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节课，我们要继续学习舞台的自我感觉。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带来了一位甚少说话的导演。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叫威云佐夫到舞台上表演一个场景，威云佐夫想让普希恩做自己的搭档。两个人要表演的是《森林》中的一个片段，这部戏的作者是奥斯特洛夫斯基。两个人将分别饰演尼斯查特列采夫和斯切特里采夫。这可能是他们专门为了应付检查而排练的节目。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和拉赫曼诺夫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坐着，这使我不用费力气就能听清他们说的悄悄话。我假装认真地记笔记，但实际上却在偷听，我为此感到羞愧。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悄悄对拉赫曼诺夫说：“太棒了！”

与此同时，他对威云佐夫的表现也很满意：“他表演得非常沉稳，是不是？很明显，这就是真正的舞台自我感觉，而且它是在不经意间形成的。看来经过努力，威云佐夫已经知道该怎样运用舞台自我感觉了，对此我敢肯定。”

“哎呀，他是怎么搞的？这么演可就过了，简直是装模作样！糟了，之前的自我感觉全都不见了。”

“太好了，快看，他改正了！我又感觉到真实和信心了，不仅如此，这次连他最不擅长的思想都呈现出来了。”

“哎哟，怎么又歪了……”

对于威云佐夫的表现，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觉得很遗憾。

“他原本应该吸引观众的注意力，但他蠢笨的技巧完全把这项任务全搞砸了。看看，所有的单元都错位了，真实感不见了，他就像块木头一样呆板，嗓音也控制不好了，虚伪做作的情感全都冒出来了。接下来完全是在出丑，这局面已经无法挽回了。”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说得对，威云佐夫的表演确实太假了，用我们经常说的话来形容，就是“一眼都不值得再看下去了”。举个例子吧，有一个情节，斯切特里采夫为了使自己暖和一些，不得不蜷缩在地毯里面，为了表现出整个场景，威云佐夫居然顺着脚光灯，在脏兮兮的地板上打起滚来。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哀叹了一声，同时别过脸去，痛心疾首地说：“这个家伙，真是不知羞耻，就不知道爱惜一下衣服吗？”

这时，他不再关注舞台上的表演，转而跟陌生的导演聊起天来：“人的本性具有令人惊奇的创造力，本性中的所有元素都是彼此依存，紧密相连的。演员的舞台自我感觉也是这样，任何一个环节错位，都会影响整场表演。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随意替换，否则在逻辑顺序上就说不通了。情感和记忆等会因为错位的真实感、错误的任务和对象或精力集中在错误的地方而发生变化，这将扭曲其他环节。”

“在音乐里也是如此，在协调的音调中如果冒出一个跑调的音，整个乐曲的美好感觉马上就被破坏了。如果把那个跑调的音改过来了，乐曲马上又变得悦耳了。”

“演员在舞台上的表演就像演奏乐曲一样，如果把那些不和谐的东西去掉，换上和谐的东西，舞台的自我感觉马上就回归了，就像乐曲重新和谐起来一样。正确的舞台自我感觉应该是让每个组成部分都各就各位，毫无偏差。”

威云佐夫表演完之后，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对他说：“看到你最初的表演，我很想送你个吻，可是你后来表演的是什么？真想打你一顿！”

“一开始的感觉多好啊，怎么后来变得那么糟糕呢？在脚光灯附近打滚那段过火了，看起来太假，那不是你现实生活中会有的正常反应。另外，那些错误导致你的肌肉都绷紧了，所以接下来，你的总体感觉怎么也回不到正确的状态了。”

“那些扭曲的表演环节只是一种虚假自我感觉，并不是真正的自我感觉，演员在那种状态下无非是在出丑或为观众解闷罢了，根本称不上创作和感悟。这种错误的舞台自我感觉只能使你向匠人化发展，而不可能带你走上艺术和创作的道路。”

“对于演员来说，正确的舞台自我感觉就是这么重要，现在你应该懂了吧？如果没有正确的舞台自我感觉，你是没资格踏上舞台的。你把完全不同并且互相矛盾的两个角色汇集到一个人身上了，一个是天赋优秀且前途无量的，而另一个是残破的，没有任何前途可言的。认真考虑一下吧，你到底要选择哪个，放弃哪个。”

“你应该锻炼自己的控制力。从今以后，就让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在每节课上训练你吧，希望你能在他的帮助下形成正确的舞台自我感觉，并且适应这种状态。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你需要这种督促。”

威云佐夫含着眼泪，伤心地说：“这我知道，您以为我不想像您说的那样吗？可我的能力不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呀！”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用温和的口吻劝慰他说：“别着急，我会帮助你的。首先，你要培养形成自我感觉的每个部分，也就是内在和外在因素，并且让它们平衡发展。起初要把这两方面分开训练，然后再把它们联合起来。具体说来，就是让肌肉放松下来，让它跟真实感、动作和形体联合在一块儿。这时候，你会发现，如果两个正确的因素结合起来，就会创造出第三个因素，接着又会出现第四个、第五个……第十个。”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一定不能为了追求自我感觉而生硬地造出一种自我感觉，因为这种感觉是靠不住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溃散，要么就是演变成一种错误的虚伪的自我感觉，对于这一点，你千万要牢牢记住。因为你稍不留神，这种状况就会出现。为了对微妙的自我感觉有所了解，你应该养成一种好习惯，不断训练，并时刻检视自己。”

“此外，你还要明确一点，那就是舞台自我感觉是建立在一系列动作或任务之上的，而不是凭空得来的。它就像是人的神经系统，所有单元要汇聚在神经中枢，才能发挥各自的作用。这应该是一条与现实紧密相连的生动的线条，而不是那种程式化的东西。因此，你应当设定一种打动人心的情境，并将希望、理想和精力注入其中。总的自我感觉是由各个部分联合在一起，共同形成的。在这里，逻辑和顺序的作用并不是那么微不足道。”

“在上节课，关于怎样形成正确的自我感觉这个问题，我对纳兹瓦诺夫进行的指导，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看到了，他是怎样形成这种自我感觉的。威云佐夫也需要经历这个过程，不过他首先要对自身的状态有所了解，然后才能进行相关训练。”

“不过，只有建立起完整而灵敏的真实感，才能将自我感觉梳理出来，而在威云佐夫身上，这种感觉现在是错位的，我指的是那些影响和谐的跑调的音，因此要想完成这项任务，他还需要经历很长一段时间。接下来，你应该通过设定情境这种好玩的方法，先完成角色的真实感这项任务。”

很明显，威云佐夫天生容易激动，不过这种情感需要正确的引导，试想一下，如果他的注意力被一些不应该激动的东西吸引，那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可见，威云佐夫不但需要培养真实感，还应该掌握正确的训练方法。

“有些演员是为了博得观众的注意，而不是自己内心有表演的欲望。而有些演员是这两种目的都有，比如威云佐夫，他们希望引起观众注意，同时也有表演的欲望。既然他本身有表演的欲望，这就是他成功的唯一机会。他还没有认清什么是真正的舞台自我感觉，所以你在培训他时，要对他矫揉造作的自我感觉进行纠正。希望在你的指导下，威云佐夫能够踏上通往真实的道路，并适应真实，只有这样，他对真实和虚假才有辨别力。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需要投入很多精力，而且要耐心细致。”

伊万·普拉托诺维奇问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那普希恩该怎么办？他的自我感觉也不太对。”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说：“斯切特里采夫这个角色的情感本身就不真实，所以我们不能根据他扮演的这个角色就下结论，让他换个角色，演一次萨里耶利。”

在普希恩和威云佐夫表演的时候，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就跟拉赫曼诺夫说了这些话。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解释道：“普希恩跟马略特科娃和纳兹瓦诺夫不一样，他的情绪不容易激动，所以他现在还不能获得我们想要的那种真正的体验，他要通过智慧和文学方面的思路来获得体验。”

拉赫曼诺夫追问：“那如何建立舞台的自我感觉呢？”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回答：“目前看来，这就是他的舞台自我感觉了。”

伊万·普拉托诺维奇觉得很奇怪：“他没有体会到自我感觉吗？”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说：“他现在的自我感觉来自智慧。要是在短时间内，他还没有别的舞台自我感觉，应该怎么办呢？他能否达到我们要求的那种舞台自我感觉，我们以后就会知道。舞台自我感觉有很多种类。有的人倾向于智慧、有的人倾向于情感，而有些人则倾向于意志力。因此，每种舞台自我感觉的色彩都不尽相同。”

“在表演当中，如果由智慧占主导地位，这算是一种舞台自我感觉的类型，而由情感或意志力占主导地位，这也是一种舞台自我感觉的类型。这样一来，舞台自我感觉就有了两种新样式。普希恩比较偏重于理性和文学，这没什么不好的。他的表演很清晰，内在线条也描绘得相当准确，他的语言正确领会并传达了内心活动。当然，只有少数情况下，这些才是感情激发出来的。既然不能把情感硬塞进去，那该怎么办呢？你可以在设定情境方面下功夫，试着想象出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以此来调动情感，让表演变得更加有活力。”

“不过，你不要对普希恩要求太高，他的嗓音和外形条件都不错，很明显，他适合扮演喜欢阐述个人观点的角色，所以你要好好训练他的形体，使他这方面臻于完美。这么做还是有必要的，如果他做到了这一点，那么他就算成不了最出色的演员，至少也会成为不可或缺的演员，他以后可以在任何剧目中出场。总的来说，我认为他偏重于理性的自我感觉暂时没什么问题。”

我心想：“普希恩啊普希恩，你可真够倒霉的，为了成为剧场需要的演员，你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努力。不过他对自己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达到这点，他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