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感,从来就是文学作品的魅力之一,更是长篇小说最为主要的魅力之所在。古罗马哲人塞内加说过:“愿意的人,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人,命运牵着走。”长篇小说《我这把生锈大刀》(人民文学出版社)里一个个人物的人生悲欢离合,而且是悲多欢少、离多聚少,让我们感到了命运无所不在的魔力。
我之所以称这部作品是我国当代长篇小说中的一个值得注意的文本,首要的理由是这是一部当代中国普通人的命运之书。通过对这一文本的解读,可以使我们明显地感到一种强烈的命运感。作品中的人物似乎都置身于一个悲剧的命运之中,难以抗拒也不可解脱,人的全部努力都是没有效果的,最终被命运之墙撞得粉碎。即便到了主人公磨士长已经摆脱贫困,成为当地一位受人尊敬追捧的富商之后,命运之神仍然没有放过他,最后他竟死于欢庆的爆竹。死于欢庆爆竹这一情节,似乎是作家信手安排,而且颇具喜剧意味,然而终究是一出命运的悲剧。我不禁想起《红楼梦》中元春所出那个预示贾府命运的灯谜:“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飞黄腾达之后,接着就是灰飞烟灭之时,元春的谜语成了她的家族命运的极恰切的谶语。
我之所以称这部作品是我国当代长篇小说中的一个值得注意的文本,另一个重要的理由是作品揭示了潜藏在人物命运背后的时代、民族,以及我们的生活方式。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物命运必然折射时代变迁,反映着民族命运,特别是体现着特定的生活方式。磨士长的一生,正是中华民族一个特殊时期。希望与失望交错,虚妄与事实难辨,不断地运动,不停地折腾,不懈地追求多难兴邦,是这个时期留给这个民族的集体记忆。即便到了经济繁荣的今天,民生问题、公平状况、幸福指数又成为社会的集体焦虑。磨士长死于欢庆的爆竹,做成了命运最后的象征,让我们在喧哗浮躁的今天有所警醒。古罗马作家西塞罗对命运有一个深刻的分析,他说:“命运对每个人来说是由他的生活方式决定的。”长篇小说《我这把生锈大刀》里的每个人物的命运变化,几乎都能看到生活方式的决定作用。这就是一部命运之书所应有的深刻性。
我之所以称这部作品是我国当代长篇小说中的一个值得注意的文本,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是作品具有长篇小说比较纯粹的文学性。什么是长篇小说的文学性?我以为那就是要具备人物、故事、情节、细节这些最基本的元素,同时以具有审美特点的语言进行叙述和描写。这是文学的ABC,其实又是万变不离其宗的文学要义。可是往往会有些作家对此嗤之以鼻,把长篇小说做成了思想之书、哲学之书、意识之书或其他之书。有时做做试验未尝不可,可是作为一个长篇小说读者,我们还是希望看到的是长篇小说,看人的悲欢离合,看人的喜怒哀乐,读人的内心焦虑与欢欣。我很赞成作家莫言的一个看法,他说:“前不久有人提出,中国作家缺乏思想,我认为不是缺乏思想,而是思想太多了。很多作家经常把自己错以为是国家领导人、救世主,肩负着改变社会的历史责任。而且经常在作品中灌注那些所谓的伟大思想,结果就是思想伤害了艺术。”长篇小说《我这把生锈大刀》的写作,我们看到了人生命运的深刻性,却看不到思想的说教,看到的只是活的人物,生活中的故事,跌宕的情节和不经意的细节。甚至,一些人生大悲苦的遭遇,譬如主人公被遗弃,譬如丧母之痛,譬如磨士长与他内心里深爱的刀美秀永别,都写得那么简约而自然,写得如此“风骨内含,精芒外隐”,这就是长篇小说纯粹的文学性。在看到太多绚丽花哨文本的当下,我要向这么自信而又坚守文学性的作家陈肖人致敬。
我之所以称这部作品是我国当代长篇小说中的一个值得注意的文本,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作品所包含的许多广西地域的元素。文学自来就是一个地方、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文学。美国作家福克纳一直写着美国南方“一个邮票大的地方”,成为世界性的大作家。这样的例证还有很多。这是文学作品成功的基本规律。长篇小说《我这把生锈大刀》中人物的生活方式、人际交流乃至心理特质都是广西这个地域的,更勿论那些颇具特色的语言和场景。让我这个独处京城的广西人感到亲切而骄傲。“客从故乡来,应问故乡事。”读了故乡肖人兄的这部作品,又知故乡事,一解心中乡愁,这自然就是我完全属于个人的收获了。为了这一点,我要真诚地谢谢肖人兄!
《神曲》插图|[法]古斯塔夫·多雷 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