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和西雅图大部分街道一祥,清洁而幽静;这幢大楼,也和西雅图的大部分楼房相似,具有现代化建筑的气派及单调的色彩。没有令人生畏的高墙铁网,周围是五彩缤纷的鲜花和郁郁葱葱的树木。海风把空气洗得透明而新辞。
这难道会是监狱吗?当我踏上那宽阔的磨光石台阶的时候,心里不禁犯疑。
雷杰科尔曼先生愈发地让我大吃了一惊。他有一张弥勒佛般笑眯眯的圆脸,额头、鼻粱、下颏呈现出一种西方人少有的柔和的线条;他的眼睛很善良,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会体味到一种慈爱;他说话的节秦舒缓而放松,动作随随便便,毫无讲究做作之态第一面,他就給我留下很好的印象,然而,这个印象整个儿与“监狱长”这个名词所包含的内涵与外延相距太远了!如果说,雷杰科尔曼先生是一位教授,或者是一位诗人,那是十分贴切的了。可他确确实实是西雅图监狱的副监狱长,监狱中的一切大小琐事均由他掌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咬——扶门缓缓地洞开。
咬——铁门又缓缓地关上此刻,我终于捕捉到了那种监狱特有的沉重感和阴森感——就在那铁门开关的唬唬声中。虽则,这儿的铁门不是黑色的,而是涂成艮灰色的,锒灰比黑色亮一些,然而,它总归在空间隔出了另个世界。
我们跨进铁门,面前又矗立着一道同样的铁门,当第一道铁门缓缓地关上的时候,第二道铁门便缓缓地打开了。
门门外并没有任何警卫,科尔曼先生也没有拎出一长串的钥匙去启锁。铁门是不知不觉地打开又不知不觉地关上的。难道科尔曼先生默默地念过语?就像《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中那样:“芝麻芝麻,开门吧……”
科尔曼先生把“咒语”告诉了我们:门的开关都由中央控制台的电脑掌握,没有任何人可以用钥匙打开它们。门的左右方安有隐蔽的摄像机,当我们站在门前,中央控制台的警官就看见了,他们揿下了按钮,门便洞开了——不过,两扇铁门永远不能同时打开,必须一扇关了一扇开。电脑的使用使监狱的管理简便了,也更集中、更严密了这儿是一个异常人的世界一并非生理异常,而是心理异常。
科尔曼先生说他就是为了探索这异常的心理而到这里来工作的。他曾经攻读过音乐和教育,也学过几年心理学。
年以后,美国的某些大学里开设了监狱管理系和警官训练的专业。与犯人打交道,被当作一项科学来研究、探讨了?乘电梯上楼,至层楼是犯人的监房,电梯的四壁由厚且软的棕色橡皮革护着,它的启动也是由中央控制台控制。不必处处设警,然而,很难想象有犯人能从这幢楼里逃出去。
出了电梯,在一条寂静的长廊里走着的时候,我又怀疑这儿是不是监狱了,打蜡地板为什么这样锃光闪亮?又不是跳舞厅,墙壁为什么涂成奶油色的?太温暖,缺少监狱的强烈与刺激,仿佛是一家医院,或是一所感化学校。
跨进一道铁柵门——仍是奶油色的,自然,也由中央控制台来打开或关闭它——我的脚像被锁链绊住似的立定了,我猛然看见了一座真正的监房,心中不禁一震这是所男监房,左右两边是两间大监房,正面是被房。
我本能地对那些被称作流氓犯、盗窃犯或者贩毒犯的人抱有敌视和恐惧的心理,虽然隔着铁柵门和宽大的玻璃窗(这些玻璃都是特制的用御头击也不会碎,步入他们其间,总让人感觉到危险的胁迫。不过,当我看见监房中央居高临下的监督台里坐着一位女警官时,我的心便松弛开了。
正值监房里开午餐,女看守(真奇:怪,男监房里的看守都是女的,这样安排土是否有心理上的因素)推着饭车来到铁柵门口,犯人们鱼贯列队领取面包、蔬菜等食物。
监房颇宽敞,都是单人铺,铺与铺之间有两来左右的间隔。令我惊讶的是,每个监房都有设备完善的卫生间,就连那六平方米左右的单人监房里也有一只柚水马桶。
科尔曼先生仍旧感慨地抱怨监房的空间总是不够用,太拥挤,犯人总是很多……他告诉我们,年以前,美囯的监狱私境、犯人的居住条件,政府均无统一的规定,年以后定出了新的条例,这所监献便是按照新条例建造的。
监房里有电视机,高高地悬在半空中,使犯人们从岑个雨度都能看到它:监房叟还有电诂,允许犯人与亲属朋友通电话,不过,这里打出的电话都必须出对方付款——也许,用金战来限制是最有效的办法犯人们都拥至栅门前好奇地张望——冈为我是东方人?还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太空虛我向科尔曼先撻出请求:能让我照一张监房的照片吗?我看科尔曼先面善,估计他会同意的他沉吟了一会,说:“我得问问犯人们愿不愿意。”他真的去问了:“这位中国客人想替你们拍照行不行”
地是报社的记者吗?“一个犯人问:不,地是位作家“那就随她拍吧!"科尔曼先太对我笑灵,朝监督台上的如昝官打了个手势于是,监房的铁蜥门緩缓地打开了——原軋每层监垮还设有小控制合,这监告里的所有监门使由监督台上的警官控制了我的一脚跨进了监门……那些犯人们如惊弓之鸟纷纷缩转身,把一个个背脊对住了我——他怕我,我也怕他们,我吓留在门外的一只脚像被打子打了,再也抬不起朱,毕免,我与他们之间有一道深深的峽咎于足,我就这么把一只脚和半边身子探八监门,恭起我的傻瓜相机对着他们的背影,咔嚓!
翻译安先支对我说:“这是对你十分优待了我谢謝科尔曼先生;科尔曼先生显宝似的让我参观监的抆室和小教會、他说,监锇里为犯人开设高中课程犯人们都没上过高中?
“大多故是这样”
我曾參过上海的一所监狱,那里而有一个为犯人开设的大专班,同蛘要经过考试录取学生教师是其有大学文化水平的犯人还有一个犯人在监狱中坠持自学,管教人员同意他去参加社会上的自学考试,他以优异成绩攻下了一门又一门的单科……
科尔曼先生又向我们介绍了欣中的室内球场和会客室而他最引以为自得、我也最感兴趣的还是那间小小的心理测验室,屋中央有黑色布遮挡,颉具神秘色彩然而从本质上讲它应该是科学的,把心理分析法运用于改造犯人,确实是牛很有意义的事,这时,有一个犯人从铁栅上的小窗中探出脑袋,伸着手哇哇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懂,但敏感到他是对着我叫的安先生他说什么?”我问安先生犹豫了一下,翻译道:“他说,你应该去看看他们虐待我们的地方”是吗?有虐待犯的行为吗?”“他是在开玩笑”安先生像是打贫似的说,彎我很想去与那位犯人谈一谈,然而当我回头看他的时候那犯人朝我抛了一个飞吻,脸上流露出一种很脊人难堪的表情,“当心,他是不怀好意的。”安先主警告我我只得不无遗憾地打消了与那犯人交谈的念头,科尔曼先生说:“现在,我们去看看女监房吧!”
在踏进女监房的那一刹那,我的心开始隐隐地抽搐起来对亍这些穿着红衣或蓝衣的女犯人,我鄙视、憎恨厌恶,还夹杂着一丝同情和怜悯——也许为她们也是女人的缘故,我总觉得,世界上女人比男人活得艰苦着红衣的是重罪犯,着蓝衣的是轻罪犯“什么样的罪属于重罪?什么徉的罪屣于轻罪?”我冋科尔曼先生。
‘一般凶杀、贩毒是重罪,卖**便属轻罪“你们美国卖**不是不犯法吗我有些凝惑,在纽约的街头,我曾遇见过几个妓女,时着我的一位男同盹蛇一般地唤:“……”并没有人去干涉她们呀“在美国有一条不成文的政策妓女是未支生的犯罪通常没人去管地们,但倘若由于卖**而酿成了其他罪忏,謦如凶杀,欧斗等等,那么就要收紧一阵,抓他一批……”科尔曼先生表示元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春环视女监房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方才在?监夸并没有看見有犯人抽烟,而女监房里舳烟的女犯人却很多坐么高高的腎台上的警官是一位黑人妇女,我问她:在这儿工作你害怕吗她露出亮亮的白齿笑了,摇摇熹她原是监铖医务所里的护士,目愿来当了警官“你喜欢迭工作?当然,与这些触很有意思呢“她们什么话都跟你说吗?”
她们经常想跟我说话“她们听你的话吗?”
“。。的时间里,她们听我的话。”
这时,她面前控制台上有一个红灯亮了,她便拿起话筒:“入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问,我的辅导老师是不是来了?,“还没有。耐心等一等,马上就会来的“谢谢。”
又一个红灯亮了:“请您打开门,我忘了把菜盘带进来了。”
黑人女警官按了下电钮,有一扇单间牢房的监门打开了,一位痩高个着红衣的女犯人跑了出来,从长条桌上寻着了她的菜盘,又跑回牢房,监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红灯间或地闪亮,女警官耐心而安详地与犯人说着话,回答她们提出的各种各样的问題……
科尔曼先生告诉我:“妇女犯罪率比男子低得多,我们这所监狱个犯人中间只有个是妇女所以,我在想,假如我们能知道妇女为什么不易犯罪的心理,不就可以大大减少社会犯罪率了吗?有人曾经得出结论,说是这与社会给予男人和女人扮演的角色有关,男人一般处于外向的、积极的、竞争的角色中,女人一般处于内向的、消极的、安稳的角色之中。我认为这个结论过分闻单化了……”
我希望科尔曼先生能够找到更合理的结论“科尔曼先生,在你们这个监狱里,有没有被改造好了的犯人?”我又提出新问题。
“当然有。不过……”他叹了口气‘出狱的犯人重犯罪率达%”
“中国人有句老古话,江山好改,本性难移”
现在人们对监狱的观念扭曲了,以为监狱就是关人其实在年代是很注重改造犯人的,如今不重视了,改造人大花时间、花精力、又花钱可是我还是认为应该倡导改造犯人,监狱的意义应该在此,用人道主义来感化犯人”看派棉花似的科尔曼先竟有如此蝥定的信念,不禁令人敬佩,“当你看见犯人时你是种什么心情?憎恨?修推?"我只有一种想法:我庖该帮助他科尔曼先生问答得非常认真“在这里工作的人对社会资有责任’他降了一停警官应该是杰出的、具有很高水平的人”我很想杏诉科尔曼也生,在我们上海的一所监狱里,化人们自编自导自演反映监狱生沽的我犯人们自己教育己,也教育了社会,不过我终亍沒开口,我怕不大合适,又怕会不会泄露机密之类的“科尔曼先生,釔太是不是同您干这项工作?”“备然,我带她来参现过监钬,她改变了吋监狱的看法。“科尔曼先生很高兴地回答科尔曼先生前是全国监狱标准理事会的会员,他从麥的是一桩严肃的、人道的、深奥的、社会的科学亊离开监房科尔曼先生又带我们去麥观犯人珥房监狱商店、犯人书馆,监狱附设的牧师办公室等犯人厨房里竟有犯人在帮所,难坩石担心有人会往镝里投毒药吗"我没问科尔曼先生,自己知道这令问岈大雅了临狱商店¥有文真杂志杳烟和报妩,犯门将己需要购买的东西填在一张表格里而警官交给商店,新店便把那些东西乜成一包再送进监房,犯人围书馆里有关于法律方面的许多书,有的犯人不请律师恝自己为自己辯护,吏多的犯人悉意从书中清蜣地了解自己的面目牧师办公玄是为满足犯人宗教上的需麥而设立的,现在有个牧师志愿来脍狱协助故犯人的卷化工作,他们甚至还有一个颇具规槔的唱泠斑呢宗教,有时是人们精神的麻瓣刑,有时又是人们灵魂的經约。
我们又到了监狱的底层,巧得很,拘留室里刚刚送进一批新犯人,警官们忙着替他们登记,把他们的姓名年龄性别输入电脑贮存;我看见一个大个子的胖男人,不会签字,只得用他那长满黑毛的大拇指按了个手印!监狱医务所的医生为他们检查身体,有病的必须在监狱医院里治好后方能入狱——特别对那些吸毒犯。通过检查后,犯人们便脱光自己的衣服,换上红或蓝的监服,他们的姓名也就变成了号码。
拘留室内有几架电话机,忙不得闲,那些刚被捕的犯人与家人或亲友联系,寻找保人。保释需要钱,捏着电话筒的人个个都急红了眼。
我又有新发现:忙碌于犯人间的警官都不带枪!科尔曼先生指给我看警官办公室前的一排上锁的木箱,警官入监房前必须把枪锁进柜中不得携入监内。
“万有犯人闹事呢?”
“无论如何也不能偟枪呀,我们有人。”科尔曼先生非常自信地说。
我相信他的自信心。
我希望这些心理异常的人能够在这里获得新的灵魂。
我祝愿科尔曼先生事北成功?"先——故门缓缓洞开咬——铁门又缓缓地关上。
跨出那道银灰色的铁门,我又看见了蔚蓝的天空,鲜艳的花朵,翠绿的树阴。海风轻轻地稀过,带来生活的清新和魅力。
我扭头看了看高高矗立着的监狱大楼,衬着天幕上的云朵,它有点像一张帆。
安先生对我说:“这所监狱是美国最好的监狱之一。
“当然,我是外宾嘛!”我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