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月×日

我们今天又要学习新的内容了，剧场大厅挂出的公告牌上写着：“内部速度节奏与外部速度节奏”。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说：“当你们找到舞台自我感觉的时候，我就应该讲内部速度节奏了，在舞台自我感觉中，它的地位是很关键的。因为不想你们的学习负担太重，所以我把这项任务延后了。我把内部速度节奏和外部速度节奏归成了一节，这就是我们今天要学习的内容。

“之所以把两方面内容放在一起讲，是为了便于理解，如果只讲内部速度节奏，你们要靠想象才能理解，而通过外部动作去体会内部速度节奏，可以把速度和节奏变成可见的东西，这样学习效果会更理想。”

这时，伊万·普拉托诺维奇把笔记本递给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照着上面念道：“先来说说速度、节奏和节拍的定义。”

“速度的意思是：在某种节拍中，一些时长相同的单位的更替速度。节奏的意思是：在某种速度和节拍中，实际时长与预定的单位时长之间的数量比。节拍的意思是：一些预定的、相同单位时长的重复（或预计重复）的总数量，在这里，要重点突出一个单位。”

念完以后，他问我们：“你们能听懂吗？”

大家都不好意思地说，完全听不懂。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说：“这些科学上的定义倒不是不好，可我觉得，在学习科学定义之前，你们应当对速度和节奏在舞台表演中的意义和用途有所体会。否则理解起来是很困难的。其实速度和节奏是令人愉悦的东西，你们完全可以在舞台上尽情感受，没必要被它们的科学定义折磨。在初学阶段，你们更应该用这种方法，而不是像做复杂的数学题那样去费脑子。”

“基于这种考虑，我决定把这些科学定义换成表演节奏的小游戏。你们看，我把游戏用的道具都带来了。下面就请伊万·普拉托诺维奇来为大家讲解吧。”说完，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带着秘书离开了。

伊万·普拉托诺维奇让门卫把几个节拍机搬上了舞台。舞台中央有一张圆桌，最大的一台节拍机就摆在上面，还有三台小一些的节拍机放在了其他几张桌子上。

他启动了最大的那台节拍机，并且调到第十号速度，里面传出了明晰的节拍。

伊万·普拉托诺维奇说：“听到了吗？现在是慢拍。一下，一下，很慢，对吧？”

他一边调整节拍机，一边继续讲解：“把挡位往下推，拍子就变快了，而且越往下越快。节拍机上的号码显示了它有多少种速度，很先进，是不是？”

这时，他摇着手铃，以铃声来提示节拍机打出的拍子。一开始是每两拍摇一下，接着是每三拍摇一下，然后依次是每四拍、五拍、六拍。他一边演示，一边耐心地做出说明，先是“一、二，铃声”，接着是“一、二、三，铃声”……以此类推。

接下来，他启动了一台小节拍机，并把它的节拍速度调到大节拍机的二倍，也就是说，大节拍机每拍一下，这台小节拍就会拍两下。

他又启动了第二台小节拍机，并把它的节拍速度调到大节拍机的四倍，然后第三台小节拍机也启动了，节拍速度是大节拍机的八倍，也就是说，大节拍机每拍一下，这两台小节拍机就分别拍四下和八下。

调好三台小节拍机之后，伊万·普拉托诺维奇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说道：“要是再有两台小节拍机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拍出十六分音和三十二分音了。”

就在这时，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回来了。他和舍斯托夫拿出钥匙分别在桌子上敲打着节拍，正是伊万·普拉托诺维奇需要的十六分音和三十二分音。

大厅里混杂着节拍机、铃声和钥匙敲打桌子声音，每当铃声响起时，所有的节拍就汇在一起，非常整齐。当所有的节拍混在一起时，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只有汇聚那一刻是令人愉悦的。我发现，当奇数节拍和偶数节拍相遇时，声音是最嘈杂的，那种乱糟糟的局面简直无法形容。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听到这些兴奋极了，他说：“听见了吗？有序就在无序之中，这都要归功于速度和节奏。下面就让我们来分析一下，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说完，他指着大节拍机解释道：“是速度。它的运转极其规律，而且几乎是雷打不动。”

“速度其实就是快或者慢。它可以使动作延长或缩短，也可以使语言变快或变慢。动作和语言的完成都需要时间，速度加快的意思就是，让动作和语言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而速度减慢的意思就是，在相对长的时间内完成动作和语言。放慢速度意味着时间相对充分，我们不需要急急忙忙的，所以完成的把握就更大一些。”

随后，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指着伊万·普拉托诺维奇的手铃说：“它就是节拍，它和大节拍机的作用一模一样，而且也是极其规律的。节拍是用来量度时间的，速度是它的决定因素，也就是说，不同的速度会产生不同的节拍。节拍和测量长度的尺子不同，它并不是实际存在的，而是一种假设和相对的概念。”

“那节奏又是怎么回事呢？”他指着小节拍机和钥匙说道，“节奏是由它们制造出来的。借助于小节拍机，我们可以把节拍分成若干分，不同的划分方法，可以产生不同的节奏。”

“在表演的时候，我们的动作和语言也要融入时间当中，动作的变化和停顿记录了时间的流逝，语言也是如此。”

“下面我要介绍一下节拍的构成公式，非常简单的组合，一个是：1/4+2/8+4/16+8/32=1个4/4拍，另一个是3/4拍的组合：4/16+1/4+2/8=1个3/4拍。”

“通过上述公式，你们就能看出，节奏是由时长不同的时刻构成的。每一个节拍所占的时间都可以被划分，而且划分方法有无数种。那些节拍机打出的拍子混在一起时乱糟糟的，但如果你认真听，就能从中发现规律。”

“在表演当中也是如此，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独特的速度和节奏，我们只要从纷乱中发现规律，就可以游刃有余地把控角色的速度和节奏。”

19××年×月×日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来到教室，对大家说：“今天我们来做个游戏，希望大家能从中体验到速度和节奏。”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启动了节拍机，伴随着缓慢的节拍，他说道：“很简单，就像小孩子那样拍手。注意听节拍，一边听一边数‘一，二，三，四’，每次数到一时就重重地拍下手。”

我们开始照做，不过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只过了一两分钟，我们就觉得乏味了。拍手声渐渐小了，大家都有些犯困，有的人甚至打哈欠了。

见大家兴致不高，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说：“现在我们改变一下规则，这次除了数到一的时候拍手，数到三的时候也要拍。就像这样—— 一，（拍手）二，三，（拍手），四。”

我们依样照做，状态比之前好些了，但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说：“看来还是不行，这样吧，现在请大家每次数数时都拍手，就像这样—— 一，（拍手）二，（拍手）三，（拍手）四，（拍手）。”

气氛比上次好点了。

这时，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又说：“现在我们再换一种玩法，把四分音变成八分音，数到每对八分音开始的那个音时，拍一下手，就像这样—— 一（拍手），一，二，（拍手）二，三（拍手）三，四，（拍手），四。”

这下子，教室里的气氛活跃起来，每个人都神采奕奕，拍手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几分钟以后，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又让大家尝试十六分音和三十二分音，跟上次一样，每数到四分之一拍开始的那个音时，就拍一下手。

大家的兴致更高了。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并没有停下来，而是一次次提高节拍机的速度。慢慢地，我们有些跟不上节拍了，这太令人烦躁了。为了跟上节拍，我们不得不一次次加快速度，直到满头大汗，手也快抽筋了。奇怪的是，尽管很累，但大家的心情却好极了。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笑着说：“好玩吧？有没有觉得我是个神奇的魔法师呢？我一会儿让你们昏昏欲睡，一会儿又让你们兴致高昂。”

“开个玩笑，其实真正神奇的不是我，而是速度和节奏。现在你们知道了吧，速度和节奏的力量有多大，它可以影响人的情绪。”

这时，科瓦尔科夫提出了不同意见：“恕我直言，我觉得这个实验并不科学。我们兴致高昂是因为剧烈运动，速度和节奏并不是主要原因。这就像人在寒冷的天气里要通过不停跺脚来让自己暖和点一样。”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没有跟他争论，而是提出再做一个实验：“下面我给定一个4/4拍，其中包括一个二分音，也就是，一个空出的1/4拍，还有最后的1/4拍，它们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节拍。”

“请大家试试整个节拍，遇到第一个二分音时加重，后面空出的1/4拍用‘嗯’代替，就像这样——一拍手，一二，嗯，四。结尾的1/4拍正常拍就好了，不要急。”

我们照做起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教室里的气氛明显肃穆起来。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没有停止实验，他让我们用1/8空拍和1/8拍换掉最后那个1/4拍。

“就像这样——一—二（二分音），嗯（1/4空拍），嗯（1/8空拍），1/8拍。”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做了示范，然后问我们：“你们发觉了吗？结尾那个音好像迟到了似的，差点就被归到下一个节拍里去了。下个节拍开头的二分音本来是很平稳的，但前面那个1/8拍似乎在逼迫它，于是它每次出现时都发颤，就像神经过敏的女人一样。”

科瓦尔科夫沉默了，因为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说的那些，我们深有体会。

随后，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又让我们把开头的二分音换成两个四分音，把四分音换成1/8空拍，最后是十六分音。

没过多久，之前那种镇定的情绪不见了。由于颤音经常出现，我们有些心烦意乱。试过切分音以后，心里更慌乱了。接下来，我们又按照二连音、三连音和四连音的节奏拍手，与此同时，心里的慌乱持续加剧。

通过一系列实验，我们对那些陌生的情绪有了深刻的体会。在打节拍的时候，为了把每个部分的特点都准确地表现出来，我们想尽了办法。

速度和节奏的改变能影响人的情绪，节拍缓慢时，情绪是舒缓平静的；节拍稍快一点时，情绪变得活跃起来；越来越快，直到勉强才能跟上节拍时，情绪就会变得越来越烦躁。这些实验使我们对烦躁有了深刻的体会。虽然以后碰到这种节奏时，我们心里未必会烦躁，但我们知道这种情绪应该怎么去演了。

做完了这些实验，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转身对科瓦尔科夫说：“怎么样，现在有没有发现，你举的例子跟我说的情况是两码事？行动本身并不能直接导致后果，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是速度和节奏。”

科瓦尔科夫一言不发，不过我们纷纷表示赞同，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说得确实是对的。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做了一番总结：“我应该恭喜你们，因为你们今天发现了一个非常值得重视的问题：准确而鲜明的节奏对角色的塑造来说意义重大，节奏在语言中是通过音节和词语体现的，在行为当中是通过动作来体现的。”

“最后，我想给大家提个醒：速度和节奏就像一把双刃剑，把握好了，它们有助于增强情感，加深领悟，把握不好，就得花大力气去纠正。因为演员对角色的理解不够准确，往往都是速度和节奏方面出了问题。”

19××年×月×日

“在前几节课上，我设计了一些小游戏，目的是想让你们在愉悦的气氛中体会速度和节奏。现在对你们来说，速度和节奏已经不是表演中的障碍了，所以今天这节课就交给你们了，去舞台上尽情发挥吧。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问你们，那些需要加重的地方，你们会通过什么形式表现出来呢？”

“用肢体动作，比如头部、脖子、腰肢、手、脚或手指。”“表情也可以。”“还可以在吐字和发音上加重。”大家七嘴八舌地回复道。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一边点头，一边说：“不错，你们说的方法都可以体现各种节奏和速度，其实在日常生活当中，我们做的一切动作都是有速度和节奏的，比如行走、跑步、骑车、讲话等等。”

紧接着，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问大家：“如果一个人静静坐着或躺着，一句话也不说，什么动作也不做，他就没有速度和节奏了吗？”

同学们都说：“不，这时候也有节奏和速度。”。

我说：“只不过表面上看不出来，心里是有感觉的。”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用赞赏的语气说：“对，就是这样。节奏和速度无处不在，只要有思想和动作，它们就会出现。沉思、想象和悲伤也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它们也有速度和节奏。”

“人在观察、表达和理解的时候也有相应的速度和节奏，与人沟通的时候，或是说服了别人的时候，同样有速度和节奏。人们常说思想要开放，其实思想也有速度和节奏，因为它也属于一种动作。”

“恐惧、烦躁和麻木这些内心活动同样有速度和节奏，只不过表面上看不出来，这就需要我们在生活中认真体会。人的性格千差万别，有些人性子急，还有些人做什么事都不慌不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速度和节奏。同样的，每件事也有相应的速度和节奏，比如宣战与和解、庄重的会议、接待来宾等等。不同的事情有不同的速度和节奏，如果搞错了，就会闹出笑话来。想想看，你能急急忙忙地赶去参加皇帝皇后的加冕仪式吗？”

“总而言之，我们的每一种心理活动和外在动作，都有与之相对应的速度和节奏。”

“现在，我想大家已经对舞台上的速度和节奏有一定了解了，接下来，我们开始研究下一项内容——如何表现各种不同的节奏。”

大家说：“我们知道怎么去表现，用语言、动作和沟通这些方式呗。”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讲解道：“大家都了解，在乐曲中，节奏是通过节拍和音符来体现的，长短不一、轻重有别的音符组合成了节拍，而不同的节拍组合起来，就形成了旋律。而速度是在心里默默计算出来的，这种抽象的东西只能通过指挥棒的挥动来判断。”

“演员在舞台上表演时也是这样，节奏是通过行为和语言来体现的，不同幅度和时长的动作连在一起构成了行为，而抑扬顿挫的字母、音节和词语连在一起构成了语言。在做动作和说话的时候，我们要时刻默数着，就像在心里放了一台节拍机。当我们着重突出某个音节或某个动作时，要自觉或不自觉地延伸出一条线，并且要让这条线跟我们心里的计算连贯起来。”

“有的演员完全不费力气，就能准确地把握台词的速度和节奏，因为他们有这方面的天分，所以能靠直觉去表演。没有这种天分的同学就只能刻苦训练，用高超的技巧去弥补天分上的不足。通过长期训练，可以养成一种习惯，习惯会使你们做出下意识的反应。这种训练是一个由外到内的过程，先把准确的速度和节奏敲打出来，通过反复训练，使它们在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感情的爆发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演员要在心里形成影像，还要充分发挥想象力，设定相应的情境等等。如果没做这些准备，是不可能演好的。由此可见，在情感的表现中，速度和节奏的作用也很关键。”

“为了让大家理解这一点，我们来做个实验。先来看动作的速度和节奏，然后再看语言的速度和节奏。”

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启动了大节拍机，它打出了缓慢的节拍。这时，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顺手拿起一个记事本，然后把烟灰缸、火柴盒、本夹子放在了记事本上。接着他让普希恩把记事本托起来，就像举托盘那样，并且要求他踩着大节拍机打出的缓慢节拍，按照4/4拍的节奏，把托盘上的东西一件件挑出来，再递给大家。

普希恩把节奏搞得一塌糊涂，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让他下去做基础训练，然后叫其他同学继续实验。节拍机打出一个节拍后，会停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再打出下一个节拍，每到这个空当，我们就要做相同的动作。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说：“你们的动作应该是一个完整的节拍，而这个节拍要正好把节拍机的空当时间占满，既不能提早完成，也不能延迟。”

这个动作太简单了，而且节奏又那么慢，要怎么做才能不早不晚，正好把那段空档时间占满呢？

我想来想去，最后想出了一个办法：先在很远的地方锁定一个点，然后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点上。轮到我上去做动作的时候，我先在大厅座位后面的墙上选定了那个点，不过舞台上的侧灯很刺眼，我只能用手挡住太阳穴，不然就看不着那个点了。

一开始我只设计了这个简单的动作，之后每次出现空当，我都先重复这个动作，久而久之，我发现当身体弯曲的时候，双手和身体的姿势都要做出相应的调整。当身子向前倾，或者看着远处的时候，两只脚的姿势也要做出相应调整。就这样，我用这些动作占满了整个节拍的空当。

后来，小节拍机也启动了。

起初是大节拍机每拍一下，小节拍机拍两下，后来换成拍四下、八下和十六下，这就相当于音乐中的二分音、四分音、八分音和十六分音。

在大节拍机的节拍空当，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要求我们分别做两个、四个、八个和十六个动作，就是说，小节拍机拍几下，我们就做几个动作。

那些动作有节奏时，我觉得像在衣兜里翻来翻去，找一张有用的便条纸。做那些节奏最快的动作时，我觉得像把一群忽然飞过来的蜜蜂给轰走了。

练了一阵子，我们一点点适应了速度和节奏。这时，我们的心态放松了许多，每次发现动作正好跟节拍机吻合，心里就一阵兴奋。然而，一旦心里开始默数节拍时，我们的神情就凝重起来了。

19××年×月×日

今天我们继续进行举托盘的训练。普希恩的表现跟昨天一样，于是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让我上去试试。大节拍机的节拍很慢，两个节拍中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而我在这段时间里只需要做一个动作，因此只能把动作做得尽量慢一些。这种放慢的动作使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庄严而平静的感觉，接下来的动作也随之发生变化。我觉得自己像正在给运动员颁奖的体育委员会主席。

接着，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又要求我离开教室，用相同的速度和节奏返回，把发下去的奖品收回来，然后再离开。在庄重的气氛中，我不由自主地照做起来，根本没想过这个训练是什么目的。这时，我觉得自己像一位评委，准备去把没资格获奖的人手中的奖品收回来，在这种氛围中，我的态度自然不会友善。随后，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又要求我以四分音的节奏来重复颁奖的动作，这种节奏使得氛围又变了，我觉得自己像在隆重的典礼上为客人送香槟酒的服务生。以八分音的节奏来做相同的动作时，我又觉得自己像忙着给乘客送餐的列车员。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说：“下面再试试另一种节奏，用八分音取代四分音中的第二和第四个音。”

在四分音里插入八分音是很别扭的，我有些不知所措，动作也迟疑起来，就像《樱桃园》里那个倒霉了二十二次的叶彼霍多夫一样。当八分音换成了十六分音以后，气氛比刚才更糟了。我不得不牢牢抓住手里的物品，因为它们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从我手中滑脱。

我简直难以置信，心想：我怎么像喝醉了似的？

接下来，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又让我们以切分音进行同样的训练。那种焦躁不安，游移不定的感觉更明显了，我甚至不由自主地怀疑有人在香槟酒里下了毒。

训练结束后，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认为维谢罗夫斯基表现得比我出色，因为他把广板慢板和断音之间的细微不同给体现出来了。

通过今天的训练，我终于知道，情绪会随着速度和节奏的改变而改变，不同的速度和节奏能引发不同的想象和感悟，这对人物形象的塑造是非常有帮助的。如果有音乐伴奏，速度和节奏对情绪的影响就更明显了，因为我们的动作除了要跟上节拍，还要与音乐旋律吻合。

后来，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请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去弹钢琴，并告诉他想弹什么就弹什么，而我们则根据他弹的旋律做动作。大家都觉得这个训练挺有意思，这意味着我们可以根据自己对旋律的领悟去做相应的动作。

在音乐的伴奏下做动作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旋律能塑造出一种氛围，从而改变人的情绪和感受。不过，对于速度节奏和音乐，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这些感受往往截然相反，同时，它们跟乐曲的弹奏者伊万·普拉托诺维奇想表达的感情也是大相径庭的。

尽管如此，我们每个人还是相信自己对音乐的理解是正确的。在一阵急促的节奏中，我开始想象：一个契尔克斯人正骑着马在身后追赶我，他想捉我去当奴隶。我怕极了，为了躲避追赶，我把桌椅想象成大岩石，藏到后面去了。

就在这时，钢琴的旋律舒缓下来，给人一种哀伤的感觉。我开始想象：我的情人正赶来与我相见，从她匆忙的脚步中，我能感受到强烈的思念之情，她的勇敢令我深深惭愧，同时又欣喜不已。

紧接着，伴随着旋律的改变，我开始觉得非常恐惧。

通过这一系列体验，我深刻地感受到音乐的速度和节奏对情绪的重要影响，它们除了能引发关于人物形象的想象，还能构建出完整的情境。

19××年×月×日

今天，我又是第一个来到教室的。舞台上亮起了灯，帷幕也是打开的，伊万·普拉托诺维奇既没穿外套，也没穿西装背心，他跟电工不知道在舞台上忙些什么。我主动过去帮忙，因而从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口中得知了一个秘密。

伊万·普拉托诺维奇一向热衷发明和创新，这一次，他发明了一台机器，名叫“自动指挥器”。据说这台机器还不够完美，在外观方面有待改善。

按照他的想法，这台小机器会放在提醒台词的房间里，演员上台表演时就能看到它，而观众是看不到的。机器上安了两盏小灯，它们在闪烁时不会发出声音，但闪烁的节奏跟节拍机打出的拍子一样。

提醒台词的工作人员负责启动机器。排练的时候，剧本里的关键台词应该用几号速度会确定下来，工作人员把相应的速度号记在本子上，正式演出时，到了需要提醒的地方，工作人员就按动机器上的按钮，闪烁的小灯就能自动提醒演员们了。

这台小机器吸引了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的注意，他和拉赫曼诺夫一起做了些实验。在速度和节奏的把控上，他们两个有与生俱来的天分，在闪烁灯的提示下，他们的表演更是无懈可击。事实证明，这个发明确实对表演有很大帮助。

接下来，同学们一一上台尝试，但结果很不理想，我们只有少数几次能跟上节奏。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说：“自动指挥器能帮演员们在舞台上控制节奏，这是毋庸置疑的，现在的问题是，对速度和节奏天生敏感的演员太少了，大部分学生还需要在这方面加强训练。此外，速度和节奏在戏剧表演中是非常重要的，而许多同学并没有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大家还要多学习才行。”

于是，就这节课快结束时，我们针对怎样取代指挥的问题展开了讨论。

后来，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想了一个办法，他说，应该在上台之前和中间休息时把演员们集合起来，然后放上音乐，让演员们随着乐曲做一些练习，这样或许有助于大家尽快熟悉速度和节奏。

大家好奇地问：“应该做什么练习呢？”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劝我们说：“别急，你们得先做一些基础的练习，之后才能进入下一个阶段。”

我们又问：“那什么是基础练习呢？”

“这个嘛，等下节课再说吧。”说完，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离开了教室。

19××年×月×日

上课时间到了，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走进教室，对大家说：“同学们好！希望你们在这节课能有好的速度和节奏。”

这句话让我们觉得很费解，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问道：“怎么了？难道你们认为，‘希望你们身体健康’这种说法很正常，而‘希望你们有好的速度和节奏’就很别扭吗？在我看来，这两句话是一个意思，因为能掌握好速度和节奏正是一个人身体健康的表现。”说到这儿，他又问了我们一个问题：“你们知道自己现在的速度和节奏如何吗？”

舍斯托夫回答：“老实说，我不清楚。”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又问普希恩：“那你知道吗？”

普希恩小声嘟囔着：“不知道。”

接着，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把我们挨个问了一遍，结果没有一个人的回答是明确的。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你们当中居然没有一个人清楚自己在生活中的节奏和速度，这可真让我开了眼界，人们都说物以类聚，还真是。大家想想，我们的动作、情绪、思想、脉搏和心跳，哪个没有速度和节奏呢？”

这些我们当然知道啊！但我们不知道应该在充满希望的时候，还是在烦躁的时候去感受它们。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说：“那就把这两种情绪分别体现出来。你们现在的生活节奏就是如此，就算这样不对也无所谓，因为通过不同的速度和节奏，你们可以发现自己内心的情感，这才是最重要的。”

接着，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又问我们：“你们回想一下，今天早晨起床时，自己的速度和节奏是怎样的？”

我们认真地思考起来，每个人都是神情凝重的样子。

我们的反应让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很奇怪：“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其实我们对速度和节奏的感知没有一刻停止过，对于以往经历过的事，我们多多少少会留下一些印象。”

在他的提示下，我开始回想起来，并且认为那是一种慌乱的节奏：我差点就迟到了，本来想把脸刮一刮，可临时来了份汇款，接着又有好几通电话打来找我……想到这儿，我好像又回到那种慌乱的节奏中了。

我们稍微休息了一会儿，随后，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让我们尝试另一个游戏。他以凌乱的节奏敲击着，然后问我们：“大家想想，这种节奏会在什么情境中出现？”

这需要我们发挥想象力，设定出一种情境来。但是，凭空想象很容易陷入困境，于是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教给我们一种方法——问自己一连串问题，比如：我现在在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间？我的目的是什么？什么原因导致我出现在这个地方？我身边有哪些人？

明确这些问题以后，就能营造出一种真实的氛围，比如你正在医院，等待外科医生的检查结果。这是决定你命运的时刻，你的病情也许很严重，必须手术，而手术的后果可能是死亡，另一种可能是你什么病都没有，于是你安然无恙地走出医院。

通过设定情境，我对人物心理和行为有了更深的体会，我觉得这种方法比规定速度和节奏的效果好多了。

不过刚才那种情境过于紧张，不符合我设定的速度和节奏。我应该重新设定一种相对缓和的情境，比如：我不是在看外科医生，而是等牙医给我拔牙。不行，这个节奏也很紧张，还是假设自己去检查耳朵吧，耳科医生只需要在我耳边吹吹气。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把我们今天学习的内容总结了一下：“在上半节课，你们认真体验了自己的内心感受，并通过敲击的方式把它们表达出来，而下半节课，你们要感受别人的速度和节奏，为了营造出真实的氛围，你们应该设定一个具体的情境，然后再问自己一连串问题。”

“这两种过程是截然相反的，前者是通过内在感受去体会速度和节奏，而后者是在速度和节奏已经限定的情况下去寻找真实感受。身为一名演员，应该灵活运用这两种技巧。还记得上节课结束时留下的问题吗？我今天给你们讲的这两种技巧就是对它的回答。既然大家对速度和节奏的训练很有热情，就好好学习这两种技巧吧。”

我问：“怎么学呢？”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说：“前几节课做的训练都是关于速度和节奏的，那就是你们丰富的资料库。好了，上节课的问题我已经做出答复了。”

说完，他离开了教室。

19××年×月×日

今天上课时，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说：“前几节课我们详细了解了动作的速度和节奏与情感的关系，按照学习大纲的安排，接下来我们同样要了解语言的速度和节奏。”

“跟动作的速度和节奏一样，语言的速度和节奏也能激**感，或者它的效果要明显一些，因此，学会这种技巧对表演的帮助是很大的。”

“在潜台词和外在台词的速度节奏的表达方面，嗓音和语言是一种重要的手段。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的语言会有长短不同的发音和停顿，这就是说，语言也像一条线，在这条线上，字母、音节和词语都会被划分成不同的节奏或节奏串。这些内容是我们以前学习过的。”

“语言的速度和节奏和音乐的节拍一样，有些字母、音节和词语的发音时断时续，这是它们本身的性质决定的，就像音乐中的八分音和十六分音；而有些音像全音和二分音一样，在表达时需要拖长尾音。在这两种情况中，有些字母和音节由于节奏的变化会出现加强和淡化的区别，还有一种相反的情况，就是完全没有强弱之分。有些音像二连音和三连音一样，是连起来的，这些音穿插在长短不同的停顿中。”

“通过上述方法，我们的语言就有了各种各样的速度和节奏，这些表现形式可以进一步丰富我们的表现力。不管是表演悲剧还是喜剧，我们都可以通过动作和语言的速度节奏去表达情感。”

“我们除了要把时间划分成不同的声音段，还要计算语言的节拍，这样才能体现出语言的速度和节奏。节拍机和铃声可以体现出动作的速度和节奏，那么语言的速度和节奏是通过什么形式体现出来的呢？就是说，当我们在念台词的时候，要以什么为节奏的参照物呢？”

“也是节拍。不过不是节拍机，而是在心里假设一台节拍机，还要养成聆听速度和节奏的习惯。语言与唱歌和音乐有很多相似的特性，比如在节奏的丰富性上、声音的协调性和饱满性上。语言中的字母、音节和词语就像音乐中的音符一样，为什么人们会用美妙动听来描述语言呢？就因为它和音乐一样，也是有节拍和韵律的。”

“上述特性能够加强语言的感染力。语言的表达也要像音乐那样，分为全音、四分音、八分音和十六分音，以及三连音和四连音等等。”

“别以为这不重要。如果你们仔细体会就能发现，用全音和二分音说话时，节奏的不同会带来相当大的变化。举个例子，比如‘我到这里（停顿）等了很长时间（停顿），一直没有人来（停顿），于是我走了’这句话，换一种速度和节奏，可以说成‘我……到这里……等了很长时间……一直没有人来……于是我走了’。”

“前者给人以平和的感觉，而后者由于运用了八分音、十六分音和四连音，并且停顿的时间或长或短，所以会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气氛。优秀的歌唱家们都清楚这个规则，所以他们会把乐谱上的三个四分音唱得一样长，也会把一个全音一直唱到结尾，否则就是破坏节奏，那是他们非常忌讳的。同样地，他们把三连音和切分音也处理得相当精准。这种精准的表达是很重要的。”

“有秩序、有条理，精准和完整，这是艺术的基本要求，即使在节奏混乱无序的表达中，这些要素也是必需的，事实上，混乱无序也有自身的速度和节奏。”

“上面这些例子虽然是关于音乐的，但对于表演来说同样适用。有些歌唱家的好名声是凭借嗓音的天赋得来的，乐谱上明明是八分音，他们会唱成十六分音，乐谱上是四分音，他们却唱成了二分音，这种无视节奏的态度哪有资格做歌唱家呢。”

“演员在语言表达中也是如此。就拿维谢罗夫斯基来说吧，他的台词节奏就是一塌糊涂。台词的节奏不只限于句与句之间，有时候，一句话的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也要用不同的速度和节奏去表达，比如前半句说得平缓些，而后半句则急促些。”

“举个例子，比如说‘尊贵的先生们，仁慈的长官们’这句话时，应该把前半句说得慢一些，庄严一些，然后多停顿一会儿，再快速说出后半句。一些特殊的词语也要这样表达，比如непременно（一定）这个词，前半部分的音节奏很快，而末尾的音要拉长一些，用непре...м..е..нн..оо..或нн..е..пре..менно的节奏说，威信力更强。”

“有些演员一点都不注重语言表达，他们语速很快，还没把末尾的词和句子说完整就结束了，这样毫无意义。在正常情况下，语言的速度和节奏不应该起伏不定，否则就称不上准确和美妙，当然了，某些民族特殊的语言除外。”

“语言的停顿应该和语速相符，也就是说，语速快的时候，停顿要短一些，语速慢的时候，停顿就要长一些，总之，二者的速度节奏要保持一致。然而，很多演员并没有养成正确的语言习惯，真遗憾。正确的语言表达要符合以下两个要求：一是在平稳缓慢的语境中，声音要响亮而连贯，二是在急促的语境中，吐字要清晰准确。”

“俄国演员很少有符合上述要求的，绝大部分演员的习惯是停顿时间很长，可停顿的时候语速却很快。事实上，在庄严和平缓的语境中，语言也应当保持这种连贯性，而停顿算不上最好的表达形式。如果你们想进行这方面的训练，首先要建立起准确的节奏感，并且能保持语言的连贯性，接下来可以借助于节拍机，在缓慢的节拍下，试着缓慢而平稳地表达。”

“在说急促的台词时，能保持均匀的语速，并且节奏精准、谈吐清晰、有思想性，这样的演员就更少了。在这方面，法国和意大利的演员做得非常好。而我们在说话急促的时候，往往含混不清，断断续续，这哪里是说急促的台词啊？分明是急着把字和词从嘴里吐出来。

“急促的台词不是靠急急忙忙说话练出来的，应当在缓慢的语速中练习，与此同时，吐字要极其精准才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反复说一样的词语，能使语言器官形成习惯，这样一来，当语速加快时，它们也可以词语准确地表达出来。”

“在舞台表演中，急促的台词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对于你们来说，这项训练是必需的。”

“总而言之，我希望大家注重语言的节奏，别像那些不称职的歌唱家学习，而要向优秀的歌唱家看齐，学习他们在语言表达中的精准性、节奏感和条理性。每一个字母、音节和词语的长短都要准确把握，而且当它们中某些细微的部分连在一起的时候，也要清晰地体现出节奏。单个句子要有适当的节拍，不同的句子要体现出不同的节奏。”

“精准的语言和有目的的强调，对情感的激发和人物形象的塑造大有益处，所以我们应当对学习这项技能充满热情。语言节奏的精准能增强我们对节奏的感知，而后者也可以反过来促进前者。如果在内部形成了精准的节奏感，我们就可以迅速进入设定的情境中了。”

19××年×月×日

今天，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在课堂上念了一段戏剧台词：

法穆索夫：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莫尔恰林，我的兄弟，真的是你吗？

莫尔恰林：是我。

法穆索夫：怎么在这儿遇见你了，而且还是在这个时间？

这段台词出自戏剧《智慧的痛苦》中的第一幕，作者是格里鲍耶陀夫。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念完以后沉默了一阵，然后又用散文的形式念了一遍：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的兄弟，真的是你吗，莫尔恰林？

是的，是我。

这个时间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呢？

跟刚才的诗歌形式比起来，用散文的形式朗诵显得既无节奏也无韵律。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总结道：“两段话的内容一模一样，但意境却相差很远。散文拆开了词语，这使得语言丧失了简洁、明快和精准的优点，相比之下，诗歌要精练得多。诗歌是一种加工和淬炼的艺术，它里面的一两个词往往能取代散文里的一整句话。”

“人们一般认为散文柔软，而诗歌零碎。刚才我分别用诗歌和散文的形式念了同一段台词，你们听出差别了吗？是的，前面那段一听就像格里鲍耶陀夫写的，而后面那段就像我自己失败的创作。格里鲍耶陀夫写的诗歌在节奏和韵律上极其精准，我敢说，任何大诗人都不可能以散文的形式表达出这些东西。”

“我举个例子，你们感受一下。在刚才那部戏的第一幕中，莫尔恰林遇见法穆索夫时是诚惶诚恐的，格里鲍耶陀夫只用了一个词‘Я-с’，就把这种情绪传达得惟妙惟肖。随后，他又用‘час’这个词结束了法穆索夫的问答。”

“仔细体会一下，这两个词的节奏和韵律是不是准确极了，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通过这种精准的节奏和韵律，饰演莫尔恰林的演员必然能深切感受到人物的这种内心活动，于是，演员在潜台词中也会把这些东西完整而准确地传达出去。”

“诗歌和散文之所以会给人不同的感觉，原因就在于它们在节奏和速度上有很大差异。不同的节拍能唤起不同的情感和记忆，从而使人产生不同的感受。此外，诗歌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它的潜台词可以通过另外一种形式感知到。由此可见，在诗歌或散文中，最能精准地传达思想、情感和所有潜台词的要素就是鲜明的节奏感。换个角度说，思想、情感和所有潜台词越是精准，越是有节奏感，就越需要有节奏的语言去传达。

“现在你们应该知道，速度节奏是怎样影响情感的，而情感又是怎样影响速度和节奏的。前段时间那堂课上，我让你们通过拍打节拍来表达各种情绪、动作以及内心设定的速度和节奏，当时，刻板的拍打声以不同速度和节奏使你们产生了不同的情绪，还有印象吗？既然敲击节拍就能使人产生不同的情绪，那么在富有色彩的嗓音，有速度节奏字母、音节和词语以及内心的潜台词的帮助下，我们是不是能更好地完成这项任务呢？”

“事实上，就算我们不知道一个词是什么意思，也可以通过它发音的节奏和速度感觉到。举例来说，在《罪恶家庭》这部戏剧中，托玛佐·萨维尼饰演一个叫科拉多的人，里面有场独白戏，说的是一个苦刑犯越狱的事。我听不懂意大利语，但那段话仍然对我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为什么呢？除了演员对语调把握得非常好之外，精准和富有感染力的速度和节奏也是极其重要的。”

“接下来的时间，请大家回忆一下，有哪些诗歌的速度和节奏能引起你们无穷的想象？我举两个例子，第一首是：

黄昏的钟声，

黄昏的钟声，

它使得我

思绪万千！

另一首是：

Wer reitet so sp t durch Nacht und Wind

Das ist der Vater mit seinem Kind

19××年×月×日

“今天这节课，我们要对过去的学习进行一次总结。”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说道，“大家回想一下，我们这段时间都做了哪些实验？”

“还记得通过拍手去营造不同氛围的那次实验吗？在那次实验中，各种呆板的节奏使你们的情绪发生了不同的变化。还有一节课，我们在节拍机的节拍中做了一系列小游戏，接着你们在心里假设了一台节拍机，并从中获得了不同的感受。还有举托盘那次练习，在不同速度和节奏的音乐伴奏中，你们一会儿觉得自己像给运动员颁奖的体委会主席，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像醉酒的服务生。这几节课都是关于动作的速度和节奏的体验，后来，我们又在语言方面进行了这些训练。”

“想一想，用音乐中的四分音、八分音、二连音和三连音这些节拍去说话，感觉大不一样，对吧？用诗歌的形式去朗诵，并且加入恰当的节奏和停顿，这对你们的帮助也很大，是不是？”

“如果动作和语言都有精准的速度节奏，那是多么出色的表演啊！”

“以上练习虽然在程度和形式上有差异，但它们对演员的内心体验都是有帮助的。由此可见，我们的情绪和感受与刻板的速度和节奏有很大关系。在舞台表演中也是如此。”

“接下来要说的内容非常重要，请大家注意，它不仅关系到现在所学的速度和节奏，而且还关系到今后的创作。”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的神情很严肃，他停顿了一阵，接着说道：“通过各种关于速度节奏的练习，你们应该能发现，速度和节奏虽然极其刻板，但对情感却有着莫大的激发作用。我们应该明白，如果动作和语言的速度节奏不准确，不恰当，那我们的感觉也不可能准确恰当，反过来说，当我们的感受与动作语言的速度节奏不对应时，表演就没有速度节奏。所以说，速度节奏和情感之间有着紧密的，彼此依存的关系。

“外在的速度节奏能以机械的方式影响我们的情感，即使它是那样乖张任性、变幻莫测、胆小羞涩。这个结论非常关键，如果你们能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就会更认同我说的话。我们的情感原本是不受控制的，它隐藏得很深。很多时候，我们根本触碰不到它，但通过外在的速度节奏，就能把它引出来。”

阿尔卡奇·尼古拉耶维奇兴奋地说：“这就是说，我们只要能准确地把握剧本或角色的节奏速度，那么表演的速度节奏就会是准确无误的，对不对？这个发现太有意义了！”

“如果音乐家对作品的节奏速度把握得极其精准，那么在他的指挥下，歌唱家的演唱必定会极其出色，那时候，连歌唱家本人都会觉得那种完美的表现不可思议。反过来说，如果歌唱家对声音和情感的把握很准确，但指挥家的速度节奏却与之违和，那还能唱好吗？这跟演员在舞台上表演是一样的。如果情感的速度节奏与动作语言的速度节奏违和，也一定会导致失败的表演。”

“这说明什么？说明人的智慧与语言、台词和思想之间有直接的联系。这就是说，我们可以用这种技巧去直接激发相应的心理活动，从而实现表演的终极目标。速度节奏能对情感产生直接影响，可见掌握这门技巧是多么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