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记者的时候人家叫我“记者王”,当时名声的确很大。我认识很多那个年代几乎所有的大佬,比如健力宝的李经纬、白云山的贝兆汉这些顶级企业大佬。
离开新华社之后,有两年是很痛苦的过程。就是高台跳水转型。
我决定离开新华社的时候,有段时间天天在广东从化骑马**舟吃野味。那段时间心里是很痛苦的,我在寻找我的下一个生活方向。大的方向没有变,但是具体的方式变了。我的自尊心太强了,我离开新华社的时候很多人都在传,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说王志纲原来那么牛就是靠这个牌子,离开这个牌子他就完了,甚至有人断言以后我还会用新华社这块牌子招摇撞骗。
为什么叫做“王志纲工作室”?我的自尊心强,特别敏感,既然离开了就一刀切,就用“王志纲”三个字,跟之前没有关系。到今天为止跟我打交道的百分之九十九老板,根本不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历史,我也不想讲。
当时离开的时候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头衔,叫做“自由撰稿人”、“独立制片人”、“市场策划人”三位一体。我希望通过撰稿养家糊口,这个本事还是有的吧?还有一个是“独立制片人”,因为我爱好影视,就想拍片子。第三个是“市场策划人”。第一个是能够吃饱饭的;第二个是前进一步的,当时我拍了五六个片子,觉得很有感觉,还想继续往下走;第三个市场策划是想探索这个未知的领域。
有一次我拿名片给一个老板,那个老板看了之后就说:“要独立、要自由、要发财,哈哈,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不当孙子能发财吗?”但是现在我见到他,他就说“王大师啊,你是对的,要独立、有自由、得发财,哈哈!”。
后来无意当中发掘了窦文涛。当时我做片子成本有限,我要扮演评论员,得找一个主持人,说白了就是找个话筒架子。他们给我推荐了中央台一个当时很有名的主持人。我把他的节目调过来看。我说不行,这个是小白脸,而且还牛皮哄哄的要价很高,我成本有限。我这一辈子就愿意提携新人,不愿意用那些自以为是的。我认为就像牛初乳一样,牛最好的奶是牛初乳,奶出多了就不行。这个小孩出场费要一万块钱一期,不行,我找新人。找谁呢?后来有人推荐就说,珠江广播电台有个武汉大学分来的小子不错。我就把录音找来听了听,结果是讲荤段子的,打擦边球,讲一些色而不**的东西吸引你们收听。我看这个小子吐字清楚、语调幽默,感觉可以,叫来见见。就是窦文涛。后来就发现这个小子真是厉害,用他用对了。
这个节目就是《老板,你好嘢!》,一个晚上可以做五个老板。这个片子播出之后轰动了整个南中国,创造了一个收视记录。当时广东人只看香港台,那段时间全部转过来看广东台,那是当时广东台开台以来的最高收视记录。
我离开新华社跟碧桂园的杨国强合作三年告别的时候,他说了句话:“王老师,我们两清了“。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包括都说好了碧桂园学校给我的孩子是免费的,后来也变卦了。一事一议,决不记情,这就是商人。
就是这种力量刺激着我,我后来帮助星河湾,杨国强又要重修旧好。我就扔下这么一句话:“要珍重知识,敬畏智慧”。
所有的商人都是功利的,昨天你的利用价值是记者,他认识的是“记者王”,你能呼风唤雨,能给他省掉广告费,这是很实际的。他的失误在于不知你废了新闻武功后还能再生出其它功夫。
我这个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从来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从来不拣便宜。当然,还要自身功力强。
我很感激这个时代,我活一辈子相当于别人的几辈子。我爷爷以前是大士绅,我爹大学毕业从事文化和教育,其实我是把几千年承上启下的都经历和跨越了。
说得难听一点,我们这些人都是过渡性的人物,在为时代承上启下,通过承上为后来的人启下,也让他们少走弯路。说得好听一点,可能五百年以后我们的故事也是个传奇。今天单单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别人听,别人都不相信,编都编不出来,等到五百年、一千年之后,那是多精彩的故事啊。
我非常讨厌别人把我当商人看,这一点上我很敏感。就是那句话,金钱只是顺带的结果。从这一点讲我不是商人。商人应该是利益最大化的,这才是商人,我不是。
我想做的是战略思想库。中国人搞战略思想库,一类是纯粹照搬美国模式,但在中国没有市场。因为美国的战略思想库是不需要挣钱的,有美国的大资本家支持和国家委托。中国人学的结果就是养不活自己,死掉了。另外一类就是纯粹市场化的机构,但是又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纯粹得看别人的眼色行事。没有角色独立哪有科学决策?
你可以说我是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但是我们在探索一条道路。我的兴奋点还是在于宏观和中观的问题,是比较超前的战略性问题,要植根于中国的现实。我们肯定要有委托,委托人有可能是商人,也有可能是国家和政府。
这二十年让我感觉最自豪的是,前十年我教会了老板购买知识产品是要交钱的,而且还要交大钱;后十年我教会了政府购买知识产品是要交钱的,而且还要交大钱。我们的委托人包括很多省市一级的政府。全中国都开始懂规矩了,这也是我们做的贡献。
我们的战略研究院也在研究迈克尔?波特的理论和模式。我就发现中国人有个毛病,就是觉得洋人的东西就了不得。我觉得基辛格说得非常好,美国人和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就在于美国人是下国际象棋,中国人是下围棋。国际象棋每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中国人不是,下围棋只有最后收盘的时候才能看出来胜负。
中国需要很多创新和创造,直接从国外移过来是不行的。迈克尔?波特的理论在美国那种定量化的文化下,一个准确的定位是有存在价值的,但变成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就会出现问题。波特自己的咨询公司不是也垮了吗?
中国人不是这样的,中国太复杂了,中国是在一个没有航标的河流上行驶,有没有规律?有,但绝对不是美国人的规律,这是我们跟他们最大的差别。
中国以后真正的奢侈品洗牌就要开始了。中国的奢侈品从哪里破题呢?陶瓷估计是个重要的突破口。
我们有句话叫做“非新勿扰”,不是新的你别找我,因为是新的,大家都很陌生,我们反而具备了优势,因为你总是在准备,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我当记者的时候,很多建议受到了中央的重视,包括关于特区的完善、关于沿海和内地、中央和地方的矛盾与冲突是怎么回事。当时觉得自己是个专家。但是等到二、三十年回头再看,开句玩笑,演戏的人是疯子,看戏的人是傻子,写戏的人是骗子。如果人生是个舞台的话就是这样。那你是什么呢?我说我曾经当过写戏的,也当过傻子,但现在我是一个舞台监督,我站在第三方可以全部看清楚。舞台监督从演员的演出到观众的表现再到写戏人的效果一目了然。原来也不是记者当得不好,而且当时都是很有针对性、很积极的,但那个时候的成就感是很简单的,只要是被采纳、变成中央文件,革命就成功了。但其实离最后的改造还有十万八千里。
我的印象很深,当时的总理说过一句话,“学者总想使他的研究成果被政治家采纳,从而流芳千古,而政治家却要为后果负责任”。
跟商人也罢,跟官员也罢,就是人一走茶就凉,你求我帮你,帮了之后一刀两断。不少商人、官员为表示亲热,会主动把手机和家里电话给我。我就好笑,我从来没有主动给他们打过电话,从来不主动联系他们。这可能是我的一种毛病吧,但也是一种独特的方式。一辈子都有这么一个万事不求人的毛病,特别害怕求人,太敏感了。
当时我已经在广东分社三年了,与爱人两地分居。有一次跟卫生局局长开会,我就讲到了这个痛苦,他说可以考虑。后来广东分社的领导就说:“小王啊,要抓住机会啊,不能答应了就完了。”甚至建议我送礼,我想麻烦了,送什么礼啊?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最好的东西是一瓶洋酒,别人送的一瓶蓝带,六百块钱。当时就穿个短袖短裤,拿个报纸一包就去了。广东的雷阵雨说来就来,我闷着头往他家跑。门推开进去一看,一屋子都是人,“手榴弹”拿出来不是,不拿出来也不是。我就往厨房里面跑,他老婆就追过来:“王记者,怎么回事?”我满头是水地把蓝带拿出来,她说:“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说:“没事没事,这个我也不喝”。放下就跑。
我的确觉得我有做记者的天分,而且当时我有个人生目标,就是想当中国的李普曼。年轻时我看完《李普曼传》以后感受很深,觉得一个人作为第三种力量能够推动社会、推动历史,连总统都要来拜访他,很了不起。我觉得我真有这个潜能。但是后来为什么放弃了这个职业?我走的时候当时《南风窗》总编秦朔跟我做过一个对话,叫“最后的江流”。我最后拍的一部片子叫做“南方的河”,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当珠江经过漫长的流淌汇入大海以后,这个江流从此就消失了。”所以是“最后的江流”。其实我讲最后的江流就是讲我自己。本来我是想把记者当成一个事业来干的。
当时我有一个武器,就是内参,可以把中国的很多尖锐问题摆出来。但是到了后来,有一段时间说内参也要遵循主旋律,这时候记者就没法当了。
1992年时我还提出过一个建议。当时新华社要提拔我,我坚决不当那个官,在我看来那就是生产队队长。但是不当官怎么办呢?这是传统体制,要么就当官,要么就当记者,写那些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的东西。当时我对新华社还有点感情和念想,我就跟老社长穆青提出来:“穆青同志,我们要与时俱进,其实平台只是手段,不是内容,新华社应该创办一个电视台,如果有这个想法的话给我一个授权,我肯定能办出一个超过中央电视台的台来……”。他说“可以考虑啊”。当时李瑞环管意识形态,李瑞环也说可以考虑,可以从中央电视台划个频道出来,为此我还准备了两年。后来又不行了。没办法了,就离开吧。
我离开新华社的时候提出了“三个不来往”:第一是跟之前认识的企业家不来往,第二是跟采访过的官员不来往,第三是跟熟悉的媒体不来往。因为我必须要自绝于他们,否则是很尴尬的,等于是落地凤凰不如鸡,跟他们打交道像求施舍一样。所以需要浴火重生。见到他们的时候原来的王志纲已经不在了,一个新的王志纲出来了。
一个记者一定要永远保持孩童般的好奇,如果不好奇就干不了这个行当。现在手机上的微博、微信我也在了解,就是一种好奇。另外要保持一种哲学家的思辨,还要保持一种历史学家的理性。我们不能听到风就是雨,严谨很重要,所谓大胆想象、小心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