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上清沦谪得归迟002(1 / 1)

照常理说,画这么一幅空前巨制的大画,无关整个布局的小补缀,交门弟子去收拾,原是自古以来,画师门下恒见之事。无论当时及后世,不会说一句“这幅画不是他一个人画的”。

敦煌壁画就是一个例子,除了特为邀来的喇嘛以外,大风堂弟子襄其役者,有刘力上、萧建初、孙宗慰等。张大千临仿自莫高窟的佛像,就从没有人说过其中有他门生的笔墨在内。因此,在正常的情况下,《庐山图》如有门下弟子在他的指挥之下,下一点补景之类的功夫,亦绝不虞有损他的盛名,但就因为负气之故,他不肯找门下帮忙,而大风堂弟子亦不敢做“有事弟子服其劳”之请。在这样一种微妙而固结不解的僵局之下,张大千硬撑着拼老命。

张大千住院是常事,所以最初并没有引起人的注意。哪知到了三月十二日晚上,心跳停止了一分钟。而就是这一分钟,“大千千古”了。

张大千的病势,至三月十一日恶化,因而转入“加护病房”,“荣总”同时组织了一个治疗小组,成员包括心脏、肾脏、神经、呼吸系统等各科专家十余人之多,由内科部主任姜必宁担任召集人,每天晚上都要开会研讨至十一点钟。十二日晚上,发现张大千的心电图有逐渐转弱的迹象,加护病房值班的人,立刻发出紧急通知。十五分钟之内,治疗小组的成员都分别赶到了。

就在这十五分钟之内,出现了要命的一分钟——心电图曲线在一连串跳动以后,突然出现平直的长线,为时还不足一分钟。急救人员正在准备使用心搏器时,心电图上的曲线又出现了,表示心跳又恢复了。可是张大千神志昏迷,从此没有清醒过。

原来心跳停止,造成脑部缺氧,会破坏脑组织。在正常体温下,心跳停止的急救时限为四分钟,四分钟后即使救活,由于脑组织的全部破坏,也成了一个行尸走肉的“植物人”。张大千在前一天送入加护病房时,就有些神志不清楚,显示脑血管中已有梗塞的现象,因此这一分钟的心跳停止,对于他的脑组织构成了致命性的破坏。

但治疗小组不放弃每一种可能挽救他生命的治疗方法,包括使用麻醉、利尿方面的新药,每一小时做一次意识清醒度的测量,二十四小时观察他的心电图及人工呼吸器的使用情形。报上每天连篇累牍地刊载有关他病情的新闻,以及他的轶闻韵事,达官贵人纷纷探病,蒋经国亦两次遣人至“荣总”探望。人生到此,也就够了。

很显然的,张大千即使能够续命,他的艺术生命在那停止心跳的一分钟,便已宣告终结。因此,台北、香港的书画市场中,张大千作品的价格开始发生波动。在他未入院前,行情的基价约为每方尺新台币五万元,山水较花鸟为高,人物又较山水为高,昏迷不醒的消息一传,行情基价涨了百分之五六十。但买的人不多,其故安在?

不言可知,是因为“假张大千”充斥之故。在张大千入院的半个月之前,发生了一件怪事,纽约苏富比公司拍卖中国近代名画家的作品一百零一件,其中张大千的画最多,计十二幅。其中有一幅为《临敦煌莫高窟唐人大士像》,长一百一十五点五厘米,宽四十九点二厘米,工笔,设色,右方居中题款两行:“敬抚莫高窟唐人大士一区寄奉君璧道兄永充供奉蜀郡大千爰”,下钤“张爰之印”“大千”两印。复有“夏涵思”一印,此人为德国有名的中国艺术品收藏家,据他提供的数据说,此画于一九六七年在上海购得。

这幅观音大士像颇为精致,苏富比公司准备用它作为广告。彩色图片传到台北后,黄君璧清清楚楚地表示张大千没有送过他这么一张画。不过他又表示:“这张画画得极好,大概没有人能够说是假画。”此为黄君璧心存厚道。画当然是假画,因为张大千那时候还好好地住在摩耶精舍,对于黄君璧的否认,并未提出任何解释,当然也就是在无形中否认曾送过黄君璧这么一幅画。

就因为有此一段曲折,有意购此画者,不免观望,画价大落,以低于一万一千至二千的估价之七千七百五十美金售出。

[1] 指阿根廷政治家胡安·贝隆和伊娃·贝隆。

[2] 指菲律宾政治家费迪南德·马科斯和伊梅尔达·马科斯。

[3] 指古典赏石的审美标准,“瘦”指石体形瘦健美,“皱”指石体表面有层叠交错的褶皱,“透”指石体前后、左右洞透而穿。

[4] 指的是《庐山图》展出的1983年1月。本书写作时间应为1983年,“去年”疑为作者笔误。

[5] 吴语中清客的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