎么可能仅仅因为活过来了就变得非常受人尊敬。他显然大约有50岁,而且显然在他所属的圈子里非常有名和颇受尊敬——属于那种坐在头等舱中旅行、抽昂贵雪茄的人。用不着重复,杰拉尔德这一次听懂了丑八怪说的是:“把他们叫醒。”
“不行,”杰拉尔德解释道,“这城里经营旅馆的人每个完全是聋的。那是,”他一个劲地说,“那是一条郡政会的法律。只允许聋子经营旅馆。是由于啤酒里的蛇麻子[31],”他发觉自己在补充,“你知道,蛇麻子治疗耳痛非常有用。”
“我噢威噢喽唔。”可敬的丑八怪说。杰拉尔德并不吃惊地发现,事情“完全没有照他的意思发展。”
“起先有点儿困难。”他说。其他丑八怪围了过来。那位戴着宽前檐女帽的女士说,杰拉尔德发现自己变得相当聪明起来,能听懂这些没有上颚的人的谈话了:
“找不到旅馆,就找个寄宿处吧。”
“我的寄宿处在冰凉的地上。”杰拉尔德的耳里自动响起这句无益的话。难道逗留一下没有用处吗?
“我确实知道有个寄宿处。”他慢吞吞地说。“但是——”那个子最高的丑八怪挤上前来。他穿着棕色的旧大衣,戴一顶始终挂在学校那只帽架上的大礼帽——这是为了使可能前来的夜贼误以为这座房子里有一位绅士,并且他就在家里,从而防止他们前来偷东西。他马上显出比先前说话的那个人更**冷淡的样子,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并不是一位绅士。
“哇我喔唔噢。”他发话了,但那位戴着有花环的帽子的丑八怪女士打断他。她的话说得比其他人清楚一些,正如杰拉尔德后来发现的,这得归功于给她画了一副张开的嘴,并且把从嘴里剪出来的纸片折回去了,这样她实际上就有了某种像上颚一样的东西,尽管只是个纸做的上颚。
“我想知道的是,”杰拉尔德听懂了她的话,“我们预订的马车在哪里?”
“我不知道,”杰拉尔德说,“但我会查到的。我们应该走了。”他又说。“你瞧,表演已结束,他们想关门熄灯了。咱们走吧。”
“伊厄奇厄唔以格。”可敬的丑八怪重复着这话向前门走去。
“唔耳嗯唔。”戴着花环的丑八怪说,杰拉尔德向我保证她那朱红色的嘴唇上挂着微笑。
“当然,我很高兴去做任何事情。”杰拉尔德诚挚而殷勤地说。“事情常在你根本没料到的情况下发生得非常糟糕。只要你们愿意在院子里等几分钟,我就可以跟你们一起去,为你们找个寄宿处。 这是一座相当好的院子。”当一丝惊讶和不屑的神色掠过他们苍白的纸面孔时,他继续说道。“你们知道,这不是一座普通院子。那台抽水机,”他恼火地补充道,“刚被全部漆成绿色。那只垃圾箱用光滑的铁做成。”
丑八怪们面面相觑,交换着眼色,杰拉尔德推断绿色的抽水机和光滑的垃圾箱在他们看来千差万别。
“我非常抱歉,”他急切地劝道,“不得不请你们等着;但你们明白我有一位伯父,他彻底疯了,我必须在9点半给他送稀粥去。他除了我外,不会吃其他任何人送去的东西。”杰拉尔德不在乎他在说什么。只有一种人谁都可以对他们说谎,就是那些丑八怪,他们完全是一些衣服,没有内脏,因为他们并不是人,只是一种非常真实的幻象而已,所以虽然他们看起来可能被欺骗,但实际上是不可能被骗的。
杰拉尔德在前面领路,丑八怪们结队跟着他,他们穿过那扇嵌着蓝、黄、红、绿玻璃的后门,走下铁梯进入院子。他们当中有人穿着靴子,但那些其脚只是帚柄或雨伞的人,发现在有孔的铁梯上走起来非常笨拙。
“要是你们不介意,”杰拉尔德说,“就在阳台下面等着好吗?我伯父疯得太厉害。如果他看见陌生人,我是说即使是上层社会的人,我也不能为其后果负责。”
“或许,”帽子上缀着鲜花的女士紧张地说,“我们还是设法自己去找一个寄宿处为好吧?”
“我劝你们别去,”杰拉尔德竭力说得可怕一些,“这里的警察会把所有陌生人逮起来。这是自由主义者们刚刚制定出的法律。”他很有说服力地又说。“你们会找到那种不喜欢的寄宿处的,想到你们被关进地牢般的地方我就无法忍受。”他体贴地补充道。
“我啊威唔尔纸。”可敬的丑八怪说,而且又说了一些听起来像“情况真是有失体面”之类的话。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在那座铁阳台下面安顿下来。杰拉尔德最后看他们一眼,虽然他表面上庆幸自己勇敢,但心里仍然为自己为啥不害怕感到奇怪。那些东西看起来确实相当可怕。在那种光线里很难让人相信,他们真的只是一些没有内脏的衣服、枕头和棍子。他走上阶梯时,听见他们在用全是些“唔、啊”的怪异语言窃窃私语。他想,自己听出那个可敬的丑八怪在说:“最有绅士派头的小伙子。”而帽子上缀着花环的女士则热心地回答:“是的,的确如此。”
彩色玻璃门在他身后关起来。他身后是那座院子,里面住着7个难以忍受的人。他前面是那幢寂静无声的房子,他清楚地知道里面住着的5个人极度惊恐。你或许认为那些丑八怪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这只是因为你从没见过一样东西活起来。你一定要去做一个这样的东西——你父亲的旧套装,一顶他没有戴的帽子,一两只垫子,一张画出来的纸面孔,几根棍子和一双靴子就会使你玩出这种把戏;让你父亲借给你一只可以实现愿望的戒指,在它发生效力之后就还给他,然后看看你感觉如何吧。
当然,杰拉尔德不害怕的原因是他拿着那枚戒指,而且正如你所看到的,戴着戒指的人不会让任何东西吓着,除非他碰到了它们。杰拉尔德清楚地知道其他人心里一定有怎样的感觉,因此他才在大厅里停了一会儿,努力想像着要是他像他们那样恐惧(他知道他们有多恐惧),怎样才能使自己得到最大的宽慰。
“凯茜!瞧!嗬,吉米!喂,梅布尔!”他用一种兴高采烈的声音大声说,这声音就连他自己听起来都显得很不真实。
餐厅的门被谨慎地打开小小的一条缝。
“嘿,真有趣!”杰拉尔德继续说道,用肩膀轻轻推着门。“当心点!你们把门关起来干什么?”
“就你一个人吗?”凯思琳压低嗓门喘着气所说。
“是的,当然。别傻啦!”
门打开,里面现出3张恐惧的脸和怪异的观众们坐过的乱七八糟的椅子。
“他们在哪里?你打消他们的愿望了吗?我们听见他们说话了。真可怕!”
“他们在院子里。”杰拉尔德竭力装出一副快乐兴奋的样子说。“真有趣!他们就像真人一样,十分友善有趣。这是最绝妙的游戏。别把这个秘密泄露给法国老师和伊莱扎。我要去把她们摆平的。然后凯思琳和吉米得去睡觉,我送梅布尔回家;我们一出门,我就得去为那些丑八怪找某种寄宿处,尽管他们如此滑稽。我确实希望你们都能跟我一起去。”
“有趣?”凯思琳情绪低落而怀疑地重复道。
“太滑稽了。”杰拉尔德断然声称。“现在,你们来听一听我对法国老师和伊莱扎都说些什么吧,你们要尽力支持我。”
“但是,”梅布尔说,“你不会是说我们一出去你们就要把我一人留下吧,跟那些可怕的家伙一起离开。他们看起来像魔鬼一样。”
“你等着,直到看见他们走近为止。”杰拉尔德劝道。“啊,他们非常平凡;他们中有个人首先要我给他推荐一家好旅馆!当然,我起先没听懂他的话,因为他没有上颚。”
说起这一点是个错误,杰拉尔德立刻明白过来。
梅布尔和凯思琳的手握在一起,这清楚地表明一会儿前它们是怎样在恐惧中紧握着的。现在它们又握在一起了。吉米正坐在曾经用作舞台的边缘,用靴子踢着床粉红色的床单,他显然在发抖。
“那并不要紧,”杰拉尔德解释道,“我是说关于上颚的事,你们不久就会明白的。我离开那里时,听他们说我是个有绅士派头的小伙子。你知道,如果他们是朋友的话就不会在意一件那样的小事。”
“他们认为你多么有绅士派头无关紧要;要是你不送我回家,你就没有绅士派头,就这样。你准备送我吗?”梅布尔问道。
“我当然要送你。我们要玩个痛快。现在去找法国老师。”
他一边说一边穿上外套,现在跑上了楼梯。其他几个人则聚集在大厅里,他们可以听见他在轻松愉快地敲法国老师的门的声音,其中包含这样的意思:“这没有什么不寻常,你干嘛要把门栓上。”然后传来安慰声:“是我,您知道,杰拉尔德。”停顿片刻后门开了,传来压低嗓门的谈话;接着法国老师和杰拉尔德来到伊莱扎的门前,又传来叫她放心的声音;伊莱扎坦率地表明自己的恐惧,并得到了巧妙的安慰。
“不知道他在向她们撒什么谎。”吉米咕哝道。
“噢!不是撒谎,”梅布尔说,“他只是在尽量把让他们知道后对她们有益的真相说出来。”
“如果你是个男人,”吉米尖刻地说,“你就会成为一个讨厌的耶稣会士[32],藏在烟囱里。”
“如果我恰恰是个男孩子,”梅布尔反唇相讥,“我就不会被一包旧外套吓得要死了。”
“你受惊了,我非常抱歉。”杰拉尔德甜甜的语调从楼梯上飘下来。“我们没有想到你会受惊。那是个好把戏,不是吗?”
“喂!”吉米低声说道,“他正在给她说那是我们耍的鬼把戏。”
“嗯,是这样的。”梅布尔坚决地说。
“那真是一个美妙的把戏。”法国老师说。“你们是怎样使那些矮人活动起来的呢?”
“噢,您知道,我们经常用细绳摆布它们。”杰拉尔德解释。
“那也是真的。”凯思琳耳语。
“让我们再看看你们玩这个奇异的把戏吧。”法国老师说,她走到楼梯底部的垫子上。
“噢,我把它们全都清除出去了。”杰拉尔德说(“确实如此。”旁边的凯思琳对吉米说)。“我们非常抱歉吓着您了,我们以为您不愿意再看到它们。”
“那么,”法国老师瞥一眼凌乱的餐厅,看见那些人真的不见了,欢快地说,“我们是不是一边吃晚饭一边谈论你们这场漂亮的戏呢?”
杰拉尔德充分说明他的弟弟和妹妹会多么喜欢这一安排。至于他,法国老师会看见,护送梅布尔回家是他的责任,事实上法国老师很仁慈,请她留下来过夜,但是不可能,梅布尔的姑妈会激怒和担忧的。但提议让伊莱扎送梅布尔回家没有用,因为伊莱扎怕黑,除非有她那位绅士朋友陪着她。
于是梅布尔戴上自己的帽子,披上一件别人的大衣;她和杰拉尔德临别时说着亲切的话语和有关第2天的约会,从前门走了出去。
就在前门被关上的一瞬间,杰拉尔德抓住梅布尔的胳膊,带着她轻快地跑到通向院子的小巷转角处。刚刚绕过街角他就站住了。
“现在,”他说,“我想知道你是否是一个傻瓜呢?”
“你才是傻瓜!”梅布尔说,但她说得很机械,因她看见他是认真的。
“因为我不怕那些丑八怪。他们像驯服的兔子一样无害。但傻瓜可能会受到惊吓,会把整个这场戏都搅黄的。如果你是个傻瓜,就说出来,我好回去告诉他们说你害怕走回家,并去让你姑妈知道你在这里留下来了。”
“我不是傻瓜,”梅布尔说,“而且,”她真正惊惧不安地下盯着周围又说道,“我什么都不怕。”
“我要让你和我一起去面对困难和危险。”杰拉尔德说。“至少,我想让你去。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愿让自己的弟弟这样。要是你打乱了我的计划,我就永远也不跟你说话,也不让他们跟你说话。”
“你是个畜牲,你就是那种东西!我不需要别人来威胁我,使我勇敢起来。我本来就很勇敢。”
“梅布尔,”杰拉尔德用低沉但激动的语调说,因他看见用另一种口气说话的时机已到,“我知道你很勇敢。我相信你,因此才作出这样的安排。我深信在你黑白分明的外表下有一颗狮子般的心。我到底可以信赖你吗?”
梅布尔觉得除了“是的”之外,说什么都会错失一个无价的勇敢的名声。于是她便说“是的”。
“那么在这里等着。你离那盏灯不远。你看见我和他们一起出来时,你要记住,他们就像大毒蛇——我是说鸽子一样无害。要像对其他人那样跟他们说话。懂吗?”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她,但她提出一个很自然的问题让他停住:
“你说的是要把他们带到什么样的旅馆去住呢?”
“噢,吉米尼!”烦恼的杰拉尔德双手抓住自己头发。“好啦!你瞧,梅布尔,你已经帮上忙了。”即便在当时他仍然显得有些机敏。“我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本想问你城堡的庭院里有没有寄宿处,或城堡里有无什么地方可以把他们带去过夜?你知道,在未来某个时候,魔咒会被解除的,就像隐身会自动解除一样,他们将只是一包大衣和别的东西,我们随便哪天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扛回家。有寄宿处或别的什么地方吗?”
“有个秘密通道,”梅布尔开始说道,但就在这时院子的门打开,一个丑八怪伸出头来焦虑不安地望着街上。
“好!”杰拉尔德跑过去迎接它。梅布尔竭力没有出于相反目的向相反方向跑去,她只能这样,但她做到了这一点,只要她想起那个夜晚就会为自己感到骄傲。
现在,为了默默防范那位差不多就要出现的疯到极点的伯父,那些丑八怪,那一伙令人毛骨悚然的人结队走出了院门。
“踮着脚尖走,亲爱的。”戴着无边女帽的丑八怪对戴着花环的那位耳语,就连在这令人恐怖的关键时刻,杰拉尔德也奇怪她怎么能够踮着脚尖走路,因为她一只脚的脚尖只是一根高尔夫球棍的一头,而另一只则是曲棍球棍的一头。
梅布尔觉得,退到街道转角处的那根灯柱边去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但她一到那里就站住了,除了梅布尔本人没有谁知道走到那里去费了多大的劲。想像一下那样的情景吧——坚定而平静地站在那里,等待那些中空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向她走来,它们要么用粗短的脚在人行道上走得咔嗒咔嗒响,要么像帽子上缀着鲜花的女士那样拖着垂到地面的裙子悄无声息走来——梅布尔清楚地知道它的体内空无一物。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手心变得又凉又湿,但她仍一动不动地站着,一遍又一遍地说道:“他们不是真的,他们不可能是真的。那只是一场梦,事实上他们并不是真的。他们不可能是真的。”然后杰拉尔德走过来,那些丑八怪也都围上来。杰拉尔德说:“这是我们的一位朋友梅布尔,你们知道,就是那场演出中的公主。勇敢些!”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耳语声补充道。
梅布尔所有的神经都像五弦琴一样绷得紧紧的,她有过那么可怕的一刻,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勇敢些,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变成一个有点儿发疯的女孩尖叫着跑开。因为那位可敬的丑八怪无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不可能是真的。”她对自己说道。)那位戴着玫瑰花环的女士用雨伞臂端上的一只软垫手套抓住她的胳膊,带着热情洋溢的少女般的模样,用几乎完全不协调的语调说:“你这个可爱、聪明的小东西!跟着我走吧!”
然后他们全都走上那条大街,仿佛正如杰拉尔德所说的,他们是与众不同的人。
这是一个奇异的队伍,但利德斯比人早早地上了床,利德斯比的警察和其它大多数地方的警察一样,穿着走起路来响得一英里外都听得见的靴子。如果听到这样的靴子声,杰拉尔德就会有时间折回去拦住他们。现在,他听见梅布尔客气地回答着和蔼可亲的丑八怪们更为客气的评论时,他觉得自己不禁为梅布尔的勇气感到一阵自豪。他不知道她是怎样地差不多要尖叫起来了,尖叫声会把整个事情都弄糟,把警察和居民们引出来,让每个人都给毁掉的。
路上他们只遇到一个咕哝着“是福克斯那家伙,我敢发誓!”然后慌慌张张地从马路上跑过去的人。第2天,那个人告诉他妻子自己看到了什么时,他妻子不信,还说那是对他的报应,那太不合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