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错觉、幻觉和幻象作为一个整体,与想象性表象是不同的,因为出现状况的人员或多或少处于被动状态,受到了它们产生的事物带来的影响,而后者则更有主动性,并通过现有或仅仅想象的条件结合创造出新的形象。不管它们是否仅由意识构成,或者它们是不是文字、手稿、图画、雕塑、音乐等的产物,都是无关紧要的。我们肯定只处理它们的出现和结果。当然,想象的想法和知觉之间没有特别明显的界限。许多现象难以被分类,甚至在语言用法上也不确定。“错觉”这个概念表明了许多错误的想象,其中许多都是不连贯幻想的产物。
从一般意义上说,首先需要对想象的活动进行分析。
根据迈农[79] 的说法,想象产生的形象有两种——一种是创造性的,另一种是推理性的。第一种展示元素,第二种将它们结合在一起。因此我想象一些熟悉的房屋,然后我再现了火的想法(创造性),现在将这两种元素结合起来,并想象着这座存在于思想中的房子被火焰包围(推理性)。这涉及几个条件。
对于想象活动来说,创造方面的条件并不困难。困难之处在于推理方面,因为我们几乎无法从第四个维度想象自己,虽然总是要利用这些定量,但我们都有这样的想法——一维是一条线,二维是一个正方形,三维是一个立方体。然而,一旦必须说出五维、六维等代表的是什么,我们的数学语言就到此为止了。即使透过一片红色的玻璃看到十二个男人或一团绿色的火焰,或者两个人说着不同的话,这些几乎都无法进行任何清晰的想象。我们有元素,但不能构造出它们的化合物。在考虑某些对象时也会出现这种困难。假设我们看到的是一位完美无缺的天使,我们总是被他的翅膀太小而不能飞翔的想法所困扰。如果一位外形像人的天使要依靠翅膀飞翔,那么他们的体型一定是特别巨大,以至于一位艺术家是不可能创造出来的。的确,一个身材稍微矮小、对解剖学感兴趣的人,一眼看到最美丽的天使雕像,就会费尽心机地讨论四肢的构造、翅膀及其与骨骼的关系等话题。因此,在某些方向上,想象力太弱,无法想象出飘浮在空中的虚幻人物。此外,一位权威人士指出,我们更多地想到的是人首马身的形象,而不是人首蛇身的形象,这不是因为人首马身更有美感,而是因为马比蛇更大。我不相信这是真正的解释,我们本来应该想象出人首狗身的形象,因为我们看到的狗和马一样多——如果不是更多的话。但事实是正确的,可能的解释是,我们想象一个人首马身的形象是因为它的大小合适,也蕴含着力量,它不是一个从骑手到人首马身的大飞跃。简而言之在这里我们能看到,想象力喜欢在困难较少的地方发挥作用。因此,随着对物体的想象更容易,它就有了确定的可能性。我认识一位住在A 区的老先生和另一位住在B 区的老先生,他俩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我很容易想象着他们在一起说话、打扑克等等,只有在困难的情况下,我才会想象着他们在吵架或者赌博。在可能的情况下,想象力总是可以塑造出具有一定舒适感的场景。
重要的是,如果有人帮助我们,而在其中又碰巧找到乐趣的时候,我们就会对想象力提出非常困难的要求。在一场歌剧中,剧情对现实的背离如此强烈,以至于对一个不习惯它的人来说,这似乎摸不着头脑。但我们不需要不习惯的人。
我们只需想象一场歌剧中最普通的一幕场景,也就是一曲爱的宣言;一支拒绝的咏叹调;自杀前的一支咏叹调;对这场悲剧有着道德寓意的一段演唱。在现实生活中有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呢?但是我们会默默地接受,发现它的美好与感人之处,仅仅是因为别人在我们面前轻松地表演,同时我们愿意相信它的可能性。
从上述的方方面面得出的规则是这样的。每当相信一种建立在想象基础上的陈述,或者是源于某种想象力的东西,我们就必须始终把它与它最接近的相邻元素联系起来,并逐步找到其他组成要素,然后以尽可能简单的形式将它们组合起来。以这种方式,我们很可能得到这件事物的完整内容。当然,它不需要产生另外一个想象的图像。如果在这个方面失败,就会对最终的组合和组合结果的运用造成一些妨碍。但事实并非如此。所有这一切都需要从霍奇- 波奇的不确定性和不可解性的大杂烩中得到一个特定的起点。在构建过程中,必须将其与手头的所有材料进行比较,并由该材料进行测试。如果两者符合,并且只有在两者符合的情况下,才能假定我们选择了正确的起点。但是,绝不要让这种构建出现失去目标的感觉,在真正开始行动之前就放弃了。
让我们举一个这种情况下最简单的例子吧。两个年轻人A 和B,在保龄球馆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其中A 拿着一只保龄球,威胁要把球砸到B 的头上。B 吓坏了,跑开了,甲追出几步后把球扔到草地上,随即抓住了B,然后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打了一拳。于是B 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出现了头部骨折的所有迹象(昏迷不醒、呕吐、瞳孔扩大等)。这起事件的一切细节都得到了许多目击者的一致证实,他们并不是A 和B 的死党朋友,其中还有教区牧师。
B 假装头部骨折的可能性被完全排除,因为这个单纯的乡下少年当然不了解脑膜炎的症状,也不想让贫困的A 付出损害赔偿。那么,我们现在考虑一下最接近事实的情况是什么。这桩案件的要素是B 看到A 手中的一个沉重的保龄球;A 用它威胁B,然后追赶他;B 感觉头部受到了一击。这些元素综合在一起,导致了B 的强烈假设,即A 用保龄球砸到了他的头部。这种富有想象力的感觉造成的结果是,如果B 真的被击中头部,所有的病理迹象自然会随之而来。
如果说这些案例十分罕见,在实践中毫无用处,那是错误的。我们只是没有观察到它们,这是由于它得到了可靠的证实,我们需要很多的时间才能落实。更精确的检查将显示出许多东西仅仅出自想象。我们在案件中遇到的很多矛盾可以通过这样的事实来解释:有人是幻想的受害者,而其他人则不是。很多幻想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产生的,在正常人最简单的幻想与疯子的胡思乱想之间,简直找不到什么区别。每个人都经常想象一个不在场的朋友的模样、一片他曾经见过的风景。画家甚至能画出一个不在场的模特儿的形象特征;老练的象棋大师在没有棋盘的情况下也能下棋;处于半睡状态的人看到缺席者的到来;夜晚在树林里迷路的人看到鬼魂和幽灵;情绪非常紧张的人也会在家里看到它们,而疯子会看到最不寻常和最恶心的东西——所有这一切都是从日常生活事件开始的想象,以病态的人类形象告终。区别的边界在哪里,缺失的空隙又在哪里?
与日常生活中的所有事件一样,在这里,从平凡到异常的自然发展就是这些事件频发的无可辩驳的证据。
当然,切不可凭自己来判断事物。一个不相信鬼,而且从小都没有想到过鬼的人,就不会出现鬼的幻觉。无论哪个从开始就想象力有限且贫乏的人,他永远无法理解另一个由自己想象中的生物伴随而来的人。我们进行过数百次观察。我们知道,每个人都会从云彩、烟雾、山顶、墨迹、咖啡污渍等事物中看到不同的东西;他们都会根据自己想象的特点和强度来对之认定,而任何看似混乱和难以理解的东西,都应由表达或拥有它的人来解释。
所以在研究任何艺术时,我们会发现艺术都是有着具体形式的某种概括性的写照。任何一个足以辨认混凝土的人都能认得它。只有具有相似想象力的人才能发现当中的共性,因此每个人都能从同一件艺术作品中得到不同的印象。这种多样性也适用于科学问题。我记得当时有三位学者试图破译象形文字,当时考古学的这个分支还很年轻。其中一位学者将碑文视为游牧部落发出的宣战书,另一位则把它视为从某位外国国王那里获得的一位皇室新娘;第三位把它看作对犹太人被强迫劳动过程中所消耗的洋葱的记述。“科学”观点本身不可能产生如此巨大的差异,只有想象力才能将学者们推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我们很难理解别人的想象并且对其进行评判。这表现在这样一件事实中——我们不能辨别那些在想象中把一切都生动化的孩子是否真的会认为他们的幻想是活的。不可否认的是,野蛮人把他们的偶像视为活物,那个给玩偶赋予生命的孩子,会怀疑自己喜爱的东西和玩偶是否表现出了活力。但他们是否真的把它们当作活着的东西,这对于成年人来说是未知的。如果我们不能同情地理解自己在年轻时代的想法和想象,那么能理解别人想法和想象的可能性就更小了。此外,我们还必须在这一事实的基础上考虑到影响不够强烈的这种特殊情况。想象力更多的是被轻微而平和的印象所激发,而不是由旺盛的精力所激发。后者使心灵震**并感到不安,而前者则引导心灵走向平静。一股轻微的烟草烟雾比一根火红的烟柱更能激发思想的发挥;溪流的低语比狂风暴雨的咆哮更能刺激想象力。如果事实正好相反,要对其他人想象力的作用进行观察就会容易得多。如果我们看到一种主要的印象在起作用,那只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里,然后我们很容易就能观察到它对别人产生的影响。但是,我们观察到微小的、微不足道的现象越少,它们对他人想象的影响就越不明显。这种微小的印象就算出现几百次都没有效果。
然而,有一次,它们找到了一颗适当的心灵,那是它们的土壤,于是它们开始发酵。但是,我们如何以及何时才会在别人身上观察到这一点呢?
我们很少能分辨出一个人的想象力是否起作用。然而,有着无数的故事阐述了名人们在发挥想象力时所做的事情。拿破仑不得不把东西切成碎片;莱诺过去经常在地上挖坑;莫扎特惯于用桌布和餐巾纸打结而且撕扯;其他人则是经常到处跑;还有一些人过去常抽烟、喝酒、吹口哨等。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
在想象力发挥作用的时候我们并不在场,但是我们却又想对想象力对证人或罪犯产生的影响进行判断。通过证人了解这些太不安全了。贝恩曾经正当地提议让(证人或罪犯的)身体保持平静,以此作为战胜愤怒的一种手段。因此,我们可以肯定地发现某人在某一特定时刻是否相当愤怒,这可以通过观察他的手脚当时是否平静,但这些指标可不是提供给想象力的。
而且,大多数想象力丰富的人对此一无所知。杜波伊斯- 雷蒙德曾说过:“我的人生中出现过一些好想法,当这些想法在头脑中涌现的时候,我就观察自己。
它们完全不由自主地进入我的意识,我从来没有想出过它们。”我不相信这一点。
他的想象力如此具有创造性,如此毫不费力地起作用,以至于他没有意识到它们的活动,而且他的基本思想这么清晰,以至于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地在他后来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进入角色。对于幸运儿来说,这种想象力的“作用”毫不费力,以至于它显得很普通。歌德讲述了一件事,一朵假想的花,它破碎了,重新组合,再次破碎,以另一种形式组合等。他的讲述揭示出对于知觉进行错误描述的原因之一。知觉是正确的,那么想象会引起思想活动,问题是两者中哪一个更有活力,是知觉还是想象?如果是前者,那么记忆是正确的;如果是后者,记忆就是错误的。因此从法律人的角度来看,研究证人想象力的性质和强烈程度是很重要的[80]。我们只需观察想象活动对于强有力的意识产生的影响,就能清楚地看出,即使是它们的微弱反映也可能对普通人产生怎样的影响。通过想象,叔本华找到了每件艺术品的主要闪光点;歌德发现,没有人会在没有成效的情况下体验或享受任何东西。
最具有启发性的是霍夫勒[81] 提出的富有想象力想法的汇编,并将学者、调查人员、艺术家和其他重要人物的经验汇集起来。为了实现目的,最好由别人提供一些可靠的陈述,以表明正常人是如何被想象力引入歧途的。然后,我们可以大致了解想象力可以做到什么,以及它们的极限会有多大。苏利提醒人们注意,狄更斯笔下的人物对读者来说是真实的,因此读完小说之后,书中的角色就变成了个人记忆。也许所有富有想象力的人都会把自己的想象当作真实记忆的事件与人物。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证人身上,将会给我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一位名叫海德坎普的医生说,他在切开静脉之前,经常能看到血液在流动。
另一位医生施迈瑟博士证实了这种体验。这种情况能被生理控制,在手术刀拿开之前无法看到血液的流动。然而,现在在没有这种控制的情况下,至少按照时间顺序,类似的误会会经常发生吗?这里有一位妇女的故事,她能准确地描述一根针被吞进体内之后所引起的症状,结果医生们被蒙骗了,给她做了手术,这只能证明这位妇女只不过想象到了这一切。类似的情况是,某人相信吞下了自己的假牙。他甚至产生一种严重的窒息感,然而,当他在床头柜下发现假牙时,这种窒息感立刻消失了。一位著名的眼科医生告诉我,他曾经为一位著名学者治疗过一段时间,因为这位学者非常准确地描述了视网膜衰弱的症状,以至于医生尽管有着客观的发现却被欺骗了。只有在这位伟大的学者似乎被自己的想象力忽悠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了错误。莫兹利讲述了冯·斯威登男爵曾经看到一具腐烂的狗的尸体发生了爆炸。多年后,无论何时他来到同一个地方,都会看到同样的事情。
有许多人——歌德、牛顿、雪莱、威廉·布莱克和其他人能够完整地重现过去的图像。费奇纳讲述了某人的事情,他声称自己皮肤的任何地方都能感受到压力、热量和寒冷的刺激,但不会产生割伤、刺痛或瘀伤的感觉,因为这种想象往往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还有另一个人的故事,由于看到他的孩子压碎了一根手指,结果他类似的手指疼痛了三天。
阿伯克龙比讲述了一个非常容易激动的人的事情,他相信某个算命的人会给自己带来现实的好运。一些权威人士认为,几乎每一个热切等待朋友的人都能听到朋友的每一个声音。霍普的观察表明,外阴瘙痒会激发富有想象力的妇女被强暴的错觉,这相当重要,我们刑事专家必须在某些情况下对之加以注意。利伯讲述了一位有色人种牧师的事情,他生动地画出了地狱中的受难图,以至于他自己只能每次发出呼喊,还有几分钟的咕哝。缪勒引用了一位女士的例子,她被允许闻闻一个空瓶子,当她被告知瓶子里含有笑气时,就会失去知觉。女性们经常断言,当她们打算改变家居布置时,就经常会在梦中看到新的住宅,其布置就像后来真正出现的那样。还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失明十四年的人看到了熟人的面孔,并为此感到非常不安,结果著名的格雷菲医生切断了他的视神经,使他从想象中得到解脱。
泰纳描述了巴尔扎克曾经告诉迈德·德·吉拉尔丹的精彩一幕。他打算给桑道一匹马,然而他没有这样做,却就此事说得太多,因此他常常问桑道,马现在状况如何。泰纳评论说,很明显这种错觉的出发点是一种自觉的虚构。当事者从开始就知道这一点,但在结束时却忘记了这一点。这种虚假的记忆在野蛮民族原始的、未经训练的、幼稚的头脑中数不胜数。他们看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他们对它想到得越多,就越能看到它;他们用周围环境来夸张和粉饰它,最后把所有的细节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完整的记忆。这样,他们就无法区分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大多数的传说都是这样发展而来。一位农民向泰纳保证,他在妹妹去世的那天看到了她的灵魂——尽管这确实是夕阳下白兰地酒瓶的闪光。
最后,我想引述刚才提及的一桩个案,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学生时代,我在度假期间参观了一个村庄,其中有个年轻的农民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城。他从小就是我的度假玩伴,了解我绝对致力于真相的习惯。当他参观过城市归来时给我讲述了城市里的奇观,其中的**是参观过的那座动物园。他很清楚地描述了所看到的一切,但也说过看到了一条大蛇和一头狮子之间的一场搏斗。大蛇吞下了狮子,接着许多摩尔人赶来,打死了那条蛇。正如我马上要推断的那样,正如我返回城里所证实的那样,这场战斗只会出现在张贴于每一座动物园门前的海报上。那小伙子的想象力被他那天看到的东西所激动,以至于真实和想象完全混为一谈。我们的证人可能经常发生这种事。
如果想象的概念仅限于表象活动,我们就必须将影响到未受教育者的征兆和预先警告归类于它。由于缺少可靠观察,而不是在事后验证的基础上简单相加,所以对它们没有任何确切的说明。关于这一问题的无数论断和半科学性文献的存在,通常为人们所熟悉。不可否认的是,预测、征兆等等可能非常生动,并对身体层面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因此,预言某人临近死亡、某些威胁或者知道某人正在向死神祈祷等等情况,可能会对兴奋的人产生致命的影响。特别是后一种迷信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向死神祈祷这类事是很原始的行为,可以追溯到12 世纪,到今天仍然存在。十二年前,有人告诉我,一位老太太由于受到一个仇人对她的死亡诅咒而死。这位老太太简直是被吓死的。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必须注意这些看似遥远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