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鲁滨孙事件2(1 / 1)

一通电话打来,使得领班没能马上在那张支领单上签名。“这些电梯服务员今天替我惹的麻烦真够多了!”他才听了几句就喊道,一会儿之后又喊,“实在太不像话了!”他从电话旁转身向门房长说,“费奥多,麻烦你替我看着这小子一下,我们跟他还有账要算。”接着他对着电话下达命令,“立刻上来!”

这下子门房长至少可以把他刚才没能借着说话来发泄的怒气尽情发泄出来。他抓住卡尔的手臂,但并非静静抓着,那毕竟还可以忍受,而是偶尔会放松抓着他的手,再越抓越紧,他身强力壮,似乎可以一直这样抓下去,使得卡尔眼前一黑。而他不仅是抓着卡尔,而是仿佛也接到了命令要同时把他拉长,他有时也把他提起来,摇着他,还一再半询问似的对着领班说:“现在我还会不会把他跟别人弄混,现在我还会不会把他跟别人弄混。”

当电梯服务员的组长走进来——那是个名叫贝斯,老是大吼大叫的肥胖少年——稍微转移了门房长的注意力,这对卡尔来说是种解脱。卡尔筋疲力尽,甚至当他惊讶地看见德蕾莎跟在那少年后面溜进来时,都没跟她打招呼,她脸色惨白,衣衫不整,头发松松地盘在头上。转眼她就来到他身边,低声问:“主厨太太已经知道了吗?”“领班打过电话给她。”卡尔回答。“那就好,那就好。”她赶紧说,眼睛亮了起来。“不,”卡尔说,“你不知道他们有多讨厌我。我必须离开,主厨太太也已经被说服了。请你别待在这儿,上楼去吧,之后我会去向你道别。”“可是罗斯曼,你想到哪里去了。你会好好地待在我们这儿,想待多久就待多久。那领班对主厨太太百依百顺,因为他爱她,这是我最近凑巧得知的。你尽管放心吧。”“德蕾莎,拜托你走开。如果你在这里,我就无法好好替自己辩护。而我必须认真替自己辩护,因为别人提出了对我不利的谎言。而我越是专心,就能替自己辩护得越好,我就越有希望留下来。所以,德蕾莎——”只可惜他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中忍不住小声加上一句,“要是这个门房长放开我就好了!我本来根本不知道他是我的敌人。而他一直这样捏我拉我。”“我为什么要说这些!”他心想,“没有哪个女生听见这话能安心的。”而德蕾莎果然转身面向门房长,卡尔还来不及用自由的那只手把她拦住,她就说:“门房长先生,请您马上放开罗斯曼。您弄痛他了。主厨太太马上会亲自过来,到时候各位就知道在所有的事情上都错怪他了。放开他吧,折磨他又能带给您什么享受?”她甚至伸手去抓门房长的手。“这是命令,小姑娘,是命令。”门房长说,用空着的那只手亲切地把德蕾莎拉向自己,同时用另一只手甚至更用力地去捏卡尔,仿佛他不只是想弄痛他,而是对这条归他所有的手臂怀着远远尚未达到的特殊目的。

德蕾莎花了一点时间来挣脱门房长的搂抱,正想为了卡尔去向领班求情,领班还一直在听那个啰里啰唆的贝斯报告,这时候主厨太太踩着急促的步伐走进来。“感谢老天。”德蕾莎喊道,有一瞬间整个房间里就只听见这声大叫。领班立刻跳起来,把贝斯推到一边:“主厨太太,您居然亲自来了。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在我们通过电话之后我猜想您可能会来,但我本来还是不相信。至于受您关照的这个小伙子,这事变得越来越糟了。恐怕我的确不会解雇他,而必须送他去坐牢。您自己听听吧!”他示意贝斯过来。“我想先跟罗斯曼讲几句话。”女主厨说,因为领班力劝而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然后她说,“卡尔,请你靠近一点。”卡尔听从了,或者应该说是门房长把他拖近了一些。“放开他吧,”女主厨生气地说,“他又不是抢劫杀人犯。”门房长果然放开了他,但放手之前还又重重捏了他一下,自己的眼睛都因为用力而涌出了泪水。

“卡尔,”女主厨说,把双手平静地放在怀里,歪着头看着卡尔,一点儿也不像在审问,“首先我要告诉你,我对你还完全信赖。领班先生也是个公正的人,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我们两个基本上都很愿意把你留下来。”说到这里她匆匆朝领班看了一眼,仿佛在请求他不要打断她,而他也没有打断她。“所以,到目前为止别人在这里对你说过的话,你就忘了吧。尤其是领班先生对你说过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他这个人虽然容易激动,以他的职务来说这也并不奇怪,但是他也有妻小,知道犯不着去欺负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年,天底下会做这种事的人已经够多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门房长用寻求解释的目光看着领班,领班一边看着女主厨一边摇头。电梯服务员贝斯在领班背后咧嘴傻笑。德蕾莎悲喜交集,暗自啜泣,努力不让别人听见。

卡尔却没有看着女主厨,而看着面前的地板,虽然这只会被理解为不祥的征兆,她肯定希望他看着她。他手臂上的疼痛向全身扩散,衬衫紧紧粘在伤痕上,他其实应该把外套脱掉,仔细检查一下。女主厨所说的话当然是一片好意,可是不幸地,他觉得仿佛正是因为女主厨的举止而显出他不值得别人对他好,显出他这两个月来享受女主厨的善举是受之有愧,显出他活该落入门房长手中。

“我说这些,”女主厨继续说,“是为了让你现在能够不受影响地回答,以我对你的认识,你大概也会这么做。”

“请问我现在可以去请医生来吗?因为那个人有可能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电梯服务员贝斯忽然插嘴进来,虽然很有礼貌,却十分扰人。

“去吧。”领班向贝斯说,贝斯随即跑开了。接着领班向女主厨说:“事情是这样的。门房长抓着这个少年并不是为了好玩。因为在楼下电梯服务员的寝室里发现有个醉得厉害的陌生男子躺在一张**,用被子好好盖着。别人当然叫醒了他,想把他弄走。可是这个人却开始大吵大闹,一直喊着这间寝室属于卡尔·罗斯曼,说他是罗斯曼的客人,是罗斯曼把他带到这里的,谁要是敢碰他,就会受到罗斯曼的处罚。他还说他必须等卡尔·罗斯曼回来,因为罗斯曼答应了要给他钱,这会儿只是去拿钱了。主厨太太,请您注意这句话:答应给他钱,并且去拿钱了。”领班顺带对卡尔说,“罗斯曼,你也可以注意听。”卡尔正转向德蕾莎,她入神地凝视着领班,一再伸手拨开额上的头发,或是无意识地做着这个动作。“不过,我也许提醒了你还与人有约。因为楼下那人还说,你们两个在你回来之后要在夜里去拜访哪个女歌手,不过没有人听懂她的名字,因为那人总是用歌唱的方式说出那个名字。”

领班说到这里就打住了,因为女主厨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椅子向后推,脸色显然变得苍白。“其余的事我就不说了,免得您难过。”领班说。“不,请别这样,”女主厨说,抓住了他的手,“您尽管往下说,我全都想听,这就是我到这儿来的目的呀。”门房长走向前,重重捶着胸脯,以表示他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一切,领班说:“是啊,你完全说对了,费奥多!”既有安抚之意,也示意他后退。

“能说的不多了,”领班说,“小伙子嘛就是这样,他们先嘲笑了那人一番,然后和他吵了起来,因为在他们当中一向都有擅长拳击的人,他就被打倒了,我根本不敢问他身上哪里流血了,流血的伤口又有多少,因为这些小伙子是很厉害的拳击手,而一个喝醉的人当然更容易对付。”

“好吧,”女主厨说,扶着椅子的靠背,看着她刚刚离开的座位,接着说,“罗斯曼,拜托你就说句话吧!”德蕾莎从原本所站的位置跑到了女主厨身边,挽住了她的手臂,卡尔平时还从未见她这样做过。领班站在女主厨身后,离她很近,缓缓抚平她的蕾丝衣领,那一小片朴素的衣领稍微翻起来了。站在卡尔旁边的门房长说:“怎么样,你有话说吗?”但他说这话只是想遮掩他在卡尔背上打了一拳。

“这是事实,”卡尔说,因为那一拳,他的语气不如他所希望的那么平稳,“是我把那个人带到寝室去的。”

“其他的事我们不想知道。”门房长以大家的名义说。女主厨无言地转身面向领班,又转向德蕾莎。

“我当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卡尔继续说,“那人是我从前的同伴,我们已经两个月没见了,他到这儿来找我,可是他醉得太厉害了,自己一个人没办法离开。”

领班在女主厨身旁低声自言自语:“所以说,他来拜访,之后醉得没法走开。”女主厨转头轻声对领班说了些什么,他露出显然与此事不相干的微笑,似乎在反驳。德蕾莎——卡尔只看着她——在全然的无助中把脸贴在女主厨身上,什么也不想再看见。唯一对卡尔的解释完全满意的人是门房长,他重复说了好几次:“没错啊,他必须要帮他的酒友。”试图用目光和手势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牢记这个解释。

“所以我的错,”卡尔说,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等待这群审判他的法官说一句友善的话,让他能有勇气继续替自己辩护,但是没有人开口,“我的错只在于我把那人带进了寝室,他叫鲁滨孙,是个爱尔兰人。其余他所说的一切都是醉话,都不正确。”

“所以说,你并没有答应要给他钱?”领班问。

“哦,”卡尔说,他遗憾自己因为考虑不周或心神涣散而忘了这件事,过于言之凿凿地表明自己没有过错,“我是答应了要给他钱,因为他向我要。但是我并没有打算去拿钱,而是想把这一夜赚到的小费给他。”他从口袋里把钱掏出来作为证明,让大家看他掌心那几枚硬币。

“你越说越前言不搭后语,”领班说,“如果要相信你说的话,就得忘了你先前说的话。照你说的,起初你只把那个人——就连鲁滨孙这个名字我也不相信,自从有爱尔兰以来,从没有哪个爱尔兰人叫这个名字——照你说的,起初你只是把这个人带到寝室去,顺带一提,单凭这件事你就可能马上被赶走——但是起初你没有答应给他钱,可是后来,当别人出其不意地问你,你就说你答应了要给他钱。但是我们并非在玩问答游戏,而想要听你辩白。起初你说你没有要去拿钱,而要把你的小费给他,可是接着又摆明了这笔小费还在你身上,也就是说,你显然还是打算另外再去拿钱,你离开了那么久就说明了这一点。毕竟,假如你为了他而想去从你的箱子里拿钱,这也没什么,可是你拼命要否认这件事,这就有点儿蹊跷了。同样地,你一直想要隐瞒你是在饭店才让那人喝醉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因为你自己承认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却没法自己一个人离开,而他也在寝室里到处嚷嚷,说他是你的客人。所以,现在只有两件事还有疑问,如果你想让事情变得简单一点,你可以自己回答,不过,就算没有你的协助,我们最后也能查明:第一,你是怎么进到食物贮藏室去的?第二,你是怎么积攒了可以送人的钱?”

“如果对方缺少善意,要想替自己辩护是不可能的。”卡尔心想,不再回答领班,虽然德蕾莎可能因此而大受折磨。他知道他能说的一切在说出之后会显得与他的原意大相径庭,是好是坏,都只能取决于判断的方式。

“他不回答。”女主厨说。

“这是他所能做的最明智的事。”领班说。

“他还会想出什么话说的。”门房长说,用先前那只残忍的手小心翼翼抚摸自己的胡子。

“安静点儿,”女主厨对在她身旁开始啜泣的德蕾莎说,“你看见了,他不回答,那我还能帮他什么?到头来在领班先生面前有错的人是我。德蕾莎,你倒说说看,依你的看法,有什么事是我该替他做而没有做的吗?”这德蕾莎哪里会知道呢?而且对着这个小女孩这样问,说不定让女主厨在那两位男士面前大失尊严,这又有什么用?

“主厨太太,”卡尔说,他再次打起精神,但目的只在于使德蕾莎免于作答,“我不认为我做了什么让您丢脸的事,在做过确实的调查之后,其他任何人也会这么觉得。”

“其他任何人,”门房长说,伸手指着领班,“这是在影射您,伊斯贝里先生。”

“嗯,主厨太太,”领班说,“已经六点半了,时间紧迫。我想,在这件已经处理得太过高调的事情上,您最好让我来做最后的处置吧。”

小个子的贾柯摩走进来,想朝卡尔走过去,却被那一片寂静给吓着了,就停下来等待。

自从卡尔说了最后那几句话,女主厨就不曾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而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她听见了领班的意见。她的眼睛就只看着卡尔,那双眼睛又大又蓝,但是因为年纪和辛劳而略显黯淡。看她这样站在那里,微微摇晃着身前那张椅子,完全可以指望她接下来会说:“嗯,卡尔,依我看,这件事尚未完全澄清,你说得对,这事还需要切实调查。而我们现在就进行调查,不管其他人是否同意,因为我们必须要做到公平。”

但女主厨没有这么说,她停顿了一会儿,没有人敢去打扰,只有时钟敲响了六点半,证实了领班所说的话,而人人都知道,整座饭店里的时钟也随之敲响,钟声响在耳中,也响在意识中,像是一份焦躁不耐的两度颤动,而女主厨说的是:“不,卡尔,不,不!我们不能自以为事情是这样。正当的事情看起来也有正当的样子,而我必须承认,你的事看起来却不是这样。我可以这么说,也必须这么说,因为我是怀着对你最好的成见到这儿来的。你看见了,就连德蕾莎都不吭声。”(可是她并非不吭声,她在哭。)

女主厨忽然下定决心,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卡尔,你过来一下。”当他走到她身边——在他背后,领班和门房长马上凑在一起热烈地交谈——她用左手搂住他,带着他以及心慌意乱地跟在后面的德蕾莎走到房间深处,和他们两个来回踱步走了几趟,一边说道:“卡尔,一场调查也许会在个别的小事上证明你是对的,而你似乎也相信事情会是这样,否则我就根本不了解你了。怎么不会呢?也许你的确向门房长打了招呼。我甚至真的这么相信,我也知道门房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看,就连此刻我对你说话都还是很坦白。可是在这些小事上证明你是对的,这对你毫无帮助。这许多年来我学会尊重领班的识人能力,而且他是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最可靠的,他清楚地说出了你的过失,在我看来,这过失是反驳不了的。也许你只是做事欠考虑,但也许是我错看了你。然而,”这时她自己打断了自己,匆匆回头朝那两位男士看了一眼,“我还是没法习惯不把你当成一个规矩的少年来看待。”

“主厨太太!主厨太太!”领班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告诫地说。

“我们马上就好了,”女主厨说,然后加快速度规劝卡尔,“听着,卡尔,以我对事情的判断,我还庆幸领班不打算进行调查,因为如果他想调查,为了你好,我必须要加以阻止。我不希望任何人得知你是怎么招待那个人的,用什么招待他。另外,他不可能如你所说的是你从前的同伴,因为你跟那两个同伴分手时大吵过一架,现在你不会还想要款待他们其中一人。所以他只可能是你夜里在城中哪家酒馆轻率结交的熟人。卡尔,你怎么能把所有这些事都瞒着我呢?倘若是因为你在寝室里觉得受不了,起初是出于这个理由而在夜里出外游**,那你为什么一字不提?你知道我本来想替你弄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是在你的请求下才放弃这么做。现在看来,你之所以比较喜欢大家共享的寝室,是因为你觉得在那里比较不受约束。而你的钱明明存在我那儿,每个星期的小费也都交给我,看在老天的分上,孩子,你那些去玩乐的钱是从哪儿来的?而现在你又要去哪里拿钱来给你的朋友?这些事我当然根本不能向领班暗示,至少现在不能,否则也许就免不了要做一番调查。所以你非离开饭店不可,而且越快越好。你马上到布雷纳膳宿公寓去——你已经和德蕾莎去过那里好几次——有了这封介绍信,他们会免费接待你,”女主厨从衬衫里抽出一支金色铅笔,在一张名片上写了几行字,但并未中断说话,“你的皮箱我会派人随后送去,德蕾莎,快到电梯服务员的衣帽间去打包他的皮箱。”(可是德蕾莎动也没动,在她忍受了这一切痛苦之后,她想和卡尔一起经历这件事多亏了女主厨的善心而出现的转机。)

有人把门打开了一条缝,没有露脸,就又关上了门。那人显然是针对贾柯摩而来的,因为贾柯摩随即走向前说:“罗斯曼,我有话要转告你。”“马上好。”女主厨说,把那张名片塞进卡尔的口袋,他一直低着头听她说话。“你的钱暂时留在我这儿,你知道我会替你保管。今天你留在屋里好好想想你的事,明天——今天我没空,我也已经在这儿待太久了——我会到布雷纳公寓去,我们再看看还能替你做些什么。我是不会抛下你不管的,至少这一点你今天就该知道。你不必担心你的未来,倒是该担心刚过去的这段时间。”说完,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朝领班走去,卡尔抬起头,目送着这个高大的妇人踩着平静的步伐坦然离他而去。

“你一点儿也不高兴吗?”留在他身旁的德蕾莎说,“不高兴事情有了这么好的结果?”“哦,是啊。”卡尔说,向她露出微笑,但他不知道被人当成小偷送走有什么好高兴的。德蕾莎眼中发出喜悦的光芒,仿佛她一点也不在乎卡尔是否犯了错,不在乎他是否得到公正的对待,只要别人让他勉强脱身,不论荣辱。而抱着这种态度的人偏偏是德蕾莎,在她自己的事情上她是那样斤斤计较,只要主厨太太说了一句不够明确的话,她就会接连几个星期在脑子里把那句话翻来覆去地再三琢磨。他故意问:“你会马上去打包我的皮箱然后送走吗?”德蕾莎立刻就听出了这句问话的含意,使得卡尔不禁吃惊地摇头,她相信皮箱里放着必须瞒着大家的东西,因此她看也不看卡尔一眼,也没伸手和他相握,只是低声说:“当然,卡尔,马上,我马上就去打包皮箱。”说完她就跑走了。

这时贾柯摩再也按捺不住了,因为久候而激动地大声喊道:“罗斯曼,那个人在下面走廊上打滚,不肯让人把他送走。他们想送他去医院,可是他拒绝了,还说你绝对不会容许他进医院。他要别人找一辆车送他回家,说你会付车钱。你愿意吗?”

“那个人信赖你。”领班说。卡尔耸耸肩膀,把他的钱一枚枚数了放进贾柯摩手里,然后说:“我就只有这么多。”

“他还要我问你要不要搭车一起走。”贾柯摩又问,硬币在他手里叮当作响。

“他不会搭车一起走。”女主厨说。

“所以,罗斯曼,”领班没等到贾柯摩出去就很快地说,“你现在被解雇了。”

门房长频频点头,仿佛那是他自己说的话,领班只是再重复一次。

“解雇你的理由我根本不能大声说出来,否则我就得送你去坐牢。”

门房长看向女主厨,目光严厉得引人注目,因为他肯定看出这番过于宽大的处置是因为她的缘故。

“现在去找贝斯,换了衣服,把制服交给贝斯,然后马上离开这里,马上。”

女主厨闭上眼睛,想借此让卡尔安心。当他鞠躬告别时,他瞥见领班偷偷握住女主厨的手抚摸着。门房长踩着重重的脚步把卡尔送到门边,不让卡尔把门关上,而把门继续开着,以便在卡尔背后喊道:“十五秒钟之后我要看着你从我旁边走出大门,你记住了。”

卡尔尽可能加快动作,只盼能避免在大门受到骚扰,可是一切都进行得比他所希望的更慢。首先他没法立刻找到贝斯,此刻正是吃早餐的时间,到处都是人,后来又发现一个少年借走了卡尔的旧长裤,卡尔必须去床边的衣架上逐一搜寻,几乎找遍了每一张床边,才找到这条长裤,因此过了大概五分钟,卡尔才来到大门。在他正前方有一位女士走在四名男士中间。他们全都走向一部正在等候他们的大型汽车,一个身穿制服的仆人已经打开了车门,同时把闲着的左臂平直地伸出,看起来非常庄严。卡尔本来希望能够跟着这群高尚人士溜出去,但这份希望落空了。门房长已经抓住他的手,拉着他穿过两位先生中间,向他们道了歉,把他拉到自己身边。“那叫十五秒吗?”他说,从旁边看着卡尔,仿佛打量着一座走得不准的时钟。接着他说:“过来一下。”带着卡尔走进门房那间大办公室,虽然卡尔早就很想看看这间办公室,但此刻被门房推着走,他踏进去时却满腹狐疑。他已经进了门,这时他转过身,试图推开门房长,然后离开。“不,不,是从这里进去。”门房长说,把卡尔转了回来。“我明明已经被解雇了。”卡尔说,意思是饭店里再也没有谁可以命令他做什么。“只要我拦住你,你就走不了。”门房长说,这话自然也没错。

最后卡尔也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要反抗门房。在他身上还能发生什么事?此外,门房办公室的墙面全都是由大片玻璃构成,可以清楚看见在前厅里熙来攘往的人潮,仿佛置身其中。整个门房办公室里似乎没有一个角落能躲过众人的目光。外面的人似乎都行色匆匆,他们伸直了手臂,低下头,东张西望,高举着行李,找着自己的路,尽管如此,每个人却几乎都会朝门房办公室瞄上一眼,因为这一办公室的玻璃上总是张贴着对客人及饭店员工来说都很重要的告示和通知。此外,在门房办公室和前厅之间也有着直接的交流,因为在两大扇可拉开的窗口坐着两名门房助理,不断忙着答复五花八门的询问。他们的工作量简直过大,而以卡尔对门房长的了解,他敢说门房长在职业生涯中跳过了这个职位。这两名负责答复询问的人时时要面对窗口前至少十张询问的面孔——外面的人很难想象。这十个不停替换的询问者往往使用各种不同的语言,仿佛每个人都来自不同的国家。总是有几个人同时发问,此外也总是有些人在彼此交谈。大多数人是想来门房办公室领取或交付东西,因此也总是看得见不耐烦地挥动的手从拥挤的人群中伸出来。有一次,一个人想要一份报纸,结果那份报纸意外地从高处摊开,一下子遮住了众人的脸。这两名门房助理必须承受得住这一切。要执行任务,他们光是说话还不够,必须喋喋不休,尤其是其中一个面色阴沉的男子,留着一把围住整张脸的黑色大胡子,丝毫不中断地答复询问。他既不看桌面——双手在桌面上不停地忙着,也不看询问者的脸,就只是凝视着前方,显然是为了养精蓄锐。此外,他的胡子可能也稍微妨碍了别人听懂他说的话,在卡尔停留在他身旁的短短片刻,他能听懂的很少,虽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此人刚好需要说外语,尽管带着英文腔。此外,一个答复紧接着另一个答复,再融入下一个答复,这也会把人弄糊涂,往往一个询问者还在聚精会神地聆听,因为他以为对方还在讲他的事,过了一会儿才察觉他的事已经解决了。询问者也要习惯的是,这名门房助理从来不请对方把问题重复一次,就算那个问题整体说来可以理解,只是问得不够清楚,这时他会微不可察地摇头,表示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而询问者必须看出自己犯的错误,把问题说得更清楚一些。有些人就是因为这样而在窗口前花了很长的时间。为了协助这两名门房助理,他们手下各有一名负责跑腿的少年,那少年快速奔跑,从书架和各个箱子里拿来门房助理所需要的各种东西。对年轻小伙子来说,这是饭店里工资最高却也最累人的职位,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比门房助理还要辛苦,因为门房助理只需要思考和说话,这些小伙子却必须一边思考一边奔跑。倘若他们拿来的东西不对,门房助理在忙碌中自然无暇用长篇大论去教训他们,只会伸手一挥,把他们放在桌上的东西扫下桌子。门房助理的交接也很有意思,这交接刚好在卡尔进来不久后进行。在一天当中自然必须经常进行交接,因为大概没有谁受得了在窗口后面待上超过一小时。要交接时,一个铃声响起,两名该工作的门房助理从一扇侧门走出来,后面各跟着一个负责跑腿的小伙子。他们暂时无所事事地站在窗口旁边,打量一下外面的人群,以确定目前对询问的答复正进行到哪个阶段。等他们觉得可以接手的时刻到了,他们就拍拍该被换下的门房助理的肩膀,虽然对方到目前为止完全没去理会自己背后发生的事,这时却立刻会意,把位子腾出来。这整个过程发生得非常迅速,往往把外面的人吓一跳,他们看见面前忽然冒出来的新面孔,吃惊得几乎要向后退。交了班的那两名男子伸伸手、伸伸腿,在两个准备好的洗脸盆上用水淋一下发热的脑袋,交了班的跑腿少年却还不能舒展四肢,得先忙着把他们值班时被扔到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回原位。卡尔聚精会神地在短短几个瞬间把这一切看进眼里,带着轻微的头痛,默默跟着门房长继续往前走。门房长显然也看出这种答复询问的方式令卡尔印象深刻,他忽然用力拉卡尔的手说:“你看见了,在这里是这样工作的。”卡尔在饭店里当然并未偷懒,但他的确不知道还有这种工作,他几乎忘了门房长是他的大敌,抬起头来看着他,钦佩地默默点头。可是这似乎又让门房长觉得门房助理被高估了,而且也许是对他个人的一种失礼,因此他摆出一副刚才是在愚弄卡尔的样子,毫不担心别人听见地大声说:“这当然是全饭店最蠢的工作,只要听过一小时,就差不多知道了所有的问题,其余的也不需要回答。假如你不是既放肆又没教养,假如你没有说谎、**、酗酒又偷窃,说不定我可以派你坐在这样一个窗口,因为我只需要脑筋迟钝的人来做这件工作。”对于这番话中对他的辱骂,卡尔完全听而不闻,可是门房助理诚实而辛苦的工作不但没有受到赞赏,反而被讥嘲,这令他大为愤愤不平,更何况讥讽他们的这个人假如敢去坐在这样一个窗口前,肯定在几分钟后就会在所有询问者的耻笑声中落荒而逃。“放开我,”卡尔说,他对门房办公室的好奇已经得到过度的满足,“我不想再跟您打什么交道了。”“要离开这里没这么简单。”门房长说,捏住卡尔的手臂,让他的手臂无法动弹,几乎是把他拎到了门房办公室的另一端。外面那些人难道没看见门房长这种暴力行为吗?如果他们看见了,他们是如何看待此事?竟然无人加以指责,也没有人敲敲玻璃,让门房长知道有人在看着他,他不能任意处置卡尔。

不过,卡尔随即不再能指望从前厅得到帮助,因为门房长扯动一条绳子,黑色窗帘就倏地收拢,遮住了半间办公室的玻璃,直到最高处。在这半间办公室里也有一些人,但他们全都忙着工作,对与工作无关的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再说他们全都是门房长的属下,非但不会帮助卡尔,还会帮忙遮掩门房长想做的任何事。这些人当中包括坐在六部电话旁边的六名门房助理。立刻可以看出他们的工作是这样安排的:一个人只负责接听电话,他旁边的人则根据第一人说的做的笔记,打电话把任务交代下去。这些电话是最新的款式,不需要电话间,因为铃声不比蟋蟀的叫声大,你可以轻声打电话,借由特殊的扩音器,话语还是能有如雷鸣般传到目的地。因此,别人几乎听不见那三个在打电话的人在说些什么,甚至会以为他们是喃喃自语地在观察话筒上的某个过程。另外那三个人则仿佛被那朝他们涌来的周围的人却无法听见的喧哗给麻醉了,低头对着那张纸,他们的任务就是在这张纸上记录。此处在那三个打电话的人旁边也各有一名少年提供协助。这三个少年不做别的事,只是轮流把头凑向主人旁边倾听,然后像是被刺到了一样,急忙去厚重的黄皮书里把电话号码查出来,那许多页面翻动的声音远远大过电话的任何声响。

卡尔的确忍不住仔细去观察这一切,虽然坐下来的门房长紧紧揪住了他。“我有责任,”门房长说,摇撼着卡尔,仿佛只想让卡尔把脸转向他,“以饭店管理部门的名义,把领班不管是基于什么原因该做而未做的事,稍微弥补一下。在这里大家总是互相帮忙,否则这么大的企业是无法运作的。你也许会说,我并不是你的直属上司,嗯,所以由我来管这件没人管的事更显出我的热心。再说,在某种意义上,身为门房长的我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因为饭店的每一个入口都归我管,这个大门、那三个中门和那十个侧门,根本不用提那些数不清的小门和没有门的出口。你想得到的所有服务人员当然都要绝对服从我。既然我享有这份殊荣,我对饭店的管理部门当然要负责任,不能让任何可疑的人离开,哪怕只有一丝可疑。而你正好让我觉得非常可疑,因为我想怀疑谁都可以。”这使得他高兴得举起手来,又啪的一声用力拍回去,打得卡尔作痛。他得意扬扬地说:“你本来是可以从另一个出口偷偷溜出去,因为当然不值得为了你而颁布特别指示。可是你既然在这里了,我就要好好享受一下。再说,我也不怀疑你会遵守我们在大门见面的约定,因为这是条规律,放肆不听话的人偏巧会在对他不利的时候终止他的坏习惯。这一点你将来肯定还会在自己身上观察得到。”

“您别以为,”卡尔说,吸进从门房长身上散发出来的特有的霉味,直到在此处,在紧挨着他站了这么久之后,他才注意到这股气味,“您别以为我完全受制于您,”他说,“我是可以大叫的。”“我则可以塞住你的嘴。”门房长同样既平静又迅速地说,必要时他大概真打算这么做。“而且你真以为,如果有人为了你进来,会有人在门房长面前认为你有理吗?你应该看出你这样希望有多荒谬了吧。你知道吗,你还穿着制服的时候看起来的确还人模人样的,可是穿着这套西装,这种衣服真的是只有欧洲人才会穿。”他在那套西装上东扯扯西扯扯,虽然这套衣服在五个月前还几乎是新的,如今却已磨损,皱巴巴的,尤其是布满污渍,这主要得归咎于那些电梯服务员毫不顾虑别人。按照规定,他们每天要让寝室地板保持光滑而没有灰尘,因为懒惰,他们没有真正去清洁地板,而在地上洒了某种油,因此把衣架上的所有衣物都喷得脏兮兮的。不管你把衣服收藏在哪里,总是有某个人自己的衣服刚好不在身边,就轻易地找到了别人收藏起来的衣服借去穿。而此人有可能就是当天负责清洁寝室的人,于是他不仅用油喷脏了衣服,而且是从上到下整个用油淋过。只有雷纳把自己的衣服藏在某个秘密地方,几乎从没有人把他的衣服找出来过,再加上或许也没有谁是出于恶意或小气而去借别人的衣服,只是出于匆忙或草率而信手拿去穿。可是就连雷纳的衣服背后也有一块圆圆的红色油渍,在城里,一个内行人单从这块油渍就能确定这个打扮高雅的年轻人是个电梯服务员。

忆起这些事,卡尔想到身为电梯服务员他也吃足了苦头,而一切却都是徒劳,因为电梯服务员这份工作并非他所希望那样的是通往较佳职位的预备阶段,如今他反而被压得更低了,甚至差点进了监狱。此外,此刻他还被门房长扣留,此人大概正思索着该如何继续羞辱他。他完全忘了门房长根本不是个讲道理的人,用刚挣脱的那只手在自己额头上拍了好几下,一边喊道:“就算我真的没有向您打招呼好了,一个成年人怎么会为了别人没向他打招呼就这么报复!”

“我不是报复,”门房长说,“我只想搜查你的口袋。虽然我相信我不会找到什么,因为你一定很小心,让你的朋友每天拿走一点,渐渐地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但是你还是得被搜查。”说着他已经把手伸进卡尔外套的一个口袋里,用力之猛,口袋侧边的缝线都裂开了。“这里面没有什么。”他说,在掌心翻检着这个口袋里的东西,饭店的一张广告月历,一张写着商业文书作业的纸,几颗外套纽扣和长裤纽扣,女主厨的名片,一把指甲锉,是一位客人有一次在打包行李时扔给他的,一面旧的小镜子,是雷纳送给他的,为了感谢他替他代了大约十次班,另外还有几件小东西。“这没有什么。”门房长又说了一次,把所有的东西都扔到长凳下,仿佛卡尔的东西只要不是偷来的,就理所当然该扔在长凳下。“我受够了。”卡尔心想——他的脸想必涨得通红——趁着贪婪的门房长在翻找卡尔的第二个口袋时没有留神,卡尔猛一下从衣袖中挣脱了,在最初失控的一跃之下,力道大得把一名门房助理碰得撞上了他面前的电话,他穿过闷热的空气跑向门口,速度其实不如他的预期,但却幸运地在穿着沉重大衣的门房长还没能站起来之前跑出了房门。警卫的组织想来并非十全十美,虽然从几个方向响起了铃声,但天晓得是为了什么,虽然有为数众多的饭店员工在大门口走来走去,让人几乎会以为他们想要暗中封锁出口,因为除此之外看不出这样走来走去有什么意义——总之,不久之后卡尔就来到户外,但是还得沿着饭店外面的人行道走,他没办法走到马路上,因为一整排汽车走走停停地在饭店大门前移动。这些汽车为了尽快接送主人,连成了一串,每一辆都被后面那辆推着向前。虽然那些特别急着走上马路的行人偶尔会从车辆间穿过去,仿佛那是一条公共穿越道,而且一点儿也不在乎车里是否只坐着司机和仆人,还是也坐着上流人士。但是卡尔觉得这种行为太过分了,而且要敢这么做,想来必须十分熟悉这种情况,车上乘客可能会讨厌行人的这种行为,而他很容易就会碰到坐着这种乘客的一部车,他们会把他撞倒在地,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身为逃出饭店的可疑员工,连外套也没穿,这会是他最担心的情况。毕竟这排汽车不可能永远这样行驶下去,而只要他贴着饭店走,其实最不会引起别人的疑心。果然,卡尔终于走到一个地方,那排汽车虽然还在,但却从那里转上马路,车流舒缓了一些。他正想要溜进马路上的人流之中,马路上有比他看起来更为可疑的人正自由地四处走动,这时他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他的名字。他转过身,看见两个他熟识的电梯服务员正吃力地把一个担架从一扇小门里拖出来,那门看起来宛如墓穴入口,这时卡尔也看出担架上躺着的正是鲁滨孙,他的头、脸和手臂都被层层包扎。那一幕令人不忍卒睹,看他把手臂举到眼睛旁边,用绷带擦掉眼泪,他之所以流泪或许是因为疼痛,或是因为别的伤心事,甚至是出于再见到卡尔的喜悦。“罗斯曼,”他用责备的口气大声说,“你为什么让我等这么久?我花了一小时来反抗,免得他们在你来之前就把我运走。这些家伙,”他勾起手指在一个电梯服务员头上敲了一记,仿佛他身上缠了绷带就能免于挨揍,“是真正的魔鬼。唉,罗斯曼,这次来拜访你让我吃够了苦头。”“他们把你怎么了?”卡尔说,走到担架旁边,那两个电梯服务员笑着放下担架休息一会儿。“你还问呢,”鲁滨孙唉声叹气,“你看看我这副样子。你想想看!我很可能被揍得这辈子都成了残废。我全身从这里到这里都在疼,”他先指指自己的头,再指指自己的脚趾,“我真希望你看见了我流鼻血流成了什么样子。我的背心全毁了,我干脆就把它留在那儿了,我的长裤被扯破了,现在我只穿着**,”他把毯子稍微掀开,要卡尔看看毯子底下,“我会落到什么下场!我至少要躺上几个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除了你没有别人能够照顾我,因为德拉马歇太没有耐性。罗斯曼啊,小罗斯曼!”鲁滨孙向稍微往后退的卡尔伸出手,想借由抚摸来争取卡尔的支持。“为什么我偏要来拜访你!”他把这句话说了好几次,让卡尔不要忘记自己对他的不幸也有责任。卡尔立刻看出鲁滨孙的抱怨并非源于他的伤口,而是源于他此时严重宿醉,因为他先前醉得太厉害,几乎还没入睡就被叫醒,出乎意料地被揍得流血,根本无法适应清醒的世界。他的伤口没有大碍,从那些奇形怪状、由破布做成的绷带就能看得出来,那些电梯服务员显然是为了好玩而用这些绷带把他整个人包扎起来。站在担架末端的那两个电梯服务员也不时扑哧笑出声来。可是此处并非让鲁滨孙清醒过来的合适地点,因为蜂拥而来的行人从旁边匆匆走过,一点也不理会担架旁这一小群人,常常有人以标准的体操身手从鲁滨孙身上跳过去,用卡尔的钱雇来的司机喊着“往前,往前”,那两个电梯服务员用起最后的力气抬起担架,鲁滨孙抓住卡尔的手,撒娇地说:“来吧,来吧。”以卡尔此刻这身打扮,待在黑漆漆的汽车里岂不是最好的办法?于是他坐在鲁滨孙旁边,鲁滨孙把头靠在他身上,留下来的那两个电梯服务员还把手伸进车窗,诚恳地与他们曾经的同事的卡尔握手。汽车猛地掉头驶向马路,看那样子像是非发生车祸不可,但那容纳一切的交通随即也平静地接纳了这辆汽车的笔直前行。