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 节 聪明和愚蠢(1 / 1)

最令刑事专家头疼的问题分别是邪恶的本性、不诚实、愚蠢。最后一个最难对付。没有人能躲过愚蠢的攻击;它是人类的普遍特性,通常在人们的偏见、成见、自私以及本性中体现。犯罪专家必须在证人身上、陪审员身上、上级的固执、愚蠢、可笑的自负上与之斗争。犯罪专家的同事以及被告的思路通常会受其妨碍,而刑事专家自己的思路也会因它受到阻碍。最大的愚蠢就是认为自己不愚蠢。最聪明的人通常会做出最愚蠢的事。一个人只有牢记自己所做的一系列蠢事,并试图从中吸取教训,才会获得最大的进步。一个人只能安慰自己,相信没有人比他更好,吃一堑长一智。世界就是这样,每一件愚蠢的事都会有人去做。

愚蠢是一种孤立的特性。不像寒冷与温暖的关系那样,它与智力无关。寒冷是热的缺失,但愚蠢不是智力的缺失。这两个特性看似相同。因此,不能单独将智力和愚蠢分开讨论。无论谁涉及其中一件事,都会涉及另一件事,如果把它们看作是一系列不断发展的问题,一端是智慧,另一端是愚蠢,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种频繁的转变会引发许多非同寻常的情况,如其中一个转变为另一个,会与之混淆或将其掩盖。因此,一件事可能同时是聪明的、也是愚蠢的,在一个方向上聪明,在另一个方向上愚蠢;所以,人们说到的聪明的傻事、完全愚蠢的聪明行为都是正确的。

愚蠢的重要性不仅在于它可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还在于某些情况下人们很难意识到这一点。在所有正确的事情面前,愚蠢的人往往显得非常聪明,而且通常只有频繁的交往才能看出一个人愚蠢的程度。但是在工作中,我们很少能与要认识的人交往,事实上,有些人我们第一眼就会觉得是愚蠢的,而经过进一步了解,就会发现他们确实愚蠢。即使已经获知了一个人愚蠢的种类和程度,但我们还没有发现他表达愚蠢的方式,而这个发现需要智慧。此外,人们通常会不遗余力地、执着并狡猾地去实施极其愚蠢的行为。每个人都知道一些长期搁置、无法解释的刑事案件,仅仅是因为某一相关事件可以用愚蠢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来解释。这一点尤其适用于受到广泛讨论的“一种重大的愚蠢”,罪犯在几乎所有的犯罪中都会表现出这种愚蠢。如果假定这样的愚蠢不会发生,那么就无法对这件事进行解释。我们永远不能忘记,聪明人拒绝考虑愚蠢的可能性。正如对于爱干净的人来说一切都是干净的、对于哲学家来说一切都是有哲学意义的、对聪明人来说每件事都是明智的。因此,令人费解的是认为一件事可以用纯粹的、非理性的观点来解释。所以,聪明人的责任就是尽可能准确地了解愚蠢的本质。

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书能像埃德曼的小小说《关于愚蠢》那样记载如此多聪明的事情。作家以自己的经历为切入点。例如,他曾经早早地抵达汉堡火车站,在候车室遇见了一家人,孩子众多,从他们的对话中作者知道他们要带着孩子去基里茨的爷爷家。车站的人越来越多,家里最小的男孩开始害怕,当车站爆满时,这个孩子突然大声说:“看啊,这些人想要去基里茨的爷爷家做什么?”这个孩子认为他自己要去基里茨,因此这里的其他人也要去基里茨。在埃德曼看来,这种狭隘的观点,或把自己的狭隘观点概括为人类的行为准则凸显了愚蠢的本质。从另一个例子可以看出一个人在这个过程中怎么做才不会显得愚蠢。当一个六十多岁的陌生人站在巴黎一条大道上用羡慕的口气称赞道路两旁的苍天古树时,巴黎人会习惯这么回答:“所以你也不赞成豪斯曼的主张吧?”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巴黎的行政长官巴龙·豪斯曼想要砍掉这些树来美化巴黎。然而,当听到有人称赞一个小村庄教堂后院生长的树木时,如果当地农民回答:“所以你也知道我们的斯密斯想要砍掉这些树吧?”那么这样的回答就是愚蠢的,因为这些农民无权认为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一个小村庄村长的意图。

现在,如果你适当摒弃一些观点,缩小视野,就会得出这样一个观点,即各种思想的圆周与其中心都是一致的,这一观点就是愚蠢的核心——白痴。愚蠢是一种思想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一个人可以自行对所有事情进行判断。这一点又能通过一种修辞手法得到最好的诠释。如果你在一个房间里四处走动并观察这个房间的内部陈设,很快就会发现房间内物体的位置和外观是如何随着视角的改变而改变的。如果你顺着锁眼往里看,你就意识不到这一事实;一切似乎都是一样的。白痴就是这样的人,他的眼睛以自我为中心,就像唯一的钥匙孔,他可以通过这个“钥匙孔”看到装饰华丽的客厅,我们称之为“世界”。因此,有缺陷的个体思想比较狭隘,没什么主意和观点,因此视野会受到限制,也变得狭隘。视野越狭隘,这个人就越愚蠢。

愚蠢和自我主义是孩子的特质,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愚蠢和幼稚的。只有光明才能磨炼我们的智慧,但由于这个过程非常缓慢,因此每个人都会有一些棱角(缺陷)。辨别物体就是聪明,混淆物体则是愚蠢。人们能够首先从有缺陷的人身上注意到的是其言论的无条件普遍性。对愚蠢的人进行概括被不公正地称为夸张。当他说“总是”的时候,聪明的人会说“两三次”。愚蠢的人打断他的同伴,因为他认为自己才是唯一有道理的发言者。愚蠢的人最大的特点是试图把自我意识置于最显著的位置,“我总是做这件事”“这是我的一个特点”“我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做这件事”。确实,每一个高级别的愚蠢者会表现出一定的力量,受到质疑的傻瓜会用它来展现自己的个性。当他谈论起到达北极时会说:“当然,我从未到过北极,但我到过安诺图克,”当谈话的主题是某项伟大的发明时,他会向我们保证他没有发明过任何东西,但他会做扫帚,偶尔还会对这项发明吹毛求疵,一个人越愚蠢,他所犯下的错误就越多。

尽管愚蠢的程度和界限没有绝对的固定形式,但是必须对这些特点进行区分,不能将愚蠢与相关特质进行混淆。例如,克劳斯将白痴、傻瓜、低能和没主意的人进行了区分,并且对每一个不同的性格特点进行标示。但是,由于这些表达所代表的概念差别很大,这种分类是不合理的。一个国家的傻瓜可能与另一个国家的傻瓜有所不同,南方的白痴与北方的白痴不同,甚至同一地点同时将不同个体进行分类时,每一个个体都似乎多多少少有些不同。例如,如果我们将克劳斯对白痴的定义当成最不关心、最不了解因果关系的人、连因果关系的概念都搞不懂的人,我们会认为这同样适用于低能、不聪明的人。克劳斯说得很对,因为愚蠢的人通常自大,活该被贬低,“愚蠢”这个词只能用在“自大”的傻瓜身上,而不能用在善良诚实的傻瓜身上。但是康德在这里并没有对愚蠢和天真进行区分,而是对自负和善良的诚实进行了区分,从而得出前者是愚蠢的必要属性。另一种区分模式是通过观察,发现健忘是注意力有缺陷的傻瓜的特点,而不是眼界狭窄的傻瓜的特点。很难说这是对还是错。还有另一种区别,即愚蠢和简单的区别在于不够广泛或集中。

我们很难定义什么是天真,也很难区分天真和愚蠢。毫无疑问,虽然这两个概念无论在任何方面都不一致,但当一个人不确定一件事是愚蠢还是幼稚的时候,这种联系才会出现。真正的傻瓜从来不天真,因为愚蠢有某种思想上的懒惰,而这绝不是天真的特性。真正的天真和虚假的天真很难区分。许多人成功地利用了后者。要做到这一点,需要表面表现出足够的愚蠢,让真正的傻瓜相信自己是这两个人中比较聪明的一个。如果傻子相信了,那么“哑剧演员”就赢了,但他没有模仿出真正的愚蠢,只模仿出了天真。康德把天真定义为一种行为,这种行为不会注意到其他人的判断。这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天真,因为现在我们称天真是对环境的一种不加批判的态度,它在我们职业中的重要性,也许是因为——请原谅——我们许多人都对它有过实践。浑然天成、开放的心、可爱的简单、开放性思维,以及任何其他可称之为天真的情况,都是孩子和女孩身上的迷人特性,但不会成为判断犯罪的依据。诚实地接受被告和证人最明显的否认是天真的;不知道受审查者之间是如何相互沟通的也是天真的;允许罪犯在听证会上与另一个人用行话交谈更是天真的;在这种情况下,与罪犯亲切交谈更显幼稚;不知道这种行话最简单的表达是天真的;认为犯罪分子可以通过法规、法规说明、法规解释来明确自己的责任是最天真的想法;企图以**裸的狡诈欺骗罪犯是天真的;不承认罪犯的天真是最幼稚的行为。一个进行自我研究的刑事专家会意识到,他如此天真,因为经常会忽视一些细枝末节的重要性。弗朗索瓦·德·拉罗什富科曾说道:“最大的智慧在于了解事物的价值。”但是,如果总是试图直接指出那些似乎隐藏在天真背后的东西,则是错误的。意志不会思考,但它会把注意力转移到知识上,但不指望得到任何特定的结果。只有不偏不倚的时候人的大脑才能正常工作。

这种善意的正确运用,在于设法找出对方可能认为理所当然的聪明和愚蠢的程度。我曾经表示,认为罪犯比自己更愚蠢是一个很大的错误,但是,人们不会被迫认为罪犯比自己更聪明。在更确切地了解罪犯的本性之前,最好相信罪犯和自己一样聪明。这可能会犯错,但影响不大。甚至在某些情况下,可能会意外地找到正确的解决方法,而在其他情况下可能会犯大错误。

智慧意义上的智力是谈话者身上的重要特质。证人通过这一点为我们提供帮助,被告用它来欺骗和回避我们。康德曾说,当一个人拥有实际判断的能力时,他就是聪明的。多纳表示,有些人天生拥有特殊的直觉,有些人具有实证研究的能力,还有一些人具有思辨综合能力。前者的作用是清晰地呈现物体,对其进行敏锐的观察,分解成元素进行分析。后者有较强的综合能力,能发现影响深远的关系。我们经常听说聪明的人善于发明创造、思维敏捷的人善于发现、思想深刻的人善于寻找;聪明的人善于结合、思维敏捷的人善于分析、思想深刻的人善于发现;聪明的人善于全面思考、思维敏捷的人善于阐明、思想深刻的人善于阐释;聪明的人善于劝说、思维敏捷的人善于指导、思想深刻的人善于说服。

个别情况下,通过以下俗语可以对一个傻瓜进行了解:“这个世界上有两种方式的沉默,一种是傻瓜的沉默,另一种是智者的沉默——二者都是聪明的。”

康德曾说过,在某些情况下聪明的人自由而大胆,明智的人深思熟虑,不愿做出结论。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从特别的证据中得到启示。因此,郝林[56] 表示:“片面性是精湛技巧之母。纵然蜘蛛可以结出漂亮的网,但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人类在网中没有发现猎物时,会制造弓箭,而蜘蛛只能挨饿。”这将笨拙的聪明与有意识的智慧完全区分开来。具有相同启发性特质的性格如下列格言所述:“傻瓜从来不按所说的去做,聪明人从不说他要做什么。”“你可以愚弄一个人,但无法愚弄所有人。”“愚蠢是天生的,智慧是艺术的衍生品。”“依赖意外是愚蠢的,利用它才是聪明的。”“愚蠢的事情只有聪明人才会做。”“智慧不同于愚蠢,就像人不同于猴子一样。”“蠢人说聪明人想的话。”“聪明是有缺陷的,愚蠢永远不会。”在个别情况下,这些格言与其他无数格言会为我们提供很大帮助,但并不会为我们提供对智慧功能的一般描述。因此,我们可以对一个断言中的行为进行实用性探究:“聪明就是能够牺牲眼前的小利益换取后来更大的利益。”这一论断似乎没有涉及广泛范围,但仔细研究后发现这一点似乎适合所有情况。聪明人按照法律生活,牺牲眼前令人愉悦的小利益以换取之后令人振奋的大利益;他们行事谨慎,为了未来无忧无虑的生活而牺牲掉眼前的小乐趣;他们对自己的推测很谨慎,为了获得之后利润丰厚的大成功,而牺牲眼前瞬间可疑的小成功;他们沉默不语,会把所有目前可能有的利益都放弃,从而避开了因此惹上大麻烦的可能;他们不违法,牺牲暂时可得的利益,从而躲避了之后的惩罚。因此,随着对案件的进一步深入分析,我们会发现每个案件中涉及的任何智慧都可以用这种方式来解释。

在每一个需要确定某人真正或明显参与某一罪行的案件中,都有可能用到这一解释性论断。如果一个人的智慧程度可以用这种分析来确定,那么用这种分析就不难甄别出其是否涉及所讨论的罪行。

最后,通过对不同案例的反复观察,非常愚蠢的人——白痴和疯子——由于焦虑、恐惧、头部受创或回光返照等可能会突然在短时间内变得非常聪明。可以想象,当脑部缺陷主要取决于抑制中枢的病态优势时,这些案例中白痴和疯子的智力活动将会有所改善,这种异常加剧的活动抑制了其他重要中枢系统(急性、可治愈的痴呆、偏执狂)的活动。智力活动轻微、短暂、实际的增加,也许可以用一个熟悉的事实来解释,即早期脑贫血通常会呈现兴奋状态而不是呆滞状态。

从理论上讲,这可能与参与大脑解体的分子细胞的变化有关。这两种原因产生的影响并无明显差别,但是基于这种精神活动性质的改变所做的证词却并不可靠。

幻觉、错误记忆、忧郁的自我谴责尤其可以用这种兴奋来解释。作为刑事专家,我们常常要与具有上述情况的人打交道,当从他们那里得到聪明的回答时,我们决不能置之不理,必须仔细观察,并根据专家的意见加以评估。

我们经常遇到从不做傻事的傻瓜,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这并不是说,他们被误解了,因此显得愚蠢。事实上他们确实愚蠢,他们的每个行为都得益于某些条件。首先,他们没有愚蠢到欺骗自己;因此,他们对自己的弱点有一定的认识,不会去尝试那些对他们来说太过分的事情,并且他们在事业上有一定的运气。有一句谚语说,自负是蠢人背后的力量,而如果这些蠢人把自负运用到适当的场合就会成功。此外,他们有时也察觉不到危险的存在,因此,他们就会避开即使对最聪明的人来说都很危险的圈套。谚语说得好:“愚蠢的人会绕开聪明人经常跌入的陷阱。”如果固定的模式可以被称为天赋的替代物,那么我们就可以假设习惯和实践在许多情况下可能会让最愚蠢的人也获得成功。

根据埃塞尔的观点,愚人的思维方式是这样的:“在某些方面相似的东西都是相同的,而在某些方面不同的东西则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这是真的,傻瓜只有在作出这种推论时才会失败。然而,如果他的生活中没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涉及这些推论,就没有机会表现出他本质上的愚蠢。兴趣也是如此。没有傻瓜真正渴望知识,相反,他有好奇心,这一点永远无法与求知欲区别开来。现在,如果这个傻瓜足够幸运的话,他似乎义无反顾地显示出自己的兴趣,而没有人能够证明这种兴趣只是出于愚蠢的好奇心。傻瓜会使自己免受行为的伤害。行动中的愚蠢是幼稚的——真正的幼稚是愚蠢的,不会被误解。

在这里,我们再次得出一个不同寻常的结论:作为刑事专家,我们应该像在所有其他情况中一样,不能根据一个人在大多数时候的表现做出判断,而应根据其在特殊情况下的表现做出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