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从P—40机头上的鲨鱼得出‘飞虎’这个名字的,我永远也闹不清。不管怎样,我们发现自己被人叫做这个总有点感到意外。”
不久,应英国所请,“飞虎队”第二中队参加保卫仰光的空战,他们扫射了地面上成百上千的日军,打下或烧毁一百五十架敌机,而自己仅损失原有的十八架P—40的一半以上,三名美国志愿队员阵亡,一名被俘。在太平洋和东南亚一败涂地的时候,“飞虎队”所取得的以上战绩,就像是“漫漫长夜中的明星,给盟军带来了胜利的希望”。
为此,陈纳德从一位鲜为人知的退役的美国陆军航空队的上尉,一跃而成为世界各地的头条新闻人物,也引起了美国军界——尤其是决策层人物的注意。
同时,新出任盟军中国战区最高统帅的蒋介石,也从陈纳德取得的辉煌战绩中看到了一宗“买卖”——由他亲自向美国总统罗斯福建议:授予陈纳德将军军阶,并统一指挥中国战区的盟军空军。这不仅是对陈纳德战功的犒赏,而且还可以通过陈纳德建立中国强大的空军。为此,他向时在美国的外交部长宋子文发去了有关的电文。
宋子文知道蒋介石的意图,也熟悉美国官场办事的传统,他首先向罗斯福总统的亲信居里疏通,并由居里出面从旁向罗斯福总统说项。诚如前文所述,在罗斯福总统的心目中,必须给蒋介石一个大国领袖的地位。另外,在罗斯福总统的全球战略中,应蒋介石所请晋升一位空军准将,无疑是在他的棋盘上移动一枚卒子。因此,他当即痛快允诺,并指示参谋总长马歇尔将军和空军司令阿纳德将军办理。
宋子文获此消息之后,立即电告蒋介石。而熟悉英文的宋美龄又是捷足先登,私下向陈纳德通报了他将晋升准将,并统一指挥盟军空军的消息。
对此,陈纳德这位退役上尉的兴奋是不言而喻的。
但是,马歇尔将军和阿纳德将军获知一个外国的外交部长——宋子文为提拔陈纳德为将军先对居里输诚,后又对总统变相施加压力,颇为恼火!尤其是熟知陈纳德并认定陈爱闹独立性的空军司令阿纳德将军更是颇为动容。他和马歇尔将军一道作出决定:限制陈纳德的权力。其措施是:
一、把美国航空志愿队——遐迩闻名的“飞虎队”解散,纳入美国空军正式序列;
二、美国航空志愿队改编为第二十三战斗机大队之后,直接隶属史迪威将军领导;
三、由当年比陈纳德军阶低的比斯尔出任驻华空军指挥官,陈纳德在其领导下指挥作战。
结果,陈纳德感到无比愤懑和失落,因为在他的头上不仅有马歇尔、阿纳德、史迪威“三位高级敌人”,还有一位素被自己瞧不起的比斯尔将对自己指手画脚。他先是在盛怒之下拒绝合作,继之又觉得斗不过人家,遂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我会以任何身份在一个我认为能最有效地进行战斗的组织内效劳的。”此语足见陈纳德这一痛苦心路历程。
也许是恰好应了“冤家路窄”这句中国的俗话,史迪威原本不熟悉陈纳德,因兵种不同就更无来往,但时下他被选为美国出使中国的最高军事长官,自然而然地介入了限制陈纳德权力的活动。请看他在二月九日写的这则日记:
看来乔治.马歇尔曾向蒋介石许诺过,陈纳德将是空军的首席指挥官。宋(子文)给我写了一份未加批准的声明,但又向蒋介石否认此事。柯里(即居里)这时打来电报,催促陈纳德上任。陈纳德出人意料地拒绝比斯尔做他的上司。我们落到了如此地步,要由中国人告诉陆军部,哪些人能做我的参谋人员,哪些人不能。
柯里与阿纳德约定了时间讨论此事,提出了来自陈纳德方面的意见,催促另挑选一个人担任比斯尔的职务。阿纳德勃然大怒,我为比斯尔辩护,坚持他应该排在陈纳德之前。阿纳德照此颁发了命令,柯里退让了。我对他说,得知此事后,我对陈纳德的印象大为改变。商定由柯里给陈纳德再发一份电报,告诉他要么和我们携手共事,要么就另谋高就。他们两人的举止如同小孩一样,他们两人都要放规矩一些。
另外,由于史迪威先入为主对陈纳德抱有个人成见,遂敦促阿纳德将军把比斯尔排在陈纳德之上,“把陈纳德提升为准将的日子放在比斯尔之后一天,显然旨在将陈纳德变为一个低一级军官”。
就这样,史迪威和陈纳德这“两个个性很强的领导人就开始了一场持久的、破坏性很强的斗气”。此乃后话,留在下文详述。
史迪威作为一名高级的职业军官,他既有服从命令的一面,也有要求部属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命令的另一面。时下,他作为美国驻华最高军事长官来到昆明,自然要会一会争官要权的陈纳德,显示一下他至高至尊的权威。
陈纳德这时不在昆明,但他听说新任的顶头上司到了,遂于翌日——三月四日乘飞机赶回昆明。他深感意外的是,这位肩扛中将军衔的史迪威竟然等候在机场。相见过后,二人走进机场大厅,进行了第一次会谈。
陈纳德是位“很不安分的人”,用中国人的话说喜欢上蹿下跳,走上层路线。因此,他虽然身在中国,但因在美国上层的关系,还是清楚史迪威对他的升迁所起的作用的。他已经在中国生活了五年,自然也就知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俗话的内涵。况且答应晋升他为准将的命令还未正式下达呢!所以,他唯有忍气吞声,给新上任的顶头上司留个好的印象。果然,陈纳德韬光养晦的表演骗过了史迪威,使他在日记上写下了这段话:
与陈纳德进行了一次长谈,平息了陈纳德心中的怨气。他同意把美国航空志愿队编入空军部队,并表示乐意在我领导下工作。这使我如释重负……他已不算什么问题了。
从上述日记可知,史迪威是一位不计前嫌的好人,但的确不是一位成熟的政治家。在未来的角逐中,他这位一流的军事家败在蒋介石和陈纳德手下是必然的。
史迪威作为一方军事指挥官,当务之急是尽快知道他在中国战区的指挥位置。为此,他一俟和陈纳德会见结束,遂乘飞机北去重庆“朝圣”——“遵旨”面见中国当代的主宰者蒋介石去了。
蒋介石于三月五日飞回重庆,依然下榻于防空设施最好的黄山别墅。翌日清晨,他再次驻步那两张军事地图的下边,但他的目光已由太平洋战场移向战火连天且又危机四伏的缅甸战场了!
缅甸按山川河流及政治经济情况分为两部分:曼德勒以北为上缅甸,重镇为曼德勒;以南为下缅甸,重镇为仰光。上缅甸西有那加山脉,中为明克山脉,东南为汤彭山脉;下缅甸西有阿拉干山脉,中为勃固山脉,东有蓬隆山脉,与泰国毗连者为登劳山脉。全境三条主要河流,即伊洛瓦底江、锡当江、萨尔温江,南北贯通全境;铁路公路南北贯通,并与我滇缅公路相衔接。曼德勒为上缅甸政治中心,握交通之枢纽,扼水路之总汇,为历史上兵家必争之地。
下缅甸以仰光为咽喉,仰光为新兴的商港,是保证我抗战物资供应的最后一个国际海港,也是我中国远征军未来必争之地。但是,蒋介石心里清楚:拱卫仰光的英国人就要把这座海港交给日本人了!
蒋介石不知注目沉思了多长时间,他的结论是:缅甸的形状是口小、肚大、尾巴尖。就军事战略重要性而言,仰光为全缅门户,同古、普罗美都是要隘,曼德勒为四战之地,八莫、密支那为最后屏障,而棠吉、梅苗又为腊戍的屏障;屏障一倒,不仅缅甸自身无以立足,而且中缅边境物资汇集的腊戍、畹町也就危险了。换言之,这也就是蒋介石派遣远征军入缅作战的原因。
“报告!”
“进来!”蒋介石一动不动,下意识地答说。
门外应声走进一位肩扛少将军衔的中年军官,他就是军统特务的总管戴笠。虽然蒋介石依然面壁凝视军事地图,他还是执礼如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旋即才报告:
“校长!来自内线的消息称:英国人决计放弃仰光。”
蒋介石沉吟片刻,蓦地转过身来,伸手示意他落座,随即说道:
“详细地谈谈仰光的情况。”
“仰光一片混乱,英国人和缅甸政府的官员从仰光仓皇逃命。”接着,戴笠指出日军在锡当江架起浮桥,日渐逼近仰光,大有切断铁路,孤立首都仰光之势,英军如不尽快向北方撤退,就会重演香港、新加坡的悲剧。为此,英军下令炸毁从中国手中抢去的军需物资。最后,他无比愤慨地说道:“仰光的空气中弥漫着燃烧橡胶的气味,包括九百七十二辆卡车的组装件和五千个轮胎在内的大批军用物资被付之一炬。”
“可恶!混蛋!……”蒋介石听后气得咬牙切齿,破口大骂英国人。
“校长!还有更为严重的情况,”戴笠又火上加油地说,“他们还留下了爆破小组,准备执行英国总督在最后时刻发出的炸毁码头的命令。这样一来……”
“我懂,我懂……”蒋介石焦急地打断戴笠的话语,并挥手示意他退下。
蒋介石清楚,仰光的陷落不仅使中国丧失了唯一的输进美援物资的港口,而且等于为日本人打开了缅甸的门户。换言之,这等于切断了中国抗击日军侵略的供给线,加重了中国战区的困难。蒋介石不得不考虑:中国远征军必争必保的仰光未战先失了,中国入缅作战的目的是什么呢?……
然而史迪威来华的目的之一,就是指挥盟军在缅甸消灭猖狂的日军,并借此创建他作为军人的战功。所以,他未和蒋介石交谈就在缅甸问题上陷入了与蒋的对立。
三月六日,史迪威晋见蒋介石并进行会谈。首先,史迪威当面陈述了来华的使命,不知何故,他竟然忘记了其中出任中国战区参谋长的职务。史料记载:“经蒋委员长追询后,史始答曰:‘本人为钧座之参谋长,直接受钧座之指挥。’”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给视权尤其是视军权如命的蒋介石以提醒:和史迪威这个美国人打交道时切莫军权旁落。
既然史迪威坦承“直接受钧座之指挥”,蒋介石作为中国战区最高统帅也就当面指示说,“他已告诉在缅甸的第五军和第六军,一旦史迪威到任便只服从史的指挥”。由此,蒋、史会谈进入了融洽的阶段。
“委员长,您对缅甸战局有何看法?”
“一句话:不容乐观。”接着,蒋介石直率地指出,“我对于驻缅英军不断后撤、半死不活的状态已极其厌倦,对于他们的动机、意图也极其怀疑。”
“委员长所指的英军动机和意图是什么呢?”
“英军如此而为,是为了和盟军通力合作保卫缅甸,还是为了其他的目的?”
“委员长的意思呢?”
“我看他们根本就未做和日本在缅甸决战的准备。”蒋介石用眼扫了一下史迪威的表情,又补充道,“否则仰光就不会出现这种局面。”
史迪威也极其不满英军在缅甸战场上的表现,但是他认为只要盟军同心协力并在他的统一指挥下就会打败日军,失陷的仰光也会收复。为此,他急不可耐地问道:
“我们在缅甸采取的全面军事行动计划是什么呢?”
“不知道!”蒋介石看了看愕然的史迪威,又极其蔑视地说道,“或者说,盟军从根本上就没有这种全面的军事行动计划。”
“委员长不是和韦唯尔将军在腊戍举行过会谈吗?”
“我没有和他取得任何一致的意见。”一说到这位英国“独眼将军”韦唯尔,蒋介石就掩饰不住内心的愤懑,他用近似嘲弄的口吻说道,“他公开承认:无论是中国军队,还是新到的英国第七装甲旅和印度新兵,都不能守住缅甸。我还能和他谈什么呢?”
“亚历山大将军不是就任新的英军司令吗?他是怎样看待战局的发展呢?”
“他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尽可能守住仰光,守不住就北撤,保卫我们所说的上缅甸,同时与中国军队保持联系。”蒋介石淡然一笑,不屑地说,“这位亚历山大将军到缅甸的目的,就是给驻缅英军变相地下达撤退命令的。”
史迪威虽然也称“英国佬”为“狗杂种”,可他认为蒋介石所讲之事有明显的倾向性,因而他难以认同蒋介石对英军的指责。出乎他所料的是,他素所尊敬的蒋夫人——宋美龄女士“对英国人及其不予兑现的诺言说了些刻薄话”,他只得转移话题:
“我如何完成委员长抗击日军侵略的使命呢?”
“这首先取决于贵国设在印度的后勤处会解决多少我们需要的军需物资。”
“我代表美国政府告知委员长:保证满足中方军队抗击日军所需的物资供应。”
“驻印度的英国人会同意吗?”
“同意!”史迪威为了取悦蒋介石,有意地说道,“我指挥他们,而你指挥我。”
蒋介石非常爱听这句十分顺耳的话,他破例开心地说了这句史有所记的话:
“难道说史迪威将军不是我的上司吗?”
蒋介石这句玩笑话把与会者全都逗笑了。接着,“蒋嘱其退后与军政部长何应钦、军委会办公厅主任商震商讨一切,并令其提出联合参谋处组织草案”。蒋氏也可能依然记得会谈开始时史迪威的“失误”,“最后又请其将确实任务再加说明”。历史并未记录下史迪威的不快,档案中只留下了“史迪威再答如下”这段话:
“本人指挥在中国、缅甸、印度境内之美国军队,唯印度只用为运输器材由美入华之过道,别无其他企图。至关于中国部分,本人所受训令,系在委员长统帅之下,指挥中国境内之美国军队,及拨交本人指挥之中国军队……”
蒋、史首次会谈结束之后,宋美龄又单独把史迪威留下来,同史“谈起陈纳德,她有些担心,唯恐他会被撇在一边”。
史迪威警觉起来:陈纳德和宋美龄的私谊是相当好的,否则,她不会以大国夫人的身份代为说项。他沉吟片时,当即“表示美国航空志愿队将被编入美国军队时,没有人反对”,遂巧妙地解除了宋美龄的担心。
总之,史迪威对第一次蒋、史会谈是满意的。当晚,他在日记上写下了这段话:
我发现大元帅(蒋介石)打算把缅甸的指挥权交给我,这使我松了一口气。现在我不必每天早上惶恐不安地醒来,力图搞清楚我究竟能做些什么来证明我存在的意义了。这种日子实在令人难以承受。
史迪威是个急性子,他认为第二天就会有关于他的正式命令下达。结果一等就是三天,依然没有任何一点消息。他于焦急的等待中无事可做,只有在办公室和同行的部属磋商和研究地图,并写下了这段日记:
前景不明,但日本人向前推进,我们毫无办法。仰光是生命线,一旦失去仰光,供应线将被切断。如果日本人占领了曼德勒,我们将不得不在印度集结。中国军队的军火日渐匮乏……然而我猜想肯定是有很多的军火被储藏起来。中国的师级和军级指挥官往往把武器和弹药紧紧地抓在手里,不承认他们拥有这么多的军火。如果我们能把所有的军火集中起来,那么其数量可能相当惊人。我们的重要问题是要找到一名权威人士来处理各方面的事务,设计和修建缅甸公路,制订英国人能够接受的计划,把日本人打回去。日本人近来安静得出奇。他们或许是正在为一次攻势集结力量,或许是力量不足,根本无法组织起攻势。没人知道实际情况,英国人迄今连一个俘虏也没抓到,所有对日本人实力的估计都仅仅是猜测。我有一种预感:日本人实力不足。如果他们有实力,为什么不去立即占领仰光,建立水上交通?蒋介石认为他们不会再向西推进了。
就在史迪威在山城焦急等待的期间,马歇尔将军通过宋子文发来了一通电文:“史迪威为其部下最有能力之将才,本拟派为北非出征军总司令,因中国事务紧要,故改派来华,望加重用。”
蒋介石当然清楚马歇尔将军来电的本意——旨在增加史迪威使华的砝码。为造成中美和谐无间的氛围,他遂于接电的当天——三月八日明令宣布史迪威为中国战区参谋长。
事有巧合,也就是在这一天仰光失守了。
史迪威闻之大惊,他急得坐立不安,一天数次电话催促老友商震探问蒋介石何时才有消息。翌日——三月九日早晨商震带来一份所谓方案,未语先惨然而笑,旋即才说道:
“先请过目这份战略方案,然后再去黄山参加委员长夫妇为你准备的送行宴会。”
史迪威求战心切,不容分说从老友商震手中抢过了这份战略方案,怀着万分激越的心情一睹为快。但是,随着审读战略方案的进行,他满面猝起的愉悦之色渐渐退去,代之而起的是愠怒。最后,他气得把战略方案往桌上用力一掷,大声说道:
“这叫什么战略方案!”
……
六
史迪威所要获得的是在缅甸战场上的最高指挥权。唯有如此,他才能施展军事指挥才能,在打败日军的战史上创造战争奇迹。
但是,蒋介石恰恰不会授给他这样的权力。用史迪威自己的话说,商震送来的这个方案表明他“只不过是傀儡,没有任何实权”。更为可怕的是“方案很不成熟,所有的人都具有同等的权力”,而担任盟国军队参谋长的只有他一人,如此在缅甸战场上必将出现这样的局面:英国军队他无权指挥,中国军队他只有代行蒋介石作战计划的义务,加之中国和英国历来存有难以调和的矛盾,他的任务只有充当缅甸战场上的调解员了!再想到横扫太平洋和东南亚无敌手的日本军队,他拿起这份战略方案晃了晃,再次用力往桌上一摔,说了这样一句话:
“好了,让它见鬼去吧。”
商震自然明白史迪威大发脾气的原因,由于所处的位置又不能说些什么,故装作老到的样子笑嘻嘻地说:
“你已经是中国第二号人物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什么第二号人物?我完全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史迪威打开这份战略方案,指着参战的部队序列发牢骚,“蒋已经允诺中国的第五军和第六军归我指挥,为什么这上面没有体现出来?如果他们只服从委员长的指挥,那我就留在重庆好了!”
“你是了解中国的,生气也是无济于事的。”商震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看还是先去委员长官邸赴宴吧!”
史迪威认为商震的话在理,满腹的怒气消了大半,他本着“我将提出我认为适当的所有修改意见”的宗旨,随商震驱车赶到山城南郊蒋介石的官邸。
这天的黄山别墅云岫楼分外热闹,出席宴会的有蒋夫人宋美龄的客人——美国驻华大使高斯等贵宾,作陪的高级将领除去何应钦、商震以外,还有军械署长俞大维、桂系首领李宗仁和白崇禧等人。史迪威一见这阵势,再一看满桌丰盛的山珍海味,猝然又点燃了刚刚熄灭的怒火,可一时又不知应该如何发泄,遂附在商震的耳边用英语说道:
“我来中国可不是为吃他蒋委员长的饭的。”
“你不要忘了,”商震小声用英语答说,“官场的宴请还有其他妙用哟。”
史迪威经商震一点拨豁然开朗,很快悟出在中国举行这样隆重的酒席,是主人——蒋介石有意向中外作的一种姿态。直言之,即通过各种传媒向盟国同时也是向日本造成一种表象:中、美同心,蒋、史协力。至于未来如何在缅甸战场上协同抗击日本侵略,那则是在另外一种场合讨论的事情了。因而史迪威一扫愁颜,故作潇洒风度,在频频的碰杯声和说笑声中结束了这次宴会。
“史迪威将军,请再逗留一会儿好吗?”蒋介石主动地发出了邀请。
史迪威认为到了摊牌的时候了,遂欣然从命,随蒋介石进入了会客厅。诚如史迪威事后记述的那样:“事实上我逗留了两个小时,结果证明这是蒋施展的一个小小的谋略,配合他行事的还有一位忠心不二的将军。”
“蒋施展的一个小小的谋略”的内容是什么呢?简而言之:缅甸是英国的属地,英国人无意坚守缅甸,中国人在失去滇缅公路补给线的背景下无需越俎代庖,因此中国远征军的任务,是守住中国的南大门,阻止日军从缅甸侵入我国云南。但是,蒋介石需要美国的军事援助,希望战后登上胜利大国领袖的宝座,他不能把这一设想和盘托给求战心切的史迪威,怎么办呢?遂采取“王顾左右而言他”的策略,对史先“作了一篇形势讲话,说曼德勒是危险的临界点”,最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结论:
“如果英国人逃跑,那么日本人将占领曼德勒,并消灭我们。”
史迪威并不完全清楚蒋介石这个“小小的谋略”的全部内容,他仅仅是从单纯的军事观点出发,认为在缅甸的盟军应当主动进攻——唯有进攻才能阻止日军北犯,才能确保上、下缅甸“危险的临界点”——曼德勒重镇不会落入日本的手中。为此,他提出中国入缅军队由防守改为进攻的战略方针。
很清楚,史迪威的战略方针和蒋介石的既定方案是针锋相对的。蒋氏明白由自己出面反驳史迪威不仅影响将帅和气,而且也有失他一国之主的威信,遂由“那名忠心不二的将军跳起来,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说蒋介石是如何正确”。
史迪威也是一位很讲身份的将军,既然蒋介石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自己也没有必要答对这位将军的发言。他遂采取“任由他们夸夸其谈”的策略,点燃一支雪茄,边高傲地吸着边仰望会客厅的天花板。宋美龄一看这种尴尬的场面,遂不失身份地打圆场:
“史迪威将军,你觉得怎么样?”
也可能是宋美龄极有礼貌的风度打动了史迪威,使他“还保持着足够的理智”,没有当场发火,严厉批驳那位将军的长篇大论,而是再次强调进攻的战略。这时,蒋介石接过话茬,郑重地指出:
“我并不反对进攻,但你必须记住:中国的一个军相当于日本的一个师团,因此我们的兵力不足,在弄清日军实力底细之前,我们的行动应当谨慎。”
“中国派出入缅的军队不是有两个军吗?”史迪威也严肃地问道。
“是的,”蒋介石的表情猝然变得严峻起来,“第五、第六两个军是我们最精锐的部队,在英军准备逃离现场的情况下,我不能拿这两个军去冒险。”
史迪威听罢愕然,再一想蒋介石说得也不无道理,但再一想自己所谓使华任务以及建功立业的宏图,就又忍不住地暗自骂了一句:“狗娘养的英国人!”
蒋介石以为自己的军事见解折服了史迪威,遂又搬出孙子兵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的军事理论指出:“防御时需以三个中国师对一个日本师团,进攻时需以五个中国师对一个日本师团。”简而言之,他不能以牺牲中国最精锐的两个军的代价,贸然向日本军队发起进攻。
史迪威认为日本尚未集中起足以歼灭中国两个军的军事实力,因而提出“在他们集结起来之前就动手”。
“不!”蒋介石断然答说,“我们必须等待,如果他们不再增援,那时我们才能进攻。”
“但如果他们加强了力量呢?”史迪威从进攻的角度出发说道,“那时他们就太强大了,而我们就必须转入防御了。”
这正中蒋介石的下怀。他把进攻的话题顺势转为防御,并进而阐述自己的防御学说:“看来,防御应使用效果良好的老办法:纵深防御。以师为单位。每个师相距五十英里。在我们稳固了自己的基地,一切准备就绪以后,如果日本人还不采取行动,那么我们就采取行动。但即使那样也不能轻举妄动。”最后,他又加重口气说道:
“决不能采用侧翼反击的办法改变战争的态势!因为在一块我们完全陌生且如此遥远的土地上,这样做太危险了。”
史迪威认为再进行这种辩论是没有实际意义的。因此他有意把话题转向指挥权。出乎他所料的是蒋介石欣然应诺:中国赴缅的第五、第六军服从史迪威的指挥。而且蒋介石还进一步指出:在缅的盟军部队——包括在缅的英军也应服从统一的指挥,唯有如此,才能确保缅甸战场不因各自为战而失败。对此,蒋、史又进行了详细的探讨。当晚,史迪威把这次讨论的内容记在了日记上:
无论如何,英国人都是狗娘养的……该死的英国人,他们撤出了仰光,却没有通知联络官……蒋说他们无论如何是不会再进行战斗了。我不揣冒昧地提出,他们也许会战斗,如果他们这样做了,我们也可以从中获益,而且他们还有坦克,我们可以利用这些坦克。“这很好,让他们的坦克支援我们。这些狗杂种还答应为我们的坦克和卡车提供汽油,结果什么也没给。他们正在把缅甸人部署在曼德勒……他们必须坚守曼德勒,否则就把这项工作交给中国人……我们中国人不会向他们提出让一名中国军官来指挥他们的要求,我们要求以一名第三国的军官作为指挥官……”蒋介石将给罗斯福拍一封电报,让他转告丘吉尔我必须成为指挥官,否则蒋介石就将把中国军队撤出缅甸。我说我们最重要的是保住缅甸,我们必须记住我们在那里的利益,英国人所需要的只是在印度前面筑起一道屏障,而我们则需要这个港口以保证我们的供应。是的,但他无论如何还是要发那封电报。
给罗斯福总统发这样一份电报,是符合蒋介石利益的。史迪威作为他的参谋长统一指挥中、英部队联合作战,实际上等于他坐镇重庆遥控缅甸战场,对他步上大国领袖之峰巅无疑是最好的一个台阶。因此,蒋介石“即以史迪威宜统帅中、英、缅部队之旨,电令宋子文与罗斯福接洽,并转丘(吉尔)首相”。其电文略曰:
据敌广播,仰光昨午已被占领,此后,缅甸作战不得不重定计划,尤其中英两军必须指挥统一,方能收效。英军在缅兵力,只有残余两个师,而我派赴缅甸各军,其数超过英军四倍以上。中国在缅军队,已命史迪威担任指挥,则在缅英军,宜亦由史迪威指挥,以期统一,希即转请罗斯福总统转商丘首相,酌予照办。
罗斯福是位绝顶聪明的政治家,他对英国有所顾忌,不便提出这个要求,自然也就没有必要把蒋氏电文转给丘吉尔首相。他回电说这件事“非常微妙”,提出是否可以考虑把指挥权一分为二:由史迪威负责指挥缅甸北部——上缅甸,由英国人负责指挥缅甸南部——下缅甸。结果,史迪威及其幕后的蒋介石想统帅在缅中英部队的设想受阻。
史迪威作为中国战区的参谋长去缅甸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呢?战区统帅蒋介石请他飞返缅甸后先搞清如下问题:
一、他们(指英国)是否将坚守曼德勒,或者是由我们来做;
二、他们是否会给我们汽油;
三、他们是否将给我们提供坦克支援;
四、请查出“第五纵队”;
五、考察那里的地形、天气和人民的状况等等;
六、运用古老的纵深防御战术,沿着一连串的基地一步步地向前推进。
对此,史迪威失望之极!他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写下了这段日记:
这是什么样的指令啊。情况是多么混乱。他们是多么仇视英国人,我又是何等的一个大傻瓜。算了,至少,蒋介石将遵守协议的一个部分。以前还从来没有一个外国人被允许去控制中国军队。尽管我处处感到缚手束脚,但那天下午我得到的东西已远远地超出了我的期望。我想我是命里注定要成为裁缝使用的假人,注定要去参加星期二的会议。或许日本人将步我们的后尘而来,为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蒋介石和史迪威接谈之后,“虽付以在缅领军之责任,但已觉其作战经验尚嫌缺乏,不顾军事原则,或蹈轻敌冒进之危”,遂于翌日——三月十日再次邀谈。对此,史迪威在日记上作了如下记述:
蒋大谈中国人的气质和他们所受到的局限,他们不能去进攻的理由,他们将做什么,除非接到撤出的命令,否则他们不会这样做,等等,等等;但是在缅甸失败对于士气将是灾难性的一击,第五军和第六军是“军队中的精华”,必须慎重,等等,等等。我态度十分坚决地请求尽可能地利用英国人,不要因蒋介石违背诺言而使他受到批评。他在谈话中判断敏锐。他知道这次行动的成败事关重大——一个外国人第一次指挥中国军队。给这些军队留下的印象将使我或是成功,或是毁灭。必须面向未来。我复述了这些指示,把他说的要点都重复了一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这件事,中国人把军队交给一个他们并不十分熟悉的外国人,从他们的观点来看,是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这对他们来说肯定是极其痛苦的,尽管他们加给我种种限制,但他们应被给予本应得到的称赞。
得到食品供应后,第五军的第二十二师和第九十六师缓缓地开了进去。第六军留在原地未动。在英国人离开卑谬之前要一直据守东吁(即同古)——卑谬一线。然后回到达西一线。守住达西,集结力量准备反攻。
三月十一日,史迪威离开重庆那天,蒋介石向史迪威口头保证说:“今天早上,我已下了命令,要第五军和第六军听你指挥。”他还说:已经告诉第五军军长杜聿明将军和第六军军长甘丽初将军以及参谋团的林蔚将军“绝对服从你的命令”。史迪威知道,他的指挥权当然尚未公布,这个权力他也许还能够推卸,也许不能了。十之八九是推卸不掉了。
史迪威坐在南行的飞机上,他沉默不语,长时间微合双目陷入凝思。他的脑海屏幕上忽而是缅甸的地形和双方激战的态势,忽而是日军气焰嚣张地向北推进以及英国军队丢盔卸甲仓皇溃退……但是,当他想到蒋介石授权归他指挥的中国远征军只有戴安澜将军指挥的第二○○师举兵南进,开抵缅甸的腹地,仍旧未和北犯的日军接触时,他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史迪威是一位十分自信的乐观主义者,他相信自己能够克服千难万险,挽救缅甸战场的颓势。因此,他的思路很快就回到如何在缅甸打一场震惊世界的恶战上来。他睁开双眼,一扫愁颜,信手取出供在缅甸作战用的军事地图,平整地放在面前的小桌上,很快得出这样的结论:“整个缅甸战役的战略围绕着贯穿南北的铁路进行。”他从地图的标志又知:“这条铁路线从仰光至曼德勒有三百英里,此后是一米的窄轨,再走二百五十英里是密支那。”啊!这就是蒋介石认为“曼德勒是最危险的临界点”的依据吧!至此,他禁不住黯然自语:“主动放弃曼德勒以南的大片土地,不仅会失去战略要地曼德勒,而且上缅甸的密支那也难以保住。”他沉吟片时,遂以坚定的口吻低声自语:
“必须抛掉这被动挨打的防御战略,我们要发起主动进攻,先把北犯的日军阻止在曼德勒以南,继之挥师南进,收复海港重镇仰光!”
史迪威在确立了自己战略计划之后,遂又取出英军方面的战略计划审阅:“英军希望在缅甸中部的某个地方建立一条战线,横跨铁路线从东向西摆开,在那里阻止住日军。”由此,他又把视线投向桌面上的军事地图,从敌人北犯的符号可知“当时实际的战线在仰光以北大约一百英里处,从东到西宽约一百英里,这条战线正在被日军推向北面,但盟军在撤退时力图保住铁路,以免在撤退时穿越无路可走的山地和丛林”。由此可知,中国入缅远征军如果不突破蒋介石的“最危险的临界点”——曼德勒迅指南下,日军在追歼溃败的英军过程中,用不了几天就会打到曼德勒。他认为就是为了保住“最危险的临界点”曼德勒,也应使中国远征军主动挥师南进。
史迪威作为一名富有实战经验的指挥员,知道“进行横向联合作战有很多困难,因为缅甸所有道路都是沿着三条主要河流。西面是伊洛瓦底江和钦敦江,当中是锡当江和伊洛瓦底江上游地区,东部则是宽阔的萨尔温江……古都曼德勒坐落在这个国家的中部,位于伊洛瓦底江畔,这里是铁路枢纽,向西去的铁路通往密支那,向东去的铁路直达梅苗和腊戍,滇缅公路在腊戍与铁路衔接”。因此,他同意把司令部设在梅苗。
梅苗地处丘陵地区,是避暑胜地和缅甸的夏都。当他步入自己的临时司令部——原供浸礼教会牧师住的一座红砖砌成的房子,打开窗子向远天一眺,发现城市的建筑乃至于草坪和花园都是仿照英国式样建造的。他收回视线俯瞰这座宽敞的庭院,看见墙上爬满紫蔷薇,院内种着玫瑰花、桉树和冬青树。他深深地吸了几口空气,感到是那样的新鲜,大有心旷神怡之感,并忍俊不禁地自语:
“这难道不就是传说中的香格里拉吗?可恶的战争!”
史迪威发完感慨,很快又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之中,他发现这座临时的司令部中没有供作战用的沙盘,甚至连必要的通信手段都不齐全,他当即大发脾气,严厉地指责了那些不称职的参谋人员。简而言之,他上任的第一天唯一高兴的事情,是那位年轻的王参谋正式调入他的司令部。
翌日——三月十二日,史迪威在作战室里听英方有关人员讲解缅甸战场的情况,令他震惊不已的是“没有计划,没有侦察,没有安全保障,没有俘虏。左翼的萨尔温江防线大开。日本人频繁地进行侦察和巡逻,而英国人却没有”。这些失魂落魄的“英国佬”死也不承认自己无能,自然也不承担丢失仰光等地的责任。相反,他们不仅大骂缅甸人投向日本当缅奸,而且还愤怒地大骂中国人坐山观虎斗。其中,英国驻华军事代表丹尼斯将军表现尤为严劣,他“愤怒而绝望”,大骂“该死的中国人不想冲过来解救大英帝国”,声称“要去找蒋介石,告诉他该做些什么”。然而,这位傲慢的将军在北去重庆的途中,因飞机失事在昆明身亡。
三月十三日,史迪威获悉新的驻缅英军司令亚历山大将军到了梅苗。在史迪威的心目中,亚历山大将军接替韦唯尔将军出任驻缅英军司令只不过是一种姿态。因为他的到来不是为了保卫缅甸,而是筹划如何从缅甸安全地撤出英军。故美国的评论家写道:“史迪威带着所有仇英情绪去拜访亚历山大。”请看,史家是这样记述他们第一次相见的:
“他见到的是一个瘦高个,鼻子又高又尖,眼球突出,皇家禁卫军式的小胡子和自命不凡的眼神。史迪威说:亚历山大‘让我在外面一直等到商震到来……他惊异地发现我——就是我这样一个该死的美国人——统帅着中国部队。非常意外!他仔细地把我打量了一番,好像我是刚从一块石头底下钻出来似的’;当讨论到指挥渠道时,亚历山大‘只是毫无表情地望着我’。为了不被这个冷若冰霜的英国式的瞪眼吓住,史迪威也回敬了他一个瞪眼。”
亚历山大目空一切,未经研讨缅甸溃败的战局,开门见山地提出了统一指挥权的问题,这又进一步增加了史迪威对他的恶感。史认为在缅甸作战的初期阶段,主要参战部队是英军以及英方统辖的印缅军,他想获得指挥中国军队的权力已是这样艰难,若再想指挥溃不成军的英国部队几无可能,而且还要承担失败的责任,这是他所不愿意的。另外,他非常赞同美国“军人之父”潘兴元帅的理论:坚持各国部队保持独立是正确的,同时他还认为在缅甸这样的战场上统一指挥也必不可少,当他再想到亚历山大不可能指挥中国远征军之后,遂主动地提出让权:
“指挥权问题不会影响作战行动,我完全愿意接受亚历山大将军的指挥。”
由于史迪威手中没有美国军队,不得不顾全大局,主动让贤,和亚历山大将军的隔阂于是瞬间就消失了。
“报告!”王参谋不卑不亢地走进作战室,行过军礼又说,“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副司令长官兼第五军军长杜聿明将军求见。”
杜聿明,字光亭,陕西米脂人,早岁投笔从戎,考入黄埔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深受蒋介石的宠信。抗战前夕,他是国民党组建的第一个装甲团的团长。抗战军兴,升任陆军第二○○师师长、第五军军长等职,多次率部与日酋激战,并取得了震惊中外的昆仑关大战的辉煌胜利。此役打死日酋四千余人,击毙旅团长中村正雄少将。不久他移师云南昆明,曾作为中国缅印马军事考察团团员赴缅甸、印度、马来亚等地作军事考察。实事求是地说,商震将军主持写出的三十万言军事考察报告,很大一部分是出于杜聿明将军的笔下。珍珠港事件爆发以后,第五军受命入缅,就在史迪威返回缅甸的第二天——三月十二日,蒋介石正式任命杜聿明为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副司令长官,在司令长官卫立煌将军未到任之前,由杜聿明将军代行其职。
史迪威和杜聿明无缘相识,但他却耳闻过昆仑关大捷,对这位刚到不惑之年的将军抱有敬意。不久以前,商震将军在介绍杜聿明的情况时,曾给他讲了如下这个故事:
杜聿明作为中国缅印马军事考察团成员,依据为期一百天的审慎考察所得到的情况,进行冷静而科学的分析,在长达三十万言的中国缅印马军事考察团报告书上,执笔写下了这样的结论:
“日本对于中国的国际交通线滇缅公路,将不是从中国境内截断,而是配合它对亚洲的政治战略整个策划的。日军侵略越南并与泰国建立友好条约表明,它即将向英国的远东殖民地进军,这样既可夺取英殖民地,又封锁中国,起一箭双雕的效果。”
有鉴于此,杜聿明提出中英两军为确保仰光海港之目的,应集结主力在缅甸边境预先构筑阵地采取决战防御。后来编成的中国缅印马军事考察团报告书中最主要的部分就是由杜聿明拟订的中印缅共同防御计划草案。
当时正在缅甸的英国驻新加坡总督波普汉中将看了这份报告书,不觉大吃一惊,问杜:
“像这样富有理智而又刚强果断的将领,中国有多少?”
“俯拾皆是。”
“那么,胜利属于你们!”身着戎装、胸前佩着数枚勋章的波普汉中将站起来,两脚一并,给杜聿明行了一个军礼。
由此,史迪威知道杜聿明力主抗日,同时还是一位具有战略思想的指挥员。因而他一改拜会亚历山大将军时的傲慢态度,以亲切、和蔼的姿态,学着中国礼贤下士的样儿亲自迎出大门,走到汽车旁边,由衷地拥抱了杜聿明。他们二人见面时的亲切神情如老友重逢。
其后,杜聿明站在沙盘前,有条有理地讲解了敌友我的军事布置:
一、敌情:日本第十五军饭田祥二郎所部第三十三师团在普罗美以南地区,第五十五师团在同古以南地区,第十八师团在泰国清迈附近,第五十六师团判断将由仰光登陆,但行动不明。至于空军和炮兵、战车的情况,我方均不明了。
二、友军:英缅军总司令亚历山大所部英缅军第一师(欠第十三旅)、英印军第十七师、英澳军第六十三旅、英军第七装甲旅,均在普罗美方面,英缅军第一师第十三旅在景东、毛奇方面,英空军飞机共四十五架,在马格威尔。
三、中国远征军: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司令长官部下属部队第五军骑兵团附属工兵一部,在皮尤河附近,第二○○师在同古,新编第二十二师、暂编第五十五师、第九十六师,由芒市于六日开始以汽车运输;第六军下属第四十九师、第九十三师在景东、毛奇一带;第六十六军下属新编第三十八师、新编第二十九师、新编第二十八师,此时尚未动员;炮兵为第五军炮兵团及炮第十三团第一营;空军为美航空志愿队。
接着,杜聿明分析了敌我交战态势以及复杂的地形状况,又提出了未来缅战的战略构想:
“我们如何才能改变目前英军被动挨打、节节败退的态势呢?我以为应乘日军后续兵团未到之机,迅速集中我军主力在同古,消灭孤军深入的日军第五十五师团,然后再会同英军夹击日军第三十三师团,中英合兵一处,再乘胜收复仰光。”
史迪威边听边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杜聿明是个条理清楚的军人,我在缅甸战场上总算碰到了一个知音!”这是因为杜聿明的结论和他主张积极进攻的思想是一致的。一俟杜聿明的汇报结束,他就喜形于色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杜聿明的双手,大声地说道:
“太好了!我们想到一起了,真是不谋而合啊!”
杜聿明也被史迪威这率直的热情感染了,当他想到对中国人民——尤其是中国军队怀有敌意的那些高傲的大英帝国的将领们,越发感到史迪威这率直的热情是何等的可贵,自然,也会觉得史迪威是一位可以信赖的外国将军。因此,他乘兴近似打趣地说道:
“我看这次作战计划就叫‘同古会战,收复仰光’,怎么样?”
“很好,很好!”
史迪威送走了“知音”杜聿明之后,大步流星地走回作战室,他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对王参谋等人说了这段史有所记的话:
“杜聿明不错,战术很灵活,有旺盛的进攻精神,我们的目标完全一致,中国人是愿打仗的,现在就看英国佬了。”
七
史迪威送走杜聿明之后,又独自回到沙盘前面,暗自运筹“同古会战,收复仰光”的具体作战计划。很快,他的思路又集中到“欲要收复仰光,必须打胜同古会战”上来了。另外,他清楚能否胜利完成同古会战,主要取决于扼守同古的中国远征军——第五军的主力部队第二○○师的实力。尽管杜聿明乃至于他所信赖的王参谋一再声称第二○○师是第五军看家的部队,并在同日本的作战中立有赫赫战功,现任师长戴安澜将军如何指挥有方、作战勇敢等等,他还是相信中国的一句俗话:“百闻不如一见。”他依据“战争的基础是军队”的理论——自然也是为了确保同古会战的胜利,决定于翌日——三月十五日清晨飞赴同古,亲自去前线检阅一下第二○○师的作战实力,当面考察一下名气很大的戴安澜师长。
戴安澜,号海鸥,一九○四年生于安徽省无为县凤和村一个耕读世家。他后来投笔从戎,考入黄埔陆军军官学校第三期,而后参加北伐、长城抗战,屡建功勋。抗战爆发之后,他率部转战华北疆场,继之参加台儿庄会战、武汉保卫战,强挫顽敌。不久,他奉命接替杜聿明出任第二○○师师长,率部参加震慑敌胆的昆仑关大战,身负重伤,不下火线,被赞誉为“当代之标准青年将领”,国民政府颁授他四等宝鼎勋章。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他于一九四二年三月一日接到驻缅英军的电话通知,要他速赴缅甸腊戍,接受蒋介石召见。第二天黎明,他赶到腊戍,蒋介石命令他当天将一个团开到腊戍,其余各团进驻平满纳、同古。这天,该部官兵高唱戴安澜作词的战歌《战场行》,以“不愿做亡国奴”、“誓师奋斗”的英雄气概,风驰电掣般地开进了缅境。
远征途中,戴安澜豪情满怀,感奋不已,即兴赋吟七绝两首:
策马扬鞭走八荒,
远征大业迈秦皇;
誓澄宇宙安黎庶,
手挽长弓射夕阳!
万里旌旗耀眼开,
王师出境夷岛摧;
扬鞭遥指花如许,
诸葛前身今又来!
第二○○师胜利抵达腊戍、同古。这时,后续部队仍在国境内。蒋介石在召见戴安澜的时候,问他孤军深入是否可以坚守,戴安澜坚定地回答:
“此次远征,系唐明以来扬威国外之盛举,虽战至一兵一卒,也必死守同古。”
日军占领仰光之后,分中、西、东三路向北推进,企图在雨季到来之前会师曼德勒,占领缅甸大部国土。为阻止日军继续北进,戴安澜派遣第五军摩托化骑兵团和第二○○师五九八团步兵第一连,进入皮尤河一线担任警戒任务,掩护英军撤退。
三月十五日,戴安澜奉命赶到同古开道机场,迎接史迪威一行,随即一同看望部队,查看地形和防御设施。
史迪威是一位严于军事训练,并和下级官兵同甘共苦的将军。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有点像我国著名的“丘八将军”冯玉祥。他到达前线后,从不让戴安澜师长为之讲解,而是身体力行地亲自考察。他“每到一处,首先走到正在紧张施工的士兵中用汉语同官兵攀谈,考察部队的士气;很仔细观地察工事的强度、射界、隐蔽伪装、交通联络设施及阵地前的障碍设施与夜间射击设备;还经常登高四顾,研判敌人的进攻路线。他认为第二○○师不但士气旺盛,而且防御阵地选择适当,兵力配备和火网编成得当,工事进展很快,战斗准备充分,心里很高兴”。之后他猝然把脸色一变,像个考官似的问道:
“戴师长!时下是敌强我弱、敌众我寡,你打算采用什么作战方针迎敌?”
“简单地说,我计划采取深沟高垒、坑道贯通,广设埋伏、多用奇袭,诱敌深入、近距急袭,利用夜战、短程突击的出奇制胜战术,和在一百米内消灭敌人的作战方针。”
史迪威对戴安澜的回答极感兴趣,倍加称赞。他情不自禁地拍着戴安澜的肩膀啧啧而道:“你是个好师长,你已深得我心,有你守同古我就放心了!”旋即他对接受检阅的部队又激动地大声说道:
“你们是我的好部队。我要带你们去收复仰光,还要同你们一道进入东京,那将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接受检阅的下级官兵从未见过这样高的外国将军,更未听过黄头发、高鼻子的外国将军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而且全是鼓动打日本的中国话,因此都深受感染,很是激动,不约而同地发出“打倒日本鬼子,最后胜利是我们的”的欢呼声。史迪威一听更是激动万分,他再次对周围的官兵高声说道:
“我要用事实向世人证明:中国军人不但比任何盟国军人毫无逊色,而且会胜过他们。那时我就死而无憾了!”
史迪威从同古前线返回梅苗的路上,就从过度的兴奋中平静下来。为了确保同古会战的胜利,必须把集结在中缅边界芒市东西地区的第二十二师、第九十六师尽快运抵同古,参加会战。然而如何才能完成近两万名军人及辎重的运输呢?唯有英方派车接运。为此,他决定再次拜会亚历山大将军。
也可能是史迪威刚刚从同古前线回来的缘故,他走进设在维多利亚时代的弗莱格斯塔夫大厦内的英军司令部,看见“大厦里摆着盛满啤酒的银杯,随时准备招待宾客”的气派是那样反感!他认真地巡视了一遍参加会见的成员:“司令部里有一名上将、一名中将、五名少将、十八名准将和二百五十名参谋军官”,可“他们指挥着一支已经逐步缩小到不足一万五千人的陆军部队,即两个师和装甲旅所剩下的部队”。从他们那装腔作势的高傲的派头,绝对不会想象到他们所率领的部队被日军打得连招架之功都没有,只会望风逃命或打着白旗投降。他禁不住打心底生出一种鄙夷、蔑视的情潮。假若不是碍于对方是盟国的同僚,他真想把这些英国将军们痛痛快快地大骂一通,然后再撤职查办或关禁闭!
“史迪威将军!”亚历山大将军可能从史迪威那严峻的表情中看出了文章,他有意带着漠然的口气抢先说道,“你的‘同古会战,收复仰光’的计划准备好了吗?”
“用中国人的话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史迪威也用不屑的口吻答道。
亚历山大虽然来缅甸不足十日,却已从英军的溃败或曰日军的胜利中赞同了韦唯尔将军“弃缅保印”的战略观点。从根本上讲,他不相信自己能够领导英军打败日军,收复缅甸。加之,他的灵魂深处寄生着顽固的殖民主义思想——瞧不起中国人,他决不相信史迪威能领导中国远征军在缅甸干出惊世之举。所以,他有意地问:
“将军欠的东风指什么?是来自中国的,还是来自我们英国的?”
“都有,但主要是来自贵国的。”史迪威打量了一下愕然的亚历山大,开门见山地说,“具体讲,我就是来向将军阁下借东风的。”
“噢!”亚历山大耸了耸肩膀,作了个可笑的滑稽状,“说说看,我手中的东风都会无保留地借给你的。”
“我请将军阁下派出足够的车辆,把中国的第二十二师和第九十六师运至曼德勒以南一百三十英里处的平满纳地区,支援第二○○师发起同古会战。”
“请将军放心,没问题,我会准备足够的车辆的。”亚历山大说罢摇了摇头,“我担心的是蒋委员长他……”
“请放心!我今天已电请蒋委员长,他准调参加同古会战的部队。”
“好,好。”亚历山大得知中国部队调动的消息后,“感到很满意”。因为从此以后,在缅甸阻止日军北犯的就不单单是英国一家了,所以他笑嘻嘻地说道:“将军阁下,还需要向我借同古会战的东风吗?”
史迪威深沉地点了点头。他明白所谓同古会战只是在中方部队扼守的东路与敌会战。中路尤其是英方退守的西路军事重镇卑谬能否坚守,遂成了事关全局最为重要的一环。如果在同古会战期间,英方为保全实力,主动放弃卑谬,不仅东起同古西至卑谬的防线会被日军突破,而且在同古作战的戴安澜将军所部第二○○师也必将遭到日军来自西面的包抄。一旦出现这样的局面,收复仰光无望事小,日军必然长驱北进,缅甸中部重镇曼德勒也就成了日军的猎物。因此,他极其严厉地问道:
“在同古会战期间,英军能守住卑谬吗?”
史迪威这样的问话无疑是在当面辱骂英国军队。亚历山大闻之猝然变色,用非常尖刻的口吻答道:
“我看将军应当首先关心中国军队能否守住东路的同古,然后再来过问我英军能否守得住卑谬。”
史迪威闻之怒火猝起,真想拂袖而去。但他还是用理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因为他想到了同古会战的全局,只能协同对敌。再者,他是中国战区参谋长,无权过问在缅的英军,更何况他已电告马歇尔,表示愿意接受亚历山大的指挥呢!时下虽然没有明确从属关系,他以方才的口气说话也是越礼的。为此,他客气地说了一句:“我相信英军会守住卑谬的。”遂转身离去。
亚历山大一见这情景,急忙追上前去,主动地握住史迪威的手说道:
“请放心,英军决守卑谬,与同古会战的华军并肩作战。”
史迪威坐在车上一言不发,不知何故,他又想起了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在英国和法国人中间,我喜欢法国人;在法国和中国人之间,我喜欢中国人。”等他再次想到和亚历山大的会晤时,他下意识地骂了一句:
“这些狗娘养的英国佬!”
史迪威回到司令部,接到了他派往卑谬考察英军情况的王参谋的报告:“在卑谬发现英军士气低落,军官威信大降,纪律松弛,缅甸士兵时有逃亡,战备更是马虎,势难抗击日军。”更有甚者,“仰光失陷后,他们就没有再得到过下一步行动的明确指示,他们不知道自己应该逐城逐地坚守缅甸,还是逐步撤退,或为在印度进行防御战而做准备?唯一受到人们重视而且被视为燃眉之急的工作是,在经钦邦山区的达武山口到印度英帕尔的一条长期弃用的公路上,紧急开辟一条退却道路。大家都担心将于五月中旬到来的雨季。到那时,小路将变得泥泞难行,如果没有逃生的公路,缅甸就可能成为一个大陷阱。”结论是:英军官兵考虑的不是在缅甸战斗,而是如何活着逃往印度。
当史迪威具体部署同古会战的时候,“问题逐渐暴露出来了。电台太少,通信联络很差,医疗设施不敷使用,出现了疟疾和黑水热病,史迪威的参谋人员不太胜任工作。日军的轰炸机正在逐个摧毁缅甸的城市。他们每天平均出动二百六十架飞机,而盟军只能由一个皇家空军中队和美国航空志愿队出动大约四十五架飞机”。在这种情况之下,如何实施“同古会战,收复仰光”的作战计划呢?史迪威决定飞赴腊戍,和商震、林蔚等中国高级将领协商。
林蔚作为中国远征军参谋团团长,是中国远征军核心指挥机构的最高首长,有权协助史迪威制订作战计划,调动中国的军队。但是,几十年的戎马生涯——尤其是在蒋介石属下供职近二十年的经验告诉他:蒋氏视军权如生命,万万不可在军事上擅权行事。他自从出任中国远征军参谋团团长始,就给自己定了一个原则:我这个参谋团长只要当好蒋介石的联络参谋就谢天谢地了!换言之,虽说有关远征军的指挥、调动在其职权之内,但他依然躬身交还蒋介石——通过电台向远在三千英里之外的蒋介石如实报告,待获悉蒋氏同意或不同意之后,他再传令执行。所以,史家对林蔚作了如下评价:
“从幕僚这个位置来看,林蔚尚能称职,但作为参谋团长——一个单独拿主意的主官,特别是在蒋介石、史迪威二人十分矛盾的情况下,他显得无所适从了。”
林蔚听了史迪威制订的“同古会战,收复仰光”的战略计划之后,认为这一计划的本身是可行的,虽说他作为参谋团长还能提出一些锦上添花的修订意见,可他清醒地知道若想付诸实施是极少可能的。这是因为史迪威初来乍到,热情极高,而他则太清楚英国人和蒋介石对缅甸之战的立场。时下,史迪威催促甚急,又容不得他向远在山城重庆的蒋介石报告讨令,故他圆滑地答说:
“像这样重大的军事决策,我等很难——恐怕也不适宜擅自做主。”
“为什么?”史迪威突然瞪大了眼睛,愤怒异常地盯着林蔚。
“这不仅有个授权问题,更重要的是还有个和盟军——主要是和英军协调的问题。”
“我是委员长的参谋长,还需要什么特别的授权吗?再说,我已经和驻缅英军司令亚历山大将军谈好了嘛!他当面向我作出保证:英军决守卑谬,保证中国远征军的车辆运输,与同古会战的中国军队并肩战斗。”
林蔚听后暗自好笑,但又不能抬出蒋介石来和史迪威对擂,只好打英国这张牌:
“中国人——起码我个人是不相信驻缅英军司令亚历山大将军的许诺的。只要史迪威将军研究一下历史就知道,他们英国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向来是以牺牲我们中国为代价的。”
商震作为中国缅印马军事考察团团长,很早就清楚诸国在缅甸的真正立场了。所以,他对史迪威决心和日军在缅甸决战的意旨深表敬意的同时,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那就是史迪威将作为替罪羊被抛弃在缅甸角逐的疆场上。他或许是为了所谓的良心——既不能戳穿林蔚的难言之隐,又不愿异国老友史迪威背负缅战失败之责,终于打破沉默,深情地说道:
“林团长的话是有道理的,我们在这儿是讨论不出个结果来的。”
“商将军,”史迪威有些发火了,“请问我们去什么地方才能讨论出个结果来呢?”
“我陪你飞回重庆,当面向委员长讨个结果。”
史迪威出于无奈,只好在商震等人的陪同下北飞重庆。可是他的思路依然滞留在和林蔚的争论上。很快,他又从斥责林蔚发出这样的自问:“他为什么敢于强词夺理争辩,甚至推翻和杜聿明将军等议定的‘同古会战,收复仰光’作战计划呢?”待到他再次想到商震说的这句话:“当面向委员长讨个结果”,他豁然开朗,啊!问题原来出在蒋介石的身上。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中国的牵线木偶戏,暗自说道:
“坐镇缅甸的林蔚只不过是台前的木偶啊!”
史迪威清楚了蒋介石的真实身份之后,遂对这中国战区最高统帅产生了极大的反感。当他由林蔚的身份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时,又很自然地发出了这样的自问:“难道蒋介石也想让我做他的台前木偶吗?”为此,他对蒋介石的情绪由反感变成愤怒了!因为他的人格受到了极大的污辱。他无比轻蔑地哼了一声,似乎是在说:
“我即使斩不断你手中的线,你也别妄想把我当做手中的玩偶来耍!”
这充分体现了史迪威那独有的军人性格——刚愎自用和敢于向强权挑战。可是,他决不会想到蒋介石也有着类似的军人性格——独断专行和一定要征服对手。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说,蒋、史之间的矛盾难以调和,除去中美之间利益不同的根本矛盾之外,他们二人性格的冲突也注定了这场悲剧必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