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3人凑巧在广场的拐角处遇到梅布尔,每逢星期5,广场上都要搭起货摊、遮阳篷,撑起绿伞,家禽、猪肉、陶器、蔬菜、布料、糖果、玩具、工具、镜子以及各种其它有趣的商品都会陈列在搁板桌上,堆在二轮运货马车上(拉车的马儿被关进马厩,车辕用堆叠起来的木盒子适当支撑起来),或者像卖陶器和五金器具那样,把商品摆在集市里光秃秃的石板上。
太阳非常亲切地照耀着,而且像梅布尔说的那样,“整个大自然看起来都在微笑,都很快乐。”蔬菜中有几束鲜花,孩子们反复比较,犹豫不决地选起花来。
“木犀草很香。”梅布尔说。
“玫瑰就是玫瑰。”凯思琳说。
“康乃馨只卖两便士。”吉米说。杰拉尔德在紧紧扎在一起的一束香水月季中闻了一下,同意买康乃馨。
于是那几束康乃馨被买下来, 一束黄色的,黄得像硫磺;一束白色的,白得像凝结的奶油;一束红色的,红得像凯思琳从来没玩过的洋娃娃的脸颊。他们把康乃馨拿回了家。用凯思琳的绿发带把花扎起来非常漂亮,于是他们匆匆在门阶上把花扎起来。
然后,杰拉尔德小心地敲了敲客厅的门,法国老师似乎整天都坐在那里。
“请进!”传来她的声音,杰拉尔德走了进去。她没有像平常那样在看书,而是把身子俯在一本素描册上;桌上放着一只打开的不像是英国货的颜料盒,和一盒深蓝灰色的**,那东西很常见,类似于最伟大的水彩画家和最卑微的使用廉价绘具箱的小孩所用的那种东西。
“献给你我们全部的爱。”杰拉尔德把鲜花突然放在她面前说道。
“你是个可爱的小孩。为此我不能拥抱你吗?”杰拉尔德还没来得及解释他已经太大了时,她用稍带法国式的又轻又快的吻在他双颊上吻了一下。
“你在画画吗?”他慌忙问道,以掩饰自己被当成一个婴儿对待所产生的恼怒情绪。
“我完成了一幅‘昨天’的素描。”她回答。他没来得及纳闷“昨天”在一幅画里是个什么样子,她已把一幅画着耶尔丁城堡的美丽而逼真的画展现在他眼前。
“噢,真绝妙!”这就是这位评论家对画的评价。“嗨,他们可以进来看看吗?”其他几个人走进来,包括梅布尔。她笨拙地站在其他人后面,从吉米的肩头上望着。
“瞧,你真聪明。”杰拉尔德礼貌地说。
“当你不得不在教幼儿中度过一生时,有这种才能又有什么用处呢?”法国老师说道。
“那肯定是相当糟糕的。”杰拉尔德承认道。
“你也要看这幅画吗?”法国老师问梅布尔,补充道:“是从城里来的朋友吧?”
“您好。”梅布尔礼貌地说。“不,我不是从城里来的。我住在耶尔丁城堡里。”
那个名字似乎给法国老师留下深刻的印象。杰拉尔德心里急切地希望她不是个势利的人。
“耶尔丁城堡,”她复述了一遍,“这就很特别了。那么你可能是耶尔丁勋爵家的亲属了?”
“他没有家,”梅布尔说,“他没有结婚。”
“我想说,你是他什么人?表妹、姐妹还是侄女?”
“不,”梅布尔脸红得厉害,“我根本不是什么高贵的人。我是耶尔丁勋爵的女管家的侄女。”
“但你认识耶尔丁勋爵,不是吗?”
“不,”梅布尔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那么他从来没有到他的城堡来过啰?”
“从我住在那里起,他就从没有来过。但他下周要回来。”
“他为什么不住在那里呢?”法国老师问道。
“姑妈说他太穷了,”梅布尔说,然后把她在女管家的房间里听过故事讲了出来:耶尔丁勋爵的叔父是怎样把所有能够从耶尔丁勋爵那里收回去的原打算遗赠给他的钱财,转赠给了耶尔丁勋爵的远房表弟,而可怜的耶尔丁勋爵的钱只够维修那座老城堡的费用,因此他不得不在其它地方隐居,而没有足够的钱打开城堡或者住在那里,以及他是怎样不得卖掉城堡,因为“它已被写进报告里”。
“‘写进报告里’是什么意思?”法国老师问道。
“就是写进律师们的一篇报告里。”梅布尔说,为她的学识感到骄傲,法国女教师浓厚的兴趣也使她自鸣得意。“一旦他们把你的房子写进报告里,你就不能卖掉它或者放弃它,而只能把它遗赠给你的儿子,即使你不愿意。”
“他叔父怎么能如此狠心把城堡而不是钱财遗赠给他呢?”法国老师问道。凯思琳和吉米站在那里,就她对这个在他们看来最枯燥乏味的故事突然产生浓厚的兴趣感到惊讶。
“噢,这一点我也能告诉你。”梅布尔说。“耶尔丁勋爵想跟一位酒吧女招待或者芭蕾舞女演员之类的小姐结婚,他叔父不希望他那样做,但他不愿意放弃她,于是他叔父说:‘那好吧,’就把一都切遗赠给了他表弟。”
“你说他没有结婚。”
“没有,那位小姐去当了修女,我想她现在已经被活活地围在砖堆里了。”
“围在砖堆里?”
“也就是在砖墙里,您知道。”梅布尔指着墙纸上的石竹花和镀了金的玫瑰解释道。“把她们关起来害死。她们在修道院里对您干的就是这种事情。”
“哪儿的话,”法国老师说,“修道院里都是一些非常仁慈的好女人,只有一样东西令人讨厌,那就是门上的锁。有时候,人们是不能出来的,特别是在她们非常年轻,亲戚为她们的幸福和快乐着想把她们送到那里去的情况下。你是怎么说那些砖墙的?把女士们围起来害死的砖墙?不,修道院里绝不会干这样的事。那么,勋爵没有去寻找他那位小姐吗?”
“噢,不,他确实去找了她。”梅布尔断然地说。“但您知道,世上有无数座修道院,他不知到哪里去寻找,他们把他的信从邮局退了回来,而且——”
“Ciel[25]!”法国老师叫道。“看样子在那个女管家的客厅里人们会知道所有情况。”
“相当多的情况。”梅布尔简短地说。
“你认为他会找到她,不是吗?”
“噢,你知道,当他老了,身体不行了,快要死去时,他当然能够找到她。”梅布尔说。“那时,一位温和的‘仁爱会修女’会来安慰他,就在他临死时她会表明自己的身分,并说:‘我失落的爱啊!’于是,他的脸上就会因奇妙的喜悦而焕发光彩,他就会用干裂的嘴唇念着深爱的人的名字,然后断了气。”
法国老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看来,这是你作出的预言了?”最后她说道。“噢,不,”梅布尔说,“那是我从一本书里读到的。只要您喜欢,我随时还可以给您讲很多的不幸的爱情故事。”
法国女教师微微惊跳了一下,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她说。“你们的朋友梅布拉,是的,将成为你们的爱宴饮交际的人,我们要设下一个小小的宴会款待她。把我那些漂亮的花儿放到水里去,凯思琳。我去买蛋糕。去洗手,你们都去,在我回来的时候作好准备。”
她向孩子们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离开他们,跑上楼去。
“就好像她很年轻一样。”凯思琳说。
“她是很年轻,”梅布尔说,“很多不比她年轻的女士都在求婚。我也见过不少比她老得多的新娘举行婚礼。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她长得这样漂亮呢?”
“她漂亮吗?”凯思琳问道。
“她当然漂亮,而且她想起请我吃蛋糕,并把我叫成爱宴饮交际的人,她是一个多么可亲的人啊!”
“瞧,”杰拉尔德说,“我认为她这样做是非常大方的。你知道,女教师的薪水极其微薄,只够维持生计,但现在她要把她那点儿钱全都花在我们身上。我们今天不如不出去,在家陪她玩玩。我想她其实非常无聊。”
“她真的会像那样吗?”凯思琳怀疑地问。“艾米丽姑妈说成年人实际上一点儿也不喜欢做游戏。他们玩游戏只是为了让我们高兴。”
“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经常玩游戏让他们高兴。”杰拉尔德回答。
“我们必须穿上公主服表演那个节目,无论如何,我们说过会表演那个节目的。”凯思琳说。“咱们用那个节目来款待她吧。”
“马上就到吃下午茶的时间了。”吉米催促道。“那样,表演就会有幸被打断,而不会没完没了地进行下去。”
“我想所有那些东西都保管得很妥善吧?”梅布尔问道。
“十分妥善。我告诉你我把它们放在哪里了。来吧,吉米,我们帮着摆好餐桌。我们要叫伊莱扎把最好的瓷器拿出来用。”
他们走出去。
“真幸运,”杰拉尔德突然想起什么,说道,“那些盗贼没有去偷珍宝室里的钻石。”
“他们不可能,”梅布尔差不多在耳语,“他们不知道那些东西。我想,除了我和你们以外,任何人都不知道那些钻石,而你们又是发过誓要保密的。你会记得,几乎一开始你们就发过誓了吧。我明白姑妈不知道。我也只是偶然发现那个机关的。耶尔丁勋爵把那个秘密保守得很好。”
“我希望自己也有一个那样的秘密可以保守。”杰拉尔德说。“要是那些盗贼知道这个秘密,”梅布尔说,“那么它就会在审讯时全都被抖露出来。在审判的时候,律师会使你把知道的每一件事情都说出来,除此而外还要让你说一大堆谎话。”
“不会进行什么审判了。”杰拉尔德踢着钢琴的腿部若有所思地说。
“不进行审判?”
“报纸上是这么说的。”杰拉尔德慢吞吞地继续说道。“‘歹徒一定是从某个同伙那里得到警告,因为经过周密准备,本想在他们回来取以邪恶手段获得的赃物时将他们抓住,但计划却落空了。不过警方掌握了一条线索。’”
“真遗憾!”梅布尔说。
“你不必为他们没有抓住任何旧线索焦急。”杰拉尔德说,他仍然一心踢着钢琴腿部。
“我不是说线索,我说的是那个同伙。”
“要是你认为他让人遗憾,那么他就让人遗憾吧,因为那个他就是我。”杰拉尔德说。他站起来离开钢琴腿,就像一个男孩在燃起火来的甲板上那样直直地看着前面。
“我忍不住要那样做。”他说。“我知道你会认为我是一个罪犯,但我确实忍不住。我不知道侦探们怎么能做到这一点。以前我和爸爸去参观过一座监狱。我把那个秘密消息透露给约翰逊后,想起了那座监狱,忍不住才那样做的。我知道我是个坏蛋,我不配当一个大不列颠公民。”
“我认为你相当不错。”梅布尔诚恳地说。“你是怎样通知他们的呢?”
“我只是把一张纸条塞进我知道住在哪里的那个人的门下,叫他潜伏起来。”
“噢!快告诉我你在纸条上面写了些什么?”梅布尔对这个令人感兴趣的新东西热心起来。“那上面写道:‘除了你们的名字以外,警察什么都知道了。弃恶从善,你们才会安全。但要是再发生盗窃事件,我就会去告密,你们可以相信这一点。一位朋友敬上。’我知道那样做是不对的,但实在忍不住要那样。别告诉其他人。他们不会明白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知道,”梅布尔说,“那是因为你有一颗仁慈高尚的心。”
“仁慈有什么价值,我的好孩子!”杰拉尔德说,男孩那种强烈的表情突然一扫而光,转眼消逝。“快去洗手,你黑得像墨一样。”
“你才那样呢,”梅布尔说,“我可不是。我手上的是染料。今天早上姑妈在染一件宽松短衫。这让你明白布是怎样在霍姆·德瑞维尔染出来的。她也黑得像墨一样,而那件短衫却全都被染花了。可惜那枚戒指不会使你一部分消失不见,比如说那些污垢。”
“或许,”杰拉尔德出人意料地说,“它连你整个人都再也隐不起身来。”
“为什么不能呢?你没有对它做什么吧,是吗?”梅布尔厉声问道。
“没有,难道你没有注意到你隐了21小时的身,我隐了14小时的身,而伊莱扎只隐了7小时的身,那就是每次都要少7小时。现在,我们总共——”
“你的算术学得多好啊!”梅布尔充满敬佩地说。
“你瞧,每一次的隐形时间都要少7小时,7减去7等于零,这一次必定会有什么不一样。你知道,在此之后它不可能成为负7,因为我不明白它怎样让你隐身负7小时,除非使你看起来更清楚明显。”
“别说啦!”梅布尔说。“你说得我晕头转向了。”
“另外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杰拉尔德继续说道,“当你隐身时,你的亲戚都不再爱你了。看看你姑妈,而凯茜对我偷偷到城堡去的事无动于衷。我们还没有摸清那枚戒指的底细。哎呀!法国老师拿着蛋糕回来了。快跑,大胆的强盗索你们的命来了!”
他们跑出去。
买回来的不只是蛋糕,还有李子、葡萄、果酱馅饼、树莓醋、装在漂亮盒子里的巧克力和装在棕色罐子里的又纯又稠并且营养丰富的奶酪,还有一大束玫瑰花。就一个女教师来说,法国老师显得异常快乐。她慷慨地分着蛋糕和果馅饼,用鲜花为每个人编了一只花环;她自己没吃多少东西,以用树莓醋和苏打水混合而成的美妙的粉红饮料,为那天的宾客梅布尔的健康干杯。她居然以希腊男女诸神在宴会上都戴着花环为理由,说服吉米戴上了他那只花环。
从有法国女教师开始在这里任教时起,从来没有任何一位法国女教师设下过如此盛宴。他们讲着笑话和故事,欢笑着。吉米用叉子、软木塞、火柴和苹果表演了他会耍的所有把戏,那些把戏当然非常受欢迎。法国老师给他们讲她的学生时代,讲她还完全是“一个像这样扎着两条紧紧的辫子的小姑娘”时的故事。见他们不明白什么是辫子,便叫他们拿来纸和铅笔画了一幅她还是个小姑娘时的最最可爱的小画,那时她梳着两条又粗又短的辫子,它们像一根根在深色的毛线球上插着的编织针从她脑袋上伸出来。然后她又画起他们请求她画的每一样东西,最后梅布尔扯了扯杰拉尔德的夹克衫,对他耳语道:“表演吧!”
“请为我们画一幅剧院正面的画,”杰拉尔德巧妙地说,“画一座法国剧院。”
“它们和英国剧院是一样的。”法国老师告诉他。
“我是说你喜欢看那种演出吗?”
“是的,喜欢。”
“很好,”杰拉尔德简要地说,“要是您喜欢,今天下午我们为您表演一下。”
“伊莱扎会洗一些餐具,”凯思琳低声说道,“我们答应过要让她看这场表演的。”
“要不然今天晚上表演。”杰拉尔德说。“请问,法国老师,伊莱扎可以进来观看吗?”
“当然可以。”法国老师说。“好好地乐一乐吧,孩子们。”
“但我们是想让您高兴。”梅布尔突然说道。“因为我们非常爱您,你们大家说不是吗?”
“是的,”他们毫不犹豫地齐声回答,虽然自己从没想到过要说这样的话。但是,正如梅布尔说的那样,他们吃惊地发现自己真的很爱她。
“Tiens[26]!”法国老师说道,“你们爱我这个老法国女教师?不可能。”她说得相当含糊不清。
“您并不老,”梅布尔说,“至少是不很老。”她机灵地补充道。“您就像一位公主一样可爱。”
“那么,去吧,你这个马屁精!”法国老师笑着说。梅布尔离开了餐桌。其他几个孩子已经上了一半的楼梯。
法国老师像平常那样坐在客厅里,幸好她没有在认真学习,因为整个下午那扇门似乎都在不停地开着、关着。他们可以用一下绣花椅罩和沙发垫吗?他们可以用一下洗衣房外面那条晾衣绳吗?伊莱扎说不可以,但他们可以吗?可以用一下炉前的那张羊皮地毯吗?可以在花园里吃下午茶吗?因为他们差不多已经在餐厅里把舞台搭好,伊莱扎也想摆上茶点了?法国老师能借给他们一些彩色衣服、围巾、晨衣或其它任何色彩鲜明的东西吗?是的,法国老师可以借给他们,而且把一个女教师居然拥有的漂亮得让人吃惊的丝绸制品都借给了他们。
法国老师有口红吗?他们常听说法国女士有那样的东西。没有,法国老师没有口红,而且从她的脸色看来她并不需要。法国老师认为药剂师卖口红吗?或者她有多余的假发没有?对于这一质疑,法国老师用苍白的手指从头上拔下一打发夹,让那最可爱的蓝黑色头发散落下来,直直地、沉甸甸地垂到了她的双膝上。
“没有,你们这些可恶的小东西。”她叫道。“我没有假发,也没有口红。毫无疑问我的牙齿你们也想借用吧?”
她笑着向他们露出牙齿。
“我刚才说您是一位公主,”梅布尔说,“现在我知道了你不是。一直把你的头发像那样披起来吧!请问,我们可以用一下壁炉架那边的孔雀毛扇子和把幕布系回去的东西,以及你所有的手绢吗?”
法国老师把那些东西全给了他们。他们借到扇子、手绢,从学校的橱柜里拿来几张昂贵的大绘图纸,以及法国老师最好的紫貂毛画笔和颜料盒。
“谁会想到,”杰拉尔德沉思着舔了舔画笔,盯住刚刚画出来的纸面具低声说道,“她实际上是个心肠如此好的人呢?我很奇怪为什么绯红色淀老是有一股‘李比希精[27]’一样的味道。”
总之,这天每件事情都让人愉快。你知道,在有些日子里,当每件事一开始就进展得很顺利时都会这样。你需要的所有东西都是现成的,没有人误解你,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证明是极其成功的。这种日子跟我们全都再清楚不过的另外那些日子相比,是多么不一样啊:你的鞋带断了,你的梳子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你的刷子仰面朝天地在地板上打着转,然后在床下你够不着的地方停下来;肥皂从你手里滑落,你的钮扣掉了;一根睫毛掉进你的眼睛里,你用脏了最后一条干净手帕;你衣领边缘被磨破了,割着你的脖子;在非常紧要的关头,你的吊裤带断了却没有线把它缝起来。在一个这样的日子,你自然来迟了没赶上早饭,但每一个人认为你是故意那样做的。这种日子不停地继续着,而且变得越来越糟糕:你把练习簿不知放到哪里去了,把你的算术书掉到泥浆里去了,你的铅笔折断了,你打开小刀削铅笔的时候又划开了指甲。在这样的日子里,你把拇指伸进了门缝里,把大人们捎给你的口信弄混淆了。你打翻了茶点,你的面包黄油片刻都不能合在一起。最后,你通常丢尽脸面上床睡觉时,你一想到那丝毫不是你的过错就觉得一点不舒服。[28]
正如你可能注意到的,这天不是一个那样的日子。就连下午茶——在花园里,假山旁边有一小块用砖头铺起来的地方,它为安放茶桌铺成了一块坚实的地板——都颇为令人愉快,虽然5人当中有4人都在忙于考虑着即将举行的表演,而第5位的心思却和吃下午茶或者表演毫无关系。
于是,屋子里时而响起用力关门的声音,时而是有趣的沉默,时而又是飞快地在楼梯上跑上跑下的脚步声。
天还大亮着时晚餐铃声就响起来,这一就餐信号在吃下午茶时就取得了一致意见,并小心地向伊莱扎作了解释。法国老师放下书,经过被落日余晖染黄了的门厅,走进餐厅昏黄的煤气灯光里。伊莱扎傻笑着在她面前打开门,然后跟着她走进去。百页窗被关上了,一束束阳光照在他们浑身上下。学校绿黑相间的餐桌布被挂在从后院找来的晾衣绳上。晾衣绳垂成一道优美的曲线,但这达到了支撑起幕布的目的——幕布把用作舞台的房间遮挡起来。
一排排椅子横放在房间的另一头,看样子房里所有的椅子都搬来了。法国老师大吃一惊,她看见足足有半打椅子上都坐着人。在那些最为古怪的人当中,有一位非常老的妇人,她戴着一顶用红手绢系在下巴上的宽前檐女式太阳帽;有一位女士戴一顶硕大的饰着花环的草帽,把一双最为古怪的手伸在她前面那把椅子上;还有几个体态怪异、笨拙的男人,他们头上都戴着帽子。
“但是,”法国老师透过桌布空隙低声说道,“这么看来,你们邀请别的朋友了?你们应该先问问我,孩子们。”
从当作幕布的桌布褶皱后面传来笑声,以及“好哇”之类的声音,作为对她的回答。
“好吧,老师。”梅布尔说。“打开煤气灯。那只是这场文娱表演的一部分。”
伊莱扎还在傻笑着,她从那一排排椅子间挤过去,这时碰掉一位来宾的帽子,然后打开了那3盏煤气灯。
法国老师看了看坐得离她最近的那个人,弯下腰以便凑得更近一些看他,然后似笑非笑地尖叫着突然一屁股坐下去。
“噢!”她叫道,“他们不是活人!”
伊莱扎更响亮地尖叫了一声,她也发现同样的事情,并发表了不同的说法。“他们没有内脏。”她说。坐在杂乱无章的椅子当中的7位观众的确没有什么内脏可言。他们的身体只是一些垫子和卷起来的毯子,他们的脊骨是扫帚柄,他们的胳膊和腿骨是曲棍球棍和雨伞。他们的肩膀是法国老师用来使夹克衫保持其形状的横木,手是用手帕填塞起来的手套,脸是下午未接受过训练的杰拉尔德用画笔画出来的纸面具,系在用塞满东西的长枕套的一端做成的圆脑袋上。那些面孔真的十分可怕。杰拉尔德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但即使如此,有些面具如果没有被放在衣领和帽子之间人脸通常长的位置上,你们简直看不出它们是人脸。皱缩的灯黑[29]使它们的眉毛狂怒地倒竖着;它们眼睛的尺寸有5先令硬币那个大,形状也与其差不多;它们的嘴唇和脸颊上用了很多绯红色淀以及差不多整整半盘朱砂。
“你们为自己造了一群观众,是吗?妙啊!”法国老师叫道,她恢复了常态,开始鼓起掌来。幕布应着掌声升起来,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分开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哽咽的声音说道:“美女与野兽,”接着舞台便展现在人们眼前。
那也是一座真正的舞台,餐桌紧紧拼在一起,上面铺着粉红色与白色相间的床单。舞台有一点儿不稳当,走在上面吱吱嘎嘎地响,但看起来非常气派。布景简单但令人信服。一张大纸板被折成正方形,上面开着长长的口子,后面点一支蜡烛,显而易见代表的是舒适的家庭。一只废纸篓里插着两三支学校用的掸子,装着一件外套,一条蓝色的宽松长裤搭在椅背上,以此对场景作了最后的点缀。舞台一侧响起的旁白声显得没有必要:“美女家里的洗衣房。”这只不过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洗衣房而已。
在舞台的侧面传来梅布尔的耳语:“他们看起来正好像一群真正的观众,不是吗?上,吉米,别忘了那位商人必须华而不实而且爱用复杂的长词。”
吉米穿上杰拉尔德那件最好的外套,里面塞着枕垫,使他显得身子庞大;由于杰拉尔德可能在两年内长高,这外套是专门为此买的,以便让他穿得久一些;他头上缠着一条土耳其浴巾,打一把伞,以一段简单、急促的独白开始了第一幕演出:
“我是有史以来最不幸的商人。我曾经是巴格达[30]最富有的商人,但我失去了所有船只,现在我住在一座破败不堪的贫民院里,你可以看见雨怎样从房顶上漏下来。我的女儿们在家里帮人洗衣服,而且,”
停顿的时间本来会显得很长,但杰拉尔德跑了进来,他穿着法国老师粉红色的晨衣显得很雅致,扮演的角色是商人的大女儿。
“真是个晾衣服的好日子。”他假装高雅地说。“亲爱的爸爸,把雨伞倒过来伸开吧,省得我们出去在雨中打水了。嗨,妹妹们,亲爱的父亲为我们买了一只新洗衣盆。多奢侈啊!”
3姐妹围着倒转过来的雨伞,跪在地上洗着假想的亚麻衣服。凯思琳穿一条伊莱扎的天鹅绒裙子,一件她自己的蓝宽松上衣,戴一顶用几条打着结的手帕做成的帽子。梅布尔穿一件白色女睡衣,系一条白围裙,乌黑的头发上插着两支红色康乃馨,显而易见这3人中谁是那位美女。
这场戏演得很顺利。法国老师说,最后那段挥舞着毛巾的舞蹈非常迷人。伊莱扎觉得演出非常有趣,正如她说的,她把肚子都笑痛了。
4个孩子花了一下午准备服装,没有时间背诵必须说的台词,你很清楚他们演出的《美女与野兽》是个什么样子。然而这场演出使他们感到高兴,而且把观众们也迷住了。此外,任何表演,即便是莎士比亚的戏剧还能起到别的什么作用呢?穿着公主服的梅布尔是那位光彩夺目的美女,而杰拉尔德则是野兽,他披着客厅里的炉前地毯,带着一副难以形容的非凡神气。吉米没有演那位多嘴的商人时,就装扮成一个简直是无限刚毅坚决的人物。即便凯思琳自己,都对走马灯似地扮演仙女、仆人以及信使之类的小角色感到惊奇而欣喜。在第2幕结束时,梅布尔——她的装束已经达到极度优雅的程度,不可能穿得更完美了,因此没有必要换装——对裹着沉重而华丽的兽皮、热得难受的杰拉尔德说:
“喂,你可以把那枚戒指还给我们啦。”
“我就还,”杰拉尔德说,他把它忘得一干二净,“我在下一场还给你们。只是别把它弄丢了,也别戴上。你可能会完全消失再也显不出形来,也可能变得比任何人都明显7倍,那样我们所有这些人跟你比起来就像影子一样,你会变得那样显眼或者——”
“准备!”凯思琳匆匆跑进来说,再次扮演起一位刻毒的姐妹来。
杰拉尔德设法把手伸进炉前地毯下的衣袋里,同时极为苦恼地转动着双眼,说道:“再见,亲爱的美女!快点回来,要是你长时间不在你忠实的野兽身边,他无疑会给毁掉的。”他把一只戒指塞进她的手里补充道:“这是一枚魔法戒指,它会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如果你希望回到无私的野兽身边,那就戴上戒指说出你的愿望。你就会立刻回到我身边来。”
美女梅布尔接住戒指,它正是那一枚。
幕布在两双手发出的热烈掌声中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